[歷史穿越]明朝第一國師 作者: 鱸州魚 (已完結)

mk2258 2012-11-7 21:35:3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 89997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3-1-5 01:15
第51章 少年神醫和烏鴉嘴

    儘管劉同壽搞出來之後就丟到了一邊,但他草創的共濟社的運作卻非常良好,連各地趕來信眾都深受影響。那幾位年紀最大,也是最虔誠的信眾就曾表示,回鄉之後,也會在村中推廣這種模式,只是規模不會有東山鎮這麼大就是了。

    這會兒李時珍父子現身,鎮民們皆歡喜讚歎,外鄉人不明緣故,於是紛紛向身邊人打探,不多時便得知了事情真相。即便只信紫陽觀,不信劉同壽的那些人,一時間都是震驚不已,而虔誠度比較高的那些人,反應則是更加劇烈,有人已經跪在地上祈禱了。

    共濟社推廣得力,功勞不在劉同壽,他只是忽悠著眾人搞了個開頭,發展都是鎮民們推動的。關鍵就是,其精神很符合華夏百姓的觀念,善有善報,很樸實,也很純粹,而眼前的一幕,正為其做了最好的註腳。

    「人欲自救,必先救人,老神仙和小仙師說的對,是我被豬油蒙了心,沒有分辨清楚是非啊,嗚……多謝老神仙寬宏大量,多謝小仙師……」

    最初的驚喜過後,想到自己因為私利而拒絕加入共濟社,罔顧了小仙師一片苦心和好意,齊胖子當即泣不成聲。也許今天的驚險就是上天給予自己的懲罰,否則說不定韓舉人和神醫早幾天就到了,也不須自己這番擔驚受怕了。

    「……小仙師,在下要入社!」他先是笑,接著又哭,最後突然轉過身,直接跪倒在甲板上,向劉同壽祈求道。沒了往日的精明市儈,他一張圓臉上儘是毅然決然之色,眼中則滿是祈求之意。

    「齊員外,入社你不應該找我,而是應該和張大爺和林大伯他們商量,而且你也不要亂動,打擾了李兄給令公子診脈怎麼辦?」劉同壽壓根就沒空理會旁人,他的注力卻都放在了那位少年的身上,雖然只是個少年,但畢竟是一代神醫誒,近距離觀察的機會怎麼能夠錯過?

    「李公子……」胖子這才發現,就在所有人都心神搖曳,甚至將韓應龍和那位名醫都感染得發愣的時候,那少年卻不知何時走到了他身邊,正在聚精會神的診脈呢。

    他有些茫然,對那位名醫,他是很有信心的,可對名醫的兒子,他就沒啥感覺了,這點年紀,又沒受過神仙點化,難道還能有多高醫術不成?要知道,東山小仙師可是天下獨一份的。不過,下一刻,他的眼睛就有些發直了。

    「這是……」不單是胖子自己,剛才那些在紫陽觀圍觀的人也都大吃了一驚,因為那少年接下來的動作,跟劉同壽一模一樣,都是一探一壓,然後臉色大變。

    「爹,這孩子患的是腸癰!」

    「什麼?」李父還沒見動作,韋郎中卻是失聲驚呼了起來,「難怪小仙師說須得送去縣城……可患了這等不治之症,別說縣城,就算送去京城只怕也無法可想啊!」

    「胡說八道,有神醫在此,哪有治不好的病?」說者無意,聽者有心,齊胖子一蹦老高,臉紅脖子粗的嚷嚷起來。

    「齊員外,非是韋某杜撰,黃帝內經上說,得了腸癰通常會死於腸爛,屬不治之症……」韋郎中就是個不太會說話的,倒也不是故意得罪人,見胖子急怒,他也是連忙解釋,只不過卻是越描越黑,「嗯,說不定是李公子年少,診脈診錯了……」

    少年眉頭一皺,反駁道:「誰說腸癰是不治之症?其治癒方法記載雖不多,但先有千金方中記載的針法,另有金匱要略中記載的大黃牡丹湯……」

    與普通少年的爭強好勝不同,他的似乎沒有因為對方質疑自己的診脈技術而不滿,而是打算和對方討論一下對腸癰的認知。

    「東壁!」李父沉聲喝道:「人命關天,你只是看了幾本醫書,又怎敢在這裡胡亂診脈,大放厥詞?還不退下?」說罷,他又向齊員外二人一抱拳,道:「齊員外,這位韋兄,李言聞教子無方,言語冒犯還請勿怪。」

    「李先生,令公子說的可真?」二人都是不答反問,但關注的角度卻是不同。

    「且稍待……」

    望聞問切,又在小兒身上探摸了一番,李言聞的動作和兒子一般無二,但速度卻快了些,他猛地抬起頭,吩咐道:「快,準備一間靜室,還有熱水、火絨……東壁,你既然記得大黃牡丹湯,藥方想必也是知道的吧?」

    李時珍精神一振,急忙應道:「記得,生川軍錢半,元明粉三錢,桃仁二錢,丹皮……」

    「好了,好了,既然記得,就快些去,你只管去抓藥煎藥即是,我去施針,這孩子患的是急症,已經有些耽擱了……」走了兩步,李父忽地搖頭嘆息,把一邊的齊胖子嚇得不輕:「李先生,我那孩兒……」

    「那卻不是,李某既然在此,令公子就不會有事。只是犬子讓李某心生感慨罷了,經史典籍他總是讀不進去,倒是記這些醫術藥方記得牢,難道我李家只能世代從事這等……」他擺了擺手,又是一聲長嘆:「唉,不說這些,齊員外,我要的那些東西。」

    「已經吩咐人去準備了,馬上就能備好,李先生請隨我來。」見對方很有把握的樣子,齊胖子也是鬆了口氣。

    「李先生,這腸癰,你當真能治,就憑那大黃牡丹湯?在下雖然醫術不精,但千金方和金匱要略也是看過的,怎地就……」齊成關心的是兒子的病情,韋郎中糾結的卻是另一件事。

    「這兩本經典成書都早,時隔近千年,屢經戰亂,多有殘缺,若非李家世代行醫,又因機緣巧合,得了全本,恐怕也只能徒呼奈何了。」

    千金方是唐代藥王孫思邈所著,金匱要略則是東漢張仲景的著作,雖然流傳甚廣,但多為殘本。李言聞雖然並未祥做解釋,但意思卻很清楚,韋郎中看過的是大路貨的殘本,而李家傳承的卻是全套的。

    「噝!」齊成等人都是倒抽一口冷氣。

    原本大家都知道這急症棘手,但都認為,送到縣城就能解決了,可誰知道竟是非秘傳不能治,非名醫不可!華夏的醫學傳承,和道家技藝的傳承差不多,都是保密性很強的,所以李父轉換話題,韋郎中這樣的棒槌都未曾追問,就是因為這規矩深入人心。

    「那豈不是……」

    李父一拂長鬚,由衷嘆道:「是啊,善有善報,才有此因緣巧合,李某也是感嘆不已啊。」

    如果不是他恰逢其會,這孩子很有可能會死,而他出現在這裡,卻是緣於韓應龍的蘄州之行,而後者能成行,卻是緣由於患者父親的資助……最終,這一切都源自於那位老道的託夢指點,誰能相信這一切只是巧合呢?

    韋郎中又問道:「李先生,您剛才望切之後,在這孩兒腹部探摸,也是為了確定症狀麼?」

    「不錯。」診斷病症不涉及秘傳,李父倒是願意詳細解釋幾句,「金匱要略有栽:「腸癰者,少腹腫痞,按之即痛,初在臍部,後轉為右下腹……咳咳,你們還在聽嗎?」

    無怪他鬱悶,明明他捐棄門戶之見,傳授心得體會出來,可聽眾卻走了神,順帶著連病患家屬都不著急了,剛才還火燒火燎的走得飛快,這會兒卻是目瞪口呆的愣在了原地。

    「……小仙師還懂醫術?」

    「可不是麼,他剛剛也是跟李先生一樣,這麼伸手一探,然後就臉色大變,帶著大夥兒奔碼頭去了,原來他也診斷出來了!」

    「汝化賢弟,他們說的莫非……」李言聞向韓應龍問道。

    「正是那位對家母,對在下,皆有救命之恩的同壽賢弟了,月池兄,你不說我倒忘了……」韓應龍也回過神了,一下船光顧著震驚,診脈,卻是忘了正式給雙方引見了,他左右看看,卻沒找到目標,「咦,同壽賢弟卻是去了何處?」

    人群中有人應道:「小仙師跟著那位小郎中去了。」

    韓、李二人愕然相顧,「他二人卻是投緣,也罷,且不急於一時,還是治病要緊。」

    ……

    「李兄,你的醫術真的都是自學的?」未來神醫的性子有些木訥,但對劉同壽來說,完全構不成任何障礙,此時兩人已經頗為熱絡了。

    「是啊,爹他就是不肯教我,我只能自己看……」李時珍很苦惱的搖搖頭,旋即又驚訝道:「韓大叔說的果然是真的,你師父真的託夢給你了,否則你怎麼會知道這件事?」雖然家學淵源,可李言聞更希望他讀聖賢書,考科舉,並沒有以醫術相授。

    有前世的資訊,還怕勾不起你的興趣?劉同壽得意道:「當然了,我還知道,你是十四歲那年中的秀才,然後卻在鄉試中名落孫山呢,所以我師父才讓我指點韓兄,讓他跟你爹說,以後可以幫忙指點你的學業,以此作為求醫的酬謝。」

    「唉,老神仙什麼都知道,怎地就不知,我的心思根本就不在科舉上面,我不喜歡時文,只想學醫,然後懸壺濟世,讓天下人不再受病痛的折磨……」

    李時珍年幼時體弱多病,後來雖在父親的細心調理下康復過來,但卻深知病痛纏身之苦,因此也許下了宏願。當然,會成為神醫的關鍵還是他有那個天賦和興趣。

    官本位的時代就是這樣,有本事的人都更加嚮往做官,這樣才能有身份地位,不被欺壓鄙視,實在做不了官,才退而求其次。

    李言聞就是這樣的心態,所以李時珍開始的求醫之路是非常坎坷的,有一個堪稱名醫的父親,卻只能自學,而且還得先完成讀經史的任務。這樣的制度下,雖然李時珍能始終堅持如一,卻不知埋沒了多少天才。

    只是這些話卻不能明說,劉同壽搖搖手指:「那你可就說錯了,俗話說的好,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讀書是如此,學醫也是如此,你想想,不親眼見識過那些藥材,僅憑一個名稱,又豈能確定其功效,只有蒐羅百氏,採訪百方,才能真正學有所成。」

    李時珍眼睛一亮:「同壽兄弟,你說的真好,這也是老神仙教你的?」

    劉同壽微笑不語,不是老神仙教的,而是東壁兄你自己說的,嗯,你也是這麼做的。

    他裝神秘,李時珍卻也不追問,只是喃喃的感嘆道:「老神仙的道行果真厲害,只是這場天災好像更厲害,連老神仙的法力都難以阻擋啊。」

    「啥?」劉同壽被嚇了一跳,「東壁兄,你說什麼天災?」

    「啊?」李時珍對他的反應很不解,茫然道:「水災啊,就是老神仙預言的那個……」

    「什麼?水災?」一語驚人,這次輪到劉同壽吃驚了。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3-1-5 01:30
第52章 未雨綢繆

    「東壁兄,你說有水災要發生?」劉同壽驚異了,別說你現在還沒成長為歷史上那個神醫,就算是,神醫應該也沒有夜觀天象的技能吧?那個明明就是諸葛亮那種半仙的特技啊?

    「是,哦,不是啊?水災不是老神仙說的嗎?」李時珍被他搞得有些糊塗,但還是詳細的解釋了一番。

    「雖然我爹一力逼我讀經史,但他外出採藥的時候,我也有跟著,也知道點觀天辨識天氣的常識。俗話說:久晴西風雨,我乘舟入浙已有五六日,每日所見都是晴天,而這兩天西風又起,這不正是落雨的徵兆麼?」

    「下雨不見得就是水災吧?」劉同壽點點頭,又搖搖頭。看云識天氣,是很有用的野外生存技能,他沒什麼研究,但也覺得李時珍說的應該沒錯。

    「所謂:無風現長浪,不久風必狂。無風起橫浪,三日颶風降。」李時珍向北指指,又道:「過錢塘時,海面無風,但海潮卻頻起,應是有大風之象,陸上有雨,海上大風,又有老神仙的箴言在,這些跡象不正是水災之兆嗎?」

    真的假的,難道是哥引起的蝴蝶效應?還是歷史上本來就有這回事,不幸被哥的烏鴉嘴給說中了?劉同壽有點亂。嘉靖元年那樣的大災應該不會重演,但是否有規模比較小的,他就無法確定了,他不是研究歷史的,普通規模的天災也壓根不會被記載在史書上。

    見他神色有異,李時珍只當他擔憂老道的安危,連忙出言寬慰:「同壽兄弟勿憂,老神仙法力高強,道行深厚,自是吉人天相,應該是不妨的。人力有時而盡,上天降災,終究難以盡數消弭,總是要有點餘波的……」

    「東壁兄說的是……」劉同壽扯扯嘴角,勉強露出了一個微笑,跟神醫稱兄道弟帶來的興奮已經一掃而空,他又問道:「東壁兄,你說是俗話說……莫非這是民諺嗎?」

    李時珍笑答道:「是啊,經常上山採藥、砍柴的都得有所瞭解,若是上山逢大雨,是很容易出意外的,後面那兩句是我入浙後學的,怎麼?有什麼不對的嗎?」

    「也就是說,各地的百姓也都知道很可能會有水災,可是,怎麼沒人提前做準備啊?」劉同壽非常不解,上虞北面就是杭州灣,曹娥江的名字雖然美麗,但也不是個省心的,水災是此地最頻繁,也最讓人揪心的天災。

    「這……也許是老神仙的名聲太大,大家都不擔心吧?」李時珍也沒什麼頭緒,他也是第一次來江南,和劉同壽聊得投契,順口才提起此事,未曾想卻被對方尋根問底起來。

    想了想,劉同壽還是覺得放心不下,「東壁兄,救人要緊,你先去齊員外府上,小弟去去就來。」

    「賢弟只管去……」一句話還沒說完,卻見小道士的身影已經遠去了,李時珍茫然回顧,自己難道說錯了什麼嗎?

    ……

    「是啊,就是要下雨的樣子,不過沒什麼可擔心的,夏秋之季,總是要下點雨才好,多虧老神仙的保佑,才有這風調雨順的好日子啊,小仙師,您別走啊,我還有事想跟您說呢……」

    「海上?呃,前兩天,家裡有帶口信來,說是海潮頻漲,擔心有大風什麼的,我都告訴他們不要擔心了,有老神仙在,哪裡來的許多災禍?鄉下人就是沒啥見識,卻讓您見笑了……」

    「到了這時節,海上總是要颳風的,大小而已,前面消停了好幾年,今天家裡的老人還擔心呢,生怕有災禍,可現在有了老神仙在,還有什麼好怕的?要我說,也該給老神仙塑個金身了,大夥兒說是不是啊?咦,小仙師,您怎麼了?」

    怎麼了?劉同壽真的著急了,東山離海較遠,對海上氣候所知不多,但外地的信眾當中,頗有些在沿海居住的,劉同壽也將主要目標放在了他們身上。

    走訪的結果都是壞消息,李時珍說的那些跡象,上虞的百姓也都發現了,只是由於自己編織的神話,卻都沒有提高警惕,這要是真有水災來了,那……就是自己害了他們啊!

    可是,要怎麼辦呢?現在改口?那也不行,老道的屍體都埋了,想再來一次木偶戲是不可能的,而自己若是以託夢為名,出爾反爾,這些人又會聽從嗎?

    所謂忠言逆耳,自己假託夢之名做好事幫忙,都沒問題,但換成語言災禍,那就不好說了。東山這邊的問題倒還不大,可在外地百姓當中,自己可沒有一呼百諾的威望,望著那一張張憨厚的笑臉,劉同壽頭大如斗。

    算了,說了總比不說強,反正當初的說法中也有後門在,倒也算不上出爾反爾。

    「各位大叔大伯,你們聽我說,先師雖然有幾分法力,但天意畢竟難違,這次水災的規模,跟十三年前是差不多的,先師縱是擋住了幾分威力,卻終究不能消弭於無形,所以,大家還是得早做打算才好。」

    「什麼?」

    「小仙師,秋收在即,您可不要嚇唬咱啊!」

    「好容易有了幾年好光景,怎麼突然就……老神仙也不管用了嗎?」

    劉同壽先前走訪時,有那心思轉得快的,就已經感覺不安了,這時一聽這話,眾人的心都涼了半截。

    「這麼大的事情,怎麼可能拿來開玩笑?各位想想,元年那種規模的大災,又豈是說擋就擋得住的?未雨綢繆才是上策。」人群漸漸安靜了下來,劉同壽也是暗自擦了把冷汗,幸好當初留了個後門,否則今天就真的抓瞎了,未雨綢繆果然是王道。

    「照這麼說的話……三五日內,海上就要起大風了,雨,說不定明天就要下了,老神仙那般法力都擋不住……這老天是不給人活路了嗎?」

    「小仙師,您給大夥兒拿個主意吧,要怎麼辦?」

    「是啊,是啊,咱們都聽您的。」

    悲哀乃至絕望的情緒籠罩了眾人,不少人都有了種信仰破滅的感覺,不過趕到東山來的,多半都是相當虔誠的人,在這一刻,大多數人還是將希望放在了他們的小仙師身上。

    「我……」劉同壽恨不得搧自己兩巴掌,我怎麼又攬事兒上身了啊?而且還是個大活兒,防災救災!跟我的專業根本不搭邊啊!

    「先疏散,地勢低的地方都不能住了……上山也得小心,雨如果太大的話,容易造成山體滑坡……對了,提前準備物資也很重要,雨衣,哦,是蓑衣,糧食之類的都要統一保管好,另外……」趕鴨子上架,小道士皺著眉頭,努力回想著後世的那些防災救災的要點。

    他講的這些東西並不深奧,大夥兒多半都懂,但很少有人能按照套路說出來,因此,他的長篇大論倒是起到了安撫人心的作用,但也只是暫時,實際上的問題還是很多的。

    「小仙師,人還好說,可眼見就要秋收了,人走了,莊稼怎麼辦吶?」

    「是啊,家裡的米缸已經快見底了,冬天和明年的嚼裹全指著地裡的收成呢,沒有這個,還談什麼準備物資啊。」

    「那……」劉同壽撓撓頭,一攤手道:「搶收,只能靠搶收了,反正莊稼已經差不多熟了,也不會一下雨一颳風,馬上就釀成水災,現在搶收還來得及。」

    「……搶收。」眾人對視一眼,眼中都滿是苦澀,隨即哀嘆成了一片,「也只能這麼辦了,可是……繳過了秋賦,又要重建家園,明年的日子可怎麼過啊?」

    「搶收,也未必來得及吧?我家的人手是不夠的,也不知那幾家雇工肯不肯提前上工,唉!」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難,損失,人手不足,種種實際上的難題都被人提了出來,嘆息聲時起彼伏,其中甚至夾雜了些哽咽聲。

    「只是颳風下雨而已,誰又敢確定會有水災?莫不如等等看再說,也許事情沒那麼糟糕呢?」也有人抱著僥倖心理,這話一出口,居然贏得了不少人的附和。

    將這片紛亂的景象看在眼裡,劉同壽的眉頭皺得更緊了。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就算所有人都依從自己的辦法,可沒有組織的亂來,和有組織的防災也是兩碼事,像現在這種亂糟糟的架勢,只會造成無謂的混亂罷了。

    劉同壽當機立斷,朗聲道:「事不宜遲,大家收拾一下,咱們立刻去縣城,將這些情況稟報給知縣大人。某地遭了災,朝廷不是應該給撫卹嗎?秋賦自然也是要削減或者免除的,有了衙門的名義,大家回去後,也更容易說服家裡人了。」

    「去縣衙?知縣大人會管這種事?」這次倒是眾口一詞了。

    劉同壽理直氣壯的說道:「當然了,官府衙門不就是為民做主,為天子牧守百姓的機構嗎?論情論理,防災救災的工作都應該是他們的義務,難道不對嗎?」

    「好像也說得通……」眾人面面相覷,小仙師說的好像有道理,但實際上,大夥兒卻沒有類似的經歷,官府有義務?這詞兒還真夠新鮮的。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3-1-5 01:53
第53章 巧遇

    不管懷著怎樣的想法,眾人都贊成跟劉同壽走一趟,儘管大多數人都沒抱有任何希望。

    這是件惠而不勞的事情,不管水災到底會不會來,反正去一趟縣城並不花費什麼,萬一知縣大人被小仙師說動,做出承諾,那災後大家就安心多了。

    同往的人不少,韓應龍聞訊後,當即要求跟劉同壽同往。

    腸癰,也就是闌尾炎雖然麻煩,但在李言聞眼中,也沒多麻煩,針灸配合湯藥,當即就緩解了病痛,隨後他又去探視了韓母,表示病雖重,卻也並非無法治癒,只是耗時良久,需要的名貴藥材也比較多罷了。

    原本後者對韓家也多少算是個麻煩,但如今卻不需擔心了,齊胖子拍著胸脯攬下了這樁事,為此他還和張員外很是爭執了一番。劉同壽當時很奇怪,事後打聽清楚才明白,原來張員外受了李家父子及時出現的啟發,又惦記起了當日那個『狀元之才』的評價。

    這就是裝神弄鬼的精髓了,只要開始的預言成真,見證者就會主動追捧後面的,哪怕那些都是假的。這是劉同壽的成就,同樣是他煩惱的來源,懷著僥倖心理的人當中,有相當一部分是因為對老道的信心太足,所以才對可能到來水災不以為然。

    對此,劉同壽也無可奈何,雖然他把預言中的後門反覆強調,但卻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像李時珍那樣通情達理,或者也是當局者迷的緣故吧。對百姓來說,天災實在是一種太過恐怖的存在,哪怕是想想,都會讓人痛苦。

    李時珍也跟了來。

    這位未來神醫也是現學現用,將劉同壽那番增長見識,也是做學問的一種方式的言辭說動了他爹,欣然同意他前往,琢磨著能跟知縣打上交道,就再好不過了,畢竟上虞馮知縣是個進士出身,跟這種人接觸,也是遊學的一種形式。

    當日劉同壽教給韓應龍的錦囊妙計,也是因此而設。這位神醫之父有感於醫生社會地位太低,經常遭受欺壓,因此望子成龍,希望兒子能考取功名,讓李家拋棄醫生的身份,成為官宦世家。

    為此,他不肯傳授醫術給李時珍,在原本的歷史上,直到後者三次鄉試不中,最終找他攤牌時,他才放棄了這個堅持。而此時,他的一顆心正是火熱得緊,凡是跟科舉有關的東西,他都很感興趣,這也是他肯和韓應龍千里迢迢,同赴上虞的原因。

    望子成龍的父母心,真是讓人無從置評啊。劉同壽微微嘆了口氣,然後轉身正容,鄭重其事的拿起了鼓槌,敲響了縣衙前的那面大鼓。

    「誰在亂敲鳴冤鼓,不要命了嗎?」鼓響人至,空蕩蕩的衙門口,立時便多了兩個衙役,按說衙門口,是要有人值班的,這倆人八成是去哪裡偷懶了,卻不曾想有人敲動了鳴冤鼓,因此都是一副氣急敗壞的樣子。

    「咦?是……噝!」倆衙役確實很惱火,那鼓根本就不是給人敲的,他們在門前看守的職責之一,就是防止有人亂來,這下失職,回頭肯定要吃掛撈。正在心裡發著狠,準備先出口惡氣時,卻冷不防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倆人都是倒抽了一口冷氣,腿都有些發軟了。

    「小……道長,您怎麼會來這裡?難道東山鎮還有人敢惹到您頭上?」

    「貧道有要事欲面見知縣大人,來時卻見得無人,不敢擅闖縣衙,這才冒昧擊鼓,還請二位見諒。」劉同壽打了個稽首,語氣倒還客氣。

    「不敢當,不敢當,小道長稍待,在下這就去通報。」倆衙役卻是更加客氣,說話的這個是去過東山鎮的,另一個雖然沒去過,但卻是聽說過的,從同伴的應對中,也意識到了眼前人的身份,當然不敢怠慢。

    不過,劉同壽注意到,動身之前,那倆衙役對了個眼神,留下的那個似乎想提醒那個去通報的什麼事,後者卻微微搖了搖頭,表示無妨,看來這裡面也有說道啊,會是什麼呢?

    自己猜,不如直接問,劉同壽笑眯眯的湊了上去:「這位差大哥請了,方外之人不知禮數,似乎給二位惹了麻煩,小道卻是冒昧了,還請二位多多見諒。」

    「不麻煩,不麻煩,小道長太客氣了,這鼓放在門前,就是用來給人敲的,小道長若是有興,只管敲便是。」那衙役點頭哈腰,滿臉堆笑,心裡卻大是腹誹:也就是你這個身份,誰都惹不起你,否則老子早就一棍子拍過去了。

    無論是打官司,還是想見縣尊,那都得按規矩來,不遞狀紙,也不磕頭,直接就跑來擊鼓喊冤,普天下哪有這個道理?都像你這麼搞,還不天下大亂了啊。

    但沒辦法,就算跑開神仙弟子那層光環,眼前這個小道士也不是自己能夠惹得起的。能把名震餘姚的柴家收拾得那麼慘,順帶著還掃了謝家的面子,這種人又豈是尋常?他不經意的向花廳方向瞟了一眼,眼神中流露出了一絲敬畏。

    唔,有意思,看樣子那位馮知縣是在會客,而且這客人的身份恐怕……

    「差大哥,謝家那位客人是幾時到的?」

    「哦,已經來了幾天了,只是……啊,你,你怎麼知道是知縣大人正在……」那衙役心神不屬的應了一句,然後大叫一聲,用象見了鬼似的眼神看著劉同壽。

    「只是?只是一直沒談攏?」劉同壽還是笑眯眯的模樣,可問出來的話,卻讓那個衙役陷入了崩潰狀態。

    縣衙不大,謝家也沒有保密的意思,所以他雖然身份不高,但也對事情有所瞭解。柴家之前已經來過一次了,要狀告劉同壽行騙,要求衙門緝拿,馮知縣一直沒有答應,最後柴家只能無奈放棄。

    可這一次卻是不同,來人的身份非同小可,乃是謝家目前的主事之人,知縣大人也不敢輕慢,只能硬著頭皮接待了。所幸來人自矜身份,並不像柴家那樣死纏爛打,每日只是詩詞唱和,或者探討些學問,彷彿文人間的交遊一般。

    事情當然不會這麼簡單,誰都不會相信,那位謝公子來此,就是為了這種事,但他既然不開口,也沒人敢問。

    今天,知縣大人的接待時間比較長,也許就是攤牌的日子了,可誰想到,就在這個節骨眼上,那位被人稱為仙師的小道士居然也上門了,而且開口就問謝家的事兒,這裡面……這衙役覺得一陣毛骨悚然,竹筒倒豆子般將知道的都說了出來。

    「謝家主事的?倒是真巧。」劉同壽微微沉吟,他一直防備著柴家用盤外招,卻沒想到對方竟是沒放棄官面上的努力,看來謝家還是更喜歡以勢壓人,而不是鋌而走險。

    「小道長,縣尊請您和韓舉人往花廳相見。」說話間,先前那位章衙役也回來了。

    三人轉過照壁,進了縣衙。

    包括前世,劉同壽是第一次進縣級衙門,很有些好奇,而韓應龍卻是識途老馬,指點了一路,講解著申明亭為何物,旌善亭做何用途,兩人倒像是來遊覽一般。

    不多時到了花廳,一個身穿官袍的中年人正端坐在上首主位,對章衙役的通報恍若未聞,只是端著茶杯輕啜細品,彷彿那是什麼絕世好茶一般。過了好半響,這才抬起頭來,緩聲道:「韓舉人,你來求見本縣,卻不知所為何事?」

    劉同壽好氣又好笑,這人想必就是那位馮知縣,明明對自己很有顧忌,卻又要把架子擺出來,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提,這不是掩耳盜鈴麼?要不是有求於他,還真想諷刺他幾句呢。

    韓應龍也有些不滿,他省去了那些禮儀客套,拱拱手,直截了當的答道:「知縣大人,學生此來,卻是為了不日將至的水患。」

    「什麼?」馮知縣被嚇了一跳。

    他對劉同壽視而不見,其實並不是為了擺譜,只是想在後者和謝家的爭端中保持中立罷了。謝家人的目的不明,但應該是為了小道士來的,他要太客氣了,難免會被人抓住話柄,為了免除麻煩,還是謹慎點好,卻不曾想對方居然拋出這麼個炸彈來。

    「水患?這晴空萬里的,卻又哪裡來的水患?再說,之前紫……咳咳,韓舉人,小道長,有什麼事盡可直接道來,本縣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又何必危言聳聽呢?」

    「知縣大人,學生也是讀過聖賢書,通曉律法的,豈會用這種事開玩笑?近日……」韓應龍將那些徵兆複述了一遍,又道:「種種跡象表明,風雨將至,沿海地帶髮生水患的可能性極高,就算是內陸也不可掉以輕心吶。」

    「正是如此,知縣大人,先師當日所說,也並非一定能將水患消弭於無形,只是盡力一試罷了,今日既然……」

    「此言差矣,韓舉人,你也是有功名,知律法的,怎地不知規矩?」馮知縣心下一鬆,臉色卻是凝重了不少。

    「救災是何等大事,豈是本縣能一言而決的?何況,你說的那些,終究不過是推測罷了,江南乃是朝廷稅賦重地,又豈能因你一言而有所差池?荒唐,真是太荒唐了,念在你年輕無知,本縣此番就不與你計較了,會試之期將近,準備應試才是正理,且去,速去。」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3-1-5 02:00
第54章 二龍不相見

    馮知縣出身於書香門第,從維世這個名字當中就可看出,其父祖對他期許甚高。只可惜,功名之路,光有期許是不行的,還要有實力和運氣,他十六歲就成了秀才,二十幾歲就中了舉,可接下來的會試之路,卻足足蹉跎了二十年。

    三十老明經,五十少進士,他金榜題名之時還不滿五十,其實倒也算不上多晚,只是後面的仕途卻不怎麼順暢。在六部觀政兩年,然後外放,他本以為至少能得個知府的位置,可世事難料,好好的位置,卻被人橫裡插了一槓子奪走,馮某人也只能徒呼奈何。

    好在上虞也算是個大縣,又很富庶,想出成績卻也不難,痛定思痛,馮某人也是悟出了些做官的道理出來。

    想陞官,須得有靠山,不過,在沒看清楚形勢之前,卻不能貿然投靠。沒有靠山頂多是錯失良機,若是投錯了靠山,恐怕就只能身敗名裂了。

    東山的事兒原本不大,無非是土地兼併罷了,只是謝家的手筆和胃口都大了點,但有了紫陽觀之後,事情就向著未知的方向發展了。可能出現的,最糟糕的情況就是,這裡會成為朝堂兩大勢力角逐的戰場,甚至會引起皇上的注意。

    馮維世離京雖已數年,卻一直關注著朝局,別看朝中的大佬們起起落落,但兩大主要派系卻始終保持著均勢。實力相當,卻爭鬥不停,倒霉的自然是下面的嘍囉了,尤其類似自己這樣無依無靠,臨時加入的嘍囉。

    所以,他放棄了舉薦劉同壽,向皇帝邀寵的念頭。風險與收益並存,他沒有張閣老那種魄力,也沒有後者對朝局的見地,不敢行那孤注一擲之舉,只能選擇最穩妥的辦法,就是和小道士保持距離,當對方不存在,借此來保持中立。

    可誰想到兩邊都不肯放過他,餘姚那邊,柴家和謝家接連而來,來人的身份也是越來越高,讓他招架乏力。而東山這邊也不肯消停,小道士先是跑到餘姚攪了個天翻地覆,這次居然直接闖上門了,而且還提出了這麼個莫名其妙的要求。

    好在自己沒貿然舉薦,否則就以這位的惹禍能力,就算真有些本事,見了天顏後,也未必能就是好事,做人須得低調,在京城那種龍盤虎踞的地方,就更是如此了。

    人家邵天師名氣大吧?地位高吧?可你看看人家的做派,等閒不出宮,見到王公大臣更是連招呼都不打,不是這樣的話,又怎麼可能得到這般長久的寵信呢?

    見了劉同壽後,馮維世更加篤定了自己的想法,暗自慶幸不已,不過卻也不肯改變初衷。天心難測,今上素來喜怒無常,說不定什麼時候胃口就變了?何況,要是自己站在謝家一邊,讓皇上,或者張閣老等大佬會錯了意,那同樣是死路一條。

    所以,他乾脆不理劉同壽,只是對著韓應龍說話。

    「知縣大人,十年以來,江南水患頻頻,既是天災,何嘗又不是人禍?沿海且不說,單說曹娥江,沿岸提防多有破損之處,排水分流的溝渠也多被堵塞,水利系統已經癱瘓大半,只要雨勢稍大,就會氾濫成災,若是颱風劇烈,八成就是一場大災……」

    劉同壽高宣道號,朗聲道:「無量天尊,大人,您為官一任,不正是為天子牧民,造福鄉里的嗎,又豈是單單為朝廷收稅而來?人命關天,不得不慎啊。」

    「你……」劉同壽言辭犀利,直斥其非,馮維世也是被氣得不輕,他再顧不得許多,抬手指著劉同壽怒吼道:「國家大事,豈是你這小小少年能置喙的?再不退下,莫怪本縣……」

    「白水繞東山,逢災更有難。水火分南北,二龍不相見。」馮維世怒了,劉同壽卻平靜下來,他突然打了個稽首,口中低聲吟誦出一段似通非通的謁語來。

    「……」馮維世本來怒火中燒,正打算叫人進來,把對方趕出去,可劉同壽這謁語一出,卻如同冰水一般澆在了他的心頭,將一腔怒火熄滅了大半。儘管還沒搞清楚到底是個什麼意思,可是,從小道士寶相莊嚴的姿態中,他卻能感受到一股神秘和莊嚴並重的味道。

    「小……道長,這謁語莫非……」馮維世的態度瞬間完成了轉變,從開始的漠視,到適才的奎怒,到現在已經變成了客氣中夾雜了一絲恭謹,連稱呼都換了,將一旁的韓應龍看得目瞪口呆。

    依照韓應龍的想法,自己這邊的態度要客氣點,做出提示後,表示願意在防災動員方面幫忙就好了。免稅之類的承諾,本也不是一個知縣能做得出的,別說馮維世了,就算是布政司衙門,一樣得上疏京城,得了聖旨之後,才能做出判斷。

    而馮維世的態度也在他意料之中,當即就下了逐客令,擁有極大特權的官員們,又怎麼喜歡別人對自己的權責指手畫腳?若不是看在二人的身份上,馮某人直接給二人定罪都未可知。

    好在他事先也沒報多大期望,想著乾脆去府城,崔知府和他好歹有師生的名分在,也許能勸動對方上疏也未可知。可韓應龍萬萬沒想到,劉同壽居然直接翻臉了,指著馮維世的鼻子就是一通罵。

    沒錯,劉同壽沒爆粗口罵人,但他說的那些東西,比罵人更刺激。興修水利,當然是地方官的職責;為天子牧民,名義上也確實是這樣;而稅收多少,看似被放在最不重要的位置上,實則卻是考評官員成績的重要標準之一。

    在馮維世聽來,劉同壽那些話的意思就是,他馮某人不做事,只做官,不把百姓放在心上,只惦唸著自家陞官發財,這是相當嚴重的指控。儘管事實如此,官場中人也都心知肚明,但卻沒人會直說,劉同壽這麼一搞,對方不惱羞成怒才怪呢。

    馮維世確實發火了,韓應龍一時也沒來得及應變,誰知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劉同壽突然念了幾句謁語,然後就把堂堂知縣給嚇住,不但怒氣全消,還擺出了請教的架勢,這算是怎麼一回事?韓應龍很不解。

    嘿嘿,這個大招不賴吧?雖然搶了陶真人的戲份有些不大好意思,可為了江南百姓的幸福,我也只好勉為其難了。劉同壽心裡暗自得意,面上卻依然寶相莊嚴,他微微頷首,沉聲道:「正如知縣大人所想,這是先師預言近年災劫的謁語中的一段。」

    「這謁語說的是……」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早知道,老子就應該想辦法避開才是,結果一不小心,就淪落到了眼下這般田地,要命啊!馮維世心裡暗暗叫苦,卻不敢鬆懈,老道的謁語很靈驗,這裡面又提到了龍,很可能涉及到了皇上!比地震什麼的嚴重多了。

    「不須問,不可說,馮大人只管將之上奏天聽,不日必有分曉。」劉同壽繼續忽悠。

    原本他是不想用這招的,這條魔咒在後世很有名,貫穿了嘉靖朝三十多年,甚至改變了朝局的走向,影響不可謂不深遠。但具體的細節,他卻不是很清楚。他只知道,提出謁語的是陶仲文,而後者正是繼邵元節之後,嘉靖朝最顯赫的道士。

    他事先打聽過,至少在上虞,還沒人知道這謁語,而現在又是嘉靖十三年,可以基本判定,陶道士應該還沒來得及提出,又或剛剛提出,消息還沒來得及流傳出來。

    所以,這謁語應該可以作為大招來用,以這位馮知縣謹小慎微的性子,應該是可以輕易震住的。不過,這事兒也有後遺症,萬一和陶道士撞車了,很可能會惹得對方不滿,把仇恨給拉到身上來。

    可沒辦法,不用這招,就搞不定這位知縣大人,而事情又很緊急了,說不得,劉同壽也只能將隱患拋在一邊了。

    「是,是……」馮維世心亂如麻,這不是逼著自己站隊嗎?把這種事煞有其事的啟奏上去,那自己會很自然的被劃歸到張閣老一派,可若是壓下不報,來日走漏了風聲,麻煩也不會小了,這該如何是好?

    「謁語的關鍵內容,只能聽由聖裁,不過,也有一部分是與大人相關的,而且這部分內容也相當緊要。」劉同壽欲語還休。

    「啊?請小……仙師賜教。」馮維世什麼都顧不得了,跟皇上有關的謁語,和自己居然也有關聯?這要是不問清楚了,那真是寢食難安啊。

    「關鍵就是水火分南北這句,大人,這水災是應在江南的,而火災則是應在……嗯,您懂的。」劉同壽手捏法訣,目視北方,眼神中流露出的是無限景仰。

    馮維世點點頭,他本來是不懂的,但看了劉同壽的樣子,他懂了,江南一發水,宮裡就著火,嗯,八成就是這個意思。

    「不單起因有關聯,災劫的大小也有關聯,若是江南水災損失太大,比如元年那次,那宮裡恐怕就會……嗯,您懂的。」劉同壽繼續忽悠。

    「懂,懂……」馮維世汗流浹背,他漸漸明白劉同壽想要達到什麼目的了,可他卻只能配合,那種後果,他是真心抗不住啊,除非殺人滅口,否則他也只能就範了。

    「當然,大人您的職權有限,免稅什麼的您說了也不算,卻也不能太難為您了。」

    「多謝小仙師體諒,本縣……在下確實有心無力啊。」馮維世熱淚盈眶,心中大叫:理解萬歲。

    「不過,卻也不是沒有辦法,大人,您且附耳過來……」劉同壽神秘兮兮的向他招了招手,然後兩人嘀咕了好一陣子,馮維世的臉上終於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笑容。

    「既然如此,就依小仙師,您只管施為便是。」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3-1-5 02:19
第55章 天不救人人自救

    進去的時候是三個人,出來的時候卻是前呼後擁的一大群,看得外間圍觀的眾人兩眼發直。

    「這小道士是誰啊?居然勞動知縣大人親自送出來?」

    「哪是親自送出來這麼簡單啊?你沒看到嗎?知縣大人落後了半步,這是恭送的禮節啊!」

    鼓聲驚動了很多人,在上虞,鳴冤鼓可是有很多年沒響過了,縣城中的百姓自然是好奇的。本來只是想看看打官司的熱鬧,但卻沒想到,居然看到了現在這驚人的一幕,知縣大人恭送一個道裝打扮的少年出門,這真是太稀奇了。

    「真是沒見識,這位就是東山紫陽觀的那位小仙師啊。」答話的是跟劉同壽同來的那些人。

    這些人其實也都是暈頭轉向,完全搞不懂現在的狀況。

    按說小仙師是去求人的,而且還是成功率很低的那種,事先大夥兒都不看好,怎麼這一轉身,就反過來了呢?看知縣大人滿臉帶笑的模樣,就算知府大人來了,他也就是這表現了吧?最終,他們也只能慨嘆小仙師道法無雙了。

    「東山紫陽觀?莫非就是……」

    「可不就是麼,除了劉道長,這江南地面上又哪有人配得上小仙師的稱呼?」

    「那倒也是,神仙弟子麼,可他來縣衙做什麼?知縣大人又為何……」

    「既然知道紫陽觀,你們總該也知道當日的謁語吧?水災,知道麼,水災要來了!沒錯,老神仙已經施法阻擋了,可你想想,偌大的江南,又是十三年前那樣的大災,就算紫陽真人再世,也不可能護得周全啊?總是會有所遺漏的,現在就是這茬了。」

    「原來如此,我說呢,最近天氣就像是要下雨的樣子,可沒想到,居然會釀成水災,這可怎麼辦吶?別的倒還不怕,可地裡的莊稼……」

    「所以才有了小仙師此行啊!小仙師說得好,天不救人人自救,又不是天翻地覆的大災,只要咱們上虞人齊心合力,總是能抗過去的。拜訪知縣大人,就是為了獻抗災之策,知縣大人得了妙策,自然要多加禮遇了。」

    「原來是這樣啊,道尊保佑,這下可有救了。」

    其實,到底會不會發生水災,跟劉同壽同來那些人心裡也是沒底的,可這會兒看到小道士的排場,他們的思路一下子就被帶過去了,連知縣大人都說服了,那事情還有什麼可懷疑的嗎?

    於是,一傳十,十傳百,消息迅速擴散開來,轉瞬間就傳遍了大半個縣城。而且效果也很奇怪,人們都確信了天災的即將來臨,卻沒人感到恐慌,聽了消息後,紛紛向縣衙聚集了過來,不多時就將這裡擠得水洩不通。

    「知縣大人,您看這……」眼見已到了大門前,衙前的人卻越來越多,黃班頭有點發慌。

    胥吏們是最覺莫名其妙的一群人,他們只知道東山的小道士來拜訪馮知縣,在花廳打了個轉出來的時候,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本來圍到花廳去打探消息的,都加入了歡送團,可其中緣故就誰也不知道了。

    「無妨,無妨,」馮知縣微笑著擺擺手,然後一指韓應龍,道:「韓舉人你們應當都是認識的,徐師爺突發急病,暫時不能理事,而衙中事務,卻不能沒人打理,是以本縣暫聘韓舉人為幕僚,暫代師爺之職。」

    「啥?」黃班頭只覺腦袋一沉,徐師爺病重?不可能啊,昨天他還和自己一起去散花樓呢,莫非是夜裡閃了腰?師爺病了就找個人暫代,這還好理解,畢竟大人您從來不管瑣事,可是,韓舉人從來沒在衙門裡面呆過,他還不如大人您呢!這又是個什麼套路?

    不等眾吏有所反應,他又是逕自說道:「本縣有要事必須去府城面見崔知府,衙門中的民政事務,就暫時委託給習主簿和韓師爺打理,汝等須得多多用心配合,若有不然,待本縣回來,必嚴懲不貸。」

    最後一句,他說的聲色俱厲,胥吏們面面相覷,都是一臉茫然。不過有些心思快的,已經意識到了些什麼,劉同壽就注意到,先前給他帶路的那個章衙役,就一抹身,消失在了人群之後,看樣子似乎是通風報信去了。

    「汝化賢弟,此間事,就委託於你了。」話是衝著韓應龍說的,可馮知縣的眼睛卻看著劉同壽。直到看見後者微微點頭,他這才松了口氣,與韓應龍略略客套一番,便踱著八字步去了後院,那裡正有輛馬車等著。

    「同壽賢弟,你看……」韓應龍一直覺得自己在做夢,他知道一切變化都緣於那謁語,可他就是想不通,那謁語到底如何發揮的魔力。此外,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做些什麼。

    劉同壽跟馮知縣達成的協議就是這個暫時性的身份,縣中的錢糧不可動,衙門中的人手,頂多也只能在衙門內部調動,就憑這點資源,要如何抗災?他一點頭緒都沒有。

    「接下來就簡單了,你亮一下身份,表明態度,鄉親們就會誤以為是衙門的態度,然後讓大家按部就班的做準備就行了。」看著隨行的那些人在人群中四下走動,高談闊論,劉同壽不由會心一笑,本來還得仔細講解說服一番,這下連那道程序都省了。

    見小道士沒有出頭的意思,韓應龍也是無法,他硬著頭皮站到了門前,高聲道:「大家都聽到了,知縣大人以本縣民政之重任委我,韓某也是有功名在身士子,自當盡力報效朝廷,不辜負知縣大人的信任。當下,本縣的當務之急就是抗災搶收!」

    「轟!」彷彿在回應他的話,悶雷陣陣,迴蕩天邊,一片黑壓壓的烏云不知何時出現在天際,滾滾壓城而來,正是山雨欲來之象。

    「天不救人人自救,只要大家齊心合力,必能共度難關。」向著烏云壓來的方向,韓應龍振臂高呼,彷彿在向其示威一般。

    「共度難關!」眾皆呼應,聲徹全城。

    喊話的是韓應龍,但人們注視的卻是那個青衫飄飄,手捏法訣的身影。那個身影並不高大,臉上也是稚氣猶存,絕大多數人都是初見,但不知為何,看到了那個身影,大夥兒的心底就湧起了信心和勇氣,哪怕是天災都不能稍有動搖。

    這樣就沒問題了,劉同壽微不可查的點了點頭。

    ……

    同時,縣衙後院。

    「馮大人,走之前,您是不是應該給謝某一個解釋?」馮維世沒走成,而是被一個面色陰沉的青年堵在了馬車前面。

    「謝公子,」馮維世一臉苦相,眼前這位給他帶來的麻煩,並不遜於先前的劉同壽,他很無奈的一攤手道:「天氣驟變,有水患之象,紹興府乃是大明稅賦重地,本縣自當前往府城示警,並和崔明府商議個對策出來,你卻要什麼解釋?」

    「哦?謝某倒是不知道,馮大人什麼時候如此以勤政愛民為己任了,難道不信守承諾,還能帶來這種好處嗎?」那青年面色更冷,話語中的譏嘲,已經完全不加以掩飾了,連馬車旁邊的車伕都吃驚的望了過來,又在馮維世的怒視中轉過頭去。

    「謝公子言重了,本縣……」

    「那小道士在餘姚招搖撞騙,又辱及謝家先人,謝某家人幾次投來訴狀,馮大人卻只是不肯受理。如今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他自己送上門來,可馮大人卻奉若上賓,莫非你也想效那些幸進之人,以邪門歪道之術邀寵嗎?馮大人,你要知道,這裡可是江南!」

    被人打斷話頭,又用這種近乎教訓的語氣問責,馮維世卻沒什麼反應,只是臉上的苦笑之意更甚了。終歸是個世家子,前幾日還能裝裝樣子,可到關鍵時刻,到底還是沉不住氣了。

    「敏行公子,你誤會了,本縣只是看在韓汝化的才名,這才對其奉若上賓,至於跟著他的那位小道長,本縣也是事後才知道他的身份的。你說拿人也好,文案也罷,總是要提供證據才是,連證人、證物都沒有,單憑推測,本縣又豈能以此立案?」

    避重就輕的化解了謝敏行的追問,馮維世目視衙門口,意味深長的說道:「那位道長在民間聲望日隆,別說沒證據,就算有些旁證,只要不是鐵證如山,本縣又怎能逆民意而立案?如此狀況下,一個不小心,就會激起一場大亂啊!」

    「哼!這還不是……咦?」謝敏行冷哼一聲,正要出言反駁,可一抬眼間,卻正好捕捉到馮維世眼中那一絲耐人捉摸的味道,他心中一動,「馮世叔,您的意思是……」

    哼,小滑頭,剛才還氣勢洶洶的一口一個馮大人,夾槍帶棒的讓老夫好不尷尬,這會兒卻又換了一副臉,要不是惹不起你那幾個爺爺,看老夫怎麼收拾你?馮維世心中腹誹,臉上卻不見端詳,他呵呵一笑道:「解鈴還須繫鈴人,敏行賢侄還是莫要太過操切的好。」

    「多謝世叔指點,小侄年輕莽撞,適才多有得罪,還請世叔不要見怪才好。」也不知想到了什麼,謝敏行已是滿臉帶笑,側身讓出去路,長揖到地,變臉功夫顯然已經爐火純青了。

    「不敢當,不敢當。」馮維世笑吟吟的探手相扶,然後頭也不回的上了馬車。

    待馬車走遠,謝敏行的臉色又是一變,變得此時的天空還要陰沉,良久,從牙縫裡擠出了幾個字,冷氣森森。

    「哼,老滑頭!」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3-1-5 02:34
第56章 雨一直下

    秋雨如期而至,將江南小城籠罩其中,有一種夢幻般的迷離感。

    對於劉同壽來說,這樣的美景是很有吸引力的,只是他現在卻無心,也沒空欣賞,因為他很忙。這樣的忙碌已經持續了三天,他和韓應龍自不必說,連李時珍都被他抓了壯丁,為的當然就是抗災。

    除非規模太大,否則水災最大的威脅,就不會是人身安全,而是莊稼作物。民以食為天,抗災的主要問題就變成了搶收。

    搞定了馮知縣,令對方妥協,解決了心理工作的問題,大多數人都認可了劉同壽的判斷,並積極的行動起來。但這樣還不夠,為了盡快儘早的解決問題,把人力組織起來也是很重要的,劉同壽這三天主要忙的就是這個。

    做這種組織工作,他沒什麼經驗,但總歸看過,隨口說出來的組織方法,都被韓應龍等人奉若經典。衙門裡那些胥吏也都不是吃乾飯的,在馮知縣的默許,和習主簿的暗中協助下,各項事務有條不紊的進行著。

    眼下,那些信眾都已經返鄉去了,城中的百姓也按部就班的開始了各項抗災工作,總算是能鬆一口氣了。

    「一切順利,看來這次水災可以安然渡過了。」放下手中的毛筆,劉同壽如釋重負的拍了拍手。通訊不便利真是窩心啊,鬧騰了這麼久,韓大哥去湖北求醫都回來了,可京城那邊還是一點反應都沒有,自己倒是跑東跑西,像個活雷鋒似的,勞心勞力到底是為啥呢?

    「同壽,你就這麼篤定會有水災?雖然下了雨,海上也起風了,可雨勢雖然連綿,但卻不大,這樣能引起水災?」這幾天時間經歷過的事,比先前幾年還多,直到現在,李時珍還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是啊,賢弟,你那謁語中,說京城會有火光之災,是不是有些輕率了?今上的脾氣,是有些狠厲的,萬一……」韓應龍則是憂心忡忡。

    從得到李時珍的提示,到定計來縣城,劉同壽一點都沒耽擱,自然扯不上託夢。老道死而復生那天,他也在場,分明就沒有這條謁語,他懷疑是不是劉同壽為了應急,臨時編出來的。

    「放心,肯定沒問題。」

    前面那三句自然都是編的,但有了後面那條做註腳,前面出些紕漏也不要緊。其實前面的也未必不會應驗,正德、嘉靖兩朝,皇宮都有失火的記錄,前者的規模比較大,後者則比較頻繁,而且人為因素都是主要原因。

    正德喜歡大場面,他在紫禁城大規模的燃放煙火,所以導致了火災,連乾清宮都給燒了;而嘉靖則是喜歡燒香拜神,他把紫禁城搞得跟一座大道觀似的,到處都有香煙,安全隱患自然比較多,頻繁發生火災一點都不奇怪。

    而那個二龍不相見的魔咒,最初的引子,也是由此而起,所以劉同壽一點都不擔心,他著緊的,只有這消息什麼時候能傳到京城,會在什麼樣的情況下,傳到嘉靖的耳朵裡。

    前世,這條魔咒為陶仲文開啟了二十年的無限風光,這一次會給自己帶來什麼呢?劉同壽很期待。

    「小仙師,可算找到您了。」劉同壽就像塊磁鐵,不論在那裡,都是焦點,本來冷冷清清的走廊,因為他而喧鬧起來,這次來的是衙役楊超。

    「有事?」

    「這兩天,城裡有人開始散佈流言,對您,對老神仙都頗多不敬,我爹發現後很生氣,去調查了一下,結果發現消息是從國慶寺流傳出來的。」

    「國慶寺?就是謝家的所謂家廟?」劉同壽一挑眉毛。

    那廟在曹娥江東岸,離東山鎮不遠,是一間大廟,原來廟裡的和尚和東山鎮民的關係還算融洽,鎮上的善男信女經常去廟裡上香,不過出了謝家那檔子事兒之後,雙方的關係就下降到了冰點,再沒有往來。

    沒想到那些和尚卻在這個節骨眼上跳了出來,其中的味道,也是不言而喻,謝家又要搗鬼了。

    「正是,廟裡的和尚做了場法事,主持九戒和尚說東山有妖孽出,擅蠱惑人心……總之,不是什麼好話,城裡也沒什麼人信他,小仙師您也不必往心裡去。」

    偷眼看看劉同壽的表情,楊超繼續說道:「不過,城裡的流言卻跟那和尚有所呼應,說小仙師您為了名聲,不拿大家的生計當回事,危言聳聽讓大家搶收,可實際上,這雨明明就不是很大,到時候水災沒來,您撒手就走了,然後大夥兒就慘了……」

    韓應龍怒道:「這樣的流言也有人信?這事兒跟同壽賢弟本就不搭邊,若不是本著仁心,他又何苦站出來勞心勞力?說他有私心?誰信?」

    「我和我爹都是不信的,可架不住那些流言說的有眉有眼啊!」楊超叫起了屈,「他們說小仙師想藉機揚名,然後傚法京城的邵真人,想著一步登天,還說老神仙其實早就魂飛魄散了,現在都是小仙師自己在裝神弄鬼,還有……」

    「夠了!」韓應龍更怒。

    私人層面來說,劉同壽對他有救母之恩,還有救命之恩。這幾年在外奔走,心力憔悴之下,他已經有了隱疾,而且是致命的那種,前世的歷史上,他在兩年後暴死,就是因為這個。

    他自然不知道後世的事,但李言聞言之鑿鑿,他又怎能不信?湖北之行直接救了兩個人,間接還救了一個,這當然是救命之恩。

    在公,幫人出頭討債,組建共濟社,劉同壽的種種作為,怎麼看怎麼大公無私,哪裡又說得上私心呢?韓應龍是個很傳統的讀書人,忠孝節義樣樣俱全,哪裡容得下有人對恩人這般污衊?

    「韓兄莫惱,先把事情問清楚再說,」劉同壽攔住韓應龍,向楊超問道:「相信流言的人多嗎?有沒有人因此從互助團退出?」

    「退出的暫時還沒有,大多數人還是半信半疑,我爹認為,只要小仙師您親自出面解釋一下,應該就能安穩人心了。不過那些大戶人家卻都停止搶收了,九戒和尚放出了消息,說佛祖有諭,明天就會雨收云住,後台可能就放晴了。」

    一邊轉述,楊超心裡也是暗自敬佩,老爹說的沒錯,小仙師是做大事的人,單是這份榮辱不驚的氣度,就已經讓人傾倒了。

    「賢弟的氣量,真是讓愚兄汗顏啊,道家養氣修身的法門,確有獨到之處。」韓應龍目光中也流露出了讚賞的情緒,同壽賢弟能堅持,又有擔當,比自己當年可強多了,尚未弱冠就能如此,將來的成就自然不可限量。

    只是他的身份有些可惜,道士,雖然能邀天之寵,但卻無法涉及政事,只以寵臣的身份入朝堂,未免浪費了同壽賢弟這身本領,和那一副慈悲心腸。

    聽了這讚歎,劉同壽卻是汗顏,有句話說的好,最瞭解你的人,往往是你的敵人,現在就是如此。謝家以惡意來解析的行為和目的,也許他們自己都不是很確信,但卻是正中目標,劉同壽正是那麼想的,也是那麼做的,謝家一點都沒冤枉他。

    沒受冤枉,他又有什麼可生氣的?再說了,他也不是那麼淺薄的人,被人言語一激就暴跳如雷,憤怒是可以的,但沒必要表露在臉上,想辦法打擊敵人,苦其心志,餓其體膚才是最好的報復。

    「隨他們去好了,願意相信我的,就按照我的辦法去做,吃虧了,我自會想辦法補償他們。不相信我的,光是好言相勸又有何用?只怕是越勸,他們的疑心就更重,反而會逃得越遠也說不定。韓兄,東壁兄,此間事已了,咱們回去吧。」

    劉同壽意泰神閒的揮揮手,拿起蓑衣,轉身就往外走。

    「小仙師,您去哪兒啊?」楊超傻眼了,您就算不去安撫人心,也不能抬腳就走啊?縣城上下都指著您做主心骨呢。

    「煙雨濛濛,山水如畫,正好盪舟南下看看風景,然後再去廟裡逛逛。」劉同壽頭也不回的揮了揮手,眼見著就去遠了。韓、李二人對視一眼,搖搖頭,快步跟了上去,只剩下楊超傻呆呆的站在原地。

    好半響,他才如夢初醒的大叫了一聲,「廟裡?莫非小仙師要去國慶寺?」

    ……

    「謝公子,那小道士已經離開縣衙了。」

    「走了?去哪兒了?他知道城裡的傳言嗎?走之前他有什麼交代嗎?」謝敏行吃了一驚,定計之後,他將敵人的反應算了個遍,可小道士的舉動還是出乎了他的預料。

    「知道,就是聽說過那些傳言後才走的,他去了碼頭坐船,應該是回東山鎮去了。」在謝敏行身旁那個點頭哈腰的,正是那個章衙役。

    「以小的看來,他肯定是知道事不可為,準備跑路了,這雨一天小過一天,明天八成就停了,他還怎麼敢硬挺下去?眼下大半個上虞都在搶收,連餘姚都被波及了不少地方,造成了這麼大的損失,別說威望了,那些泥腿子不生撕了他都是好的……」

    他諂媚的一笑道:「謝公子英明吶,連老天爺的心思都能算出來,那小雜毛又豈能翻出您的手掌心?」

    謝敏行搖搖頭,完全不受章衙役的影響,他陰沉著連,思索片刻道:「少拍這些沒用的馬屁,我覺得事情不會這麼簡單,那小賊那般賊滑,怎麼可能就這麼輕易就放棄了?你把縣衙的動靜給我盯緊了,事後少不了你的好處。」

    「小人遵命。」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3-1-5 02:42
第57章 古剎魅影

    昨天明明設置好自動更新了,不知道咋就沒更,靈異事件寫多了會遭報應?

    ————

    人們常用千年古剎來形容某座出名的寺廟,但真正有千年歷史的廟宇並不多,尤其是在明朝,畢竟佛教傳入中原,也不過千年而已,真正的千年古剎,多建於兩晉時期,而國慶寺正是其中歷史最久遠的寺廟之一。

    西晉永嘉五年,洛陽陷落,晉臣紛紛逃離,其時中原無主,天下大亂,獨江東偏安,吸引了相當多的晉臣來此,謝安的祖父謝衡就是其中之一,那時候,國慶寺就已經存在了,當時它還是間名不經傳的小寺廟,名為東山寺。

    這間廟宇最後名揚天下,還得託了謝安東山再起的福,身負全天下之望的謝安出山後,舍宅為寺,由謝衡設計,謝安的堂兄謝尚、大哥謝奕出資,謝安自己督造了一座通宅大院,將其命名為國慶院。

    權傾東晉的謝家宅院,規模自然不會小了,據說,當年的謝家大院有屋舍九十九間半,佔地數百畝,還有寺田數千畝。

    不過,隨著王謝的輝煌不再,到了明朝嘉靖年間,國慶寺早已不復當年盛況,不但門清冷清,香火寥寥,連寺廟的規模都削減了許多,令廟中僧侶深以為憾。

    按說出家人四大皆空,不應該為身外物煩惱,奈何主持九戒禪師是個有見識的,早年他在京城、南直隸闖蕩過,去過許多名山大廟,跟很多高僧大德打過交道,有著一顆悸動的心,所以,一直不安於現狀,憧憬著恢復國慶寺千年前的輝煌。

    光有心是沒用的,別看大明開國那位太祖也當過和尚,但他從不以沙門子弟自居,反倒對道家比較尊敬。他的子孫也是有樣學樣,到了嘉靖年間,道家更是扶搖直上,而佛門反倒因為白蓮教的拖累,招致了打壓。

    嘉靖八年,禮部尚書李時進言:每年四月,京師諸寺有參禪禮佛之會,男女雜處,大敗風俗,宜行禁諭。皇帝當下便許了,禁了京中佛會,天下沙門子弟都是噤若寒蟬。趕在這種世道,興復佛門寺廟無疑是種妄言,九戒和尚也只能無聲掩泣,哀嘆自己生不逢時了。

    棋從斷處生,正當九戒和尚陷入低迷,乃至絕望的時候,餘姚卻傳來了好消息,一直隱忍著的謝家終於發力了,而且一出手就是雷霆一擊,縣衙發了榜文,又派出了衙役,以泰山壓頂之勢,要將侵佔寺田的那些刁民一清而空。

    可誰想到又出了波折,麻煩還來自於和尚的死對頭,紫陽觀!

    從正德年間,兩邊就開始爭香火、爭信徒了,明爭暗鬥了幾十年,國慶寺一直落在下風。好容易盼到出頭的一天了,可那個王老道居然搞了這麼一出,羽化升仙?呸,那個邋裡邋遢的王一仙要是能成仙,老衲早就成就羅漢金身了,這裡面肯定有鬼。

    出於對老對頭的熟悉和憤恨,九戒和尚半點都不相信那些傳言,堅信其中另有原因。

    因此,當謝敏行傳信給他,讓他設法從信仰角度攻擊劉同壽,瓦解其威望的時候,雙方也是一拍即合,和尚以十二分的勁頭投入了工作,又是做法事,又是散佈謠言,每天都是從早忙到晚,連吃飯的時間都壓縮了。

    這天傍晚,九戒和尚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了自己的禪房,還沒等他躺下喘口氣,外面就有人一邊喊著一邊跑了進來。

    「主持,住持,雨停了,真的停了!」

    「還有沒有規矩了……什麼?雨停了?」九戒抬頭就待喝罵,卻見來人自己的大弟子思過,這一聲就沒罵出口,當他聽清思過的話時,一陣狂喜充斥了他的心間,他幾乎沒法相信,幸福居然來得這麼突然。

    「真停了,就在剛剛!師傅,這下紫陽觀要完蛋了,徒兒回來的一路上,就已經聽得怨聲載道了,那些被他蠱惑,搶收莊稼的人家都在互相埋怨,有的地方甚至動了手!那會兒還有些雨點飄呢,現在……哈哈,等到天一放晴,紫陽觀不被鄉民們給拆了才怪呢!」

    思過身上濕了一大片,腳上腿上都是泥點,臉上也儘是疲憊之色,走鄉串戶的講經說法兼散佈謠言可不是啥輕巧活兒,何況還是在這種陰雨天。但這會兒他滿臉帶笑,嘴都合不攏了,半點都不覺疲憊。

    「好,太好了,佛祖顯靈啦,哈哈……」九戒的大嘴也咧開老大。

    謝公子的信中說的清楚,最棘手的,是小道士的威望和那些神異相結合,導致謝家沒法動用官府的力量。對付一個神棍不難,哪怕他確實有些法力,在權力面前也不過是個渣,但受人擁護的神棍就很難對付了,別的不說,走漏風聲就是個大麻煩。

    可現在就沒問題了,那小道士自尋死路,跑去裝什麼聖人。煩惱皆因強出頭,那師徒倆連這個道理都不懂,還妄想成仙?哼,王一仙,你一輩子也成不了仙!

    九戒笑哈哈的吩咐道:「國慶寺就要重現輝煌了,思過,你去安排一下,讓廚房多做點齋菜,一是為了犒勞大家的辛苦,二來也是提前慶祝。」

    「弟子代眾位四兄弟謝過師傅。」思過大喜,師傅看來真是歡喜得緊了,否則怎麼會這麼大方?

    想想也是,紫陽觀一倒霉,國慶寺的聲望立刻便水漲船高,到時還少得了香火嗎?香火什麼的還是小的,那幾千畝寺田,還有更多的寺山才是大頭呢!就算謝家佔了大頭,自己這邊少說也能混個幾百畝吧?到時候還不吃香的喝辣的啊!

    「都是自家人,謝什麼?好好修持才是正經,吃過齋飯後,讓大家一起誦三遍金剛經,以感謝佛祖……」

    「鬼啊!」九戒的話被一聲淒厲的慘叫給打斷了,師徒倆高興的工夫,外面的天已經徹底的黑了,四下里都靜悄悄的,這聲音來的又突兀,讓聽者無不毛骨悚然。

    「師傅,好像是思慧的聲音……」思過的臉色發白,顯然被嚇得不輕,但總算是保持著鎮定。

    「快,叫幾個人去看看,到底怎麼回事?」九戒騰的一下站起身,大聲嚷嚷起來。

    人多膽壯,國慶寺周邊雖沒有人家,但廟裡和尚卻不少,思過從方丈室跑出來,一路都是滿面驚恐的和尚,看到大師兄,這些人心裡才算是有了底,都跟在了後面。

    「師兄,主持呢?不會真的有鬼吧?」

    「這裡是佛祖庇佑之地,哪有鬼怪敢來衝撞?」

    「可思慧為什麼……他的膽子可是很大的,入了夜,他都敢一個人進山,要不是遇上鬼了,他怎麼會被嚇成這樣?」

    「也許不是嚇的,這麼半天,他都沒回來,說不定已經被鬼給……」

    「行了,都給我安靜點,再這麼說下去,你們自己就把自己給嚇死了,還要什麼鬼?多點幾支火把,快點找人,應該就在這一帶。」

    喝止了眾師弟,思過舉目四顧,夜色黑沉沉的,一絲風也沒有,靜悄悄的,只有曹娥江水聲嘩嘩作響,看起來和平時沒什麼兩樣,很安詳的一個夜晚,但他的心裡卻在發毛。

    思慧是所有人之中,最有膽量的一個,所以巡夜的工作通常是交給他的,幾年來沒出過任何紕漏,卻不想今天居然會叫得如此淒厲,好像真的遇見鬼了一樣。

    有了這樣的認知在先,在思過眼中,本來寧靜的夜色也變得陰森起來,沒有星星的夜裡,一群和尚在瑟瑟發抖。

    「大師兄,找到思慧了,他在這裡。」外牆邊上火把晃動,眾僧心下都是一鬆,找到人了,就沒那麼危險了,至少第一個遇見鬼的思慧沒被害。

    「讓我看看……」思過撥開人群,看清了思慧的狀況,這人雖然臉色青白,被嚇得極慘,但呼吸卻還順暢,應該是沒受什麼外傷。

    一顆心放下,思過只覺氣不打一出來,他怒喝道:「思慧,到底怎麼回事,三更半夜的,你鬼叫什麼?驚擾了住持方丈你吃罪得起嗎?」

    「鬼,師兄,有鬼,是個女鬼……沒有身子,她還衝我笑……」思慧一副就要哭出來的樣子,聲音也在顫抖,眾僧只覺脖子上涼颼颼的,彷彿又一雙無形且冰冷的手拂過,一個個都是不寒而慄,只覺身子都僵住了,想轉頭看看都做不到。

    「佛門聖地,哪來的鬼怪,魔由心生,是你修持不到家才會如此,看你以後早課還敢不敢偷懶……行了,什麼事都沒有,都散了吧。」這種情況下,在外面呆得越久,就越嚇人,思過板著臉呵斥了幾句,便招呼眾人回禪房。

    有了主心骨,眾僧的心情也放鬆了不少,幾個強壯點的攙扶起了思慧,其他人圍攏在四周,一群人擠成了一團,十幾個光頭映著火把,將四周照得亮堂堂的。

    「大師兄,你怎麼了?不是說回禪房麼,你在看什麼?難道……啊!」這時,一個和尚發現了思過的異常,這位大師兄沒了剛才的氣勢,像是什麼都聽不見似的,只是兩眼發直的盯著某個方向,身子還微微的打著擺。那和尚循著思過的視線看去,結果當即便是一聲慘嚎。

    「就是它,光有頭,沒有身子的鬼!救命啊!」思慧本來就沒緩過神呢,這下更是被嚇得屁滾尿流。

    「鬼啊!」隨即,寺院內響起了一片鬼哭狼嚎。

    思過還算鎮定,至少沒有跟師弟們一樣慘叫,但他也是渾身冰涼,幾如墮入了噩夢之中。他對鬼怪之說並不如何相信,但眼前所見,卻讓他不得不相信。

    漆黑的夜裡,一個披散著長發的腦袋飄在空中,四處遊蕩,然後她抬起了頭,亂發之下,是一張慘白的臉,只有嘴唇是血紅血紅的,在嘴角處尤其明顯,就像是剛吃過什麼飽含紅色汁液的東西似的……

    然後,那張嘴張開了,吐出來的是一條長長的舌頭!紅紅的,直垂到胸腹,當然,如果她有那些東西的話……

    「鬼啊!」思過兩眼一翻,暈過去了。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3-1-5 02:49
第58章 夜半鬼敲門

    雨停了,但天依然陰沉沉的,比天更加陰沉的,是九戒和尚的臉色。

    眼下已經到了清晨,可由於沒出太陽,大雄寶殿中的能見度也不比夜裡好多少,但聚集在這裡的和尚們,卻都是長長的鬆了口氣,天亮了,驚心動魄的一夜總算過去了。

    「師傅,您看,師弟們都已經……是不是讓他們去休息了?」用眼神交流了一陣子,思過硬著頭皮站了出來。

    他臉色衰敗,說話的中氣也不足,再加上九戒的神情也讓他很不安,所以說起話來不像是昨晚那個威風凜凜的大師兄,而是細聲細氣的,和宮裡的宦官有幾分相似。

    「傳法關係到本寺的興衰,你們怎能……」九戒大怒,抬手就想一巴掌搧過去,可看到大徒弟那灰敗的臉色,以及眾弟子的熊貓眼,他這一巴掌卻打不下去了。

    「方丈,攘外必先安內,咱們是不是應該請些高人來作法驅鬼啊?」思慧法號中帶個慧字,但腦筋卻不怎麼靈光,屬於傻大膽的類型,所以昨夜他第一個遇鬼,受的刺激最多最大,卻一直沒暈倒,這會兒的精神也比別人好很多。

    「白痴!」九戒的怒火終於找到宣洩的地方了,一巴掌把思慧拍到一邊,他氣咻咻的喝道:「高人作法?你們忘了自己的身份嗎?忘了本方丈的身份嗎?這裡是佛門聖地國慶寺,哪裡又有佛法修為高過本方丈的高人?」

    「那……方丈,今天晚上怎麼辦?要是那鬼再來的話,您……」雖然是直腸子,但思慧這憨貨想的卻是長遠,很有前事不忘後事之師的意思。

    他的話引起了眾僧的共鳴,一群老少和尚雖然不敢出聲附和,卻都將夾雜著期盼和惶恐的目光投向了九戒,令九戒感到非常糾結。

    若是單靠謝家散佈流言,可以動搖劉同壽的威望,但卻達不到一舉將紫陽觀置於死地的效果。

    劉同壽可以推說是他自己緊張過度,所以才勞師動眾搞出了搶收的事兒,這樣一來,損失的就是他自己的名聲,他身後的老道卻不受影響,反而有可能更上一層樓。這就是劉同壽留的那個後門的作用了。

    想要達到一擊致命的效果,就必須得從信仰上著手,在這一點上,九戒和謝敏行是有共識的,他也正在努力這麼做。這些天,包括他自己在內,國慶寺全體總動員,走街串巷的宣揚佛法,趁機散佈妖孽論。

    人心是很複雜的,劉同壽那個後門從道理上的確說得通,而且還有兩場地震做註腳,但那畢竟是兩年後的事兒。在百姓眼中,眼下的損失才是實實在在的,只要藉著這個機會將百姓煽動起來,說不定連官府都不需動用,就可以借力打力的消除紫陽觀這個禍患了。

    就算日後那預言成真,也傳達天聽了,可皇上總不能追究百姓吧?

    前期的鋪墊已經有了效果,雨這一停,更是趁勝追擊的關鍵時刻,誰想自家後院卻起了火,這難道是報應嗎?不,不可能,那個王一仙不可能有這樣的能耐,就算他臨時前真有了些法力,也不可能變成神仙。

    他咬了咬牙,計劃不能耽擱,必須執行到底,徹底顛覆那個礙眼的紫陽觀!

    理想很豐滿,現實卻很骨感,望著一眾弟子神情萎靡的模樣,他也知道今天是沒辦法勉強了。傳法時,形象也是很重要的,這麼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誰會聽你說話?

    「師傅,不然……咱們暫且搬到縣城去,人雖多了點,但謝公子神通廣大,總是能安排得下啊。」思過對自家師傅瞭解最深,見他猶豫,便猜到他在糾結什麼了。

    他的辦法也有其道理在,惹不起總躲得起,就不信那鬼會一直跟到縣城去,跟去了還能找得到自己這些人。

    「不行,怎能為了區區鬼怪,就棄了自家的基業?」九戒本來還在猶豫,可聽了徒弟這話,卻橫下了一條心,「何況,那鬼怪也未必就是真的鬼怪,說不定是什麼人在裝神弄鬼,想攪亂國慶寺的人心呢。」

    他幾步走到門外,怒目遠眺,晨霧中,東邊的小鎮若隱若現,他恨聲低吼:「有老衲在,豈有他賣弄鬼蜮伎倆的餘地?哼,大家且去安歇,養足精神,今晚隨老衲一起,會會這妖孽!」

    九戒和尚咬牙切齒的發著狠,他的徒子徒孫卻都面如土色,而他們都不知道的是,禍害了他們一晚上的妖怪並沒有走,還在門前徘徊著。

    「壽哥小心,老和尚出來了。」寺門前的草叢中冒出個大花臉,要是讓廟裡那些驚弓之鳥看見,肯定又是一場雞飛狗跳。

    劉同壽一身黑衣,左手拎著個木桶,右手卻拿著個刷子,打扮的像個殺手,形象卻像個粉刷匠。他貓著腰,鑽進了草叢,回頭打量了一下,很滿意的點點頭:「搞定,咱們走,晚上再來。」

    「啊?還來?」楚楚在臉上抹了抹,幾塊粉紅色露了出來,扮鬼很好玩,但那些顏料讓她很不舒服,而且這種天氣裡,在野外過夜也不是什麼好享受。

    「當然了。」劉同壽一副理所當然的語氣,「男人麼,就要有始有終,光是一晚上,哪裡會給他們留下深刻的印象,至少也要折騰他們幾天才行,省得他們轉那些壞心眼,搞花樣害人。」

    「可是,壽哥,你好像捨本逐末了吧?去嚇唬那些和尚有什麼用,雨停了才是大事啊?昨天去趙大叔那裡拿肉的時候,我聽到很多人都在議論啊,說搶收損失很大,還有……」

    「不用擔心,只要沒有那些和尚搞鬼,雨停了也就是損失點名聲罷了,總比水災真的來了,大家措手不及強。」和尚想到的,劉同壽自然也想到了,這已經變成了一場宗教戰爭,在最後結果出現前,他必須給敵人足夠強力的打擊才行。

    至於水災本身,則屬於成功了就一飛衝天,失敗了也傷不及筋骨的行動,當然,前提是那些賊禿不搗亂。所以,現在的重點變成了打擊幫兇,謝家只能先放放再說,說不定事情還會有其他變化呢。

    劉同壽神秘兮兮的笑笑:「再說了,這雨還不一定怎麼回事呢,昨天東壁兄跟我說,久雨起風晴,這雨連下了三天,可停下來的時候卻沒起風,接下來還不一定怎麼回事呢。」

    劉同壽覺得很好笑,明明拐來的是個未來的神醫,可李時珍卻一直發揮著氣象專家的作用,這算是個什麼事兒,客串麼?說起來自己也差不多,明明是個魔術師,可現在做的卻都是騙子和神棍的勾當,嗯,還要扮鬼嚇人,真是辛苦啊。

    對付這些和尚,他沒什麼心理壓力,雖然不知道細節,但他可以肯定,在徵地的過程中,這些賊禿扮演的肯定不是什麼光彩的角色。出家人四大皆空,能有口飯吃就行唄,要那麼多田地干什麼?用的還是這種強搶的手段!

    既然充當人家的走狗,那就要有身為狗的覺悟,自己怎麼收拾他們也不為過。

    「楚楚,今天你好好休息就行了,晚上不用你出場,我自己去就行。」看著楚楚疲憊的模樣,劉同壽有些心痛。

    「不,我要跟你一起去。」女孩把頭搖得跟撥楞鼓似的,「壽哥你一個人,還怎麼扮鬼啊?」

    扮鬼用的魔術,技術含量並不高,無非是通過易容改裝,藉著夜色欺騙視覺的手法。劉同壽仿手電筒的外型,做了個簡易的集中光源,然後將女孩打扮成嚇人的鬼臉,再做個假舌頭,準備工作就完成了。

    正式出場的時候,女孩的雙手拉著一塊厚厚的黑布,將脖頸以下都遮住,劉同壽蹲身在下面,用那個簡易手電筒從下往上照著女孩的臉,恐怖氣氛一下就出來了。

    這招說白了很簡單,後世的小孩都會用,但效果卻是大好,就算在科學普及的後世,都能嚇到人,何況是在明朝?冷不防看見,不被嚇到才怪呢,思過等人的反應是很正常的。

    「一直用同樣的招數多沒意思啊,今天咱們換個花樣,你要去也行,反正咱們看會兒戲就回來了,不耽誤休息。」

    劉同壽賊兮兮的笑笑,然後伸了個懶腰,「到家了,咱們從後面進去,別讓人看見了,師妹,你去做早飯,我去掛牌子,然後一起去睡覺。」

    「嗯。」

    ……

    夜色已深,國慶寺內燈火通明。

    九戒一手捏著念珠,另一手則拄著一柄禪杖,威風凜凜的站在了大雄寶殿門前。在他身後則是他那群徒子徒孫,或者高舉火把,或者手持棍棒,幾十人簇擁在一起,倒也顯得威勢十足。

    只不過若是有人看到他們的神情,就肯定不會這樣想了。這些和尚都是目光游移不定,臉色變幻不停,一副只要有個風吹草動,便扭頭就逃的架勢。

    「都給我打起精神來!」九戒和尚對弟子們的怯弱相當不滿意,他重重一頓手中禪杖,高聲怒喝:「不過是有那宵小之輩裝神弄鬼罷了,些許小伎倆,豈能奈何得了精修佛法的佛門弟子?看老衲怎麼除魔降妖!」

    「咚!」話音未落,彷彿應戰似的,寺門猛然一聲大響,在寂靜的夜裡迴蕩不休,和尚們的臉色更白了。

    「鬼……鬼來了,它在敲門!」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3-1-5 02:57
第59章 鬼火迷蹤

    「大膽蟊賊,還不速速受死!」

    九戒是個喜歡擺譜的和尚,除了少數心腹之外,他不許弟子稱自己做師傅,只能以方丈稱之。昨夜亂起時,他一直穩坐方丈室,後來發現勢頭不對,這才出馬,卻已經晚了,並沒有見到鬼。

    而且,出於種種原因,他已經認定是劉同壽在搞鬼了,所以膽氣壯得很。敲門聲一起,驚弓之鳥們摟做一團,瑟瑟發抖,他卻不退反進,舌綻春雷般的大吼一聲,揮舞著禪杖就衝了上去。

    受到他英勇行為的激勵,思過、思慧幾人也舉著火把追在了後面,口中赫赫的亂吼著,拿著棍棒的逼著眼睛一陣亂掄,好懸沒打在九戒的光頭上,造成一出弒師的慘案來。

    「咣!」仗著這股氣勢,九戒一腳踹開大門,縱身撲出。

    「九戒在此,何方宵小敢來作祟!」

    雨云未散,星月無光,實質一般的黑暗中,沒有半點聲息,只有九戒的怒吼聲在迴蕩不休。

    「方丈,是鬼,鬼敲門啊!」九戒身先士卒激勵起來的士氣受到了重挫,思慧的聲音發顫還算是好的,另外幾人的牙齒都開始打架了,九戒只覺身遭一片得得聲亂響,好像有人圍著自己敲木魚似的。

    「哪有什麼鬼?就是那小賊搞的鬼,這麼短時間,他跑不遠,搜,給我搜!把他給我揪出來,敢來國慶寺搗亂,老衲要讓他身敗名裂,永世不得超生!」

    九戒心裡也有些發毛,但他的勇氣卻絲毫沒有減弱,那個無身鬼昨天就避開了他,專門嚇唬他的弟子,今天他把廟裡的人手都動員起來了,做好了萬全的準備,然後那鬼就不出現了,只敢在門外騷擾,這不是怕了自己是啥?

    王一仙那老道活著的時候都奈何不了自己,他那個傻徒弟怎麼會不怕自己?九戒信心暴漲。

    「搜,仔細搜!」他從弟子手中奪過一根火把,一雙牛眼四下逡巡著,口中怒吼不絕,催促著弟子們找人。

    小和尚們受逼不過,只能硬著頭皮四下散開,用棍棒往草叢裡亂捅,不時驚起幾個黑影,然後被嚇得哇哇大叫,最後發現,不過是田鼠、兔子之類的小動物罷了。

    亂糟糟的折騰了小半個時辰,搜索範圍已經擴大到了東山鎮邊緣。花了偌大力氣,卻半點發現都沒有,損失倒不小,閃到腰的,扭到腳的,最悲催的一個還被蛇給咬傷了。

    倒不是和尚們疏於鍛鍊,只是人緊張的時候,動作就會僵硬,再加上各種意外帶來的驚嚇,自然難以討好。

    「師傅,這樣下去不是辦法,還是回去吧,說不定那鬼已經被您嚇破了膽,不敢來了……」見九戒面色稍緩,思過低聲獻計:「找不到人,也許是因為那小賊腿腳靈便,又擅長潛蹤秘跡,所以……與其漫天撒網,還不如守株待兔。」

    「哦?你說說看,怎麼個守株待兔?」為了應付騷擾,九戒已經做好了打持久戰的準備,要知道,昨夜闔寺上下可都被嚇得沒閉眼啊。但也不能這麼一直折騰,否則幾個晚上摺騰下來,累也累死了。

    「他應該是埋伏在遠處,丟了什麼東西過來,不如安排幾位師弟躲在門後,聽門一響,就推門舉火,這樣一來,那小賊就無從遁形了。」

    「嗯。」九戒微一沉吟,點了點頭,「這辦法不錯,就這麼辦,不過你那些師弟是不中用了,就你我二人守在門前就行。」

    收隊的命令一下,眾僧都如蒙大敕一般,一溜煙的跑回了大雄寶殿。

    雨雖然停了,但天氣一直沒有轉晴,外面濕冷濕冷的,在草叢裡鑽來鑽去,衣服一會兒就被打濕了,寒氣透進手腳,一直沁入肺腑,難受極了。何況,這野外也凶險得緊,昨天的女鬼走沒走,誰都不知道,萬一迎頭撞上了,那還不被鬼把命給勾了去啊?

    「一群沒用的東西……」九戒也很冷,但為了抓對頭個現形,他卻只能堅持,一邊輕輕活動著身體,一邊幻想。

    一想到成功之後,可以狠狠的折磨小道士,並且向謝公子邀功,他就覺得一股熱氣從心裡往外的發散出來,使得全身都暖洋洋的,如同沐浴在三月裡的陽光下一樣。

    「咚!咚!咚!」正咧著大嘴傻笑呢,突然撞門聲連響,通過門框,可以真切的感受到那一陣震顫。

    這小賊回來的倒是真快,只可惜,終究還是你佛爺爺技高一籌,這次看你往哪兒跑!九戒更不遲疑,一手拿開門閂,腳下又是一記飛踹,沒等門完全開啟,另一手已經將火把丟了出去。

    他吸取了上次的教訓,沒有亂喊,所有動作都是在沉默中進行的,這樣就無論如何也不會打草驚蛇了。

    「咦?人呢?又跑掉了?怎麼可能?」他的動作不可謂不快,但結果卻跟上次一樣,沒有得到任何收穫,江畔依然悄無人息,既沒有匆忙逃竄的身影,草叢中也沒有任何動靜,只有一片死寂。

    「得,得,得……」牙齒打架聲更加響亮了,連立場比較堅定的思過眼中都流露出了祈求之色,九戒知道,大徒弟害怕了,想乾脆退回大殿裡去算了。

    「那小賊手勁倒大,居然可以從那麼遠的地方丟東西過來,」九戒自說自話的解釋著原因,「無妨,在牆上也放幾支火把,本方丈就在門縫後面看著,看他能躲到哪裡去。」

    小和尚們,倒沒人提反對意見,反正師父的態度這麼堅決,他又站在第一線,大家有啥可說的,跟在後面顫抖就是了唄?

    廟裡原來一共只有十來個人,因為預期中,寺廟的產業會增加,需要更多的人打理,所以九戒未雨綢繆,提前招募了二三十人,國慶寺因而有了大廟的氣象。

    不過,很多事都是有利亦有弊,這些新人都是貪圖利益來的,向心力自然比較差,一到關鍵時刻就退縮了。此刻敢於跟在九戒身邊的,就只剩下了思過等寥寥數人,剩下的人都躲得老遠,只能看到一堆黑乎乎的影子,連面目都看不清了。

    此刻,九戒也無暇多想,老和尚扒著門縫,死死的盯著廟外那片漆黑,生恐漏過了一絲細節。可他的努力卻白費了,只過了不到一炷香的時間,他就再次聽到那熟悉的聲響,感受到了同樣的震顫。

    「這……到底……」九戒用顫抖著的雙手推開了門,和門縫裡看到的景物一般無二,外面什麼都沒有,可耳邊迴蕩的敲門聲,卻是那樣的真切,他的信心開始動搖了。

    除非那小道士會隱身,否則的話……

    「鬼啊!」又是一聲淒厲的慘叫,聲音發自他的身旁,是思過。還沒等九戒有所反應,思慧幾人也都慘叫起來,思慧顫巍巍的抬手指著廟外,口齒不清的說道:「師……得……師傅,鬼,是蛇妖!」

    九戒只覺一股冷氣從脊樑骨直躥到了天靈蓋,渾身的寒毛都炸起來了,他遲疑轉過了頭,然後,他看到了一副讓他終身難忘的詭異景象。

    無邊的黑暗之中,亮起了一點微光,泛著幽藍的光暈,顯得很是詭異。因為光太弱,所以很難分辨出距離,好像就在眼前,又好像遠在天邊。

    儘管光色很怪異,但讓人感到毛骨悚然的卻不是光本身,而是隨著火光出現的一縷輕煙,那煙裊裊升起,遲遲不散,在空中慢慢凝聚,最後變成了一個詭異的蛇形!

    「真的是……」九戒的膽氣,來自於他的推測,現在推測落了空,又看到了這麼可怕的景象,他的勇氣不翼而飛。

    蛇形燈煙持續的時間並不很長,但眾僧卻感覺過了有千百年之久,直到那蛇影向空中飛躥,漸漸消失,廟裡才恢復了點生機,至少有了點喘氣聲,看到蛇影的那一剎那,和尚們的呼吸都停住了。

    「你們以為這麼輕鬆就能過關嗎?想的美,看道爺的鬼火迷蹤!」默唸一聲,劉同壽將手中粉末一揚,楚楚配合默契,舉起扇子一扇,下一刻,和尚們徹底陷入了恐慌。

    簡單的兩個動作,帶來的卻是非常可怕的景象。

    隨著蛇影的消散,曠野中突然升起了一片藍綠色的火焰,若隱若現,飄忽不定,星星點點的散佈在空中,緩緩向國慶寺飄來。

    「蛇妖殺過來了,快逃命啊!」也不知是誰喊的第一聲,千年古剎一下就炸了窩。

    和尚心裡轉的念頭都差不多,糾纏國慶寺的妖怪是蛇妖沒錯了,昨天看到的那個女鬼不是沒有身子,而是她長了個蛇身。她的舌頭那麼長,不是蛇妖又能是啥?再說,今天晚上不是有人被蛇咬了麼?那就是蛇妖派遣來的小妖!

    現在蛇妖親身殺過來了,不逃命還待怎地?

    「噗通!噗通!」生在江南,水性多半都不錯,國慶寺依山傍水,後門就是曹娥江,水性好的和尚都去投江了,不是為了救父,而是為了逃命。妖怪是衝著國慶寺來的,離這座廟越遠就越安全。

    「咣!」不會水的只好做縮頭烏龜了,九戒等人關上了大門,然後一群人全都縮到大雄寶殿去了,抱著佛像拚命唸經,想著佛祖大慈大悲,出手救人。

    也不知是不是佛祖顯了靈,那妖怪最終還是被擋在了門外,卻又不肯走,不停的撞著門,讓和尚們的心一直懸在嗓子眼裡,生怕佛祖擋不住妖怪,讓對方衝進來大開殺戒。

    從未有那一刻,九戒是如此的盼望著光明,他的腸子都快悔青了,早知道這樣,就應該聽思過的話,避開了才是。佛祖慈悲,只消保佑弟子避過今夜的劫難,日後弟子一定多做善事,多供奉香火!

    ……

    另一邊,草叢裡站起了一個身影,小道士拍了拍手,輕鬆寫意的笑道:「搞定了,師妹,走,收工回家。」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3-1-5 03:10
第60章 天意人心

    國慶寺的和尚們熬過了第二個不眠之夜,造成慘劇的罪魁禍首劉同壽這一覺卻睡得香甜,要不是觀外太過喧嘩,說不定他會再次睡到傍晚。

    「怎麼又這麼吵?不會是那些和尚殺過來了吧?」劉同壽揉揉眼睛,坐起身來。被連續騷擾之後,和尚們會有什麼反應很難說,抱頭鼠竄的離開國慶寺是一種可能,惱羞成怒的殺上門來,也同樣在情理之中。

    「同壽賢弟,你竟然還在高臥,豈不知外間事急,禍患臨頭啊。」韓應龍步履匆匆的走了進來,看到劉同壽睡眼惺忪的模樣,不由大急。

    「出什麼事了?」

    「雨停了已經有兩天了,水災卻遲遲未起,如今四鄉百姓已經怨聲載道,縣衙那邊已經亂成一團了,現在外面圍了好多人,都說要找你討個說法,這,這……」韓應龍急得團團亂轉。

    「沒水災不是好事嗎?難道汝化兄你一直盼著水漫江南?」

    「當然……不是,」韓應龍被搞得一愣,想了想,才哭笑不得的說道:「愚兄又非喪心病狂之人,怎地會期盼水災橫行,生靈塗炭?可是,賢弟你以此為由,號召全縣上下搶收防災,如今,如今……」

    他跺了跺腳,壓低聲音,「董員外派人送來了消息,謝家派人拜訪了上虞的各大世家,準備聯名上疏,治你妖言惑眾,誤農害民之罪!賢弟,這可不是開玩笑的!」

    韓應龍真急了,謝家的串聯行動,幾乎和劉同壽同時開始的。相信劉同壽的,多是普通百姓,那些大戶人家卻都將信將疑,有了謝家的領頭,他們搖擺的就更加厲害了,搶收時心存觀望,找後賬卻一個賽一個的有精神。

    這些人聯合起來的聲勢,別說知府衙門,就算布政司衙門也得慎重以待,再加上因為搶收帶來的減產,以及對秋賦的影響,處境堪虞,遠非他舉人的功名,又或是劉同壽在民間的威望所能抗得住的。

    況且劉同壽的威望到底靠不靠得住還是個問題呢。前幾天他確實一呼百諾,威望十足,可此一時彼一時。雨停之後,連東山鎮的鎮民都無法淡定了,要不還有齊成、趙屠那幾個鐵桿在,單憑門口那塊不著調的牌子,又能攔得住誰?

    董家的消息中說的明白,要不是前幾天到處亂逛那些和尚突然沒了動靜,場面很可能已經不可收拾了。他能理解百姓們的心情,辛辛苦苦勞作了一年,在最後關頭功虧一簣,擱誰身上也不好受。

    他只能將希望放在了劉同壽身上,盼著小道士能再次展現他神鬼莫測的手段,力挽狂瀾。可誰想到小道士竟是這副沒心沒肺的模樣,讓他六神無主。

    「也罷,事已至此,就讓愚兄一力當之,也算是略報賢弟的恩德。」韓應龍咬了咬牙,面露決然之色,「馮知府委任上虞民政與我,令出我手,須攀扯不到賢弟身上,待我出去與父老們解釋清楚,然後便赴布政司衙門出首!家母就拜託賢弟了……」

    「……」半夢半醒聽了這一大通,劉同壽算是徹底清醒了,他又是感動,又是鬱悶。

    天災的事固然是被他用來提高名聲的,但未嘗不是一片好意,現在被人當做了驢肝肺,甚至起了反效果,當然令他很不爽。不過,做過好事之後,還是有人感恩的,韓應龍分明就是拼了前程性命不要,想替自己頂罪呢。

    伸手攔住韓應龍,劉同壽正色道:「韓兄,你先別急,還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呢。」

    「可是……」

    外面的喧嘩聲越來越高了,顯然有更多的人聚集了過來,韓應龍憂心忡忡的說道:「莫非賢弟你要出面相勸?可依愚兄看來,如今群情洶洶,賢弟你出面怕也解決不了問題。而且,你出面又說些什麼?若是繼續堅持水災論調,恐怕……」

    「我現在的確不能出面,該做的已經都做過了,接下來只有靜觀待變才是上策。」

    「靜觀……待變?」韓應龍想了想,覺得也有道理,下不下雨,只能看老天爺的意思,轉機不在於向人辯解,而是天意,「可外間那些……」

    劉同壽微微一笑,「外面就交給齊大叔和趙大叔他們吧,他們說話比我說話更有效果。」

    外面的嘈雜聲雖響,但卻壓不住齊胖子尖銳的嗓音,以及趙屠夫甕聲甕氣的大嗓門,以這二人為首,越來越多的東山鎮民加入了為劉同壽辯護的行列。韓應龍來時心急如焚,對外間情形未加留意,此時凝神一聽,卻略略放下了心。

    有這些人在,至少不會鬧出亂子了,但事情顯然不是這麼簡單,他點點頭,又搖搖頭,聲音暗啞,「眼下無憂,可日後又當如何,若是真的雨過天晴,那……」

    「這件事,我已經委託李兄去辦了……」

    「東壁?」韓應龍一愣,「他能做些什麼?」

    「去沿海的村鎮走訪唄。」劉同壽解釋道:「沿海的漁民和老農,對天氣變化都很有心得,李兄說的那些諺語,就是前人根據他們的經驗編出來的……這種事雖然沒人能夠斷言,但是,只要將種種跡象結合起來,還是能推斷個八九不離十的。」

    他嘿然冷笑:「謝家和那些大戶未必不知道其中的道理,但他們利令智昏,只想著藉機打擊對手,卻對民間的常識不屑一顧,不過也難怪,在官場上呆久了,他們早就忘記俯身向下看的感覺了,哼,這次就要讓他們自食苦果。」

    其實,預測天氣,並不是什麼高深莫測的技能,和劉同壽裝神弄鬼的那些把戲不一樣,看天氣的靠的不是隱秘的傳承,只是經驗和見識的結合罷了。

    李時珍跟他爹上山多了,所以知道些,而沿海的漁民在這方面的本事更強,這可是性命攸關的大事,不小心在意能行嗎?

    災禍頻頻,固然是天災,同時也是人禍,官府的不作為才是主因。水利設施的廢弛是其一,另外,官府就算發現了災禍的跡象,他們也不會進行抗災,只能是在出了事之後,才會向朝廷求援,進行賑災。

    其中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但劉同壽寧願將其理解為僵化的官僚思想在作祟,哪怕是到了五百年後,各式災禍還不是一樣橫行於世?朝廷的預警從來就沒及時過。

    一直在騙人的後果,就是最後把自己也給騙了,所以,謝家人從頭算計到尾,連和尚廟都動用了,就是沒想到去評估一下水災的可能性到底有多少,不得不說是一種悲哀了。

    劉同壽的觀點算不上新鮮,謝家人當中也有人想到了。

    寶樹堂是謝遷主持重建的,沿承的正是當年謝安的典故,祠堂仿國慶院的佈局,臨河而建,周圍林木茂盛,襯托著飛簷、斗栱、琉璃瓦、白石階……倍顯巍峨。

    建築很華麗,內裡乾坤也是不凡,入門處是一副對聯,上書:「古今三太傅,吳越兩東山。」正是正德朝首輔大學士李東陽的手書。此刻,堂內香煙繚繞,低語聲時而可聞,顯然正有人在裡面拜祭,從外間等候的下人數目上,可以推測出,拜祭者的身份不低。

    良久,裡面的人終於出來了,一個管家摸樣的人迎了上去。

    「二少爺……」

    「咦,是淳叔啊?這是吹的那陣風,居然把你從田莊上給吹回來了,怎麼?找我有事?」謝敏行是謝遷長子謝正的嫡親孫子,在家中排行第二,他自小便聰慧過人,極得謝遷的喜愛,常以吾家千里駒稱之,所以,他的輩分雖小,但地位權勢卻高。

    「是,二少爺,搶收的事兒,是不是應該張羅一下?至少把那些地勢不利的田地先收割了,以免出現意外的時候措手不及……」

    「淳叔,你說的是什麼話?好好的幹嘛要搶收?莫非你也相信那些鬼話?雨都停了,那小道士正被泥腿子們圍攻,各家也都在上疏中署了名,家祖恢復宗祠、宗廟的夙願眼看就要實現了,怎麼能橫生枝節?真是荒謬!」

    謝敏行今天來祭祖,就是因為上虞傳來的那些好消息,可大好的心情,卻被管家給攪了,他面色一寒,當即就要拂袖而去。

    「二少爺,老朽問過了不少人,都說這雨還有反覆的跡象,連那些海商都避在港中不出……」謝敏行地位雖高,但謝淳是謝家的老家人,卻也能說得上話,他常年在田間走動,對氣候變化在意得很,所以特意趕回來勸說。

    「反覆?」謝敏行面露不屑,冷笑道:「就算反覆又能如何?又不是下雨就會發生水災,前些天那種雨,除非下上一個月,否則能有什麼影響?一個月後,那礙手礙腳小道士早就完蛋了,就算發水了又能如何?」

    「可是……」

    「好了,不要再說了。」謝敏行不耐煩的打斷了老管家,「總之,解決那小道士之前,不能做出任何會引起別人誤會的舉動,上虞、餘姚的世家大戶都看著咱們謝家呢,在這個節骨眼上鬆了勁兒怎麼行?」

    看到老管家憤懣的神情,他又放緩了語氣,「淳叔,這樣好了,你再等三天,三天內,我一定解決掉那個小道士,然後田莊的事,你怎麼說,就怎麼辦,如何?」

    「當真?」

    「當然是真的,除了官面上的文章,我還安排了後手,不然你以為那些泥腿子為什麼這麼快就倒戈了?」謝敏行得意的笑笑,將視線轉向了院外快步走來的一個家丁,「什麼事?」

    「啟稟二少爺,國慶寺方丈九戒禪師求見。」

    「哈,說曹操,曹操到,淳叔,說不定今天你就可以如願了。」謝敏行越發的得意了,「請禪師到花廳奉茶,我隨後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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