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明朝第一國師 作者: 鱸州魚 (已完結)

mk2258 2012-11-7 21:35:3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 90414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3-1-5 03:18
第61章 知道也沒辦法

    謝家子嗣多,內部競爭也大,謝敏行雖然得謝遷的寵愛,佔了先機,但那畢竟已經是過去式了,還遠沒到高枕無憂的時候。想順順當當的登上家主的位置,享受老謝的庇蔭,不加把勁可不行。

    東山的事情就是最好的機會。

    謝遷生前,一直致力於擴大家業,包括重建寶樹堂,恢復寺田,都是他計劃中的一部分。誰能完成這件大事,其在家中的地位肯定會大幅提高,放在本來就已經有了相當地位的謝敏行身上,是足以奠定他地位,使之不可動搖的大功勞了。

    所以,東山的事情,他勢在必得。

    別說水災未必會發生,就算真的發生了,他也要在那之前,把小道士給拿下。夜長夢多,若是不能盡快解決問題,等到他的爺爺們抽身回來,就算恢復了寺田,那功勞也不是他的了。

    「大師,您這是……」昂首闊步的走入客廳,謝敏行滿心期待著一個好消息,可入目的景象,卻讓他大吃一驚。

    九戒今年六十多歲,算是個老人了,但他的身體卻很健壯,平時的精神也很旺盛。但今天一見面,老和尚卻是兩眼無神,面容枯敗,最醒目的就是他那兩個大大的黑眼圈了,這哪像是來報喜的,分明就是逃難過來的啊。

    老和尚不是一個人來的,他身後還跟了七八個小和尚,外表特徵跟老和尚一模一樣,彷彿一群熊貓似的。謝敏行認得其中幾個,於是他更加驚訝了,這老和尚分明就是把所有的班底都帶來了,把那座廟完全交託在了新人手中。

    「謝公子,老衲對不起你啊!」見到謝敏行,老和尚就像是見到了親人似的,撲在地上,嚎啕大哭,哭聲之淒涼悲慘,遠在他平時做法事之上。

    「……」謝敏行被他徹底搞糊塗了,對不起我?你個老和尚還能怎麼對不起我?莫非……他心念一轉,皺起了眉頭,「難道那些愚民就那麼死心塌地,現在這種情勢,他們居然還相信那個小道士?」

    「那倒不是,」九戒抹了把鼻涕,順手在思慧身上擦了擦,把事情講了一遍,「其實……」

    「你說什麼?廟裡鬧鬼,所以你們這幾天什麼都沒幹,直接把廟都給棄了,就這麼跑到餘姚來了?」謝敏行的眼睛瞪得溜圓,他還以為這群和尚是散佈謠言累的呢,結果居然是被嚇的……他見過廢物,可沒見過廢物成這樣子的。

    「你們不是佛門弟子麼,怎麼會怕鬼怪?再說了,我事先不是提醒過你們嗎?那小道士賊滑得很,很會裝神弄鬼的搞事,德美叔已經吃過一次虧了,你怎麼就……」謝敏行氣得都快說不出話了。

    他才不相信國慶寺是真的鬧鬼呢,與他讀書人的身份無關,只是有了柴家的前車之鑑,他對劉同壽的手段,已經有了些概念了。吩咐九戒的時候,他也是反覆叮囑了多遍,可沒想到這死和尚還是這麼沒用,竟然被嚇成了這個德性。

    「不是老衲不努力,實在是……」九戒想說敵人太狡猾,可話到嘴邊又覺得不對勁,要是能看到敵人,他也不會被嚇得這麼慘不是?

    「謝公子,那不是小道士的詭計,是真的有鬼!幾十個人都看見了,是蛇妖!」幾個小和尚七嘴八舌的補充起來。

    「鬼打門?沒有身子的女人頭?蛇影……」謝敏行耐著性子聽了幾句,想從中找出破綻來,聽完後,破綻沒找到,倒是身上開始泛涼,這鬼故事確實挺嚇人啊。

    「是啊,是啊,當時是舉著火的,老衲看得清清楚楚,那鬼不怕人,不怕火,後來全靠佛祖金身,這才……」九戒拍拍胸口,一副心有餘悸的樣子。

    合著這群白痴真的是來避難了啊?連廟都不管了,我……謝敏行這個火大啊,恨不得把這幾顆光頭摘下來當球踢,總算是一絲理智尚存,知道還有用人之初,這才強壓下了怒火。

    「行了,大師和眾位小師傅就先在府上休息吧,等我解決了小道士,國慶寺就安全了。」

    「謝公子,那鬼怪真的跟……」九戒還想再分辨,卻被謝敏行狠狠的瞪了一眼,他訕訕道:「老衲來時,見得有些鄉民已經去了東山鎮,不過卻沒鬧事,在鎮上盤桓了一陣子就散了,想要對付紫陽觀,恐怕得另尋他法了。」

    「知道了,大師連夜趕路,應該已經很勞累了,還是早些休息去吧。」

    隨口打發了幾個和尚,謝敏行招來了另一個管事,「忠叔,你去府城走一趟,將這封文書當面交給崔知府,你跟他說清楚,若是他壓下不報,我就傳書京城給二爺爺,到時候,別怪我沒事先提醒他。那人是個沒擔當的,你只管把話往狠裡說,不要怕得罪人。」

    「知道了,二少爺。」管事領命而去。

    ……

    紹興府,府衙。

    站在花廳外,馮維世覺得身上很冷,心裡更涼。

    他在府城已經呆了五六天了,大部分時間都被晾在了一邊。開始他還不是很在意,因為他手中有殺手鐧,劉同壽的謁語已經放在崔知府的書案上了,有了這東西,他就有足夠的信心保護自己,也許還能藉機更上一層樓。

    依照道家的箴言提前佈置,抗災救民,為朝廷分憂,別的不論,這件事肯定是大大符合皇上的心思的。站隊的事情有些棘手,但也不至於無法化解,畢竟他可以將小道士推出去吸引目光,自己則擺出一副悲天憫人的姿態來撇清。

    他來府城的主要目的是分潤功勞,其次則是避開謝家,大家好才是真的好,馮某人混跡官場的時間雖然不長,但已經深得了其中三昧。

    不過,這兩天,他覺得有些不對勁了。

    開始幾天被晾著很正常,知府崔平宇名字大氣,性子卻比他馮維世還要謹慎得多,雖然兩人有些拐彎抹角的淵源,但肯定不會因為他幾句話就做下決斷,總是要自行摸個底,有了完全的把握,這才會有所動作。

    就在他滿心期待的時候,雨卻突然停了!

    這可就要命了!那謁語的可信度和這場水災是息息相關的,至少對他,和崔知府來說是這樣。只有確實發生了水災,他們才能順勢將謁語遞上去,並且避開朝爭。他要的不是風險,而是好處,對風險和好處並存的模式,是敬謝不敏的。

    所以,雨停的這個事實,對馮維世的打擊是相當大的,他失去的不僅僅是機會,還有仕途!

    水災沒發生,但境內的搶收卻進行了大半,縱容妖道,殘民以逞的罪名他是逃不過了,少說也是個罷官去職。謝家說不定還會落井下石,畢竟他之前一直與對方虛與委蛇來著,那樣一來,情況就更糟。

    死中求活的辦法也不是沒有,但風險就大得多了,他沒有直奏天子的權力,但左布政司王大人卻有,王大人是苗根正紅的張黨,箴言謁語這些東西應該會合他的胃口。

    可那樣做了之後,後果可就不是罷官那麼簡單了,很可能是身敗名裂,舉家偕亡!對於他這種小人物來說,朝爭就是這麼殘酷。

    唉,這一次,自己還是託大了,怎麼能因為那些傳言,就對一個黃毛小子深信不疑呢?馮維世啊馮維世,你的歷練還是不夠啊。

    「馮知縣,大人請您進去。」他正做自我批評的時候,花廳裡終於有了動靜,屬吏冰冷的語氣,讓馮維世有了種不祥的預感。他拖著沉重雙腿跟在了後面,心中揣揣不安。

    他的預感應驗了,剛一踏進花廳,迎頭就是一聲斷喝:「馮維世,你可知罪?」

    「下……下官,」馮維世臉刷的一下就白了,跟國慶寺的那些和尚初見狐妖時差不多,他顫聲應道:「下官愚魯,得罪之處,還請崔大人明示。」

    「哼,你自己看看吧。」崔平宇也不為已甚,直接將一封文書丟到了對方面前。

    雖然事情辦砸了,但對方報功的時候還記得他,至少有這份心意。他自己也是個有心人,因此對這份心思還是很欣賞的。不過,他不會因為欣賞就替對方抗雷,何況,這口黑鍋太大,他想抗也抗不住,只能任由對方自生自滅了。

    「……兩縣士紳聯名的奏疏!」只一打眼,馮維世就有五雷轟頂的感覺,他腦子裡嗡嗡亂想,他算是明白崔平宇為啥是這種態度了,謝家太狠了,這是把自己往死路上推啊!

    「崔明府,下官只是一時失察,您……」

    「本官知道,」崔平宇微微頷首,語重心長的說道:「可這改變不了什麼,解鈴還須繫鈴人,這件事,你也只能自行解決了,言盡於此,你好自為之。」說罷,他起身離開了,只留下馮維世愣愣的站在那裡,滿面惶然。

    即便沒有崔平宇的提示,他也能想到問題所在,謝家就是要逼他就範,讓他解決劉同壽。小道士就是顆燙手的山芋,動他很容易,但誰也不能保證不被皇上追究,天子之怒,哪怕是謝家也抗不住,所以他們就需要一個替死鬼,那就是他馮某人了。

    老天沒眼啊!自己咋就這麼倒霉,碰上了這檔子事兒呢?怎麼躲都躲不開,失魂落魄的走出了府衙,師爺迎了上來,聽他說了情況,也是臉色大變,「東翁,現在該如何是好?或者,咱們且顧著眼前,順了謝家的意思吧?」

    也罷,既然沒有路走,老子就闖出條路來!師爺的驚慌刺激了馮維世,他咬咬牙,將心一橫,厲喝道:「走,去杭州!」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3-1-5 03:28
第62章 突襲

    「跑了?這個馮維世的膽量還真是有夠小的。」收到了府城反饋的消息,謝敏行啞然失笑,他往椅背上一靠,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很愜意吁了口氣:「沒關係,府衙的文書拿到了吧?」

    「是,二少爺,崔知府親筆寫了公函,要縣衙撥亂反正,還兩縣百姓一個公道,只不過……」

    「董家是嗎?哼,給臉不要臉,那就別怪本少爺不客氣!」陰冷之色一閃而過,謝敏行冷笑出聲:「一個小小的主簿而已,礙不到什麼事,告訴項興丞,就說本少爺許給他的,這件事如果辦得漂亮,我就幫他把名字裡那個興字給換了。」

    想了想,他又吩咐道:「還有,讓德美叔來見我。」

    「衙門出面還不夠嗎?」柴家就是謝家養的惡犬,這個時候要柴德美來,分明是要用陰招的意思,那管事非常訝異。

    「那小賊滑溜得很,九戒那幫人做足了準備,依然被他擺了一道,項興丞也不是個機變的人,就算是帶著公差去,也未必能對付得了他……哼,你想想,黃新那幫人是怎麼被嚇跑的?這裡面能沒有古怪?」

    「二少爺,您的意思難道是……王老道還魂,也是小道士搞出來的?可是在那之前,那小道士分明就是個傻子,而且……」

    「究竟如何,現在還不能做定論,但事情肯沒那麼簡單,神仙?神仙是那麼容易見到的嗎?若不是礙著身份,本少爺倒是想親自會會他,看看那小賊是不是有三頭六臂!忠叔,你不用說了,小心無大錯,多點準備總是好的,若是順利的話,說不定還能節省點也未可知呢?」

    謝敏行的最後一句話,說得意味深長,那管事也是會心的點了點頭。縣丞的官不大,可畢竟而是個正八品的朝廷命官,就算是謝家,也不可能隨隨便便許出去,二老爺終究只是吏部侍郎,不是尚書,更不是大學士。

    比起動用外人,還是家養的狗更好用些,聽話,還省錢,柴德美,的確是物美價廉呢。

    ……

    這個時代的交通條件不如後世,不過,那得看對什麼人來說,謝家這樣的世家一旦認真起來,客觀條件統統不是問題。相隔不到半天時間,柴德美便已經出現在了上虞縣衙的典史衙署。

    「柴員外,謝公子真的這麼說?」

    項興丞是上虞典史,家裡代代都是做胥吏的,在他父親那一輩總算是熬出了頭,混了個典史的位置。雖然是不入流的小官,但畢竟是官,跟胥吏比起來,自是天壤之別,就在那一年,項父又喜得貴子,算得上是雙喜臨門。

    項父認為這是個好兆頭,預示著項家的興旺發達。於是,他先是聘請了幾位縣中名士,重修了一遍家譜,追溯了近兩千年,直接跟西楚霸王攀上了關係。這事兒也不算太不靠譜,至少項籍他老人家也是江東出身的,又是同姓,沒準兒真有什麼親緣也說不定。

    然後,他給兒子起了這麼個名字,雖然過於直白,但殷殷期許之意,卻盡在其中,項典史自己,也常以此為志。

    有上進心是好事,但只有上進心就不夠了,身在官場的人,哪個又沒有上進的願望和動力呢?大明以士人為尊,他項某人又非讀書人,能混上典史的位置,就已經走了大運了,還想更進一步,卻又談何容易?

    越是得不到,願望就更強烈,所以,謝敏行拋出的這個大餡餅,把他給砸暈了。

    「我說老項,你覺得柴某特意跑這一趟,就是為了消遣你的嗎?謝二公子是什麼人,應該不用我說了,那可是謝家未來的家主!就為了一個芝麻綠豆的小官,他會出爾反爾?這不是笑話麼?你要是不信,那我現在就走,感興趣的人多著呢,不差你一個。」

    見柴德美作勢要走,項興丞趕忙攔住,賠笑道:「別介,柴員外,柴大哥,你可別走,我是什麼身份,哪敢說謝二公子的不是啊,就是幸福來的實在太突然,我一時間沒回過神來……這事兒包在我身上了,保證讓二公子滿意。」

    「哦?你確定沒問題?」

    「不就是一個小道士嗎?還不手到擒來?」

    項興丞拍拍胸脯,大咧咧說道:「其實二公子早就應該來找我了,馮知縣要掌控大局,顧忌比較多,習主簿是本地人,牽扯也不少,哪像咱老項這麼直爽啊?一個裝神弄鬼的小毛孩子罷了,我這就叫人去,天黑前就把人給你抓回來。」

    這人看似粗豪,實際上並不笨,哪怕是靠父蔭上的位,在衙門混跡了十幾年後,哪還能不長幾個心眼?他姿態放得低,但卻點明了縣衙的形勢,馮知縣沒擔當,習主簿不可靠,謝家想在上虞動手,他這個傻大膽才是最好的人選。

    所謂無慾則剛,他不是讀書人,沒有意外的話,典史就是他的極限了,縣丞只是個遙不可及的夢想罷了,現在夢想擺在眼前,他還有什麼可顧忌呢?

    朝爭?朝爭再激烈,也涉及不到他這個小人物身上啊?那是神仙打架的勾當,他根本沒有資格場上,又何談風險呢?反而是小道士本身比較棘手,神神鬼鬼的有點嚇人,但比起縣丞之位來說,這些東西他也不看在眼裡。

    「項老弟,你不要大張旗鼓的召集人手,私下叫上幾個心腹就成。」

    「那,不太夠吧?」項興丞搓了搓手,面露為難之色,「那小道士有些手段,將不少人都蠱惑得死心塌地的,雨停了的這兩天,居然都沒人去鬧事,你看今天這天色,好像又有點不對勁,不多帶點人,怎麼應付那些刁民啊?」

    「放心,二公子早就有了成算,這次跟我同來的,還有幾十個家丁,加上一些幫閒,合計有上百人,差的就是個名義罷了。」

    柴德美陰陰一笑:「這縣衙裡四面透風,你若是大張旗鼓的行事,難免不走漏風聲,要是有人提前報信,那就不好了。嘿嘿,那小賊自以為佈置周密,可以安枕無憂,咱們偏偏不按他的步調來,要的就是兵貴神速,直搗黃龍!」

    「……二公子過於慎重了吧?」項興丞聽得直愣神,他知道劉同壽有古怪,不是那種任人揉捏的角色,可他萬萬沒想到,謝家的準備竟然這麼充分。下一刻,他發現,讓他驚訝的還在後面呢。

    只聽柴德美嘿然冷笑道:「慎重?不,不算慎重,那小賊的花花腸子多著呢,上次老夫就是不夠慎重,這才著了那小賊的道,這次我是斷然不會大意的。項老弟,咱們這就動身吧,順利的話,說不定問題已經解決了。」

    「啊?難道柴大哥你……」

    「呵呵,明的是項老弟你,暗的早就出發了,雙管齊下,就是要打那小賊一個措手不及,哼!」

    ……

    雖然雨停了,但天一直沒有放晴,在虔誠信徒們的勸說下,百姓的情緒都漸漸平復下來,東山鎮暫時恢復了平靜。

    但是,某人卻不肯消停,這兩天,東山的小仙師又搞起了新花樣。

    「小仙師,您這是……後面有人追您嗎?」這個問題已經被很多人問過了,劉同壽覺得自己的耳朵都快起繭子了。不過這也不能怪別人,誰讓晨跑這種事還沒普及呢?

    「呼哧,沒……我在鍛鍊身體。」劉同壽大口大口的喘著氣,這身體還算結實,不過離他的標準卻有點遠,因為他想學武。

    前世的時候,他也接觸過武術,都是些花架子,中看不用的,他不打算去拍電影,自然沒必要去學,但看多了小說,他心裡那個武俠夢卻總是若隱若現的。現在到了明朝,這些東西似乎就有學習的可能和必要了。

    李時珍到之前,董家聘的那幾個刀客也來了,劉同壽自然不會放過這個好機會,他旁敲側擊了幾次,對方倒也爽快,直接表示,只要他願意學,自己就肯教。

    不過,學武這種事,光有師傅是沒用的。刀客不是武俠小說裡的大俠,會的也不是那種飛簷走壁,點穴運氣的神功,而是鐵橋硬馬的實戰套路。

    用武俠小說的術語來說,就是純粹的外功。練這功夫不講究吐納調息,靠的就是高強度的鍛鍊,扎馬步,擺架勢,打熬力氣,增強速度和反應速度,這樣的套路,劉同壽一上手就吃不消了,所以,他的學武大計就只能從鍛鍊身體開始了。

    刀客們很認同他的想法,但鎮民們就覺得詫異了。

    「小仙師說的是啥意思?鍛鍊?」

    「你不懂,肯定是什麼厲害的修煉法門,咱們年級大了,肯定是不成了,明天倒是可以讓家裡那倆小子來跟著練,說不定也能練出點名堂呢。」

    「嗯,有道理。」

    劉同壽一陣風似的跑過去了,身後的私語卻是聽得清楚,他肚裡也是好笑,名堂肯定是有的,無非就是飯量更大一點,身體更好一點唄,咱這也算引領全民運動的風潮了吧,呵呵。

    消息傳開了,眾人也就不以為奇了,見到了就打個招呼,沒看到就議論幾聲,鎮民們的反應並不大,不過當劉同壽跑到鎮子邊緣的時候,卻被人給攔住了。

    「嘿嘿,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闖進來,你若是一直躲在道觀裡,兄弟們還得費一番手腳,現在卻是省了不小的功夫。哼,小道士,你是老老實實的自己跟爺爺們走呢?還是被打一頓讓爺爺們拖著走?選一個吧。」

    攔路的是兩個人,都做短裝打扮,不說話時也不顯眼,和隨處可見的農夫短工差不多,可這一獰笑起來,卻是滿臉戾氣,不用說,肯定是柴家的狗腿子了。劉同壽看著其中一人也有些眼熟,想來是在餘姚時見過的。

    劉同壽想了想,很認真的問道:「還有沒有第三個選項?」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3-1-5 03:31
第63章 灰機,有灰機

    「哼,想瘋了你的心,得罪了柴家,你還想有活路?要不是你,老子怎麼會……哼,四哥,這麼多兄弟一起出來,卻是讓咱們搶了個頭功,這傻小子居然自己撞上門了,回去後,應該可以將功贖罪了吧。」

    「少說廢話,夜長夢多,先拿下他再說。」

    這個四哥正是當日堵住王正憲的那個柴四,給主家惹了那麼大的麻煩,他的日子當然也不會好過,要不是王正憲沒將他放在眼裡,沒準兒連命都沒了。他不敢恨自家老爺,更不敢恨王正憲,一腔憤恨,都是放在了罪魁禍首的小道士身上,此時相見,自是分外眼紅。

    招呼同伴一聲,他飛身就欲撲上,對方狡猾得很,又甚得鎮民擁戴,動作若是慢了,說不定就會有意外發生,還是速戰速決的好。

    兩個彪形大漢一左一右的撲了上去,可小道士卻像是被嚇得呆住了,只是傻傻的望著二人,不對,他好像是望天呢,柴四有點疑惑,不過手上的動作卻沒停,他不擔心小道士跑掉,對方已經圍著鎮子跑了一大圈,應該沒多少力氣了,他只擔心有鎮民發現趕過來救援。

    眼見已經到了跟前,小道士終於是有了動作,他顫巍巍的抬起手,一臉呆滯,眼神中儘是無法置信的神情:「灰機,有灰機!」

    灰機?那是什麼?也不知是被小道士感染了還是怎地,柴四手上下意識的緩了一緩,然後鬼使神差的回頭看了一眼,他的同伴也是一樣,結果……

    只見黑黑的天上烏云飄,烏云下面是青山綠水,風景無限……

    媽的,又被耍了,新仇舊恨齊上心頭,他怒不可謁的厲喝一聲,以獅子搏兔之勢,回身猛撲。

    這點小花招有啥用,難道一回頭的工夫,你還能飛到天上去不成?

    小道士沒有飛,他腳下動都沒動,就是那麼隨意的站著,臉上笑吟吟的,好像見到了老朋友一樣。唯一的變化,就是他手上多了一個木頭壺,長長的瓶頸,末尾還有個狀似蓮蓬的東西。

    看得真切,卻無暇多想,柴四十指如鉤,惡狠狠的抓了過去,一個噴壺就想對付老子?想得美。

    「給我納命……啊!」事實證明,知識就是力量,無知的人是可悲的。

    於是,柴四遭殃了。

    那是一種直沁心扉的痛楚,沒有經歷過的人是無法體會的。柴四二人捂著臉,大聲的嚎叫著,完全不記得這是一次秘密行動了,他不是烈士,被辣椒水噴到眼睛裡,一時間也是痛不欲生,哪裡還記得許多?

    說是辣椒水可能不太正確,這會兒辣椒還沒漂洋過海的到達中原呢,不過類似的東西卻也是有的,辣這個字本來也不是明朝以後才發明的。

    姜、大蒜、胡椒、花椒、肉桂、茱萸等等都和辣椒一樣,同屬香辛料,把這些東西混合之後煮成湯料,然後做個噴壺裝進去,就是最原始的防狼噴霧劑了,也就是劉同壽手裡那玩意。

    即便沒有董興的提醒,劉同壽也不會認為坑了柴家後,可以繼續安生過日子,可以說,回到東山鎮的一系列舉動,都是為了抵擋柴家而做的,噴霧劑也是手段之一。

    「本來應該用更厲害的法寶,可誰讓貧道慈悲為懷呢?今日略施懲戒,希望你們引以為戒,早日改過自新,回頭是岸……」

    小道士的話,柴四沒怎麼聽進去,讓他記憶深刻的,卻是背臀上挨的那幾腳,別看小道士年紀不大,腿上的勁卻不小,下手也夠狠。

    過了好半響,他才感覺眼中的痛楚稍減,不過他也沒有報復的心思了,因為遠近都有人聲傳來,顯然是鎮民們發覺有異,正往這邊趕過來。身為柴家的狗腿子,真要落到那些暴民手上,那可不是好玩的。

    他勉力爬起身,一邊咬牙切齒的咒罵著,一邊尋了個人聲最少的方向,跌跌撞撞的轉身便逃,總算是佛祖保佑,還真讓他給逃出去了。

    ……

    與此同時,東山鎮也是一陣紛亂。

    因為對未來的前景感到憂慮,韓才子最近一直心神不寧,所以他最先發現了異樣,並且第一個趕到了現場。他很是疑惑的看著遠處那兩個跌跌撞撞的身影,遲疑著問道:「同壽賢弟,那是……」

    「兩個狗腿子,柴家的,被我打發了。」劉同壽撣撣衣服上的灰塵,意泰神閒的笑了笑。

    「光天化日之下,柴家竟敢……賢弟,你沒事吧?」

    「對付兩個狗腿子能有什麼事,不過,事情應該沒這麼簡單,他們蓄了這麼久的勢,不可能只有這點動靜。」

    「糟糕,楚楚去了鎮東的木匠鋪,還沒回來……」

    「楚楚應該不要緊,她已經有了防備,我剛才聽到動靜了,我說的是柴家還有後援。」

    「後援?」

    「嗯,看樣子,他們已經等不及了,或者他們已經意識到了形勢即將有變化,想要搶在結果出來前,將問題解決,嘿嘿,狗爪子被打折了,大隊人馬應該就要到了吧?」劉同壽微微皺眉,眼中寒光閃爍。

    ……

    「兩人一組,進行潛伏偷襲?派了十個人?高,實在是高,柴大哥,不是做兄弟的奉承你,你這安排之縝密,實不在古之名將之下啊!」嘴上說的漂亮,可項興丞心裡卻不是個滋味。

    柴德美的手段很下作,但卻很有效,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解決掉對手。省下力氣固然很好,但是,那樣一來就沒他什麼事了。謝家不是冤大頭,單靠參與並保密可不夠份量,得當主力才能贏得足夠的功勞。

    他打心底裡巴望著柴家失手,可想來想去,卻想不到相應的理由。柴家發達前,就是撈偏門的,綁架打悶棍最是在行不過,下這麼大力氣對付個小孩子,怎麼可能出紕漏呢?

    遠遠的已經望見了東山,項興丞心中煩悶,不由長長的嘆息了一聲。柴德美聽在耳中,微微有些醺然,能得到謝閣老的信重,他柴某人的手段又豈能差了?先前是沒認真,這才被那小賊打了個措手不及,現在麼,呵呵,看他怎麼死吧。

    他清了清嗓子,正要安撫項興丞時,卻見遠處跌跌撞撞跑過來幾個人,讓他非常眼熟,等距離再近些,他看清楚了,這不就是他派去突襲小道士的家丁嗎?

    「怎麼回事,你們怎麼搞得這麼狼狽?」柴德美有了種不祥的預感。

    「老爺,小的沒用,差事辦砸了,那小道士太狡猾,他弄了一壺辣水……」柴四路上他已經找了一處溪水,清洗過眼睛了,不過劉同壽做的辣水濃度極高,他噴的又准,後作用又豈是那麼容易解決的。他雙目紅腫,眼淚直流,趴在地上顯得非常可憐。

    「白痴,誰讓你倆回頭的?灰機是啥都不知道?你倆倒是回的哪門子頭?不回頭的話,就算辣水再厲害,也不會被一齊暗算了啊,豬,都是豬!」柴德美怒氣上湧,只覺胸肺間火辣辣的,又被小賊給算計了,堂堂柴家,怎麼就接二連三的栽在同一個人手裡呢?

    「老爺,其實不能全怪四哥,您不知道,那小道士當時演的可逼真了,就像是真有什麼東西在天上飛似的,我本來也不想回頭,可不由自主的就……」

    柴德美哪有心思聽什麼緣由,他沒好氣的揮揮手,藉著問道:「少說廢話,沒抓到人,總見到了人,我問你們,那小道士是不是騙人的那個……長相是否一致?」

    他在這邊罵人,另一邊項興丞也溜躂過來了,他欣喜之餘,也是暗暗吃驚,看這架勢,那小道士早有準備啊,手段也很毒,自己等下出手時,一定要打起精神來,免得中了暗算。

    「年紀差不多,但長相就……」柴四有些懊喪,不過他的語調很快又高亢起來:「肯定是他沒錯,那個幫閒的身份還不能確定,但他觀裡也有個女冠……一定是他,除了他,這朗朗乾坤之下,哪裡還有這等壞得冒泡的小道士?」

    「也罷,只能按計劃強行抓人了。」柴德美皺了皺眉頭,旋即又有些不甘心的望向了不遠處的小鎮:「也不知道其他人怎麼樣,有一處順利也好啊,至少把那個女的抓到,也免得大動干戈啊。」

    「老爺……」柴四目光閃爍的往遠離柴德美的方向挪了兩步。

    「說!」

    「我跑出來的時候,好像聽到了小五的叫聲……嗯,是慘叫,很疼的樣子,恐怕那個女冠手裡也有一個壺……」他的話說的正及時,話音未落,不遠處就跌跌撞撞跑過來兩個人,一般的雙目紅腫,一般的淚水長流,不是柴五又是哪個?

    「廢物,都是廢物!」

    柴德美臉上徹底掛不住了,暴怒間,他揮手跺腳,勢若瘋虎,厲聲大喝:「弟兄們,跟我走,去鎮上把那倆小禍害給抓出來,我倒要看看,他還有什麼花招,能對付得了這麼多人!傳我的命令,抓到人的,死活不論,重重有賞!」

    「喔!」遠近之間,黑壓壓的一大片人,同聲呼喝,顯得殺氣十足。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3-1-5 03:34
第64章 王牌

    「這動靜……不會柴家的人來了吧?這該如何是好?」柴家上百人鬧出的動靜不小,對韓應龍這個有心人來說清晰可聞,額上的冷汗唰的就下來了,「賢弟,愚兄且去擋上一擋,你還是先避了吧。」

    劉同壽聽得一愣神,「你去擋?怎麼擋?」

    小說裡不是經常講,行走江湖時,女子、老人、書生這些看似孱弱的人物,都是最需要留意的嗎?莫非……汝化兄也是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

    「啊?」韓應龍茫然回答:「就是以聖人的微言大義斥之,令其……」看到劉同壽失望的眼神,他說不下去了。

    雖說君子動口不動手,但柴家是小人,這規矩明顯套用不到對方的頭上去,他為自己不靠譜的想法感到慚愧,但他哪知道劉同壽是因為武俠夢再次破滅,所以才感覺失望呢。

    「三十六計走為上,若是事不可為,我也不會死撐,不過現在麼,似乎還沒到山窮水盡的時候呢……」董家月前就已經提示過,柴家很可能會鋌而走險,劉同壽自然不會一點準備都沒有。

    逃跑是最安全的辦法,不過那是後備計劃,穿越以來,他做了這些事也不是白做的,他就是打算將鎮民團結起來,和柴家正面對抗!

    因為水災的因素,他的聲望有所動搖,但現在看來,之前的努力並沒有白費,鎮民們正從四面八方聚攏過來,他們的神情中蘊含著驚慌和憤怒,卻沒有迷茫。

    「柴家又來了!」

    「就在鎮外,正衝著這邊過來呢,他們來了好多人,足有上百!」

    「他們是衝著小仙師來的……」

    「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不能讓他們得意,自己的家園自己保護,抄傢伙,跟他們拼了!」

    「對!」

    一陣喧鬧之後,人們迅速達成了共識。這事兒若放在從前,或許還有人觀望猶豫,可現在有了共濟社,有了劉同壽一直以來宣揚的那些理念,整個鎮子差不多連成了一體,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更加緊密,思考方向也相當一致。

    「賢弟,這,這……」這還是大明的百姓嗎?韓應龍看的眼都直了。

    在他的印象裡,大明的百姓是溫順如綿羊的。危機臨頭的時候雖然會有人爆發,但那都屬於個別現象,除非是皇朝末期,天災人禍並起之際,才會有人登高一呼,將百姓們煽動並組織起來,形成民亂,可現在……

    同壽賢弟只是說明了一下情況,並沒有任何煽動性的言詞,怎麼就有了這樣的效果呢?

    「其實華夏百姓從來都不缺血性,韓兄,你知道李牧嗎?」劉同壽知道同伴在疑惑什麼,他自己也很有感慨。

    「戰國時那位?」

    「沒錯,就是他。」劉同壽點點頭,「這位名將生平的戰績主要來自於兩個方面,一是戎守北疆,抗擊匈奴,其次就是對秦軍的兩次大勝,我更看重前者。」

    「秦趙皆屬周室諸侯,同為華夏一脈,抗擊外虜自然勝過自相殘殺。」

    「但韓兄你可知道,李牧抗擊匈奴,用的是什麼策略麼?」

    「愚兄不知。」韓應龍老老實實的搖頭。對外強硬,對內優容,這是太祖朱元璋定下的國策;而重文輕武雖然不是太祖定的,但同樣是大明的基本國策之一,作為傳統的讀書人,韓應龍對劉同壽的評價深表認同,對軍事問題就一無所知了。

    「說起來,他採用的常規策略一點都不稀奇,無非是屯田,築堡寨,燃烽火,然後再配合示敵以弱,誘敵深入之類的計謀,便造就了鐵騎飛將的輝煌。」劉同壽忽而一笑,「韓兄,你不覺得這些策略有些耳熟麼?」

    「莫非……」韓應龍眉頭微皺,「賢弟指的是我大明的軍屯之政嗎?」

    「正是。李牧抗擊匈奴的戰略就是軍民一體,邊民且屯且戰,作為主要的防禦力量,趙國騎兵則化身為矛,找準時機,發動致命一擊。每當匈奴來犯,百姓便撤退進堡寨,嚴防死守,延滯匈奴騎兵的速度,然後邊軍直接去抄匈奴人的去路。」

    劉同壽長嘆一聲,「韓兄你想,趙國不過是戰國諸侯之一,國力尚不及大明十一,而且又是四面皆戰,他們的戰果為什麼勝過大明這麼多?李牧的將略?當然,這是原因之一,但究其根本,趙國邊民的奮戰才是主因啊。」

    劉同壽說得興起,抬手往周圍指點,「華夏的百姓很樸實,但他們也很勇敢,對上惡霸、強盜、甚至異族的禽獸,他們都可以做到英勇無畏,就像現在這樣。」

    此時,東山鎮已經喧囂成了一片,大人們互相呼喚著,一邊尋找著趁手的武器,一邊關閉門戶,將孩子們安置在其中,他們的努力並沒有多少效果,只一轉身,一個個小腦袋就從牆頭、房簷後探了出來,一張張小臉上儘是興奮之色。

    「即便到了秦漢之際,民間的遊俠兒也是風行一時,官若無恥,自有人殺官;盜若為害,便有人殺賊。直到……嘿嘿,在高高在上的官府衙門的壓制下,華夏百姓才漸漸失去了血性,變成了乖順的綿羊。」

    韓應龍聽懂了他的言外之意,卻無法認同,「儒家以仁義治國,雖然削弱了民間的勇力,同時也確保了中原王朝的長治久安,終究還是利大於弊的,否則儒家又怎能從百家之中脫穎而出?同壽賢弟,你別怪愚兄囉嗦,這些話你對我說還無妨,可千萬莫要……」

    「韓兄放心,只是偶發感慨罷了,不說這些,鄉親們已經聚起來了,我們還是快點趕過去吧,對抗不是對戰,事態還是得控制一下才好。」劉同壽只是偶發感慨,並沒有要建設和諧社會的意思,更不欲與韓應龍爭辯,他笑了笑,將話題岔開。

    這會兒柴德美等人已經到了,只是讓他們進退失據的是,迎接他們的,不是從前那種散亂的圍觀人等,而是不怎麼整齊的一個大方陣。

    構成方陣中的成員,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穿著和手中拿的東西也五花八門,可他們臉上的表情卻是一樣的,滿滿的都是堅定和憎惡。

    柴德美頭皮一陣陣發炸,這是他最害怕,最不想面對的情況了。

    別看他帶的人多,這種時候卻未必派得上用場。他的目的不是掃平鎮上的所有人,只是想打退中堅,嚇退跟風的,然後一鼓作氣的攻進紫陽觀。

    真要和百姓動手,那事兒可鬧就大了。這不是打得贏,打不贏的問題,柴家再怎麼財大勢大,也不可能冒著激起民變的風險動手啊。

    「我們是來抓騙子的,與你等無關,切莫被那小騙子矇蔽利用了。」既然不好動手,最好的辦法就是攻心,柴德美硬著頭皮開始喊話。

    他先表明了目的,表示今天來,跟徵地的事情無關,跟眾人的切身利益也就沒有瓜葛,琢磨著這樣一來,總是能動搖部分人心。

    「胡說八道,小仙師才不是騙子呢,他是有道之士,你們污衊小仙師,小心日後遭報應!」

    「紹興府誰不知道,你們柴家就是最大的騙子,東山鎮不歡迎你們,滾!」

    「滾!」回應他的,是鋪天蓋地的怒罵聲。

    他的攻心計起到的是反效果。怒濤般的喝罵聲中,家丁們雖沒有動搖,但打手們卻開始後退了,柴家的隊伍如同一葉扁舟,在驚濤駭浪的拍擊下,很快便有了分裂的跡象。

    被劉同壽打造出的老神仙嚇住的,可不僅僅是官府,民間也多有信服的,別的不說,單說能把一個傻子,變成將遠近聞名的柴家耍弄於股掌之上,還得到龍溪先生高度讚譽的天才,這樣的神通就已經很駭人了,更別說還有其他事蹟。

    現在甚至有很多人在傳說,說小道士是陽明先生轉世,陽明先生一縷英靈不散,被老神仙以逆天的神通,接引到了小道士身上,以完成他未盡的事業云云。

    這傳言自然是從王畿的評價引申開來的,不過信眾卻是不少,連一些不信鬼神的讀書人都在半信半疑。鬼神之說,無非生者對逝者的懷念,這些心學子弟很懷念王守仁,所以想要有所寄託,倒也不足為奇。

    柴家的家丁倒還好,他們和主家休戚一體,就算害怕也沒有退路,但他們糾集起的那些無賴打手就不一樣了。沒有神仙在背後撐腰,這些老實巴交的泥腿子怎麼會這麼有底氣?

    要知道,以前要徵地的時候,柴家隨便派出三五個人,就能壓服一個幾十戶的村子,哪裡會遇到什麼反抗了?可現在,面對百人規模的打手團,這些草民居然擺出了誓死一搏的架勢,這不是神蹟,又能是什麼?

    「你們這些刁民,難道不怕王法無情嗎?」柴德美沒有氣餒,他也不打算眼睜睜看著士氣滑落,可他同樣明白,擺脫困境的辦法不是鼓舞士氣,而是要瓦解對方的鬥志。

    動身前,能鼓舞士氣的手段都用過了,無非就是些重重有賞之類的許諾,對這些**來說,也只有財帛才最為有效了。現在這幫傢伙連賞金都忘了,還能怎麼激勵?反倒是鎮民這邊很不正常,不正常,他就要將局勢引導到正常的套路上來。

    項興丞起的作用可不單是後備,而且還是一張王牌,對付草民最為有效的王牌!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3-1-5 03:36
第65章 亮刃

    「你們這些刁民是想要造反嗎?衙門辦事你們都敢阻撓?」為了祖輩的理想,項興丞自是當仁不讓,「誰是帶頭的?趕緊帶人散了,你項老爺今天心情好,放你們一馬,如若不然,統統抓回去治罪!聚眾械鬥,包庇罪犯,意圖襲擊朝廷命官,哪一條都夠你們喝一壺的!」

    「是項典史!」

    「他怎麼會來這裡?」

    「還有章班頭他們,官差也來了,怎麼辦?」

    論地位,項興丞不比柴德美更強,兩者在一起的時候,也是前者對後者的恭維多一些。但在百姓眼裡卻是不同,他這個典史代表的是朝廷的威嚴,柴德美只不過是狗仗人勢的惡霸而已。

    如果單單面對惡霸強盜,百姓還是有抗爭的勇氣的。但是,在官霸同時出現的時候,百姓們便無力,也沒有勇氣抗爭了,他們只能低下頭顱,暗自舔著傷口,抹去血淚了。

    代表公義的官府,為什麼總是站在強勢者的一方?

    這個問題他們想不通,也沒人給他們解釋,他們能做的只有默默的接受現實,哪怕是惡霸們要搶走他們賴以生存的土地,要奪去他們心中的信仰,他們也是無能為力。

    一陣紛亂之後,是一片死寂,百姓們沒了初時的堅定,眼中只有茫然之色。

    「只要你們不礙事,本典史也沒工夫跟你們計較,不過,要是有人不識時務,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章開……」一出場就取得了圓滿的效果,項興丞得意非凡,只是百姓們雖然怕了,卻沒有立刻散開,讓他覺得顏面微微受損,他瞪了瞪眼,示意衙役們去趕人。

    「沒聽到典史大人的話嗎?還不快滾!」章開就是當日給劉同壽引路的那個衙役,這人也是個會把握時機的主兒,雖然只是跟謝敏行見過一面,就已經以對方的走狗自居了,這時得了表現的機會,也是不遺餘力。

    「看什麼看?打的就是你個殺豬的,還敢瞪眼,找死啊你!」他揮舞著鐵尺,叫囂著衝入人群,指東打西,直如入無人之境,威風直逼長阪坡的趙子龍。

    百姓們都是敢怒不敢言,連脾氣最暴躁的趙屠戶,都只敢用眼神還擊,後果就是惹得勇冠上虞的章衙役更加惱怒,下手更狠了。

    「好威風,好氣派!」突然有人拍手叫起好來,章開大怒望去,只見人群一分,小道士排眾而出。

    「章衙役好身手,只是不知道抓賊的時候有沒有這麼英勇?久聞邊關戰事吃緊,急需勇士,朝廷怎地不知,本縣有餘賢在野,乃是以一當百的勇將?朝廷不知道不要緊,待他他日,我啟稟家師,托他老人轉達天聽,免得埋沒了章大俠這身本領!」

    劉同壽火很大,話語中的譏嘲之意絲毫未加掩飾,章開聽得分明,自然惱怒。可當他看到小道士似笑非笑的神情時,心中卻是一凜,手上動作僵住的同時,反唇相譏的言辭也憋了回去。

    人的名,樹的影,伴隨著劉同壽出名的,是那一系列神乎其神的傳說。和那些逸聞評話不同,這些傳說的見證者相當之多,有著觸手可及般的真實,實在不能不慎啊。

    那小道士的威脅看起來很荒謬,但未必沒有實現的可能,就算今天按照計劃把對方解決掉了,但只要有隻言片語流傳出去,或者王老道再顯一次靈,那他章某人就要交代了。

    去年十月,大同兵變,踰年方平,其間韃靼、土蠻、瓦剌各部皆有異動,除薊鎮外,九邊處處告急,連千里之外的江南都為之震動,皇上的焦頭爛額也是可想而知。如果真有這麼個箴言傳到皇上耳朵裡,下道旨意徵召個衙役又算什麼事兒?

    去塞上面對韃子……老天,那不是送死麼?韃子跟眼前的這些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泥腿子可不是一路人,他們凶著呢!

    想到這裡,章開也是心肝亂顫,他臉色蒼白的退了幾步,縮到了項典史身後,不吱聲了。

    「你這妖道……」

    劉同壽也不理會他,眸光一轉,轉到了項典史身上,「項典史,當人走狗,就得有為主人擋災的覺悟,國慶寺那些賊禿已經遭了報應,難道你就不怕嗎?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走狗這種職業,須不是好做的。」

    項典史的威風還沒抖足就被打斷了,他也是氣不打一處來,結果被劉同壽清冷的目光一掃,當即覺得頸中一涼,後半截話也卡在了嘴裡。

    國慶寺是當地著名寺廟,規模和曹娥廟不相上下,影響力也差不多。自雨季以來,廟裡的和尚就一直沒消停,走街串巷的傳道說法,目標直指紫陽觀。

    典史這個職位,嚴格來說,只能算是吏,因為他沒入流,連個品級都沒有。但其職權卻不低,相當於後世的縣派出所所長,兼典獄官,消息最是靈通。

    對謝家的事,項興丞一直冷眼旁觀,心裡卻有數,國慶寺的和尚想幹什麼,他也是一清二楚。先前他跟兩邊都沒牽扯,只是看看熱鬧,倒不覺如何,可現在直接和劉同壽對上了,他心裡就有點發毛了。

    那廟裡是真鬧鬼了,不然以九戒老和尚的性格,哪可能棄廟而走啊?趕在這個節骨眼上鬧鬼,不是紫陽觀的報復是啥?

    九戒後招的那些和尚都做了鳥獸散,因此鬧鬼的細節也傳遍了半個上虞,想到那一幕幕詭異的場景,項興丞也是不寒而慄。

    動身之前,柴德美倒是信誓旦旦的的說了,鬧鬼事件肯定是小道士暗中搗鬼,但一問到細節,老柴就說不出個所以然了。如果裝神弄鬼能裝到這個地步,讓人找不出破綻,那也是很恐怖的一件事啊。

    何況,在小道士身上發生的靈異事件可不是一兩件,難道每一件都是他在搗鬼?一個傻子突然變聰明了,而且還聰明到了這個地步,這裡面能沒點說道?

    項興丞怕了,他轉過頭,將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柴德美。

    廢物不罕見,但廢物成這樣的,還真是少有!許官的時候兩眼發亮,好像發情的野狗,被人虛言一嚇,就成了這副鳥德性!六扇門中好修行?屁,都他娘的修行成了油耗子,一個比一個沒擔當!

    柴德美氣的直咬牙,不過現在不是算賬的時候,正主兒既然已經出現,趕快動手拿人才是正經。他惡狠狠的一揮手,厲聲大喝:「給我上!把傢伙都亮出來,誰敢阻攔,就往死裡打!」

    家丁們有些猶豫,但老爺既然已經下了令,他們卻也無從違抗,於是,或從腰間,或從背後,家丁們亮出了鐵尺木棍之類的武器,高高舉起,百多人齊聲高喊,顯得氣勢十足。

    「柴兄,這……」項興丞被嚇了一跳,百姓還沒散呢,這樣搞很容易鬧出大事啊。光是柴家也就罷了,他們上面有人,興許能扛得住,但這個掛撈他可吃不下。

    「不要緊,一群草民罷了,嚇一嚇也就散了,不然他們遲遲不肯離開,萬一……」

    柴德美憂心忡忡的抬頭看了一眼,從他們入鎮開始,天空就越來越陰沉了,現在面對的不過是一個東山鎮,萬一要是下起雨來,那小道士的威望勢必暴漲,屆時自己這些人要面對就是整個上虞了!

    「小仙師好樣兒的。」震耳的歡呼聲在對面響起,最可怕的差人們被小仙師幾句話給震住,鎮民們一直壓抑著的情緒猛然爆發出來。隨後,各式武器也出現在了他們的手中。

    座椅板凳,扁擔鋤頭,糞叉水桶,甚至還有一把明晃晃的殺豬刀!這是趙屠戶吃飯的傢伙,他平時也是隨身帶著的,這時一激動,也就拔出來了。

    比起家丁們的制式裝備,鎮民們的武器實在有些不夠看,但家丁們的臉上卻都是變了顏色。打架的要素,一是看人數,二是看氣勢,東山鎮不大,百多戶人家,但一戶至少也有三五口子人,今天也是空巷而出,家丁們自是勢單力薄。

    至於氣勢,正是此消彼長之際,還用多說嗎?沒了官府撐腰的惡霸,在團結起來的百姓面前,完全就不夠看。

    柴德美都快氣瘋了,他暴跳著大叫道:「都聽清楚了,鑑於妖道劉同壽妖言惑眾,延誤農時,知府崔大人已經修書縣衙,責令縣衙撥亂反正,委任項典史緝拿嫌犯,以恢復上虞的秩序。有阻攔者,與其同罪論處,你們還不速速退下?」

    見百姓們不為所動,他又目視章開等人,眼中滿是凌厲之色。

    「……」章開臉色忽陰忽晴,顯然做了一番天人交戰。小道士身上的神秘色彩很可怕,不過,想到事成之後可能會獲得的回報,他心裡又是一熱,連對鬼神的恐懼都忘在一邊了。

    柴德美許諾給他的可是項興丞留下的那個位置,一縣典史啊!從衙役變成典史,為了一步登天,還有什麼不敢幹的?就算是三清道尊站在面前,他章開也敢揮刀斬去!

    只聽『嗆啷啷』一聲響,刀光閃亮,殺氣騰騰!章開拔刀出鞘,厲喝出聲:「既然見到官差在此,你們這些刁民怎地還敢持械在手,意圖毆鬥,再不放下武器,皆以造反定論!」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3-1-5 03:37
第66章 雷鳴

    公服粼粼,刀光霍霍,章開的二次亮相,效果大好。

    受到劉同壽鼓舞的百姓當即便是一滯,此消彼長,家丁和打手們則穩住了陣腳。他們挺直了腰板,腳下也不軟了,氣也順了,好像剛吞了人參果的豬八戒一樣,他們找到了熟悉的感覺,狐假虎威,狗仗人勢才是他們最擅長的啊。

    但章開自己卻並不覺得多得意,他心裡只有一種豁出去的瘋狂,以及隱隱的不安。

    通常情況下,衙役都是不帶刀的,帶刀辦案的那是錦衣衛,衙役只是維護治安的編外人員,並沒有帶刀的資格。當然,既然吃衙門飯,帶把刀出去倒也不算大事,反正也就是充充樣子,他們沒砍過人,也沒那個必要。

    衙役面對的多半隻是百姓和鄉間無賴,要抓要打,亮亮腰間的鐵尺鎖鏈就足夠了,都是知根知底的,誰還敢反抗不成?公差的威武本就不在於其武力值,而在於他身上那身官皮,那代表著官府的威嚴!

    現在他把刀都亮出來了,可效果卻依然不夠理想。

    最佳的效果,當然是嚇跑一部分人,令另一部分遲疑不進,然後家丁們反擊,再結合言語攻心,徹底瓦解鎮民們的鬥志,形成摧枯拉朽的勢頭。

    可現在百姓們雖然面露惶恐之色,但腳下卻都紋絲不動,握著器械的手也很穩定,因為在隊伍的最前列,那個青袍少年依然從容鎮定。他的身影並不高大,卻是眾人的主心骨,只要有他在,大夥兒就算怕得狠了,也不會輕易退縮。

    「柴老爺,這樣下去不是個事兒,依我看,咱們不如先撤吧,等到……」

    「怕什麼?一幫賤骨頭而已,不嚇不打,他們就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又一個要退縮的,柴德美暴怒。實際上,他現在也是騎虎難下了,今天退走倒是容易,但回去要怎麼交代?徵地的事又要怎麼辦?事情傳開後,造成的影響又要如何處理?

    最後那條尤為嚴重,官府和世家,最怕的就是百姓團結起來鬧事,所以向來都講究分而治之,尤其是搞那些過格的事情時,他們也是很講究技巧的。

    現在東山鎮眾志成城,嚇退了衙門,又逼退了豪強,知情者知道其中另有玄虛,但大多人卻都是不知情的。有了這個先例在,會給多少人帶去僥倖心,讓他們面臨同樣的事情時,也傚法東山啊!

    一旦形成了風氣和規模,那後果真是太可怕了,也許小道士最終會跟著倒霉,但在那之前,第一個粉身碎骨的卻一定是柴家。所以,不能退,只能硬著頭皮死挺到底。

    「不用怕,你想想,這裡可是江南,百姓素來逆來順受,現在這種情況肯定不正常,說不定他們被那個小道士蠱惑了,意圖造反作亂呢!就算不是造反,持械對抗官差的,也是暴民!儘管打殺了,朝廷也不會以此見怪……」

    森冷的聲音從牙縫裡發出來,噝噝作響,彷彿毒蛇吐信。

    「章開,給老子把刀拿穩了,但凡有人敢向前,你只管砍殺便是!見了血,他們也就一哄而散了,不用怕,出了事,自有人罩著你!衙門又不是我家開的,典史啊,你以為那麼容易就能到手?」說著,柴德美意味深長的看了項興丞一眼,顯然這話也是說給後者聽的。

    項興丞臉上陣紅陣白,最後一咬牙,衝著幾個心腹打了個眼色,然後踏前一步,高聲道:「有知府大人的手書在此,緝拿妖道劉同壽,有阻攔者,格殺勿論!」

    「鏘!」另外幾個衙役應聲拔刀,發出了整齊的金屬摩擦聲,「格殺勿論!」

    「好威風,好殺氣,只是你耍威風的對象似乎錯了吧?朝廷養著你們,就是為了讓你們拿刀對著百姓嗎?你知不知道,你身上的衣服,碗裡的吃食,手中的刀,都是天下百姓的民脂民膏所提供的,現在,你居然拿刀對著百姓?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嗎?」

    威風還沒抖足,劉同壽便冷冷開了口,一番質問將項興丞激得面紅耳赤,他不甘示弱,高聲反駁道:「本官奉了府衙的命令,維持鄉里秩序,你這妖人散佈流言,務農傷民,又在餘姚招搖撞騙,如今已經案發了,你還敢巧言令色怎地,還不……」

    「說我妖言惑眾,那你得拿出證據,沒有證據就血口噴人,就算把官司打到府城,甚至京城,貧道也不怕你!另外,你的眼睛是瞎的嗎?耳朵是聾的嗎?東山鎮的父老為何聚集於此,你難道還不明白嗎?不是有人妄圖侵佔他們的家園,又有誰願意耽誤活計來搭理你們?」

    「你危言聳聽,唆使百姓搶收總是不差的吧?你知道你給上虞、餘姚兩縣造成了多大的損失嗎?來年,多少人將因你一言而飢寒交迫?鄉親們啊,你們怎麼這麼死心眼,這種時候還拼著身家性命維護他?他就是個招搖撞騙的妖道!」

    在衙門裡摸爬滾打了這麼久,項興丞也不是個善茬,發現小道士言辭犀利,難以佔得上風,他便順勢轉向了百姓。既然打算豁出去了,那劉同壽本身就沒什麼威脅了,除非他能當眾施展什麼法術出來,只要喝退了鎮民,一個小毛孩還不手到擒來?

    至於有可能遭到的報應……項興丞確實很害怕,不過,跟章開一樣,對他們來說,世上沒有比陞官發財更重要的了,哪怕是神和鬼。

    「你胡說!要不是有老神仙在,別說莊稼,連人都保不住!十三年前那會兒是個什麼情景你會不記得?小仙師只是擔心大夥兒,這才提醒咱們,咱們都是自願的!」

    「對!就算明年真的挨了餓,大夥兒也是心甘情願!倒是你們這些官人,水災不管,人禍不理,只想著給惡霸撐腰,多行不義必自斃,當心報應臨頭,天打雷劈!」

    和柴德美一樣,項興丞的離間也撞到了鐵板。

    雨停之後,劉同壽名聲上蒙上了一層陰影,不過,那是在其他地方,在那些地方,劉同壽的事蹟都是道聽途說而來,名聲來的容易,動搖的也快。

    但東山鎮卻不一樣,從劉同壽穿越之初開始,他們就親眼見證了一系列的奇蹟,其中也包括著生活中的改變,一切都是實實在在的,遠非誤解和流言所能動搖。

    還沒等小道士自己出言辯駁,項興丞的話就淹沒在了鋪天蓋地聲討之中,哪怕他喊得聲嘶力竭,依然只能聽到幾個零星的字眼:「……崔明府……撥亂反正……」

    劉同壽一抬手,喝罵聲戛然而止,看到他這份一呼百諾的威望,柴德美等人心裡都是暗暗叫苦,事先已經預料到事情棘手了,可誰能想到竟然棘手到了這個程度呢?

    「敢問項典史,你口口聲聲說奉了知府大人的命令,難道馮知縣已經被罷了官麼?」

    「……」項興丞無言以對,上下級關係不代表生殺予奪,別看知縣官兒不大,但任免也是要經過吏部的,知府只有歪嘴的能力,卻沒有罷免的權力。何況,崔平宇是個滑頭,若沒有鄉紳聯名上疏,連這封親筆信都不會有。

    而劉同壽突然提到此節,項興丞心中也是一凜,對方不會對官場的道道也清楚吧?

    怕什麼來什麼,只聽小道士悠然說道:「馮知縣既然還在任,縣中事務就應該由他來處理,知府大人有想法,也只能給馮知縣下命令。項典史,貧道問你,馮知縣的命令何在?」

    「這……」項興丞額上冷汗涔涔而下。

    明朝管理武將有個制度,就是所謂的大小相制。最初是為了防止武人擁兵自重而設的,後來演變成了文官壓制武官的利器,其核心理念,就是令軍隊的號令無法貫徹到底,和前宋的兵不為將有是同出一轍的。

    總兵可以指揮參將,但他卻不能越過參將去指揮其直屬的千戶、小旗,只能給參將下達命令,否則就是不合規矩,參將可以上奏朝廷,彈劾總兵。

    既然是好辦法,就可以通用,雖然沒有明文規定,但在官場上,這大小相制的規矩也是有的,屬於潛規則之一。知府直接管理的是府城,對轄下的州縣,只能有指導的權力,而不是事無鉅細的參與。

    所以,除非崔平宇親至,或者馮維世被罷免,否則兩者的命令發生衝突的時候,就要以馮維世的為準。再加上,崔平宇的命令本就含糊其辭,效力就更低了。

    尋常時候,項興丞也不需要跟人爭辯,只要動手造成既成事實就行了,有必要解釋嗎?可現在東山鎮上下群情激憤,失去了大義的名分,他又怎能不戰而屈人。想爭辯,卻哪裡還有爭辯的餘地?

    況且,他心中的不安更加強烈了,這小道士怎麼會對官場的門道也這麼瞭解?莫非冥冥中真有神仙護持嗎?

    「莫要聽他妖言詭辯,府衙已經有了定論,他是妖道!人人得而誅之,給我上,生死不論!」見項典史這邊連連受挫,柴德美按捺不住了,講不過就動手,就不信自己這邊這麼多人,打不退一群泥腿子。

    後果很嚴重?不要緊,姓項的雖然廢物,但拿來背黑鍋還是夠用的。

    「柴家欺壓良善,蒼天有眼看著,誰敢為虎作倀!」劉同壽一聲怒喝,打手們腳下都是一頓。

    「不用怕,就是個裝模作樣的神棍罷了,沖上去!」柴德美劈手奪過一把鋼刀,指著劉同壽,高聲給嘍囉們打著氣。

    千鈞一髮之際,劉同壽突然笑了,他抬頭望著天邊,悠然說道:「柴德美作惡多端,報應臨頭,你們真的要陪他一起死嗎?」

    「你胡……」

    「轟隆隆!」雷聲滾滾,響徹天際,將柴德美的後半句話淹沒的同時,也徹底擊潰了打手們的勇氣。

    小道士的話依然迴蕩在打手們的耳邊,報應臨頭,來的還真是夠快啊,難道真是他施展的法術不成?還是說,他背後那個老神仙發威了?

    「動手!給這幫禍害一個教訓!砸死他們!」劉同壽向前一指。

    「一起砸死他!」一個清脆的聲音響應道。

    喊話的是楚楚,聲音是從道路兩側的屋頂上傳來的,女孩不知道什麼時候,帶著一幫孩童爬上了高處,屋頂、院牆上,儘是一個個小小的人影。

    隨著女孩的一聲令下,大規模的空襲開始了,臭雞蛋,爛菜葉,土疙瘩,甚至還有幾盆髒水,鋪天蓋地的向柴家一眾人砸了過去。

    章開站在最前面,位置最顯眼,也遭受了最猛烈的攻擊,那幾盆髒水直接潑到了他頭上,從頭濕到腳,他覺得身上黏黏的,還有些餿味……

    「對,砸死他們!」鎮民們受到了啟發,也行動起來,他們從腳下,周圍撿起一切能撿起來的東西,一波波的往對面砸了過去。

    「救命啊,不關我事,我是來看熱鬧的,別砸我,別砸頭!」打手們率先崩潰了,連衙門都不怕的百姓,他們可不是對手,只是來幫閒的,犯不上把自己賠上去。

    家丁們也開始逃跑了,頂著空襲衝鋒?拜託,他們是江南大戶的家丁,不是邊鎮軍將的家丁,名稱雖一樣,但本質上卻有天差地別。

    柴德美沒有阻攔手下,而是灰溜溜的跟在了後面,他可不想吸引對方的仇恨,沒看章開被砸的多慘嗎?眼前虧吃定了,不過先贏不算贏,好戲還在後面呢。

    章開,他是想跑來著,只可惜那些亂七八糟的丟棄物搞得他眼睛都睜不開了,還哪裡談得上逃跑?暈頭轉向的跑了幾步,他一頭撞到了牆上,眼冒金星的打了幾個轉,然後一頭栽倒,就此人事不知。

    就這樣,東山徵地之役的第一次大規模正面較量,以百姓的勝利而告終。

    ……

    「賢弟,那轟雷到底是……」韓應龍問出了很多人都關心的一個問題,隨手就招來雷,那不真成了神仙了?

    「柴家那些人背對著所以沒看到,但韓兄你應該看到了啊,剛才有閃電誒,雷鳴電閃是同時的,但雷聲總是會稍稍慢上一點,這是常識誒。」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3-1-5 03:43
第67章 決堤風起時

    「砰!」

    青花的瓷盤砸在牆上,砸得碎片四濺。絳彩的大花瓶,色金青碧的龍尾硯,還有來自海外,剔透閃亮的琉璃盞,無不遭受了同樣的命運,在與牆壁和地板的碰撞中,化成了一堆殘骸碎片。

    除了這陣乒乒乓乓的摔打聲,還有一連串的咒罵聲,以忠為名的老管家聽得一陣心驚肉跳。那些名貴的物件讓他心疼不已,不過,更加讓他牽掛的卻是自家的那位二少爺。

    「這幫賤民簡直找死!他們真以為區區一個小鎮的幾百口人就能讓謝家忌憚,以為有個裝神弄鬼的小道士撐腰,我謝家就收拾不了他們了?做夢!」謝二公子砸完了屋子裡的瓷器玩物,猶自心中不分,四處亂踢亂打,打完桌子就打人,全然沒了平日裡儒雅的風度。

    下人們都站在院子裡,寧願淋雨,也不肯進書房去觸霉頭。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二少爺平時脾氣還不錯,但真的惱起來,跟二房、三房的那幾位少爺也沒啥兩樣。

    「二公子,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您消消氣,千萬彆氣壞了身子。」柴德美垂頭喪氣的站在書房裡,身上的衣服濕了大半,除了腳印,還有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腳印是眼前這位公子爺剛賞給他的,後面那些是在東山鎮以及逃亡路上留下的,也不知都是些什麼東西。

    「當然是你的錯,好好的計劃,到了你的手裡,怎麼就成了現在這樣子?不是叫你多帶人手,關鍵時刻不能手軟了嗎?你怎麼還……現在事情鬧得這麼大,恢復寺田的事以後還怎麼重提?你,你真是壞了我的大事啊!」

    謝敏行恨不得一腳把這個沒用的走狗踹死,他的計劃很完美,先偷襲,不成功就搞正面對抗,還是不順利就拼著把事情鬧大,也要先把小道士解決了,這是最低目標。現在好了,事情鬧大了,可連最低目標都沒達成,更別提他預想中的一箭雙鵰了,他能不鬱悶嗎?

    而且東山那邊鬧得這麼大,消息很快就會傳遍全縣,謝家勢大不假,但在紹興府還談不上一手遮天,自家倒了黴,看笑話的多的是,有落井下石的也不稀奇,樹大招風啊。

    最重要的是,這該死的雨又開始下了,萬一要是真的釀成了水災,那……

    「不行,不能這麼算了,忠叔,你給我進來!」

    謝忠立刻小跑了進去。

    「你從田莊上叫人,挑精壯,帶器械,去東山鎮把那個小道士給我抓回來!不用跟他多說,有人阻攔就只管動手打,左右已經不可收拾了,至少要除了這個禍患才好。」謝敏行冷著臉吩咐道。

    「二少爺,現在最重要的應該是把事情壓下來,還有就是……」

    「有話就說,別吞吞吐吐的!」

    「二少爺,這雨下了半天,一直不見停,反而越來越大了,照這麼下去,用不到明天,恐怕……」謝忠並不想在這個節骨眼上觸自家少爺的霉頭,奈何有些事不說不行,繼續這麼一意孤行下去,後果相當嚴重。

    「你也要勸我下令搶收?」

    「二少爺,不是老奴要跟您對著干,可咱們畢竟不能逆天而行啊!那小道士是蒙中的也好,還是真有什麼玄虛也罷,總之,這雨是下了,而且越下越大……都是衝著咱們謝家名聲,兩縣的士紳才按兵不動的,若是真的鬧了災,那咱家招的怨恨可就大了。」

    謝敏行很不屑的冷哼一聲:「哼,下幾天雨就鬧水災?哪裡來的這種道理?」

    「雨勢很大,謝淳已經去北邊的莊子了,說是要看海上會不會起風,如果風雨齊至……二少爺,現在更改的話,還來得及。」

    謝忠的悲呼聲情真意切,暴怒中的謝敏行也不禁為之動容,他略一猶豫,口氣略有鬆動,「……那東山的事怎麼辦?那可是祖爺爺的遺願,也是謝家子弟的眾望所歸,你讓我忍氣吞聲,就此作罷?」

    「現在派人去也不成啊!雨已經下起來了,那小道士的威望不降反增,咱們這麼興師動眾的到上虞去,面對可就不僅僅是一個東山鎮了!」謝忠也顧不得許多了,拚命把事態說得更嚴重點。

    這位二少爺素有聰慧之名,平時也表現得頗有雍容之度,但他骨子裡依然是個世家子,有著跟他那些兄弟相同的紈袴之氣。得勢的時候他可以從容淡定,但形勢一旦翻轉,他就亂了陣腳了。

    「二少爺,您別忘了,二老爺信中說的,現在正是他的關鍵時刻,萬萬不能有失啊!老太爺不在,咱們謝家的興旺全指著二老爺呢,真要是影響了他,那……」

    謝忠知道自家少爺死命折騰是為了什麼,顏面只是一部分,關鍵還是權勢,這是少爺的死穴。

    果然,謝敏行臉色一變,臉上明顯有了退縮之意,但卻猶豫著不肯下決斷。

    「東山的事大可從長計議,老太爺綢繆了二十多年都沒動手,您又何必急於一時呢?就算一定要動手,至少也得請示過二老爺才好啊!」謝忠不是危言聳聽,他真的怕了。這位少爺給謝家已經帶來很大的麻煩了,如果他繼續發瘋,影響到京城,也不是啥稀罕事兒。

    「你讓我想想……」謝敏行來回走動起來,他知道謝忠說的有道理,但他實在是不甘心啊。

    並不是身為世家子,就隨心所欲。

    祖輩的庇蔭雖大,但分潤下來就少了,真正能得到大頭的只能有一個人。他的六位爺爺都是做官的,但只有二爺爺謝丕才是繼承祖爺爺的人選,除了他之外,另外五個人品級最高的也不過正四品,而且還是個武職,跟禮部左侍郎壓根沒法比。

    他要的,是襲承謝丕的蔭庇,哪怕沒有功名,也能進入中樞的那種,而不是在地方上做個判官,或者在衙門裡做個員外郎!想做到這一點,解決東山之事,就是最名正言順的功勞,事情眼看就要成功了,他又怎麼捨得放棄?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眼見著已經到了酉時。

    書房裡靜悄悄的,只有謝敏行急躁的腳步聲在迴響。柴德美和謝忠有心催他,可看到他鐵青的臉色,對視一眼,只能無奈的放棄,這個時候催促,只能起到反作用,或者引火燒身罷了。

    兩人都相信,以這位少爺的才智,只要冷靜下來,就能做出明智的判斷,雖然可能會有點晚,但應該還來得及。兩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謝敏行身上,因此他們沒有留意到,外面開始起風了,強風推動著黃豆大的雨點,劈里啪啦的敲在屋頂、牆上,發出了戰鼓般的聲響。

    疾風驟雨,瓢潑而下!

    「罷了,忠叔,就照你的意思辦吧……」腳步聲終於停下了,謝敏行頹然坐倒,語聲中有著不盡的悲愴。前功盡棄,顏面掃地,能不能保住從前的地位都是兩說,對這位世家子來說,這已經是人生最大的挫折了。

    「二少爺……」謝忠明白他的心思,想安慰卻無從說起。他很想說,這個決定還算及時,沒造成更嚴重的後果,形成更大的挫折,但這種話他又怎敢說出口?

    可是,就在下一刻,他發現事情比他想像的更糟。

    外面響起了一陣凌亂的腳步聲,似乎有很多人進了宅院,然後將混亂散佈了出去,其中一人跌跌撞撞的往書房跑來,腳步聲讓他有些熟悉。

    「二少爺,不好了,不好了,海上起了大風,浪高三尺,一浪高過一浪……」那人連通報都等不及了,直直的闖了進來,滿臉都是驚慌失措的神情,不是謝淳還有哪個?

    「颶風?怎麼可能,昨天還有一支船隊出了港,船上的都是老水手,怎麼可能一點都察覺不到?」柴德美大驚失色。

    「還不是為了拍二公子和你的馬屁,你們說小道士妖言惑眾,他們還敢跟你們對著幹不成?」謝淳一腔憤恨總算是找到了發洩的目標,他厲聲喝道:「跡像當然是有的,可老天爺的事情,誰又敢斷言?誰又敢跟你們對著干?」

    他恨啊!自己明明就提醒過,結果在這傢伙的蠱惑下,二少爺就是不肯聽勸,拿這麼大的事跟人鬥氣,結果現在一切都完了。

    「那莊稼……」謝忠悚然而驚。

    「還提什麼莊稼?」謝淳慘然一笑,兩腿一軟直接坐倒在地上,「風雨交加,姚江水位暴漲,就在半個時辰前,已經決了堤……沿海的棉田,江邊的水田,都已經成了一片汪洋,這都是造的什麼孽啊!」

    「怎麼會……」謝敏行一臉的不能置信,水災怎麼可能說來就來?自己不過猶豫了兩個多時辰,代價居然會這般慘重,為什麼啊?憑什麼啊!

    「前面連下了三天雨,地裡已經吸飽了水,早些年水患不絕,堤壩又被破壞得相當嚴重,又怎麼擋得住這等瓢潑大雨?這些年?嘿,年景好了,誰還顧著修堤壩啊,江南這麼多江河,修也修不過來,與其費力去修,還不如就這麼將就呢。」

    「不會連上虞也……」謝敏行的眼前開始發黑。

    「大雨阻路,上虞的消息還沒傳過來,但就隔了這麼百十里地,應該也跑不了,不,不光上虞、餘姚,整個紹興府恐怕都躲不開……」謝淳看都不看謝忠的眼色,半點都不顧忌自家少爺的心情,「完了,全完了。」

    「氣死我也!」連受打擊,謝敏行再也撐不住了,一口血噴在衣襟上,往後便倒。

    若不是謝忠給他剖析過利弊,他自己又權衡了這麼久,那他受的打擊也許不會這麼大。正是因為將整個事情都想通了,所以他對後果的嚴重性認識得極為清晰,努力白費了已經是小節了,現在整個謝家都陷入了危機,他這個始作俑者能有好果子吃才怪呢。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3-1-5 03:48
第68章 眾怨所歸

    大雨如注,平地化澤國,閃亮的雨點連成了線,在狂風的吹動下,如鞭子般抽在地面上,激起了一汪汪泥水,嘩然作響,令人心悸。

    按說,遭遇這樣惡劣的天氣,一般人是不會出門的,但是,在餘姚,到處都晃動著滿身泥水的身影,全縣的男女老少,幾乎全體出動了。他們披著蓑衣,踩在過膝深的泥水裡,拚命的揮舞著鐮刀。

    不需要再有人說什麼,搶收是現在唯一的選擇。

    大雨已經下了一天,水患的威脅越來越大,田地只是首當其衝,很快,地勢低的那些房屋就不能住人了,然後就是平地的,再然後……

    餘姚百姓想不到那麼多了,田地就是他們的命根子,正如項典史恐嚇鎮民時所說,田地裡的莊稼,就是來年溫飽的希望,所以他們寧願拚命,也不願意放棄。

    華夏人是堅強的,面對不可抗力,他們也會怨天怨地,但這並不妨礙他們的努力,只是一種發洩罷了。不過,今年的情況卻有些不同,沒人怨天,在大多數人看來,這更像是一場人禍。

    「都是你這死鬼耳根子軟,不相信上虞小仙師的預警,若是提前幾天搶收,至於搞成眼下這樣嗎?這和顆粒無收能有多大區別?」女人們埋怨著自家男人,手裡的動作卻絲毫不緩。只是聲音已經嘶啞,分明帶了哭腔,臉上水流條條而下,想必也不全是雨水。

    「……」男人悶不做聲,他的心裡也憋屈啊,妻子說的沒錯,曾經有多好的機會擺在面前啊,可他偏偏沒有珍惜,現在全完了,家中餘糧將盡,全指著秋收的餘裕呢,明年的生活該得是多麼困苦啊?難道又要賣祖田,可這樣下去,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孩子們惶恐的看著自家爹娘,從下雨開始,這樣的爭吵就開始了,並持續升級,他們不懂爹娘為什麼要爭吵,但他們卻能體會得到,正在醞釀著的,那彷彿末日將臨的氣氛,正如這恐怖的天氣一般。

    「也不怪二柱,縣裡的大戶都沒動手,謝家又一直往上虞那位小仙師身上潑髒水,咱們小門小戶的,連百里外的地方都沒去過,能有什麼見識,還不是他們說什麼咱們就信什麼?不能怪二柱……」老人出面打圓場了。

    世事洞明皆學問,就算沒讀過書,可老人們還是有些見識的,他們很清楚,自家兒子存了僥倖心理。搶收,終歸會造成相當的損失,他們認為既然這麼多人都說不會有事,拖延到秋收之後的可能性還是很大的,畢竟那些大戶確實都按兵不動啊。

    不過,這也不能怪那些後輩,他們自己自己何嘗又不是存了僥倖之心呢?在田間地頭忙活了大半輩子,下雨的徵兆又有幾個人看不出來?可最終還不是將那位小仙師的預言拋在了腦後,一心想著迴避損失?

    結果,就是遭受了更大的損失,這都是命啊。

    老人們認了命,但年輕人並不這麼想,雖然他們不懂得從眾心理的理論,但這並不妨礙他們將怨恨發洩到某些目標身上,老人的話正好提醒了他們。

    「對,都是那些大戶人家造的孽!」爭吵結束了,所有人有了共同憎惡的目標,自家也是很虔誠的,要不是這些大戶人家從中搗鬼,自家也是會有所動作的,就算不搶收全部,也會收個十畝八畝的,總強過現在的顆粒無收。

    「就沒一個好東西,統統該死!」咒罵聲響徹四野,連風雨聲都遮擋不住了,一雙雙緊握鐮刀的手愈發的有力,彷彿眼前的麥穗都化身成了那些大戶一般,惡狠狠的割將上去。

    「老神仙大人不記小人過,請您大發慈悲,止了這場雨,給大夥兒留條活路吧。」咒罵之外,更多的是祈禱聲。

    小民們不認為自己的咒罵能奈何得了誰,反倒是傳說中有著一線希望在。那位老神仙最是慈悲,而且道行又高,他既然能將雨擋住幾天,給大夥兒留出搶收的餘裕來,說不定也能大展神威,使雨云退散。

    當然,這事兒很難,否則以老神仙的慈悲心腸,他又怎麼忍見大雨肆虐,斷了百姓生計呢?可是,在天災人禍面前,大夥兒又能做些什麼呢?無非是相信,以及企盼,希望會有奇蹟到來。

    以前,他們信奉的是朝廷,是世家、鄉紳,如今,他們有了更好的目標。

    鄉紳們不知道自家招致了多少怨恨,知道了他們也不在乎,比起那些虛言,眼前的損失才是實實在在的,讓他們心顫肉疼,嘴眼抽搐。

    相對而言,他們的損失更大。

    江南水網縱橫,水力資源豐富,但也不是所有的農田都能享受得到其中的好處,旱田也有不少。水田灌溉省力,又可以種水稻,產出比旱田高得多,自然是大戶人家進行土地兼併的首選。

    但世間事都是利弊共存的,水田享受了種種好處的同時,水災一起,它也是首當其衝。大水沖過,稻穀變成了浮萍,成片的飄在水面上,看得鄉紳們欲哭無淚,一整年的收成啊,就這麼名符其實的泡了湯,連搶都搶不及,真是叫人情何以堪啊!

    偏偏的,這還不是純粹的天災,而是人禍!只要有推諉的對象,人就不會把責任歸咎於自己,鄉紳們迅速回想了事情的經過,進而認定了罪魁禍首,就和餘姚的大部分百姓一樣。不過,他們不是有心無力的草民,他們敢於,也有能力採取行動。

    於是,謝府再次變得喧鬧起來。

    「請二公子出來,搞成了這樣子,他難道不應該給個交待嗎?」

    「是啊,東山的事,是你們謝家的私事,結果謝二公子因私廢公,將整個餘姚都捲了進來,他這樣做,怎麼對得起餘姚父老?今天,謝家必須給個答覆出來。」

    「就是,你謝家有權有勢有聲望,咱們都信服你,被你指使得團團轉,你說小道士招搖撞騙,咱們就沒搶收,你說要聯名上疏,咱們皆附驥尾,可現在呢?我蕭家的三百畝水田都成了池塘,你謝公子又要怎麼說?」

    左右做什麼都來不及了,眾鄉紳索性一起跑到謝家來罵街了。一是為了發洩,二來也想搞點補償。單一兩家的話,肯定惹不起謝家,可謝家如今已經犯了眾怒,別說他家只是出過一個閣老,就算仍然有個閣老在位,大夥兒也是要討個說法的。

    在他們看來,這純粹是無妄之災啊!

    謝家向上虞擴張,讓大夥兒鬆了一口氣,可也就是這樣而已,實質上卻沒什麼影響,大家有什麼必要跟他家綁在一輛戰車上嗎?不過是看在同氣連枝的份兒上,再加上敬重他家那位二老爺,想留份人情罷了,誰想到代價竟然如此慘痛?

    何況,水災起後,那些泥腿子看向自家的眼神已經有些不對了,就算不考慮現在的損失,也要考慮將來啊。

    沒錯,大戶人家並不懼怕普通百姓,但他們依然不敢犯眾怒。名聲若是壞了,就會導致工坊招不到工,田莊找不到佃農,有再多的產業,沒有人也是白搭的,否則他們平時干嘛要造橋鋪路,逢年過節還要給佃農們發點福利啊?

    土地兼併壓迫農民是一回事,善待佃農雇工,造福鄉里是另一回事,這裡面的關聯須得區分清楚才好。

    他們聚在謝家門前亂吵亂嚷,最大的目的就是轉移目標,他們想告訴百姓,他們自己也是受了矇蔽,真正的罪魁禍首是謝家!相對而言,發洩和賠償不過是小事罷了,附帶著說說而已。

    「各位,各位,有事好商量,先請進去再說,外面風大雨大的……」謝家出面的是幾個管事,他們的態度倒是不錯,鄉紳們也不敢對他們無理,只是他們勸了這個,勸不了那個,這幫人死活賴在門口不走,管事們也只能徒呼奈何。

    不過,謝府的氣氛卻沒有應有的緊張或遑論,不少人的臉上居然都帶著笑容,笑容中充滿了譏嘲的意味。

    「二哥怎麼還不出去?他不是最擅長應付這種場面了嗎?還有他那條老忠狗,平時叫得歡,咬得狠,這會兒怎麼偃旗息鼓了?」

    「哼,你們還看不出嗎?老二就是窩裡橫,一到外面就軟了,要不是他甜言蜜語的哄住了祖爺爺,二爺爺不在的時候,又怎麼輪得到他管事?要我說,祖爺爺也是老糊塗了,二爺爺也是太孝順,否則大哥才是二爺爺的嫡親孫子,怎麼能……」

    「咳咳,十六弟,身為晚輩,怎能議論長輩的是非?你僭越了。二弟是長房長孫,讓他主事也是正理。」

    「大哥,你什麼都好,就是這脾氣不好,該你的就是你的,不爭怎麼行?你不爭,別人還以為一切都是理所應當的呢,你沒看他平時對咱們是什麼嘴臉麼?現在卻又裝病,哼,什麼東西!」十六弟猶自忿忿不平。

    「二弟是真的病了,他昨晚吐了血,醒轉後,又跑到外面大叫大吼,體虛又著了風寒,確實起不得身了。」謝家老大一臉悲愴,可語氣中卻有著壓抑不住的激動,「也難怪,二弟打小就順風順水慣了,從來沒受過挫折,這次在外面遇上了對手,確實難以接受。」

    「可不,沒有祖爺爺,就他那點能耐,又怎麼稱得起謝家偌大的家業?還是大哥說得好,眾人拾柴,火焰才高,謝家還得靠咱們眾兄弟群策群力,好處也不能落在一個人身上。」老十六得意起來。

    「大哥,老二眼見著不行了,可眼前的難關要怎麼辦?」

    老大微微一笑,從容說道:「放心,東山出事的時候,我就已經給京城去了信,告訴爺爺發生了什麼,以及老二的應對,還有其中的風險,看時日,回信也差不多到了,爺爺自會有計較。」

    「大哥真有先見之明,想維持住局面,還得靠大哥這樣老成持重的人掌舵才行,太冒進了,是要吃虧的。」

    「就是如此。」

    「說的沒錯。」

    贏得了一片讚譽聲,謝老大笑得分外得意,其實他不是有先見之明。只是既然和老二爭位置,而老二又掌握了話事權,那當然是老二做什麼,他就反對什麼才行,這次總是算賭中了。

    接下來,就看京城那邊了。只要爺爺出手,擺平一個小道士還不容易?只要搞定小道士,自己就能完成老二未盡的事,順帶著將長房徹底踩在腳下!

    說起來,那小道士可是幫了不少忙呢,為了表示感謝,本公子會給你個痛快的,哈哈。透過密集的雨幕,謝大公子彷彿看到了美好的將來。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3-1-5 03:55
第69章 聲望

    上虞和餘姚相距不過百里,氣候自然也差不多。

    曹娥江比姚江更寬廣,水量也更足,因此發威的更早一些。縣城周邊,一片汪洋,大有水漫金山之勢,縣城都如此,沿江,沿海的那些村鎮就更不用說了。災情之重,甚至還要超過餘姚,但此間的氣氛卻全然不同。

    搶收的號召,是劉同壽通過縣衙推廣出去的,有衙門的配合,加上他本身的聲望,參與率極高。即便其中有很大一部分人,在雨停之後,停止了搶收,甚至跑到東山去興師問罪,但之前的工作畢竟已經做完了。

    如東山鎮這樣由始至終都沒有動搖的地方,甚至在大雨來臨之前,便已經全面完成了搶收,連收穫的稻穀都得到了妥善的保管。雖然東山鎮由於毗鄰曹娥江,各家各戶的院子都變成了池塘,但束之高閣的穀物卻絲毫都沒有受潮。

    東山百姓心裡別提有多高興了,他們感天謝地,讓紫陽觀出了位老神仙,又賜下了小仙師;他們慶幸自己在關鍵的時刻沒有動搖,一直緊緊的團結在小仙師身旁,打跑了惡霸,保住了莊稼;更讓他們自豪不已的,是在小仙師指導下建立的那個共濟社。

    正是因為有了這麼個組織,他們才能在短時間內,充分的動員起足夠的勞動力進行搶收,並且順利的完成了這一工作。

    一切的一切,都讓他們感受到了美好和幸福,尤其是將自身的境況,與周圍進行對比的時候。

    上虞其他地方的搶收情況,基本上是按各自距離東山的遠近來分佈的,離東山越近的地方,信徒就越多,搶收的情況就越好,遠的地方則反之。

    縣城則是喜憂各半,這裡的富戶比較多,相當一部分人的心態和餘姚的那些大戶相似,受到了謝家影響,因此沒有參與。另一部分則是受了董家的影響,將信將疑的加入了搶收行列。

    董家其實也是硬著頭皮上的,因為他們的命運跟小道士已經綁在一起了,這種重要關頭當然不能洩氣,沒有劉同壽頂在前面,他們哪裡抗得住謝家?

    在雨停那幾天,董老爺沒少挨罵,他家門前,跟眼下的謝府很有幾分相似,冷嘲熱諷著看笑話的人就更多了。

    當時他只覺腸子都悔青了,沒少在家裡罵人,罵的對象麼,據內宅的丫鬟們說,老爺罵人的時候,除了天和地之外,還經常會出現『雜毛』這個字眼。

    不過,隨著天氣越來越惡劣,董老爺的心情卻完完全全的來了個大轉變,昨夜下了一夜雨,他在祖祠裡面呆了半夜,祭祀產生的青煙,在大雨中都依稀可見。

    第二天一大早,陸續就有人登門了,這一次,來的人比前兩天更多,目的和態度也同樣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多虧了董老弟,要不是有董老弟的提點,我那兩百畝水田,恐怕就要顆粒無收了,董老弟的大恩,幾同再造啊!」說話的是個乾瘦的老頭,別看他此時滿臉笑容,一副感恩戴德的樣子,前兩天罵得最凶,最刻薄的也是他。

    「董兄,日前小弟一時糊塗,多有得罪,您大人大量,千萬要海涵啊。」周老頭年紀擺在那裡,實在拉不下臉道歉,比董老爺年紀小的那些就無所謂了。

    「董賢弟,悔不該聽信餘姚的流言,轉錯了念頭啊,你當日提點於愚兄,我竟然還惡言相向,簡直如中山之狼一般,愚兄慚愧之極,幾無顏面再見賢弟啊。」

    因為對董老爺的話半信半疑,所以即便聽信了的,搶收的幅度也不大,幅度越小,懊悔的情緒就越濃,已經成了定律,無論對士紳還是百姓來說,都是如此。

    「各位言重了,董某也不過是看在往日交情份上,略盡鄉土之誼罷了,提點是說不上的,頂多是個傳話的而已。」董老爺嘴裡謙虛,但臉上卻笑得像朵花似的,自從謝家放出口風,要恢復寺田以來,他很久都沒享受過這樣的風光了。

    「唉,還是董老弟有識人之明啊,老夫空活了這一把年紀,虛長你二十歲,見識卻比你差了一甲子,面前就有真仙,卻不去拜,反而捨近求遠的去求他山之石,真是糊塗到家了。」說話的又是那個周老頭,他不肯明著道歉,卻話裡話外的奉承著董老爺。

    「誰說不是呢,咱們上虞風水好啊,出了個老神仙不算完,羽化前還點化了小仙師,董兄,你和那位小仙師有淵源,能不能給咱們引見引見?」

    「哦?諸位想見小仙師?」董老爺眯起了眼睛,無事不登三寶殿,他早就知道這幫傢伙的目的不單純,只是沒想到他們求的居然是這個。

    「相見小仙師又何需董某引見?東山鎮大家都認得,紫陽觀一直都敞開大門,笑迎天下客,各位只管前去便是,小仙師雖然不喜歡拋頭露面的出風頭,可若是有人誠心求見,他還是會行個方便的。」不搞清楚這些人的真實意圖前,董員外自然不肯接招。

    「這……」眾人互相看看,用眼神交流了一陣子,最後還是周老頭站了出來。

    「不瞞老弟說,大夥兒在外面雖然各有營生,但主要還是指著田土裡的出產過活,老夫我上了年紀,性子未免就執拗了些,對這些身外物也是執著了些,所以……前幾天謝家要上書府衙,咱們就跟在後面附了名,這個……」老頭吭哧了半天,總算是把話說明白了。

    「周老哥,不是做弟弟的說你,謝家和紫陽觀,一個出於私心,一個為了公義,鬧出來的這場恩怨也不關乎旁人,你們何苦又上趕子摻和進去呢?要不是你們推波助瀾,上次怎麼會搞出那麼大的事來?唉,真是,讓我說什麼好呢?」

    「千不該萬不該,都是我的錯,我這兩天啊,後悔的不能安寢,只想著在小仙師面前好好懺悔一番。」周老頭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看那架勢,要是沒人攔著,說不定他會給自己兩個耳光。

    「是啊,是啊,董兄,你行個方便,在小仙師面前美言兩句,以稍減他老人家的怒火啊。」其他人也是七嘴八舌的附和起來。

    神棍的事蹟,往往是相輔相成的,只要是信了其中一條,就會連其他的一起都信了。以前只是耳聞,這次卻是親見,上虞人算是徹底信服了。

    逃過一劫的人慶幸不已,都說本縣出了異人,是大大的祥瑞,預示上虞將要興旺發達;開罪過劉同壽的人卻都惶惶然不可終日,想到空無一人的國慶寺,再想到謝家目前的窘狀,誰又能不怕呢?

    其實,劉同壽根本沒將注意力放在這些鄉紳身上。

    聯名屬於跟風行為,頂多找兩個典型打擊一下,殺雞給猴看就成了,根本沒必要認真追究。他的敵人是謝家及其走狗,聯合一切可以聯合的力量對敵才是王道。擴大打擊面,到處樹敵則屬於弱智行為,他才不會那麼幹呢。

    董老爺笑眯眯的說道:「這就是各位的不是了,小仙師是何等樣人?他可是秉承了老神仙的志向,以天下蒼生的幸福為己任,最是仁義慈和不過了,要不是某些人欺人太甚,小仙師實在看不過眼,他才不會理會這些俗事呢,你們說呢?」

    「是,是。」一群人小雞啄米般點著頭,連聲稱是,不過心裡卻都是不以為然。

    神仙就沒火氣了?才怪呢!小仙師要真是個好脾氣,那他把餘姚攪個雞飛狗跳又算是怎麼回事?上次喝令百姓對手打人的好像也不是別人吧?再有就是最讓他們心悸的那件事……

    前些日子的雨並不大,而且中途還停了幾天,結果大家就鬧騰起來了,散佈流言的,鬧著上書的,甚至還想有去抓人的!

    結果怎麼樣?散佈流言的遇了鬼,鬧著上書的損失慘重,想抓人的……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嗯,柴德美倒是逃了,可他又能討得了好麼?

    現在外面都在傳說,說老神仙本來已經將天災擋住了,可誰曾想卻有人跑去威逼他的弟子,除了東山鎮的人之外,其他人都袖手旁觀。

    老神仙是神仙,可他也曾經是人,看了這情景,他心裡能是滋味嗎?這是背後捅他刀子啊!結果他一口氣就那麼洩了,再然後,雷雨大風就都來了。當日嚇住柴家的那聲轟雷,就是老神仙的怒吼啊!

    人的想像力是無窮的,儘管這一次劉同壽什麼都沒說,可上虞人還是遵循他的思路,一路推理下去,得到了上述結論,並且為絕大多數人所認可。

    「總之,大家都不用擔心,一時失察而已,有什麼值得計較的?你們難道不知道小仙師這兩天在做什麼嗎?以他的仁心仁德,又豈會斤斤計較?往事不可追,大家還是要將目光放長遠,著眼於將來才好。」

    「將來?董老弟,你能不能再說清楚點?」

    「小仙師的打算,我怎麼可能猜得到?」董老爺攤攤手,隨後話鋒一轉,「不過,董某可以確定一件事,今後,大家在做決定前,只要回想一下今天的心情,應該就不會做出錯誤的決斷了,諸位以為如何?」

    「……確是這個道理!」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3-1-5 04:00
第70章 聯名上書

    「小仙師,趕快進屋歇著,外面風大雨大的,您的萬金之軀怎好在外面淋著?」

    「是啊,您能來探望,咱們就已經感激不盡了,怎好還勞您動手,拾掇這些粗重活計啊?這不是折殺人了嗎?」

    如同後世領導視察一般,劉同壽每到一處,迎接他的都是熱情洋溢的笑臉,和誠惶誠恐話語,不過,其中並沒有摻雜一絲虛假,所有人都是誠心誠意的表達著自己心中的激動和感念,反倒是劉同壽自己有點不好意思。

    「一言活萬千之家,同壽,你行的是大仁之道啊。」李時珍也是感慨萬千,「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果不其然,若非隨韓先生來到上虞,又怎能見得這樁異事?陽明先生生前曾有言,大道萬千,殊途同歸,只要懷有仁義之心,無論學儒學道,皆能有所成就。」

    「不錯。」

    韓應龍一臉歡喜讚歎,「當日同壽賢弟初開靈識時,行事還只是效那遊俠之舉,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而後創立共濟模式,已經有了先賢之風範,如今……古有立德立功立言之三不朽,賢弟尚未立言,功德便已有成,實非凡人所能為啊。賢弟將來的成就,必然不可限量。」

    「韓兄謬讚,小弟汗顏。」

    劉同壽大汗,搞共濟社不過是為了擺脫麻煩,現在做的更是泰半出自私心,哪裡值得了這麼高的評價?不過也難怪,這時代作秀還不是主流,人們對這種行為都沒啥免疫力,自己冷丁搞了這麼一出,聲望自是刷刷的暴漲。

    雨下起來之後,各地的就自發性的開始搶收了,劉同壽將東山鎮的百姓動員了起來,從周邊的村鎮開始幫忙。雖然結構鬆散,但東山鎮這邊終究是有組織的,行動的效率自然比各自為戰高,受到幫助的百姓也是感恩戴德,都是心甘情願的加入了互助的行列。

    於是,首倡者劉同壽的聲望越來越高,在百姓心目中,已經成了名符其實的萬家生佛。

    不過,從他本心來說,他可不是學雷鋒辦好事,他本來就是刷聲望來的。

    穿越後已經一個多月了,對周圍的環境,他也不再陌生,對於未來也有了比較清晰的規劃。

    穿越之初,劉同壽就構想過,想辦法到嘉靖身邊當神棍,在當時,他不過是隨便想想罷了,對方可是皇帝,那是那麼容易就能見到,並且得到信重的?

    老實說,江南是大明最繁華的地方,有了一個華麗的開場,又有楚楚相伴,在東山安安分分的做個道士也不是不行。但形勢卻一步步的逼著他往前走,謝家的威脅在先,沒了東山的基業,就只能流浪天涯,身為道士,倒不用擔心路引的問題,可卻要以何為生?

    魔術師說起來很神秘,很厲害的樣子,其實就是個演員,即便在後世地位也沒高到哪兒去,何況是在明朝?那些賣藝玩雜耍的,私底下也都有兩手,也就是所謂的傳統戲法,如果忽略掉道具因素,後世的魔術並不比其高明。

    即便忽略掉這些問題,江南也不是全無隱患的,別人不知道,劉同壽這個穿越者又怎麼會不清楚?眼下的繁華景象只是暫時的,二三十年後,隨著臭名昭著的倭寇之亂的發生,這裡將變成人間地獄。

    上虞、餘姚、寧波、溫州,是倭寇肆虐最猖狂的幾個地方,戚繼光平倭的重要戰役,台州之戰,戰場就在新昌縣東南的台州府,離上虞也不過二三百里路罷了。

    想到豪強兼併,倭寇肆虐,前世從紙面上看到的這些東西,將活生生的出現在自己眼前,並且波及到身邊這些淳樸善良的鄉親,劉同壽確實做不到無動於衷。

    何況,他也沒本事獨善其身,要知道,謝家要的可不光是山下的土地,連東山也是一樣,就算劉同壽想披髮入山,學神仙餐風飲露,一樣不可得。

    形勢如此,由不得他不努力,認真的思考最初的那個構想了,要用魔術的手段征服那個崇神慕道的嘉靖皇帝,做大明第一神棍。

    這樣一來,問題又回到了原點,要如何才能見到這位國家最高元首?現在是明朝,不是訊息發達的後世,地方上的事沒那麼容易傳到皇帝的耳朵裡,就算能,也要考慮他身邊之人的反應。

    大臣們且不說,正統的文臣肯定不喜歡皇帝這麼搞,但應該也沒人會太過激烈的反對。劉同壽清楚的記得,後世的名相徐階、高拱之流,都是給嘉靖寫過青詞,一起跳過大神的,在權力面前,文臣還是懂得變通之道的。

    況且,除了那些正統的文臣,朝堂上還有很多專門順著皇帝辦事的人物,其勢力還相當不小,比如那位頗具傳奇色彩的張璁。

    朝堂上是個互相牽制的局面,應該構不成太大的麻煩,按照劉同壽的預計,阻礙很可能來自兩個方面。

    一個就是地方上,地方官要考慮立場,對祥瑞之類的東西肯定要有所權衡,劉同壽不知道紹興府以至江南的官場局勢,因此他並不能確定,之前的那些箴言能不能通過官方渠道傳到京城。

    第二就是嘉靖身邊的近臣。什麼行業都有競爭存在,嘉靖年間的道士們也一樣,在邵元節飛黃騰達之前,嘉靖身邊也不是沒有道士,可那些人卻都名不見經傳,為什麼?八成就是在競爭中失敗,然後消失了唄。

    **的嬪妃要爭寵,朝堂上的大臣要爭權,天子身邊的近臣和神棍也是一樣的。每一個享受獨寵待遇者的背後,必然有著不為人所知的刀光劍影。

    劉同壽不知道邵元節到底有多大本事,可那老頭已經一把年紀了,想必不會說什麼面對挑戰方顯男兒本色的豪言,然後放任競爭對手出現在自己面前,將威脅消弭於萌芽狀態才更符合他的心境和身份。

    所以,劉同壽不會天真的以為,搞兩個預言出來,就可以安心坐等嘉靖的召見了。想要確保計劃的實現,必須堅持不懈的努力下去才行,聲望越高越好,鬧出來的動靜越大越好,他做的事,無一不是本著這項原則的。

    事情搞大了,才能讓地方官想壓都壓不住,同時,也能讓邵元節等天子近臣有所顧忌。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誰想隱瞞,就得冒著龍顏震怒的風險。

    只要上虞的消息傳到嘉靖的耳朵裡,那召見還會遠麼?見到皇帝之後,以自己的本事,還怕搞不定對方嗎?

    「師兄,原來您在這裡,讓我好找。」正想到得意處,遠處忽然跑來一人,正是董興。

    「董員外找我有事?」

    「大伯要我通知您,上虞的士紳們都已經上門表過態了,都說唯您馬首是瞻。」董興看過來的眼神帶著敬畏。

    要知道,上門的那些可不是尋常人,而是一群老狐狸,如今明知道跟著劉同壽走會有風險,卻還是死心塌地的,在紹興府地面上,這份威望還有誰能比?知府大人也有所不及啊!

    而且,這位師兄早就料到現在的局面了,雨剛下的時候就知會過,顯然已有了全盤計劃,這等料事如神的本事,真是讓人歎服啊。大伯果然給自己找了個好出路,能在這樣的人物手下奔走,將來只要略得指點,想必就可受益無窮了。

    「好,」劉同壽很滿意的點點頭,從懷中掏出一個油紙包來,悠然一笑道:「接下來要做的事,都已經寫在信上了,你回去告訴董員外,只管依計行事便是。」

    「是。」

    ……

    一個時辰後,董府。

    「聯名上疏?」雖然對劉同壽的性格已經很瞭解了,但是,當董員外看到信中內容時,腦子裡還是『嗡』的一聲響,當即就暈了。

    朝廷廣開言路,平民也有上書天子的資格不假,不過,只有太祖開國那會兒,朝廷才認這規矩,到了這會兒,那規矩已經和登聞鼓一樣,早就名存實亡了。

    沒錯,幾天前,謝家也搞了這麼一出,可你得看看人家的身份啊,就算拋去謝閣老那層關係,誰又敢把謝家當成普通鄉紳?

    鄉紳是個統稱,裡面也是要分等級的,比如董家自己,還有東山鎮的齊成,只能算是普通的大戶,雖然有點身家,但在官府面前,跟普通百姓的待遇也沒啥兩樣。否則董員外幹嘛花那麼大力氣,跟一個小小的九品主簿扯上關係啊?齊成也是被一個班頭訓得跟豬頭似的。

    家裡沒有有功名的士子,就算不上是受朝廷重視的士紳,沒有免稅特權,沒有高人一等的地位,地方官赴任的時候雖然也會拜會,但見面的形式就差得多了。

    去謝家,餘姚知縣得投貼預約,等人家得閒了,打發個下人來知會一聲,這邊才顛兒顛兒的上門。這還得是沒啥關係的,要是跟謝家幾位老爺或者老太爺有層門生故吏的關係,或者有事相求,那誠意還得更足點才好。

    普通的士紳就比較隨意了,親自上門也行,在縣衙裡等著也不失禮。而輪到董家、齊家這種,那就是正好反過來,他們得自己帶好帖子禮物,上門求見,然後知縣大人根據心情好壞,決定見還是不見,見的話,一次見多少。

    就這地位,想領頭給府衙,甚至布政司上書,這不扯淡呢?老董一點信心都沒有。

    「小仙師說了,也不一定非得大伯你帶頭,找個家裡有功名的就行,實在不行的話,他可以再麻煩韓舉人一次,其他人只要署名就行了。」

    「興兒,你知道這信裡說的什麼事兒不?」看侄子大咧咧,一副站著說話不腰疼的樣子,董員外有點來氣。

    「不就是鬧災了,求免稅,求賑濟嗎?」董興一愣,他聽劉同壽隨口說了兩句,覺得這事兒不是理所應當嗎?

    「光是那樣就好了。」董員外重重嘆了口氣,「其實,趕在這個節骨眼上,想讓官府免稅,怕是都有些為難的,何況這……唉!這可如何是好。」

    「大伯,小仙師又不是把事情推給你一個人,找大夥兒商量商量唄,有小仙師做主,你倒是怕個什麼?」

    董員外想想也是,自己在這裡長吁短嘆的算是個什麼事兒,那幫傢伙不是擔心小仙師找後賬麼?現在不用了,這不,投名狀來了,怎麼得罪的,就怎麼還回去。

    「嘿,一共在道觀沒待兩天,你小子翅膀倒是硬了,連你大伯都敢教訓,真是不像話!」想通此節,他也是鬆了口氣,回手搧了侄子後腦勺一下,笑罵道:「還愣著幹什麼?還不快去?」

    「去幹嗎?」

    「挨家找人唄,告訴他們,就說行善積德,洗心革面的機會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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