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0 亂世良禽難擇木
不管出身、名望、年齒,抑或是現今的官職地位,李瓚都遠高於郭嘉,但因頗是欣賞這個郡中晚輩的才幹,所以李瓚把郭嘉送到了室門口,待其遠去,李瓚轉回室內,坐下沉思。
他心道:「貞之此時托以『追殲魯國黃巾』為由遣兵入兗,分明是想趁公孫伯珪與袁本初爭冀、二人皆無暇顧兗之機,虎口拔牙啊。」又心道,「公孫伯珪與袁本初雖暫無暇顧兗,可兗州絕非弱州,劉公山,宗室之後,張孟卓,坐擁強郡,應仲遠,文武兼資,曹孟德、鮑允誠,俱一時之傑,貞之便是傾徐州一州之力,怕是也難以得據整兗。」
不錯,兗州現下確是內憂外患,偌大一個州,卻連濟北的黃巾都打不贏,看起來很弱,可這個「弱」是有原因的,究其根本,還是如前文所述,是因為張邈、袁遺等人各有盤算,雖名義上尊劉岱為州主,然實則各保實力,因是之故,才有了濟北黃巾的氾濫、肆虐。
一旦出現外力來侵的情況,可以預料到,張邈、應劭、曹操、鮑信,包括袁遺等必就不會再「貌合神離」,而定是會齊心合力、「共禦外寇」。兗州比徐州富庶,人口也比徐州多,張邈等人亦俱非弱者,他們一旦齊心合力,荀貞的確是就算舉徐州一州之力,也會很難佔取全兗。
荀貞對此也是看得很清楚的,所以,他現在沒有想著攻略全兗,只要能把觸覺伸到任城就行,如果可以把李瓚拉攏過來,那當然是更好。
李瓚沉吟思慮良久,站起身來,踱到門口,看向院中。
暮色將至,院中花草蔥蘢,時有暗香浮動。
李瓚嘆了口氣,心道:「良禽擇木而棲,而今海內紛亂,佳木實是難尋。」
在為人清嚴這一塊兒,李瓚有其父李膺的遺風,然於「乃心王室」這一塊兒,到底而今世道變了,王室凌遲,已然海內群雄爭起,為了自身、家族著想,他卻不能再像他父親一樣了,他必須要在亂世中,及時地為自身、為子孫、為宗族找出一條出路,以保周全。
袁紹本是最好的選擇。
首先,袁紹名望高,其次,袁氏門生遍佈海內,政治資本雄厚,再次,袁紹已得冀州,天下諸州之中,冀州可以說是戰爭潛力最深厚、戰略地位也最優秀的一州。
名望、政治資本、軍事實力,袁紹在各方面都是群雄中挑頭的一個,只從這幾個表面去看,將來群雄中能成事者,似乎非袁紹不可,而以李瓚父親李膺的名望,加上他和袁紹姻親的關係,如投到袁紹帳下,他必得重用,就不說日後的富貴,至少足可保目前宗族的安危。
奈何袁紹得了冀州之後,在冀州的一個舉政卻使他大失所望。
這個舉政就是:屠戮「地方」。
本朝立國,靠的是地主豪強的力量,所以中興以來,地方上豪強的勢力一直很強,兼併成風,
數年前,黃巾起事,冀州是主戰場,州內的郡縣勢族右姓為了自保,紛紛大起塢堡、募練家兵,各地豪強的勢力由是愈發強橫,後來張角雖然敗亡,可「縣縣稱王」的局面卻已形成,這麼一來,冀州雖富,然而民口、錢糧卻大多就落入了豪強手中,不能被州府所有,袁紹得了冀州後,為充實軍資,遂在冀州屠戮強豪,凡有不從其號令,不肯獻出錢糧的,他便尋個罪名藉口,或囚或殺,乃至夷族,時到如今,已是殺了不少。
實事求是地說,諸侯之中但凡是想有所作為、也有能力有所作為的,對他們各自地盤中的豪強勢力無不觀之如眼中釘,或多或少都是有做過剷除豪強這種事情的,荀貞在徐州也做過這種事,而且現在還在做,比如剷除鹽豪。
可因不像冀州北有公孫瓚、西有黑山軍這樣的強敵,徐州周邊還算是較為安全,故而荀貞現下沒有袁紹那樣的緊迫感之故,他目前在徐州還沒有開始大規模地動手,同時,他現階段主要剷除的對象也還只是「純粹的強豪」,亦就是說,對「士族」,他仍是以禮敬為主的,而袁紹在冀州雖也禮重士人,可在屠戮「地方」上,他卻是連一些不識時務的士人也給殺掉了的。
李瓚出身士族,他父親李膺為何和宦官殊死鬥爭?其中固有宦官貪腐不法的原因,可也有為了保證士人階層的利益,從而與宦官爭權的緣故。袁紹在冀州大殺四方,連一些小有名氣的冀州士人都被他給殺掉了,於李瓚看來,袁紹這就是在自毀根基,他對此怎能不失望?
因為袁紹的這個舉動而對袁紹失望的不只李瓚。
李瓚在冀州有不少朋友,從他們的信中聽說,冀州不少郡縣的長吏、地方的士族都已在和公孫瓚互通款曲了,——當然,和公孫瓚互通款曲的這些人並不全都是因袁紹屠戮「地方」而造成,亦有不滿袁紹用不光彩的手段佔有冀州、或畏懼公孫瓚兵強的,可不管怎麼說,袁紹屠戮「地方」這一舉政,確是給他減分不少。
此外,李瓚和袁紹是姻親,對袁紹的性格、能力也很瞭解,深知袁紹其人,雖是名滿海內,其本人也確是有能力,要是太平之時,固可為權臣,然今亂世,要說到安平天下,卻尚不足。
院中有奴婢注意到了李瓚立在門口,過來問道:「家主可有吩咐?」
「沒有,我就是出來透口氣。」
那奴婢恭敬地行了個禮,半彎著腰退去一邊了。
受此打擾,李瓚的思路斷了,遂不再去想袁紹。
他看賞了片刻院中的花草,回到室內,重新坐下,又展開荀貞的信,細細看了一遍,心中想道:「貞之禮賢下士,知兵善戰,性情堅韌,又通時變,眼下看來,我把宗族繫於他身,應是可保安穩。」又想道,「雖是如此,我卻也不可陷得太深。」
「陷得太深」的意思是不能舉族相投。
他做出決定:荀貞想來爭兗,那他就把東平送給荀貞便是,然後他就抽身而退,從此歸隱,至於宗族子弟,有他兒子李宣一人在荀貞帳下便已足夠,其餘的子弟最好是和他一樣都隱居在家,如此,將來荀貞如能成事,他們李家可以跟著沾光,而即便將來荀貞不能成事,最少他李家還能有一條轉圜的退路,——反正以他們李氏的世資、族望,只要不在荀貞這裡陷得太深,不管以後是誰爭到了天下,他們都會有出仕的機會,至多是能否顯貴一朝的區別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