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三國之最風流 作者:趙子曰 (連載中)

 
zeroriku 2013-1-6 15:10:2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36 577465
Babcorn 發表於 2017-6-3 20:05
280 次室亭中遙寄李

    邯鄲榮答道:「嚴者非我,法也。榮治郡非是以『嚴』為先,而是以國法為先。民如犯法,榮依法不宥,不犯法,何懼之有?此亭長戰戰兢兢無關榮事,其自膽小耳。」

    邯鄲榮一向直言,有什麼說什麼,無所隱,荀貞知道他的脾氣,受到他的「頂撞」,也不生氣,但是佯裝不滿,問他道:「卿既以國法為先,卿食客有觸法者,緣何不治?」

    出郯縣後,荀貞先召州府部東海從事史諾,細問東海郡縣長吏這數月來的施政情況,在襄賁、蘭陵兩縣,荀貞除召見他們的長吏、大吏之外,另叫州府主簿陳儀私下察問縣中的吏員,又叫從行的州府儒林從事荀愔、程秉、孫乾等察訪縣中的右姓、豪強之家,問以郡縣政事,並從幕府舍人中挑了幾個年長的,命微服訪鄉里,察聽民謠。

    綜合各路聽聞,對襄賁、蘭陵兩縣長吏的施政,並及邯鄲榮在郡中的施政都有了大概的瞭解。

    有關邯鄲榮方面,得到最多的就是:其所用吏多苛刻者,文深網密,勒法為繩,雖士、豪觸則必究,而他本人的食客此前有觸犯律法的,他卻僅是略作小懲,未有嚴治。

    是以,荀貞有此一問。

    聽了荀貞這類如質問的一問,邯鄲榮從容自若,答道:「食客者,榮監郡之爪牙耳目也,已為郡中吏民辱詈,偶有觸小法,榮如再治之,恐傷忠犬之心。這與榮與將軍是一樣的。」

    邯鄲榮自比荀貞的忠犬,這話非但不為過,而且很恰當。早年在趙國,為給荀貞募糧,他對本縣的強豪下手狠辣,於今在東海,為落實荀貞的政策,比如之前的「放奴婢為民」,他又不惜罵名,對郡中的士、豪欲擒故縱,得「詭譎」惡稱。

    觀其以往和現今的種種作為,「忠犬」二字,當之無愧。

    荀貞因乃一笑,不再追究他寬宥食客的行為,改以語重心長,對他說道:「公宰,治以法先不為過,然今方用事海內,創基業於徐,正賴士、豪之力也,可稍縱,務以明而且仁。」

    邯鄲榮免冠下拜,謝罪,說道:「將軍肇台在徐,志望高遠,將有事於天下,榮豈不知?只是我天性如此,不覺間有違了將軍的心意。自茲而後,必遵將軍訓教,政仁且明。」

    荀貞把他扶起,柔和地看向他的雙眼,微笑著拍了拍他的胳臂,說道:「人言不足畏,人言亦可畏。子曰『過猶不及』。卿當於此間做到心中有數,把握好度。」

    「諾。」

    果如邯鄲榮說的,自此以後,他治郡施政雖仍改不了用法家之術,但的確寬鬆了許多。

    荀彧所說的,聞有人言邯鄲榮貪墨,召史諾見時,荀貞也聽史諾說了,包括陳儀也在縣吏,荀愔等也在縣右姓和豪強那裡聽說了此事,可當尋究到底邯鄲榮是怎麼貪墨,又或是誰給他行賄了時,卻又沒有一個人能道出一個具體的事例。

    荀貞由是瞭然,這大約是因邯鄲榮治郡嚴苛,得罪了不少郡人,故此引起了這個謠言,以壞他名聲,所以,也就不再叫人追查此事,並於當下對邯鄲榮說了「人言」云云幾句話。

    在亭舍裡轉了一圈,荀貞興頭已盡,遂與邯鄲榮等出亭,在亭門口,瞥見了幾張貼在板壁上的通緝文書,上為犯人畫像,下為該犯之姓名籍貫、體貌特徵等。

    荀貞駐足其前,饒有興致地看了看,顧對荀彧等說道:「昔在繁陽亭,我嘗於亭塾見宣高之像,說來也是故交了。……只是,我識他早,他識我晚。」說著,哈哈大笑。

    頓於板壁前,荀貞臨出亭門,回視亭舍內,看到亭長帶著求盜、亭父、亭卒等一干人正冒著烈日,伏拜在舍院中的地上,恭送他離開。徐州連年數經戰事,這個次室亭的亭舍簡陋,環境不如當年的繁陽亭舍,亭中人衣服破弊。荀貞不覺嘆了口氣,忽然想到了陳褒、江禽。

    「阿韋。」

    典韋提著雙短戟,步至近前,應道:「在。」

    荀貞指向舍院牆邊的那棵果樹,卻是一棵李樹,已然結果,間有熟者,令道:「摘些下來,遣人給公道、伯禽送去。」

    當年在繁陽亭的故舊們,各有際遇,如今從在身邊的只有陳褒、江禽二人了。人於世間,如果想有大發展,能力與機會,此兩者皆不可缺,有了機會,能力不足,見識淺短,便如大浪淘沙,早晚是會被淘汰掉的,只有真有能力、見識的人才能抓住機會,脫穎而出。

    杜買、二繁已不足道,便是陳褒、江禽,也因脾性之不同,於前程上產生了不同,陳褒豁達慷慨,機智謹密,得荀貞所喜,亦為諸將所親,其在軍中的地位已高於江禽,前程必然似錦。

    荀貞命取來紙筆,也不入門側的小塾內,使人把紙按在板壁上,便就如此,提筆給陳褒、江禽寫信。先給江禽寫,寫道:「行州至次室,睹此亭中李,思顧繁陽。」又給陳褒寫信,寫道:「此次室亭之李也,沉於寒水,可以消暑。」兩封信都寫得很簡單,品之,情意深沉。

    寫好,封畢,荀貞即遣人分給江禽、陳褒送去。

    數日後,陳褒、江禽相繼收到了信。

    陳褒讀完,把信細心地收好,令人取來寒水,獨於帳內,沉李自食;江禽讀完,歡喜不已,喚左右親近者來,分食李子。兩人性格不同,得信後的舉動也就不同。

    這且不說,只說荀貞給他兩人寫過信,意猶未盡,詩興大發,又寫了一句詩贈給邯鄲榮,寫道:「飛黃騰達去,哪裡顧蟾蜍?」情深意切地對邯鄲榮說道,「君臣如友,貴在交心,卿是何等人,我知道,郡中有謠言,卿不必介懷。」邯鄲榮感動十分,應道:「諾。」

    飛黃者,駿馬也;蟾蜍者,造謠言之輩。

    離了次室亭,荀貞沒有再回蘭陵,叫蘭陵縣的長吏不必送,命返縣理政,自帶著諸人、諸部繼續西行,至氶縣,又到陰平。

    臧霸屯駐在陰平,他與陰平的長吏、陰平丞迎於縣界。

    陰平丞是臧霸之子藏艾,臧霸為藏艾求為幕府舍人,他獻上忠心,荀貞便以信任待之,表藏艾為陰平丞,命仍在陰平,與臧霸共居。荀貞的用人手段使臧霸心折,讓他越發思為荀貞效力,也因此才有了不久前主動請求遣人回泰山,為荀貞募兵的行為。

    荀貞不入陰平城,由臧霸引路,到了他的營中。

    在營中帳內坐下,荀貞對臧霸說的第一句話是:「我欲召薛禮來見,君以為如何?」
Babcorn 發表於 2017-6-3 20:05
281 彭城縣裡索錢急

    陰平在彭城的正北方,距彭城只有四十來裡地。

    臧霸說道:「霸在陰平,察彭城軍事,其軍心不穩久矣,兵卒多有逃亡。甘都尉在武原時,廣交彭城兵將,高都尉到任日,兵將紛紛往賀。明將軍飛一檄去,薛禮必不敢不來。」

    前任彭城都尉是甘寧,駐地在武原,甘寧被調籌建舟師之後,高甲繼任。荀貞先是設立彭城都尉一職,進駐彭城國,繼而在擊魯國黃巾時,又調彭城兵從戰,戰罷,不放彭城兵歸郡,在荀貞的步步「侵凌」、薛禮的無奈「連退」下,彭城國的郡兵早就軍心浮動。就算軍心不浮動,荀貞也遠非薛禮可敵,況乎而今?確如臧霸所言,一檄相召,薛禮必至。

    荀貞笑道:「薛彭城二千石,士大夫也,不可輕慢,焉能『一檄』相召?」環顧帳內,問道,「卿等誰願為我使,去一趟彭城,把薛相請來?」

    荀貞此次行州,州中從事無緊要政務需處理者泰半相從。聞聽得荀貞此言,接連有數人請纓。

    荀貞看去,見是孫乾、簡雍、程嘉、呂岱等。

    孫乾、簡雍、程嘉三人,加上被遣從荀諶去了九江的蔣幹,此四人是荀貞帳下專責出使、接待賓客的,呂岱現為州府的部彭城從事,與彭城有關,是以,他們相繼主動請命。

    呂岱勤廉有器干,他的才能在務實,不在出使。

    荀貞笑對他說道:「方待細問卿彭城事,卿卻是不可出行的。」思忖稍頃,對程嘉說道,「此事非卿不可。」

    程嘉三人俱有外交之才,然三人性格不同,所以得視場合而對他三人加以具體地任用。孫乾誠懇,簡雍不拘小節,程嘉能雄言,此回召薛禮來見,雖是說認為薛禮不敢不來,可也得預先多準備一手,如果他竟不肯來,那就得嚇唬一下他,如此,自是遣程嘉最為合適。

    程嘉上次出使豫州,臨機應變,立功甚大,歸來徐州後,荀貞不吝賞賜。

    作為親近舊臣,他常從荀貞的左右,備受崇信,地位尊高,凡有所請,荀貞甚少不允,他好財色,數被同僚檢舉,荀貞愛其才,多不追究,深為府中、州中不少人豔羨,然他人雖低矮,志望高大,尤其是眼看著荀諶、趙昱分得一郡,他更是期望可以更進一步,效命立功之心愈是熾熱,因而凡有機會,皆積極進求。

    這時得了荀貞的點將,他豪氣干雲,下拜說道:「必為將軍召薛禮來!」

    荀貞笑道:「候卿佳音。」

    辭別荀貞,程嘉帶十餘從吏南下,行百餘里,到了彭城的國都彭城縣,入縣進府,求見薛禮。

    自聞荀貞行州,薛禮便忐忑憂懼。

    漢高祖用陳平之策,言游雲夢澤而召擒韓信的故事就發生在徐、豫地區,時韓信為楚王,都在下邳,彭城為楚國地。薛禮深憂荀貞會效仿漢高祖,對他也來這麼一招,正惶恐之際,驟得報程嘉求見,薛禮頓覺心沉,心道:「怕什麼來什麼。罷了!我就當一回韓信吧。」

    想到這裡,又覺得自己和韓信差得太遠,提鞋也不配,他自嘲一笑,旋即恨怒,又心道:「乃公一再相讓,豎子侵人太迫!真當我彭城好欺乎?」拍案而起,喚室外吏卒進來,說道,「捧我印綬給程君昌,就說我病了,不能見他。」頓了下,又道,「叫宅中收拾行李,今天就歸鄉!」

    卻是士可殺,不可辱也。

    程嘉在堂上等得未久,見一吏卒捧印綬至。

    這吏卒高舉印綬,拜倒堂外,戰戰兢兢地說道:「薛府君染恙,不能迎尊使,命下吏奉印綬與君。薛府君已令後宅打點行裝,今日即要返鄉。」

    程嘉愕然。

    他提著勁來彭城,本都想好了如果薛禮不肯應召的話,他應該怎麼威嚇,卻不意薛禮居然如此識趣,不但主動奉上印綬,而且今天就要回鄉。

    程嘉示意從吏過去接住印綬,命將之拿與自己。

    雖是二千石之印,亦方寸而已,質為銀,印面以篆書鑄五字「彭城相印章」,字體渾厚樸拙,端莊平穩。二千石以上,官印多稱「章」,文官之印,常以「鑄」成。程嘉拿著此印,在手中把玩多時,重裝回鞶囊裡邊,衝著堂外招了招手。

    堂外那吏卒脫去鞋履,跪著爬過門檻,膝行入內,俯首在地,顫聲問道:「尊使有何吩咐?」

    「我看這印像是假的啊。」

    吏卒大驚失色,連連叩首,惶急地說道:「豈敢有假!豈敢有假!」

    依照漢家律法,造假印者當受「刀鋸之誅」,乃是大逆無道。

    程嘉把鞶囊遞給從吏,令他們取印觀鑑,問道:「汝等看是真是假?」

    從吏們中有知程嘉意圖的,大聲答道:「確是假的!」

    程嘉對那吏卒說道:「我不為難你,去把你們『薛府君』請出來見一見罷。」

    吏卒手腳發軟,仍是膝行出到了堂外,連滾帶爬,趕去求見薛禮,見到,把程嘉的話原封不動轉告與之。薛禮氣得渾身發抖,說道:「程兒是要逼死我麼!」

    這吏卒適才於堂上雖懼駭,但耳聞目睹,這會兒情緒稍平,約略猜出了程嘉的目的,遲疑說道:「下吏愚見,程使似乎是別有所圖。「

    「什麼圖?」

    「明公不妨送些錢給他,試試看能不能行?」

    「……,你是說他在索賄?」

    「看起來像是。」

    薛禮雖是氣結,無可奈何,只得叫這吏卒再去見程嘉,試以錢賄,看這到底是否程嘉的目的。這吏卒猜得不錯,程嘉果「聞錢而笑」,不再提「印假」之事。

    薛禮在彭城數年,斂財不少,吏卒先報以二十萬之數,程嘉仰頭不理,又報以三十萬之數,程嘉側臉嗤笑,直報到百萬,才使程嘉滿足。吏卒回報給薛禮,薛禮少不了又是一場大怒,險些被氣得吐血,他辛辛苦苦這麼幾年的所得,一下子被程嘉擠出去了近半。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勢不如人,為了保命,縱不情願,薛禮也只有如數獻上。

    程嘉以「錢重難攜」為由,不要銅錢,只要金。官價是一金值萬錢,而實際上一金可換不止萬錢,薛禮拿出百金,官價是百萬,實則遠過此數,細算下來,已不是被程嘉擠出這些年所得之「近半」,乃是「大半」了,他有心從郡府的庫存裡拿出些錢給程嘉,卻不料程嘉已遣了幾個從吏守在庫前,卻是使他分文不能取,只能拿自家的私錢出來。

    薛禮本是托以疾辭,不見程嘉的,現如今被程嘉逼得真是怒、痛攻心,差點病倒。

    程嘉收下錢,監督著薛禮帶家小離縣,然後這才請來糜竺,請他暫監郡。

    糜竺是彭城丞,不與薛禮同府理政,自有官衙。程嘉到彭城縣後,出於免得被糜竺分去功勞之念,沒有遣人去通知糜竺,而是直接來見薛禮,此時事情辦成,方才使人告糜竺知。

    由糜竺暫監郡,程嘉率從吏們回到陰平,拜見荀貞,獻上彭城國相的印綬,並把從薛禮處得來的錢百萬亦盡數獻上。
Babcorn 發表於 2017-6-3 20:05
282 今貴舊勳徐與冀

    張昭以州治中,相從荀貞行州,陪坐在側,聽程嘉頗為自得的說完出使經過,他生性方直,怫然不悅,說道:「薛君既已自辭,何必相逼如是?」對荀貞說道,「明將軍素以寬仁為士民譽,因得士,軍謀不察明將軍意,侵凌過甚,有負使命,損將軍聲望,當處以責!」

    程嘉現為軍謀校尉,「軍謀」是對他的代稱。

    許劭作為荀貞的州裡人,自到徐州以來,雖無職事,深得優待,此次也從荀貞行州,在座堂上,也說道:「適如明公此前言:薛君二千石,士大夫也,不可輕慢。軍謀不亦狹乎!」

    程嘉本是興沖沖地回來覆命,卻忽然被張昭、許劭批評,心中銜恨,欲待反駁,見荀貞沉吟不語,遂強整顏色,下拜請罪。

    荀貞以手指輕彈案几,忖思片刻,顧問荀彧:「文若,卿以為呢?」

    荀彧儒雅,舉止持重,有大家風度,也不喜程嘉的侵迫過度,但因程嘉是舊臣,平昔又多有功,出於照顧他臉面的緣由,答道:「兵亂至今,資用緊張,軍謀索錢,亦是為州謀,只是略有過分。以彧陋見,『責』似不必,而今道路多賊,將軍稍遣部曲,護送薛君歸鄉便是。」

    荀貞點了點頭,說道:「就按卿言來辦。」笑對程嘉說道,「君昌,請起吧。」

    程嘉起身。

    荀貞說道:「我再給你一個差事,何如?」

    「將軍盡請下令,嘉定不負使命。」

    「不負使命」四字明顯是針對張昭「有負使命」四字而說的。程嘉外豪爽而實內狹,終究是忍不住,回敬了張昭一句。

    「你拿著這百萬錢,再去一趟彭城,面交給糜丞,就說是我說的:叫他把此錢分作三份,拿出兩成補貼郡吏卒中貧困者,三成貼補郡學中貧困的師生,五成賑濟郡中的貧戶與流民。」

    張昭、許劭等人頓皆不由稱讚。

    許劭嘆道:「明公真仁厚主也!」

    荀貞一笑,問程嘉:「卿可能完成此使命?」

    程嘉心知,這件差事,荀貞不交給別人,而仍是叫他去辦,往表面上講是給他「將功贖罪」的機會,往深裡說,則是不以張昭、許劭的批評而責備他、依舊對他充滿信任的表態。

    他下拜伏地,大聲說道:「必不辜負明將軍信用!」站起喚堂外吏卒進來,把攤在地上的百金收拾起來,再又向荀貞行了一禮,倒退出堂,轉過身,下到院中。

    荀貞上次是在臧霸營中差遣的程嘉,現下是在陰平縣寺的堂上聽的程嘉之回稟,出到外邊,程嘉啐了口,回顧了眼堂中,看張昭、許劭兩人相對高座,一個高冠佩劍,正襟危坐,儼然直臣氣宇,一個褒衣寬袖,狀態風雅,十分名士意態,遙觀若柏梅相映,頓自覺形穢,越是銜恨,恨恨地說道:「他兩人當眾惡言,不給我留情面,也就休怪我不客氣!」

    說完,他轉回頭,揮袖昂首步去。

    張昭蹙眉看程嘉離去,又見他於堂外略頓足,回顧堂中了眼,之後揚長而去,搖了搖頭,像是想要說些什麼。

    一個是親近舊臣,一個是今之股肱,荀貞不願張昭與程嘉因此事而生隙,便故作未見他的神態,不給他說話的機會,展顏笑對許劭,說道:「許公,我聞早年故司隸校尉應世叔嘗謁袁彭城,見彭城的車伕半面,後數十年,於道上相遇,應世叔識而呼之,此事可真?」

    「袁彭城」指的是今之沛國相袁忠的父親袁賀,「故司隸校尉應世叔」是今之泰山太守應劭的父親應奉。袁賀曾任彭城國相,應奉時年二十,去拜訪他,袁賀的車伕把門打開了一條縫,應奉只看到了他半張臉,數十年後,兩人在路上碰見,應奉仍記得此人的模樣、名字,一眼就認了出來,當面呼之。所謂「半面不忘」,典即出此。

    許劭與應、袁俱皆同郡,知曉此事,答道:「自無虛假。」

    荀貞嘆道:「應司隸早慧,為漢名臣,應泰山亦年少知名,博覽多聞,真是當世名族!」指著從坐堂下的陳群,問應劭道,「長文少即聰達,孔北海與訂交。公以為,長文和應司隸少時比起來怎麼樣?」

    許劭說道:「長文從容之士,命世之才。」

    陳群離席自謙,說道:「設如吾郡之才,文若、志才、公達、休若、友若、仲豫,當世並無對。群鯫生樗櫟,不敢受許公謬讚。」

    荀貞哈哈大笑,說道:「文若、志才、公達與我諸兄固當世無對,卿亦恰如許公所論,『從容命世』才也!」揮了揮手,叫陳群歸座,笑問許劭,「許公可有意與我共入彭城麼?也許會像應司隸一樣,公也在彭城留下一段佳話。」

    荀貞提應奉,是為了不讓張昭再批評程嘉,畢竟現而今,他帳下的冀州士人和徐州士人都有很多,一個是「故吏舊臣」,一個是「本地土著」,居處高職,握有重權的皆有不少,舉兩個簡單的例子,一個地方上,四個國相,邯鄲榮是冀州人,王朗、陳登是徐州人,四個郡丞,欒固、糜竺分為徐州和冀州人,再一個州府裡,州府地位最高的幾個從事,張昭、張紘都是徐州人,門下親近吏,主簿陳儀是冀州人,可以說,冀州、徐州這兩個士人集團的規模而下是僅次於潁川士人集團的,勢均力敵,萬一張昭、程嘉因此生隙,他兩人不和事小,導致冀州、徐州兩個士人集團產生矛盾,那麻煩就大了,所以,荀貞故意提起應奉,從而轉變話題。

    但提完應奉,又說及陳群,卻不再是單為轉變話題了。

    自慮及士林清議之風,擔憂輿論會不為自己掌控之後,荀貞就一直想方設法地提升自家人在徐州士人中的名氣,向許劭問及陳群,請他評論陳群的能力,其意圖便是為了進一步地提升陳群之名聲。陳群聰穎,起身自謙,既顯示了謙虛的美德,又把荀彧、戲志才等捧了一捧。

    荀貞心滿意足,愉快地攜許劭、張昭等,南去彭城。

    臧霸、陰平的長吏、藏艾等把荀貞等送到縣界,也即到了彭城國的界外才停。

    陰平與彭城國的傅陽交界,傅陽向東六七十里便是彭城都尉的屯駐地武原,高甲引兵士數百,與傅陽的長吏、縣丞等一道在傅陽的縣界迎待。糜竺本該也來迎接的,但因了程嘉奉荀貞令又至郡府,一時差事還沒辦完,所以不得到郡界來迎,然遣了他的主簿代替恭候。

    高甲、高丙兄弟兩人皆為悍將,一善大戟,一善強弩,每臨戰,兄弟二人推鋒爭死,早年在鄉中時,便被鄉人稱曰「大戟強弩不能當」。荀貞稱讚他倆是「吾之拚命二郎」。荀貞為趙國中尉,此兄弟二人並在騎軍中,為辛璦副,後戰功積多,漸各得以別領一部,高甲繼任甘寧,高丙現為假校尉,再進一步的話,兩人也都將是比二千石的校尉高職了。

    高甲今年三十五,高丙年輕點,也有三十二了。

    屈指算來,二人從荀貞征戰已有八九年之久。

    在高甲等的護從下,荀貞等來到傅陽縣城。荀貞雖是不好擾民,然此次行州的一個重用目的是為了「彰顯威儀」,故此大張旗鼓地進了城內,來到縣寺。

    到縣寺中,荀貞屏退餘人,獨留高甲,叫他到案前近處坐下,熟視他良久,嘆了口氣。

    高甲莫名其妙,摸不著頭腦,問道:「將軍緣何嘆氣?可是甲有做的不對之處?」

    「倒非是卿有過錯,只是有一事,我有意交卿去辦,卻又不知卿能否辦好,故而嘆息。」

    高甲性悍,聞言之下,頓時起身,伏拜在地,高聲說道:「將軍一令之下,甲死而不畏!」

    荀貞又嘆了口氣,說道:「我就是怕你急躁,所以才不知該否將此事交卿辦處。」

    高甲說道:「甲雖性急,卻知輕重。將軍有何令,盡請示下,甲定遵從。」

    荀貞轉顏為喜,說道:「好!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薛君今辭,彭城國郡兵數千,不可無主將,我意汰其老弱,留可用者,收部分入州兵,使屯東海,卿為彭城都尉,餘下的付與卿統,以鎮彭城,卿可能完成此任?」

    彭城郡兵久從薛禮,薛禮今辭,郡兵中或會有不服的,此其一,薛禮治彭城數年,郡中有受其恩惠者,亦有可能會不服生事,必須得有勇將鎮壓郡中,這項任務說大不大,說小不小。

    高甲應道:「一定不讓將軍失望。」

    荀貞笑道:「起來罷,且落座。」

    高甲起來,重又落座。

    荀貞和他說了會兒彭城郡兵的事,指導他該如何統帶才能恩威並施,以最快的時間收得彭城郡兵之心,說畢,高甲面帶扭捏,欲言又止。

    荀貞問道:「卿可是有何顧慮?對我無需隱瞞,暢所欲言。」

    高甲答道:「該如何治彭城郡兵,將軍已指點清楚,甲遵照執行,沒有什麼可顧慮的,只是、只是……。」

    荀貞笑道:「卿向來豪直,何時變得吞吞吐吐了?」

    「只是甲自覺名賤,不符都尉之職。……求將軍為甲賜一佳名。」

    荀貞啞然失笑。

    西鄉舊人從荀貞者,因俱出自鄉野,名多不雅,如許仲,換成後世的話說,就是「許二」,高甲、高丙兄弟,就是「高老大」、「高老三」,又如任犢,以畜為名,等等,現今他們各居位不低,有的難免就會嫌自己的名字不好聽了,一向來求荀貞賜名的頗有不少。

    高甲這也是按捺不住,終於亦向荀貞求名。

    荀貞給西鄉舊人起名的不少,許仲的今名許顯就是他起的,對高甲自無不允之理,想了下,笑道:「甲者,始也。《易》雲『先甲三日,謀也』,用以『謀』名,字以『先甲』,卿意可否?」

    荀貞說的,高甲也聽不懂,低聲念了幾遍「高謀高先甲」,深覺上口,大喜之極,伏拜謝恩。

    荀貞又語重心長地對他說道:「為將者,當謀而後動。卿好勇,日後宜動前先謀,莫愧此名!」

    高甲應諾。

    定下彭城郡兵的統屬事,荀貞即遣高甲回武原拔營,命他拔營後,帶部曲再來傅陽,然後召荀彧等來見,察問傅陽縣的長吏政事。

    在傅陽宿了一晚,次日,高甲提兵至。

    荀貞攜之與荀彧等出傅陽,向西南行,兩日後,到了彭城縣。
Babcorn 發表於 2017-6-3 20:05
283 西鄰北接豫與兗

    帝堯時,彭城為大彭氏國地,傳說壽八百年的彭祖即大彭氏國的開國之祖。大彭氏國至商而亡,其後,彭城先後被徐、宋、衛、楚佔據,一度成為宋的國都,始稱「彭城邑」。秦置泗水郡,設彭城縣。楚漢之際,楚懷王孫心曾都彭城,後來項羽自稱西楚霸王,也都於此。

    前漢,彭城為楚國地。楚國疆域最大時,是在韓信為楚王的那一年,盡王淮北之地。宣帝時,楚王劉延壽造反,失敗自殺,楚國更為彭城郡,二十年後,宣帝徙封親子劉囂王此,仍以楚為國號,此時,楚國的轄地已大為縮小,只有七縣,比今時還少。

    本朝,世祖封皇子劉英為楚王,增廣戚縣與之,兩年後,又以取慮、須昌二縣之地益之,取慮後歸下邳國,須昌遠在東平國,楚國的實際轄地是八縣,今之彭城國便是承此八縣之地。彭城的國名來自和帝時,傳繼至今,已是第四世,現任的彭城王劉和在位至今有四十餘年了。

    泗水經彭城國北部的廣戚流入,經彭城、呂縣向東流出,汳水經沛國的蕭縣進入彭城國,在彭城縣附近與泗水合流,——汳水即後世之汴水,魏晉之後,因此水地處京都附近,諱言反,而反、卞古音相通,遂改稱汴水。彭城地處於汴、泗的交匯之所,水運發達,商業蓬勃興盛,河網密佈,不缺水,農業也不錯,手工業繁榮多樣,堪稱是泗水流域的一大經濟都會。

    經濟好,戰略地位也重要。

    其地岡巒環合,汴泗交流,北入青、兗,西通豫州,自古要害必爭之地,南北相爭,常以彭城為攻守,北得彭城,則能俯視淮泗,南得彭城,則可攻略山東、河南。

    對徐州,也即對目前的荀貞而言之,彭城更是重中之重。

    首先,徐州與兗州腹地相近的是東海、彭城,東海南北狹窄,與兗相近的只有百餘里,兩縣地,一旦有事,進不足以攻,守不足以御,有了彭城在手,輾轉騰挪的空間就一下變大,不但足可防禦,並能積極攻取了。

    其次,彭城接壤東海,從武原到徐州的州治郯縣也是只有百餘里,萬一彭城與外敵聯手,朝發兵,夕可至,彭城不得,可以說,荀貞就不能自安。

    也正是因為彭城的戰略地位重要,經濟好,國內又產鐵,足可自給,所以薛禮才恃以為資,先不臣於陶謙,復望抗衡於荀貞,只是他的運氣不好,與彭城接壤的沛、魯兩國,魯國太小,沛國夠大,可國相袁忠卻偏偏是個不好兵爭的高雅士,聽說因見陳、梁之將破,睹孫堅之強橫,他已有了辭官的想法,豫州孫堅與荀貞又是同盟,而離彭城不遠的兗州,劉岱無暇外顧,他找不來強有力的外援,這才不得不在荀貞的緊逼下放棄了對抗的念頭,掛印自辭。

    泗水從彭城縣的東邊流過,糜竺、程嘉等在河對岸的縣界處相候荀貞。

    荀貞與諸人至,渡過泗水,來到彭城縣外。

    荀貞先不進城,留下從行的部曲就地駐紮,換乘車為騎馬,帶著荀彧、戲志才、糜竺、張昭等繞彭城而行,察看縣城周邊的水陸地勢,辛璦、典韋、高甲引百餘步騎扈從。

    只見此縣三面環水,唯南面可通車馬。

    碧空烈日下,荀貞勒馬,看向南方,見南邊數里有一小山,山上有一大土台聳立,顧問張昭:「張公,那個土台可便是戲馬台麼?」

    張昭其實比荀貞大不了幾歲,但荀貞為表示對他的禮重,凡與他說話,言必稱「公」。聽了荀貞的詢問,張昭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遠眺之,答道:「正是。」

    戲馬台是項羽所建。項羽定都彭城後,於城南的南山上構築高台,以觀戲馬,故名戲馬台。

    荀貞笑道:「既是霸王遺蹟,吾等可近前一觀。」

    張昭、荀彧、戲志才、辛璦、典韋、糜竺、高甲等從荀貞策騎,馳至近處,沿道上山,至土台下。

    荀貞仰望之,見台高約十餘丈,繞台行了一圈,算出佔地大約百步,駐馬於台北,向彭城縣的方向望去,遙可見城中屋舍、街道,隱見路上行人,小如螞蟻。

    因為此台久廢棄不用,台上雜草、灌木叢生,台下沿邊也是草木蔥蘢。荀貞舉起馬鞭,往坐騎側邊的矮灌木上抽了一下,喚高甲、糜竺過來,說道:「先甲,卿近兩日可遣吏卒把這台上、台下收拾乾淨,收拾完後,建些營房、倉庫,……子仲,先甲如需民役,你可配合調撥。」

    高甲、糜竺應諾。

    應完諾,高甲問道:「將軍令我收拾這台上、台下,並建營、倉,可是要在此駐兵麼?」

    荀貞點了點頭,笑問左近的戲志才:「志才,卿以為可否?」

    「此台與彭城縣成表裡,在此駐兵,有犄角之勢,築戰守之具,儲足用之糧,呼應縣中,縱遇強敵,可以御之。」戲志才觀望四周,遠瞰縣中,嘆道,「乃知霸王築此台意也!焉只是為戲馬乎?」又對荀貞說道,「將軍可謂是能明察霸王真意的了。」

    荀貞一笑。

    高甲問道:「設如駐兵,不知謀該遣幾許兵馬駐此?」

    荀貞剛給他起了「高謀」的名字,他就立刻用上了。

    荀貞略作沉吟,說道:「不需卿駐兵。卿與卿弟久未見了吧?我傳檄給君卿,調卿弟來此屯駐。」高甲、高丙現雖同屬許仲統帶,然各駐一地,兄弟兩人久未相見了,正可借此機會把高丙調來,讓他兩人同駐一縣,既可增強彭城的軍事力量,也是荀貞體貼部下的一片心意。

    高甲感激不已。

    南山不高,戲馬台久廢,無甚景緻可觀,定下了駐兵在此,荀貞便帶著諸人返程下山。

    下山途中,驚起了數隻大鳥,荀貞挽弓射之,未中,高甲、典韋不善騎射,沒有獻醜,辛璦催馬追之,疾行於山道郁樹間,曲折馳騁,箭射連弦,呼吸間連落三鳥。

    荀貞在後大呼:「玉郎!玉郎!山道窄促,不可再追了!快停下來!快停下來!」一迭聲令高甲,「快攆上去,叫他停下。」高甲的馬不如荀貞的馬快,荀貞又幹脆親自拍馬追趕辛璦。

    聞荀貞呼聲不絕,辛璦無奈徐徐停下,橫弓鞍上,回首顧看,瞧見了驅馬追來的荀貞臉上焦急的神色,不以為然地道:「山道雖狹,璦騎佳,馳奔如履平地,而況較擊黃髯何如?」

    中平元年,荀貞為趙國中尉,十月,擊黃髯,剛風雨過後,山路滑,道窄泥濘,兵卒多初次山戰,戰不利,前軍劉鄧部為黃髯所迫,若退,後部會跟著亂,必敗,甚至會全軍覆沒。辛璦主騎兵,未參戰,時在軍後,怒髮衝冠,請得軍令,竟馳馬上山,踏泥過狹,躍溝登高,直上至前軍中,拔劍奮然,勵兵督戰,前軍因乃死戰。劉鄧、典韋爭勇,黃髯部處絕地,敗則死,所以人自為戰,盡皆奮勇,由未至酉,荀貞部曲猶未勝,陳褒領死士攀附峭壁,從後夾擊,於是才大敗黃髯。黃髯即黃遷,因鬚髯盛,故得髯為號,他便是於此戰中降給荀貞的。

    荀貞此前歷戰,數此戰最為凶險,戰後,他曾對陳褒說:「我從州伯征戰數州,未嘗有敗。今日無卿,險受挫於此小賊。」這話雖是對陳褒說的,但辛璦的督戰之功實高於陳褒。

    聽辛璦舉擊黃髯時為例,荀貞怒道:「擊黃髯時,如敗,軍或將沒,豈能與此時同?而今四海鼎沸,豪傑並起,我正要與卿等解民倒懸,致力清平天下,如因為幾隻鳥,卿馬失前蹄,出個閃失,該怎麼辦?卿不為自己,也當為我愛惜珍重身軀!」

    辛璦見荀貞氣沖沖的,遂下了馬來,至荀貞騎前,撫馬首,仰頭莞爾笑道:「璦豈莽撞人?自知騎佳,方才為耳。將軍既怒,璦以後不為便是。何必發怒。」

    荀貞餘怒未消,然見辛璦笑若春水,風姿特秀,又不忍再斥責他,沒好氣地拍掉他撫摸馬首的手,說道:「回你馬上去!」數個從行的步卒翻下山道,取了被辛璦射落的那三隻大鳥過來,獻給荀貞。荀貞怒道:「為此三鳥,使我玉郎馳險,取來作甚!」那幾個步卒惶恐退下,待要把這三隻鳥丟掉,荀貞又轉顧令道:「到底是玉郎所射,拿著吧,到了縣裡炙與我食!」

    荀彧、戲志才、張昭、糜竺、典韋等都已追到近前,聞聽得荀貞這幾句話,紛紛大笑。

    一行人下山,折程北行,在縣外,荀貞重登車坐,荀彧等亦多換回乘車,前導後從,旗鼓鮮明地進入到了城中,百姓觀者如湧,讚聲如潮。

    到了城裡的郡府中,果將三鳥炙了,荀貞親自分與諸人食。

    彭城王劉和早年有至孝名,敬賢樂施,國中愛之,當天,荀貞謁見了他。荀貞已問過呂岱彭城的政事,是夜,又詳詢糜竺等彭城郡事。薛禮已去,當有繼者,次日,經與荀彧、張昭等商議,荀貞決定表姚昇為彭城相,仍以糜竺為彭城丞,又傳檄許仲,令調高丙來駐戲馬台。

    荀貞又命糜竺為輔,佐高甲裁汰、整編彭城郡兵。數日後,彭城郡兵重建完畢,撥大半改屯東海,屬趙雲,留餘下部分給高甲,高甲部至此兵總計千四百人,加上即將到來的高丙部八百餘人,合共兩千餘人,如有戰事,固不足用,用之駐防,已然足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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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4 止巫遏佛彭城事

    姚昇未從荀貞行州,現為農忙時節,作為典農校尉,他正忙於督視各地的麥收事宜。在下達給他的檄令中,荀貞特別交代:叫他等到忙完麥收後再來彭城上任。在此期間,由糜竺以彭城丞代行彭城相事。姚昇卸任典農校尉後,此職需得有人接替,荀貞擬表華歆繼任。

    華歆早年被郡舉為孝廉,朝廷除任郎中,何進用事,召他入京,中平六年,授官尚書郎。

    「除任郎中」,換句話說,就是拜為郎,本朝的郎官分隸三署,以五官、左、右中郎將分而統之,是為「三署郎」。與前秦、前漢不同,本朝的郎署是專門用之訓練後備官員的處所,員額不定,多則數千,少時數百,許多名臣都有過噹啷官的經歷,只說今之州郡諸侯,如袁紹、曹操、應劭、公孫瓚等皆是。姚昇也曾被朝廷拜為郎,只是他沒有去,跟著荀貞討董了。

    三署郎初補官吏,有外放地方的,有出任朝廷的,其中以出補尚書郎為最優。尚書郎例由孝廉郎選補,所謂「孝廉郎」,即是郡舉孝廉,朝廷拜為郎的郎官,孝廉郎通過台試,五取一,進入尚書檯,得為尚書郎,初詣台,稱「守尚書郎」,滿歲為真,稱侍郎。

    本朝政事統歸尚書檯,「天下事皆上尚書」,尚書檯包攬一切,無所不總,「選舉誅賞,一由尚書」,台官的品秩雖不高,長官尚書令才秩千石,但尚書檯卻實為國家的最高權力機關,朝會時,尚書令與御史中丞、司隸校尉坐皆專席,號「三獨坐」,至於三公,「備員而已」。尚書檯下分六曹,分掌諸事,曹長吏名為尚書,下有丞,每曹六郎,主作文書起草。

    尚書檯既是國家之中樞,在台中得到鍛鍊,尚書郎們的理政才能就會得到飛速提升,並且因有在中樞任職、處理天下政事的經歷,也會有較為開闊的眼界和全局的意識,所以一旦外放,即多為實缺高職,時人視以為「台郎顯職,仕之通階」。

    尚書侍郎秩四百石,出補的官職常為秩六百石、千石者,高的乃至二千石,比如鐘繇,他就是由孝廉郎而為尚書郎,任滿,跳過了補為小縣之長的過程,直接出為陽陵令。

    華歆由孝廉而郎,又為尚書郎,初平元年,他求為下圭令,雖未赴任,然朝廷任命已下,翻看他的過往履歷,無可挑剔,與鐘繇一樣,乃是最優等的仕歷正途。他現為州師友從事,這是個虛職,禮敬而已,無有掌責,以前沒有合適的職位給他,現典農校尉空缺,正宜表他補之。當然,荀貞也不僅是因為他的仕宦經歷優等才表他為典農校尉的,更主要的緣故是因知曉他的才能。此外,也是為了「拋磚引玉」,做給海內的士人們看的,華歆雖來投未久,可就表他比二千石,使掌全州的郡國農事,授以實任,荀貞期望能以此招攬到更多的才能之士。

    華歆從在荀貞身邊,得了檄令,次日便奉檄辭離,去找姚昇,先輔助姚昇督辦郡國麥收,順便熟悉一下工作,然後待麥收完畢,即可與姚昇辦理交接,正式上任了。

    處理過軍政上的人事任命、調整,由糜竺等相陪,荀貞巡視彭城國中。

    彭城算是新得之郡,戰略地位又十分重要,國內八縣,荀貞無一遺漏,悉數巡行之。荀貞攻徐一役,彭城未受兵火,其地水土肥沃,經過這麼幾年的休養,民間已恢復了一些元氣,行經過處,雖仍有田地荒蕪,然大半鄉里皆男女布野,農谷棲畝,頗有欣欣向榮之景象。

    彭城的鐵官在彭城縣,刀兵甲盾、農具日用均需用鐵,荀貞親自視察了彭城縣的鐵官。

    此前遷荀衍為鹽鐵中郎將時,荀貞已給彭城下過檄令,命將鐵官轉歸荀衍管轄,薛禮雖沒有反對,但那畢竟只是名義上的,現下彭城入手,荀貞又給荀衍傳令,叫他遣人來彭城鐵官接收。至此,徐州的鹽、鐵不但皆收歸州管,而且一體納入到了荀衍的鹽鐵中郎將府總理。

    行過八縣,荀貞沒有再回彭城縣,駐車呂縣,召糜竺來見。

    「子仲,吾有一要務交君來辦。」

    「將軍請說。」

    「由彭城而北,可入兗境,向西經梁、陳,達至洛陽,此地向來是東楚通往中原的必經之地。吾巡八縣,見幹道頗有損壞,待麥收之後,君當佐助叔潛,盡快把壞掉的道路都修葺起來。」

    「東楚」指的是彭城以東的東海、廣陵、吳。彭城北至兗,西至洛,中間均有幹道相通,且與徐州境內的東海、廣陵間也都有馳道相連,內連州中,外通豫、兗,為交通咽喉之地。一因黃巾亂來,年久失修,二來為防陶謙、荀貞來攻,薛禮主動破壞過彭城與廣陵、東海間的道路,所以於今彭城境內,縣與縣間尚還通暢,而與外界的通道或有損毀。這需要重修。

    糜竺應諾。

    荀貞說過此事,看了眼糜竺,笑問道:「子仲,吾聞君頗信巫祝?」

    徐州舊為齊楚地,齊多方士,楚盛巫祝,其民受此影響,至今信道崇巫者仍眾,太平道的經典《太平經就是脫胎於齊人甘忠可所作之《包元太平經,蜀中五斗米道的創始人張陵,其家原在沛國,鄰彭城。糜竺雖儀態雍容,卻非純儒,非常相信巫祝之術。

    信仰是個人的事情,如是往常,荀貞大概不會理會,但現下糜竺為彭城丞,他個人的信仰有可能就會牽涉到政治中,所以荀貞借此單獨召見糜竺的機會,發言詢問。

    糜竺不知荀貞何意,惶恐答道:「竺愚昧,巫祝小道,固不足信。竺自今當改之。」

    荀貞笑道:「信與否,君自家事也。唯君今為郡丞,佐長吏而牧一國,言行當慎。豈不聞楚王好細腰乎?浮屠入中國,王公貴人,楚王最先好之,國人信者遂多,延傳至今,乃有故彭城相繆宇崇佛,費以千萬計,又至笮融,大興佛事,荼毒百姓,君宜以此為鑑。」

    糜竺下拜說道:「竺歸家,便盡逐巫祝士!」

    荀貞問糜竺的信仰,既是為提醒他不要因此而影響了郡內的風氣,也是因為準備要在州中傳檄一道,以扭轉、遏制現下州內,特別是彭城、下邳等地的民間崇佛之風。

    楚王劉英以來,江淮流域已經成為佛教信仰最為興盛的地區,佛經如今正是根據江淮,然後輾轉向北以及江南傳播。相比太平道、五斗米道,佛教沒有反抗精神,適合麻痺百姓,從統治角度來說,沒有必要取締此教,可現今戰亂,民力寶貴,不事生產的佛教徒就不能過多。

    荀貞說道:「方今戰亂,民力艱難,笮融昔於下邳免好佛者勞役,達數千戶,常供衣食,費以巨億計,此敗滅之道也。漢家自有故事,我欲重申舊令,禁漢人出家,君意可否?」

    佛教在傳入中國的初期,朝廷有詔令:唯聽西域人得立寺都邑以奉其人,其漢人皆不得出家。但隨著楚王劉英等一批達官貴人信奉此道之後,民間信者日多,影響越來越大,發展到最後,流入宮中,連天子都供奉之,如桓帝就「設華蓋以祠浮屠、老子」,此詔令也就不了了之。

    徐州境內出家的漢人不少,尤以彭城、下邳為多。光和年間,與安息國居士安玄共譯《法鏡經等,並於中平五年在洛陽撰《沙彌十慧章句的著名僧人嚴佛調就是下邳人。

    聞得荀貞欲重申「漢人不得出家」的舊令,糜竺反正信的是巫祝,不是浮屠,當然沒有異議。他說道:「彭城崇浮屠之風雖不如下邳盛,然信奉此道的民家亦有不少。將軍檄令下處,竺必遵行,務使郡內無復有漢人出家者。」頓了下,遲疑問道,「縣中稍有浮屠祠,以及已出家者,不知該如何辦置?又有胡僧在境的,逐否?敢請明將軍示下。」

    「縣有浮屠祠多者,可留一,余皆除破之;民已出家者,或令還俗,或倍其家賦役。至若胡僧,願留者,任之留,不願留者,從其便。」

    由西域來中國的胡僧不少,洛陽興戰,很多都離洛避亂,著名的如安息人安世高、月氏人支謙、祖為胡人的釋曇諦等,或至徐而停,或南下揚州。今在徐州的胡僧雖無甚特別知名的,然亦稍有。

    糜竺應道:「諾。」

    大凡舉政,必慮及多面,荀貞令破浮屠祠,不止是為遏制民間的崇佛之風,也是為日後招降黃巾做一個宗教上的準備。浮屠初入國內,被國人視為另一種形式的神仙方術,被當作是黃老的附庸,有「或言老子入夷狄為浮屠」之說,浮屠即佛,許多信眾是佛道雙修,劉英即是,桓帝亦然,而隨著發展,佛教已經開始脫離黃老,受到單獨的祭祀,笮融的尊佛就是一例,作為太平道的信眾,當然就會因而視信奉浮屠為異端了,破除浮屠祠,從某方面而言之,可被太平道眾引為同道,這樣,將來無論是與黃巾交戰,還是招降黃巾,都將有利。

    重申舊令,以遏崇佛之風,這是在與荀彧、張昭等商議過後決定下來的政策。

    次日,荀貞即傳檄各郡,命郡縣執行。檄令到地,浮屠祠毀,出家的漢人被勒令還俗,在徐的胡僧紛紛南下揚州,有的遠赴荊州。胡僧多與士人交往,亦有求見荀貞想要加以勸說的,荀貞皆不見,或有固執必欲見荀貞,絕食州府外的,荀貞禮待之,而終不聽其說。這些都是後話,不必多講。

    卻說荀貞巡罷彭城,由呂縣出發,沿泗水東行,百餘里,入下邳,樂進、許仲等在郡界迎候,匯入車騎隊伍中,樂進前導,復行二三十里,到下邳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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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5 彰廉禮賢下邳行(上)

    春秋時,稱下邳地區為淮北地。

    彭城北控齊魯,下邳南蔽江淮,與彭城一樣,下邳的戰略地位也很重要。戰國時,蘇代對齊王說:「有淮北,則楚之東國危。」蓋因淮南襟要多在上游,故東楚為下邳控扼。

    陳應現為州府裡的「部下邳從事」,在來下邳的路上,荀貞已經問過他下邳郡的吏治問題,並細問過荀彧下邳郡近數月來的政事如何。

    如與朝中相比,荀彧現今在州中的權責就好比朝中的尚書令,一應郡縣政事,無論大小,悉由他總掌,而主管州中監察的「州右部郡國從事」文直則近似朝中的御史中丞。

    「中丞」又叫「中執法」,其職在「兼典蘭台秘書,外督部刺史,糾察百僚」,是監察之官,——既是監察之官,卻為何「兼典蘭台秘書」?看似有點奇怪,其實不然,蘭台秘書自然包括律令圖書,正是為了讓御史中丞能夠在監察百官時有章可循,照章辦事,所以才會使之「兼典蘭台秘書」,州府裡和律法、「故事」有關的圖書、檔案亦是由文直兼領的。

    「右」者,掌領諸「部郡國從事」之意也,史諾、呂岱、陳應等都是文直的下屬,平時各郡縣有什麼吏治上的事情,比如貪腐之類,他們都是向文直匯報,以及豪強大族如有違法事而郡縣不管者,亦監報之,然後視涉事吏員品秩之高低、所犯事情嚴重性之大小,文直或上報給荀貞,由荀貞決定怎麼處理,或直接行公文給地方,叫地方依照制度章法懲處、糾改。

    是以,對東海、彭城、下邳,包括廣陵、琅琊諸郡的吏治,荀貞並不是鉅細皆知的,因也才會這次行州,每到一郡,他都要召負責監察這個郡事務的「部郡國從事」,詳問此郡的吏治。

    陳應是下邳人,荀貞用下邳人來監下邳郡,這是在顯示對陳登一家的特別恩信。陳應沒有辜負他的信任,不但在刺舉郡中吏員上兢兢業業,而且在監察郡中豪強上亦不徇私情,包括他「同歲」家違法亂紀的事都秉公無隱,荀貞對他的工作態度和作風很滿意。

    同歲,即同年被選舉,與後世的「同年」是一個意思。同歲得到州郡選舉者,如孝廉、茂才,尤其是地域相同的,往往彼此關照,互相提攜,甚至編有「同歲名」,即同歲的名錄。

    陳應不隱瞞同歲家觸法的事,可謂大公無私了。

    對下邳的吏治、治政,荀貞本就有整體上的瞭解,在細問過陳應和荀彧後,更是不止大的方面,小的細節也清清楚楚,數月來樂進治郡的長與短,優與過,皆了然於胸了。

    和邯鄲榮的以法家治郡,行權術之道較之,樂進久在軍中,治郡一如治軍,乃是用軍法治郡,又因他性本尊重士人,後又在這方面更進一步受到荀貞的影響,在對待士族上,頗為禮重。

    邯鄲榮聽察精敏,施政深刻詭譎,士、豪犯法,纖微必究,爪牙有過,恕之輕罰。樂進理事,凡有舉措,先宣示明白,然後依之而行,無論親疏,違即依法行懲,如事及士人,或稍原宥。

    邯鄲榮、樂進這兩種不同的理政風格,在荀貞看來,都有值得肯定的一面,同時也都有缺點。人與人的性格不同,做事的方法也就會不同,只要優大過劣,能把郡治好,不引起廣泛的民怨,對他們的缺點荀貞便都可容忍,至多提點兩句,糾正一下太過火的地方。

    到了下邳縣中,進入郡府,荀貞登堂而坐。

    樂進與下邳丞李儒、下邳都尉何儀是「地主」,西向坐,荀彧等的坐席與他三人相對。郡府的大吏們如主簿、功曹、五官掾等等各按年齒、地位坐於其下。

    諸州、郡吏中,樂進的品秩、地位最高,因得獨席,荀彧權高親貴,也得獨席,其餘的吏員們則多連席而坐。此外,又有幾個下邳本郡的名士陪坐。

    荀貞看向堂下,見下邳的主簿、功曹、五官掾等吏俱衣冠儉樸,無論俊醜,英氣勃發,和東海、彭城的部分郡吏截然不同,東海、彭城的部分郡吏不止衣冠華麗,甚有傅粉剃鬚者。

    當下世風,陽剛固仍是審美的主流,美鬚髯方是大丈夫的形象,比如劉備,因為無須,儘管他深得荀貞的「信愛」,卻也擋不住有人在背後為此而嘲笑他,可後世魏晉風行的陰柔審美卻也已早露端倪,漸成部分士人的風尚,雖還不至於男著女服,但說實話,荀貞對此已是看不慣了,只是此風尚既已漸成,卻非短期可以扭轉,也只有等到能騰出手時,再行糾轉之舉。

    荀貞笑對樂進說道:「文謙,卿治郡之法類若治軍,今觀卿府諸掾,果肅然如軍中。」

    就像荀貞對邯鄲榮說的,上有所好,下必效焉,樂進節儉,行止有威,也就使他郡府中的吏員們有樣學樣,一個個衣儉神嚴,跪坐堂中,如在兵營。

    樂進答道:「進在軍中久,今在郡,難改舊習,致使府中諸君起坐拘謹,此進之過也。」

    「何過之有?」荀貞哈哈一笑,顧看了眼荀彧、戲志才等,接著笑對樂進說道,「文若知我,我就喜歡卿府中諸掾的這股精神勁!」又看了看堂下的諸吏士,問樂進道,「哪位是劉正禮?」

    劉繇到了徐州後,荀貞請他去州府,他不去,荀貞遂叫樂進給他在淮浦安置宅舍。這回行州,還在彭城的時候荀貞就傳書給樂進,令之把劉繇請到郡府裡來,有意當面見上一見。

    樂進離席謝罪,答道:「劉君染疾,不能遠行,因此進未能把他請來郡府。」

    哪裡就這麼巧?荀貞要見他,他就染病?荀貞心知,這定是劉繇的藉口。

    劉繇不肯來見荀貞,也不能怪他託大,畢竟荀貞現正覬覦兗州,徐州兵不告自入,已分屯在了任城、東平兩國境內,作為劉岱的同產弟,因為兗北黃巾鼎沸,君子不立危牆之下,故而沒有去兗州投劉岱便也罷了,若是荀貞稍微一請,他就來見,卻實是有點說不過去。

    荀貞對此也是心知肚明,故而沒有惱怒,笑了一笑,又轉頭顧對荀彧等,說道:「騏驥固難見也!」叫樂進起來,笑道,「此我之過。劉正禮,騏驥也,本非卿所能請。也罷,待行至淮浦,我當親自造訪其門。」說完,令樂進給他介紹堂下陪坐的那幾個下邳士人。

    劉繇十九歲時,他的從父劉韙為賊所劫質,劉繇篡取以歸,由是顯名,郡舉孝廉,朝廷拜為郎,任滿,除下邑長,他的進仕之路與鐘繇、華歆相同,本是前途遠大,然因郡守叫他照顧縣內的貴戚,他遂棄官去。回到家鄉,青州刺史辟他為部濟南從事,當時的濟南相是朝中一中常侍之子,依仗其父之權,貪穢不循,劉繇奏免之,由是名聲更大。

    劉岱、劉繇兄弟兩個,劉岱先被州中舉為茂才,平原陶丘洪又薦劉繇,欲也令舉茂才,青州刺史說:「前年已經舉了劉公山,今年難道再舉劉正禮麼?」陶丘洪說:「若明使君用公山於前,擢正禮於後,所謂御二龍於長涂,騁騏驥於千里,不亦可乎!」

    荀貞稱劉繇為「騏驥」,出處即在於此。

    劉岱、劉繇兄弟俱可稱俊才,而從他倆過往的經歷來看,荀貞更重視劉繇。
Babcorn 發表於 2017-6-12 14:35
286 彰廉禮賢下邳行(中)

    堂下陪坐的士人多是本郡的右姓子弟,陳、步等氏,寒士幾無,只有一個。   樂進一一給荀貞介紹過他們的姓名,荀貞隨和親近地與他們談敘。因了闕宣、魯肅之故,在坐的郡吏有此二姓家的子弟,乃是樂進特地召辟入府的,荀貞亦與包括他們在內的郡吏閒聊笑語。

    敘話至暮,樂進令人置宴,諸人歡坐一堂,行酒旋舞,飲至俱酣。

    酒席散了,因為宵禁,與宴的郡吏、郡士俱宿吏舍。

    有飲到興頭,無有睡意的,或兩三人坐臥舍內,或三四人相聚於舍院的月下,吹著涼爽的夜風,回味是夜的酒宴,都道:鎮東將軍威名赫赫,與言談,卻顏笑親切,使人如沐春風。

    隨從荀貞行州的諸臣屬,辛璦等武臣沒有進城,帶兵留在了城外,陳應等吏也被安置在了吏舍休息,張昭、荀彧、戲志才等地位高的幾個大吏則與荀貞一道,共去樂進的住宅寢。夜色已深,張昭等各入室歇息,荀貞有些話要囑咐樂進,因喚樂進再談說一會兒。

    早在當年繁陽亭時,樂進跟從荀貞了,瞭解荀貞的飲食喜好。

    他知荀貞好飲蜀荼,當下取出珍藏的茶餅,親自將之炙成赤色,然後搗碎成末,置入瓷器,又倒水鍋,點火燒煮,待水沸,傾茶末於其,又撒入蔥、姜、橘子之物,與荼共煮,等煮好,盛入陶碗,他捧著奉給荀貞,說道:「此荼還是托糜子仲買來的,說是武陽荼,物稀難得,進平時不敢多飲,剩存了數餅,專候將軍下郡,請將軍品嚐。」

    時下制茶的工藝還處在萌芽階段,所謂「荊巴間採茶作餅,成以米膏出之」,在製作茶餅的過程,會往添加米湯或米糊之類的東西以作粘合,使其成形,因而煮成的茶湯聞之會有淡淡的米香味道,制茶之法雖尚處於早期,但在煮茶時往其添加佐料的方法卻已與後世相仿了,荀貞對這種煮茶的方法本是牴觸的,然而多飲幾回之後倒也習慣了這種口味。當世之茶與後世不同,製造工藝簡單,確也需要加些佐料,飲之才能可口。

    荀貞接過茶碗,先看了眼茶色,繼之聞了一聞,隨之輕抿一口,閉眼品味了片刻,啟目笑道:「吾飲荼,牛飲而已,名荼入我口,好有一:牛嚼牡丹是也。便此荼是武陽荼,吾亦不識好壞。」他這話不是自謙,適才他的那番品嚐舉動也非裝模作樣,他是真想品個好壞優劣出來,可也確實是品嚐不出。武陽、南安產名茶,荀貞以前喝過這些地方的茶,但與其它地方的茶相,他喝著都是一個味道,不覺得有高低之別。

    於今北人飲茶者少,南人飲茶者稍眾,樂進是北人,對飲茶的興趣不大,只是受荀貞影響,有時會煮點略飲,見荀貞沒有不滿此茶的味道,遂將餘下的茶餅悉數拿出,獻給荀貞。

    荀貞笑道:「謙,唯今少見蜀商,此數荼餅之值或不低,卿盡獻於我,難道不心疼麼?」

    海內兵亂,南北道路不通,莫說蜀地的商人,便是江南的商人現今於江北也是少見。

    「進實不好飲荼,只是而今居任在外,不得常從將軍左近,於思將軍時乃會飲此稍許。將軍如飲不出此荼的好壞,進更是不知所謂。與其在進處放壞,不如獻給將軍。」

    荀貞於是欣然笑納,顧視室內的擺設,見十分簡陋,想起聞說樂進在郡清廉之事,對樂進說道:「我聞卿日常食不重味,此事可有?」

    樂進答道:「進與進妻兩人而已,一飯一菜足夠使用,多了也是浪費。」

    樂進現尚無子,只有他的妻子跟著他在郡住。

    荀貞說道:「卿妻可眠?可請來一見。」

    荀貞想見,便是睡了也要喊起來,樂進出到室外,親去把他妻子叫起,引著來見荀貞。

    樂進之妻姓郭,是樂進在潁川時娶的。見樂進把她帶到室,荀貞放下茶碗,抬眼看去,見她不施脂粉,荊釵布裙,衣妝樸素,仿若下小戶家婢,哪裡像是二千石太守之妻?

    荀貞不由嘆道:「謙,何清廉如是!」郭氏下拜行禮,荀貞叫她起來,再又環顧室內,拍了拍坐下的蓆子,復嘆道,「食無二味,客無坐氈,過矣!」對樂進說道,「卿為我二千石,焉能使卿定訾為下?」喚侍衛在室外的典韋等,「令少府取錢帛十萬贈謙。」

    少府,管的是荀貞的私錢。這次賞賜樂進畢竟是私人的行為,不能從州府的公庫裡出錢。

    典韋應諾,記下了此事,等到次日天亮後,他自會將荀貞的此令轉告給幕府人,由他們辦。

    樂進、郭氏下拜謝恩。

    荀貞溫言和郭氏說了幾句話,見她怯生生的,遂不多言,叫她回去休息,等她離開後,荀貞又和樂進說了會兒下邳郡的事以及兗州、豫州的戰事,隨之話入正題,說道:「謙,今日郡府堂、今晚酒宴,都不是說話之所,我有一件要事叮囑你。」

    樂進恭謹應道:「敢請將軍示下。」

    「吾兄友若得拜九江太守,此事卿已知。」

    「是。」

    「揚州刺史陳溫頗侵九江郡權,前日吾兄密信與我,言說陳溫似不願輕易還權,恐會或生戰端。下邳與九江接壤,將來如是果真生戰,臨陣決勝固是不需卿為,輸糧供械卻非下邳不可。卿可於近兩日先盤點一下郡庫,把郡內糧、械儲存之確數報與幕府。」

    下邳等郡目前的各儲糧、械之數,州府、幕府都有記錄,但在需要用前,肯定得再盤點一下,以免會因損壞等故出現過於不合賬目之事。

    樂進應道:「諾。」

    見樂進雖沒說什麼,眉眼間卻有振奮之態,知他必是有請戰之意,只是因了自己「臨陣決勝固是不需卿為」這一句話,他才把話嚥了下去,沒有說出,荀貞笑道:「知卿好在軍伍!只是彭城、九江新得,下邳非重將不可鎮守,是以還得勞卿守郡,稍待時月,再轉卿回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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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7 彰廉禮賢下邳行(下)

    東海謠言邯鄲榮貪腐,查無實證,實際上邯鄲榮也很清廉。邯鄲榮、樂進各掌郡權,而俱廉潔,唯因邯鄲榮家為豪族,昔年投荀貞於潁川時,不僅帶了五百邯鄲子弟,並且隨行攜了不少的錢糧,獻給荀貞了部分,他自留了一些,所以仕宦至今,雖不貪墨,於錢帛的用度上卻不缺乏,衣冠飲食俱皆豪奢,樂進與之一比,那真是儉樸到寒酸了,又唯因寒酸,更顯難得。

    荀貞賜給樂進錢帛十萬,次日,又傳檄州中,表彰樂進的廉正高潔。

    從下邳縣出來,荀貞至縣外許仲的營中,許仲在轅門外迎候。

    從任城率軍返回後,許仲休息了幾天,然後便開始巡視下邳郡中各地的駐軍,一直到數日前,聞報荀貞將要行州至郡了,他這才匆匆地返回自己在下邳縣外的駐所,昨天和樂進一起在郡界迎接了荀貞後,荀貞叫他回營,不必跟著一起進城,因是昨晚他沒有參加郡府的飲宴。

    荀貞的車騎隊伍在營門外停下,荀貞從坐車中下來,見許仲等似欲行跪拜大禮,遂步上前,止住,笑對許仲說道:「君卿,卿等介冑在身,行軍禮可矣!」許仲等便行軍禮。

    荀貞握住許仲的手,兩人並排入轅門。

    到了營中,荀貞未去將帳,先視察營內。駐紮在此的兵馬只有五百步騎,都是許仲的親兵,乃是下邳、彭城兩郡所有駐兵中的精銳,部曲雖少,然營內外刁斗森嚴,道路帳舍,整整齊齊,深塹望樓,俱皆有之,校場平闊,營之一角,還有個軍市,一應佈局,悉按規制。

    荀貞巡視了一遍,心中滿意。

    因是荀貞要來的緣故,許仲提前下了軍令,命步騎軍吏不得擅出帳舍,所以營中顯得有點空空蕩蕩,悄寂無聲,只偶爾聞得馬嘶。

    荀貞來入校場中,登上高高的觀兵台,令侍衛擊召兵之鼓。

    一鼓未畢,營內各處頓紛紛響起軍官們的呼兵、下令之聲,一時沸然,二鼓方響,集合已成的各曲兵吏紛按建制奔至,人馬腳步震地,不等三鼓擊起,校場上已是各曲俱至,精甲曜日,矛戟如林,按照兵種之不同,五百軍士分列兩邊,步左騎右,每曲前各有本曲的軍旗飄揚。

    隨著集結的完畢,軍官們的下令聲、兵士的奔跑聲、甲衣與兵器的碰撞聲等等,甚而連馬叫聲漸漸都不復再聞,整個營中又歸回沉寂。

    如果不是親眼看到,怕是都沒有人會相信此時的校場上居然步騎雲集。

    依照典制,一通鼓是擊三百三十三下,兩通鼓也就是擊六百六十六下,當然,第一通鼓和第二通鼓之間會有一定的時間間隔,但總共加在一起,兩通鼓也就是不到一刻多鐘。在一刻多鐘的時間內,兵卒們穿上甲冑,拿上兵器,按各曲集合,之後再來校場,整合成軍,並且還是步騎混雜,有步兵、有騎兵,雖是此五百步騎俱為精銳,但如非主將擅治軍也斷難做到。

    荀貞心中更是滿意,他笑顧荀彧、張昭等,說道:「此兵何如?」

    張昭等答道:「鼓只兩通,軍已集成,隊列井然,人馬無聲,如非親睹,不敢信也。」

    由許仲指揮下令,這五百步騎在校場上以什為作戰單位,依照次序,表演了各種戰術動作,又分成兩方,各自成陣,轉換攻守。盛夏季節,上午的陽光就很熾熱了,場上塵土飛揚,兵卒揮汗如雨,旗幟所向,攻者一往無前,金鼓鳴處,守方堅不可摧。辛璦、典韋等武臣,觀之奮昂,張昭等文吏,一個個看得目眩神迷,乃至有握拳屏息,渾身毛髮都似要為之顫慄的。

    待兵卒們演練過,重新集結,向著台上的荀貞行罷軍禮,隨著鼓聲列隊退場,各歸返帳舍之後,張昭目送著他們,猶覺心血沸騰,情緒尚未平復下來,不覺嘆道:「尉繚子云有提十萬之眾而天下莫當者誰?曰桓公也。有提七萬之眾而天下莫當者誰?曰吳起也。有提三萬之眾而天下莫當者誰?曰武子也,設如有兵如此者三萬,固知足以天下莫當矣!」

    主簿陳儀說道:「指敵忘身,必死則生,萬人被刃,橫行天下。兵如皆類似,何需三萬,萬人即天下莫當了!」又笑對荀貞說道,「舞陽侯提十萬眾,方敢橫行匈奴中,遠遜許將軍也。」

    「指敵忘身」云云,也是出自尉繚子。荀貞好兵法,於今又是亂世,故而張昭、陳儀等雖是文吏,卻也頗讀兵書。荀貞現正在增刪由古至今的歷代兵書,打算編纂一冊,發給帳下的諸將觀閱學習,以提高他們的用兵能力,尉繚子在他選用的兵書中是較為重要的一本。

    許仲素來寡言,此時聽得張昭、陳儀都稱讚他練兵有方,亦無甚謙虛之言,只是對荀貞說道:「顯本鄉野愚夫,哪裡知道軍事?練兵、用兵諸法,都是由明將軍的教誨而得。」

    他這是大實話。荀貞聽了,笑撫他的後背,對陳儀說道:「舞陽侯立功鴻門,走狗耳,何能及君卿?許將軍,我之周亞夫也。」對許仲期望甚高。

    在許仲營中宿了一晚,次日,荀貞繼續行州。

    樂進、許仲、劉儒、何儀等郡中的大吏相從,荀貞過下邳縣北行,行六十餘里,到良成。良成縣的長吏、縣丞等出迎,張飛率五曲八百騎兵屯駐在此,也同出迎。

    張飛與趙雲年齡相仿,長趙雲兩歲,今年二十九,他雖非士族出身,雅好文學,早年學過書法,寫得一筆好字,畫畫的技術也不錯,現今雖在軍中,未棄舊好,軍務之餘,仍不輟書畫文學,因是之故,與許仲、典韋等將相比起來,他固以威猛著稱,卻頗帶些儒將之風。

    荀貞帶著盛大的車騎隊伍、鮮明的「鎮東將軍」、「徐州牧」等旗幟去良成縣中行了一圈,達成了「彰顯威儀」之目的後,他沒有在縣寺多停,即由張飛陪導,出縣來到了張飛的營中。

    有幾句話,荀貞是早就想對張飛說了。

    事實上,他想說的內容,之前已是有對張飛說過,只是效果不好,據聽聞,張飛沒有完全聽從,所以,借此次行州、路經張飛這裡的機會,荀貞想再叮囑他一番。

    荀貞想叮囑張飛的,是有關張飛性格的問題。

    張飛敬君子,而不恤小人,對士大夫很禮重,對軍中的兵卒卻多暴虐。荀貞此前告誡他,雖小人亦不可辱,張飛雖沒有把荀貞的告誡當成耳邊風,然本性難移,卻還是時有凌下。

    巡看過張飛的營地,荀貞屏退左右,獨留張飛於帳中,喚他近前落座,對他說道:「益德,卿從我也算已久了,應知我治兵之法。理軍當嚴,然刑罰不宜過,聞卿常以小過鞭笞健兒,又少撫卹勇士,此非兵家正道。不聞吳起乎?起之為將,與士卒最下者同衣食,攻中山,為卒吮膿,卒之母泣曰:吳子吮吾夫之創,吾夫不旋踵而死。今又吮吾子,知吾子將戰死矣!孫子云視卒如嬰兒,故可與之赴深溪,視卒如愛子,故可與之俱死。這才是治軍的正道。」

    張飛應道:「將軍此前對飛已有教導,飛已知過,不敢忘。」

    「知過當改,你不能只是不忘,要克制本性,稍改此前所為。」

    張飛應諾。

    荀貞又苦口婆心地教他:「卿主一部,平日宜親近佐史,常引見之。佐史,卿之耳目也,彼此親近,卿方能知部中兵士的人情,見之如稀,則人情不知,復何由知部中的眾事?」

    張飛應道:「諾。」

    說完想再次叮囑張飛的這些話,荀貞見他的帳內懸掛了幾幅字,字體研美,頗有可觀,細看書左,無有落款,因轉換話題,笑問張飛道:「此卿所書否?」

    張飛把這幾幅字懸掛帳中,正是為了給荀貞看,見荀貞問起,忙應道:「正是飛書。」

    荀貞指著其中一幅字,笑道:「昔在潁川,我嘗見劉德升書法,卿此書有其三分神韻矣。」品觀了會兒,又指著另一幅隸書的字,說道,「奮雄揚波,交戟橫戈,卿此書所法可是師宜官?」

    劉德升是潁川的名士,精擅書法,被後世稱為「行書鼻祖」,有不少士人都學他的筆法,鐘繇也曾學過,荀貞當年在潁川,於鐘繇處見過劉德升書法的真跡。師宜官是當下最有名的「八分書」大家,靈帝好書法,設鴻都門學時,征天下工書者數百人,八分書以師宜官為最。

    張飛應道:「將軍明察,飛此書確是學的師宜官法。」

    荀貞評點張飛的書法作品,心中不由想起了曹操。

    曹操出身宦官家族,受家風影響,與儒學傳家的士族子弟有別,好詩書文辭,諸體書法中,他最好八分書,荀貞見過他的字,比張飛寫得好太多了。荀貞心道:「孟德與劉公山擊兗北黃巾,不知戰況如何了?」連著有兩三天沒有接到江鵠、陳褒從兗州發來的軍報,也不知劉岱此次擊兗北黃巾會否如本來的軌跡一樣,依然是以戰敗身亡告終?又或竟能取勝傳捷?

    與張飛言談多時,見張飛恭謹地保持著跽坐的姿態未動,荀貞心中歡喜,展顏笑道:「卿與子龍年相近,居軍中,俱好文儒事,意趣又相投,當多親近。海內兵亂,吾志在蕩清寰宇,迎天子還洛陽,興復漢家,卿與子龍可努力之,以封侯自期,務莫懈怠。」

    張飛恭敬地應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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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8 王太守課政州最(上)

    由良成向東南行三十餘里,渡過沭水,再行三四十里,至司吾。司吾是古鐘吾國地,後為孫武、伍子胥所滅,被吳國吞併,前漢時,此地屬東海郡,本朝歸入下邳。荀貞在司吾停留了半天,繼續東南行,約百餘里是曲陽,荀貞也只在此地停留了半天,南下百餘里,到了淮浦。

    淮浦在淮水北岸,年初荀貞攻陶謙,多虧了陳登家獻城,荀成這一路兵馬才得以輕鬆渡淮。

    淮浦的長吏、縣丞等迎荀貞於縣界,陳登之父陳珪,陳珪的從兄弟陳瑀、陳琮等亦相從出迎。

    淮浦陳家是當地右姓,歷世著名,陳瑀、陳琮的父親陳球官至太尉,光和二年,陳球與劉合、陽球等謀誅宦官,事洩被捕,死於獄中,亦漢家之名臣。陳瑀兄弟本皆仕於州郡,因戰亂之故,相繼棄官歸鄉,現俱居於家中,他們兄弟年歲既長,又都出任過較高的官職,更重要的是,他們是陳登的父輩,不好與子等同,故而荀貞沒有征辟他們入州府,只是常令地方優待。

    聞報陳珪兄弟也在縣界擁帚,荀貞從車中下來。兩下在道中相見,荀貞行以揖禮,笑道:「豈敢勞諸公迎候?」陳珪兄弟答禮,陳瑀年最長,由他回荀貞的話,他說道:「明將軍駕至,縣父老無不雀躍,瑀等為將軍治下民,受沐恩德,權為代表,自當遠迎。」

    時值下午,日光正烈,陳瑀兄弟衣冠嚴整,久候之下,汗出浹背,儒服都被浸濕了。荀貞喚左右,令騰出幾輛車來,請他們兄弟登車,在淮浦縣長吏等的引導下,車騎往淮浦縣城行去。

    荀彧、戲志才仍是與荀貞同坐一車。

    荀貞笑對他倆說道:「淮浦士吏多迎我,獨不見劉正禮。劉君真名士高風。」

    荀彧穩重地說道:「劉正禮漢家宗室,其從父數任三公,名德響於海內,他又是公族子弟,既有『騏驥』之美名於少年,聞年前他復辭侍御史不就任,固非常人可比。」

    劉繇的從父劉寵任官朝中期間,陳瑀、陳琮的父親陳球也曾在朝中仕任,劉繇因得與陳瑀兄弟相識,彼此家族的聲望相近,各自的家鄉又相距不是太遠,青、徐接壤,他們之間遂訂交為友。這也是劉繇為何從青州到了徐州後,直接去了淮浦陳家相投。

    「侍御史」是御史中丞的屬官,秩雖低,而權大,員額共有十五。今在西京長安出任御史中丞的桓典,於靈帝年間被司徒袁隗舉高第,朝中拜為侍御史,是時,宦官秉權,桓典執政無所迴避,常乘驄馬,京師畏憚,為之語曰:「行行且止,避驄馬御史」,可見其權之重。侍御史任滿,出補外官的話,平遷大縣之令,高擢則為刺史、二千石,動據州郡。

    就不說劉繇與劉岱的兄弟關係,只憑他的這一份家世與資歷,他確也就有與荀貞抗禮的資格。

    戲志才曬然一笑。

    荀彧注意到了這一幕,問戲志才道:「志才,卿緣何發笑?不以為然乎?」

    戲志才笑道:「我笑卻非因不以為然。」

    「那是為何?」

    「信陵君愛重人才,訪賢夷門,遂得世人傳頌,留名至今。劉正禮矜持聲價,卻正可成將軍愛賢之名,思之及此,我為將軍開心,因而不禁乃笑。」

    把劉繇與夷門小吏侯嬴相提並論,戲志才的這個比喻極不恰當。

    荀彧知他之所以會如此說,實是因他一向看不起那些出自高門、有大名而卻或無實才的冠族子弟們,無奈一笑,說道:「志才!我略知劉正禮事蹟,此人絕非無能之輩,不可輕視。」對荀貞說道,「劉正禮年十九,率客由賊中篡取其從父歸,膽勇可比臧宣高;為青州部濟南從事,不懼中常侍之威,奏免濟南相,剛正可比范孟博;兄為兗州刺史,然不往投,又具明睿之智。挾盛隆家資,懷宣高之勇,名以剛揚,腹藏聰敏,此君之能,強過劉兗州也。」

    荀貞以為然,點了點頭,笑對二人說道:「文若所言固是,志才所言亦不差。他既不來見我,我登門訪他便是。」

    到了淮浦縣中,荀貞不入縣寺,叫縣長吏帶路,請陳瑀兄弟相陪,先往劉繇現在的住處去。樂進給劉繇置辦的宅院在縣寺附近,劉繇雖然接受了,但沒有住進去,於陳瑀兄弟家邊兒上自買了一處住舍。在裡門外,荀貞命車騎隊伍停下,與荀彧及陳瑀兄弟等一道,步行入內。

    此裡中所居多淮浦富家,路以青石鋪成,兩側宅大牆高,日頭毒辣,少見行人。將行至盡頭,路左有一小院,院門緊閉,一棵果樹從院中的角落探出枝葉,蔥蘢茂盛,遮蔽住了半面的牆壁。停駐樹蔭下,微風拂來,荀貞等頓覺清涼,身上被烤出的汗水似也為之一少。

    縣長吏對荀貞說道:「此即劉君住舍。」

    荀貞親上前叩門。

    稍頃,院門打開。

    荀貞看去,見開門的是一個少年,個頭不高,總角孺裝,約有七八歲的樣子,生得眉清目秀,相貌可愛。大約是沒有想到門外居然有這麼多人,這個少年楞了一下,旋即看到了陳瑀兄弟,又看到了縣長吏,這幾個人他都是認識的,繼而看向荀貞,雖不認得,卻從荀貞的衣冠印綬看出了他乃是個中二千石的大吏,於是這少年不慌不忙地行禮:「未知明將軍光臨,有失遠迎,敢請明將軍勿罪。明將軍請稍候,基這就通報家父。」

    荀貞見他言行有禮,落落大方,不覺想起了自家的長子季夏,心中喜愛,笑問道:「孺子知我是誰麼?就稱我『將軍』。」

    「州部五郡,中二千石的貴人,唯鎮東將軍。貴人既佩二千石印綬,想來定是鎮東將軍了。」

    荀貞哈哈大笑,顧對陳瑀等人說道:「此子聰穎!」轉過臉,問這少年,「你叫劉基?」

    「正是賤名。」

    荀貞越看他越覺得喜愛,起了捉弄他的心思,問道:「汝可有字?」

    所謂「自稱以名,稱人以字」,「字」是用來讓別人稱呼的,所以通常男子會於二十加冠時,到成年之齡,為方便社交而得一字,即「冠字」,「冠而字之,敬其名也」,但也有不少或因早慧、或因深得父輩喜歡,而早在加冠前就已有字的,因是,荀貞對劉基有此一問。

    劉基答道:「尚無字。」

    荀貞一本正經地說道:「吾為汝取一字,可否?觀汝年雖童子,舉止溫然,儼若一小小君子,字之伯溫,汝意何如?」

    劉基當然不知「伯溫」這個字的來由,但對荀貞忽然要給他起字卻亦頗覺莫名其妙,心中納悶,舉止不亂,從容地說道:「名與字者,禮當祖、父所授。明將軍雖貴,親不如基之祖、父。將軍賜字,基不敢受。」

    荀貞大笑,叫劉基過來,摸了摸他的腦袋,拉著他的手,共入院中。

    院分前後兩進,後院門內轉出一人。

    只見此人年近四旬,儀表堂堂,劉基與他的相貌有數分相像,荀貞料知此人必就是劉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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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9 王太守課政州最(中)

    兩下相見,問過姓名,此人果是劉繇。

    荀貞揖而笑道:「君入徐月餘,吾數請而不得君至,至今方得一見,吾思之久渴了!」

    陳瑀在旁笑對劉繇說道:「將軍至縣,過縣寺不進,先造訪君,對君確是思渴。」

    劉繇知道荀貞來淮浦,但沒有想到荀貞才進淮浦的縣城,居然連縣寺都不入,就直接來造訪他,還禮答道:「鄙鄉賊亂,繇不能佐州定平,棄家南來,已是深慚,復有何面目拜見將軍?」

    劉繇在被朝廷除為侍御史之前,是在青州州府任職,所以有「不能佐州平定」之語。

    荀貞說道:「吾與君雖是初見,然久聞君名,君之德、能吾略有知,君此言太過自謙!」

    劉繇請荀貞等登前院的正堂。

    正堂不大,坐不了太多人,荀貞只帶了荀彧、戲志才、張昭等數人入內,把餘人皆留在院外,樂進、淮浦長吏、陳瑀兄弟也坐陪堂下。劉繇來淮浦時,除了帶著妻、子之外,還帶了幾個用慣的親近僕、婢。荀貞等坐定不久,自有婢女奉上茶湯。

    劉基年歲太小,本是無有資格相陪的,荀貞喜歡他的可愛穩重,特地把他也叫進來,令坐在自己的席邊,看著劉基小大人也似,一本正經地坐好之後,他笑對劉繇說道:「吾子季夏尚幼,吾唯望待其年歲稍長後,能與令郎一樣,少而知禮,使人觀之則喜。」

    劉繇說道:「犬子無狀,焉敢受將軍讚譽。」

    荀貞笑道:「貴鄉多士,太史子義篤烈,左子邑善書,又有李、王諸姓,俱郡名族,未知諸士之中,最優者何人?諸姓之中,最盛者何族?」又笑道,「料以諸姓,當以君家為盛。」

    左子邑即左伯,善八分書,又甚能造紙,其所造之紙便是鼎鼎大名的「左伯紙」,與張芝筆共為書家妙品,蔡邕每作書時,非左伯紙不妄下筆。雲台二十八將之一的李忠是東萊人,其族裔在東萊繁衍至今,頗為興盛。王氏亦東萊大姓,王豹、王翁兄弟各有聲名。當然,話說回來,王、李雖為大姓,比起劉繇家族卻還是相差甚遠的。

    劉繇答道:「方今兵亂,能為朝廷清平海內的便為佳士。至若名族,袁本初在冀,袁公路在荊,陳元悌在揚州,君牧徐,曹孟德在東郡,君兄守九江,鄙鄉諸姓,何如將軍州裡!」

    袁紹、袁術、陳溫、曹操都和荀貞一樣是豫州人,換句話說,現今海內諸州,富庶的地方大半為豫州人所控,故此,劉繇有此一答。

    先是荀貞道相思之渴,劉繇以「不能佐州平定」作答,繼而荀貞稱讚劉基,劉繇又客套回答,再之後劉繇又以「清平海內的便是佳士」以及「鄙鄉諸姓,何如將軍州裡」來回答荀貞與他拉關係的問話,便是再不敏感的人,此時也察覺出了劉繇對荀貞似有牴觸心理。

    荀貞撫髭鬚而笑,稍頃,說道:「君言甚是!海內鼎沸,士自當以能芟亂除暴者為善。」

    坐談不移時,荀貞起身告辭。

    劉繇送荀貞等到院門口,止步不再行。

    陳瑀藉故落於荀貞等之後,待荀貞等人稍微走遠後,他拉住劉繇的手,埋怨說道:「荀鎮東數延請君,而君不往,今鎮東至縣,過縣寺不入,親先訪君,意何殷殷!君奈何不肯稍屈己!」

    劉繇不肯屈己以待荀貞,是有他自己的原因的,他與陳瑀親善,也不相瞞,正色直言答道:「荀鎮東雖有禮賢之風,昔治魏郡,不畏強暴,亦嘗有令名,而今攻徐、窺兗,漸顯豪橫,非我同道。為避賊亂,我才不得已南下徐州,暫居而已,何必與他結交!」

    陳瑀知道劉繇在朝中有人,以他的家聲、名望,只要遇到合適的機會,就必會再次得到朝中的詔拜,他現雖未就任,但已被朝廷拜為侍御史,如再得詔拜的話,依照慣例,只要不任為朝職,「御史外任,動據州郡」,即可掌權於州郡,或為二千石太守,或為一州刺史。有這樣的底氣,又與荀貞不「同道」,如他所說,也就的確沒有與荀貞結交的必要了。

    陳瑀無可奈何,知不能說服劉繇,只好使勁晃了晃他的手,說道:「正禮!正禮!」抬頭看去,見荀貞等漸將要行至裡門處,不好再與劉繇多說,只又說了一句,「鎮東素以寬仁著名,想來必不會怪罪於君。君既不願與鎮東結交,安心居此便是。」說完,匆匆地追趕荀貞等而去。

    出了裡門,上到車中,荀貞問戲志才、荀彧:「卿二人觀劉正禮何如人也?」

    荀彧答道:「人如其字,正而守禮。」

    戲志才答道:「非將軍所能用。」

    荀貞認同戲志才的判斷,嘆道:「惜乎!」

    戲志才問道:「將軍惜什麼?」

    「我為東萊的百姓惜。劉正禮如肯為我用,東萊黃巾何足平也!」

    自起兵起來,尤其掌牧徐州之後,荀貞幾乎沒有被人拒絕過,此回造訪劉繇,雖早有心理準備,知道劉繇不能被他所用,可卻也沒想到劉繇這麼不給面子,對答之時,不僅態度木然,而且言談帶刺,他雖是豁達,也有點不高興,剛才在張昭等人面前沒有將不滿露出,這時車內無有外人,只有戲志才、荀彧,他卻是情緒難抑,說出了這麼一句類若「牢騷」的話來。

    「焦和清談之士,無能為也,必敗。東萊之賊,早晚還得將軍蕩平。」

    荀貞話說出口,便即後悔,見荀彧不作聲,遂轉換話題,笑問道:「文若,適才卿言劉正禮人如其字,給以褒譽之贊,可是憂我會治罪他麼?我是何樣人,卿難道還不知曉?」

    荀彧答道:「彧知將軍固不會因此而治罪劉正禮,之所以褒譽他,只是在說實話罷了。」

    荀貞哈哈一笑。

    車外有人馳馬至,稟道:「將軍,有一人自稱東萊太史慈,求見將軍。」

    荀貞聞言大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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