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食王傳 作者:小灰雀(連載中)

lp210723 2013-1-7 16:18:5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08 92926
cedoni 發表於 2013-3-20 19:50
第八十二章 魚沒蒸好

“還能哪家女子?只能是普通人家的女子了,豪門大閥我們林家攀不上,所謂門當戶對,世之常情。”林荃淼也是無奈,至今為止,他還沒見過自己未婚妻一面呢,鬼知道長得啥樣,雖然媒婆子是信誓旦旦的跟他保證,女方是又溫柔又嫻淑,女紅詩詞歌賦樣樣都會,人不但漂亮,而且還乖巧。可他這幾年也見多了許多同窗娶親,個個都是后悔莫及,說是不該信了媒婆子的花言巧舌。想想也是,既要門當戶對,又要女子長得好,還要嫻淑,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好女子?不過幸好,據說這女子小姑姑是看過的,家里長輩中,就小姑姑和他最親,也最說得來,小姑姑說是還不錯,這讓林荃淼稍稍安了心。

這次去長安,林荃淼不光是要參加常舉,常舉完后還要完婚,阿爹在任上脫不開身,阿母過幾個月也就要去長安了。

見林荃淼說半天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王況就知道他肯定沒見過女子一面,有點同情的看著他,搖著頭:“嘖,嘖,嘖!”

“你以為個個都似你一般命好啊?自己的事情自己拿主意,就連你大兄的事都你來定。也不知道孫東家怎么想的,就這么放心?”林荃淼很是羨慕王況的自由,想做什么就做,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孫銘前和孫韓氏也都由著他。而他就不同了,家里幫他選妻首先需要考慮到家族的利益,反而是結婚當事人的利益是放到最后的;就是自己要做什么事情,也都必須考慮家族利益,誰讓他是長房長孫呢。

這里說著,那邊不大一會,點的吃食就上來了,王況手快,趁著林荃淼還在發呆想事情的時候,搶先夾了魚唇到自己碟里,又把兩只魚眼睛一人一個的夾給了王冼和孫嘉英,這才對林荃淼說:“別楞著了,趕快趁熱吃,來來來,這個魚肚腩你吃,這可是好東西,又滑又嫩,入口即化的。”其實這是王況不愛吃的,他吃魚就愛吃魚唇和魚腮邊的那兩塊肉,然后是魚背肉,魚腩他認為是爛嘰嘰的,含嘴里就好像是含著一塊豬油一般。也不是他耍滑,林荃淼最愛吃的恰好是魚肚腩這樣軟軟滑滑的東西,所以這就算是各取所好了。

分配好了,王況這才夾著自己碟內的魚唇送到嘴里,才一入口,趕快就吐了出來:“呸呸呸,這魚怎么這么難吃?”林荃淼正夾魚肚腩,一見就停了筷子,王二郎都說難吃了,自己還動什么筷子?

伙計還沒走,見狀連忙上前:“客官,可是有什么問題?這清蒸鱖魚可是我們店的一道招牌,從沒人說難吃啊。”

“太腥了,又蒸老了,而且還沒入味,如果某所料不差的話,這魚即蒸老了,又沒蒸透。”說完王況拿起筷子,插到魚背上交替一扒,就露出了里面帶著血絲的魚骨來:“你看看,還帶血絲,外面熟透了,里面還沒熟。”

“客官您說笑了,魚哪有不腥的道理?而且這魚背這么厚,又要蒸透又要不蒸老了,除非是天上神仙來才有辦法。”伙計不慍不惱的回答,眼前這四個不像是吃霸王餐的,從一開口就定幾十只板鴨上來看,他就肯定一點,這些都是大戶人家的子弟,也許是他們平常吃慣了嘴,才會這么挑剔。

“啊,哈哈,伙計,你可說對了,他就是神仙下凡來的。”林荃淼聽了這話拿著筷子指點著王況哈哈大笑。

“客官取笑了。”伙計陪著笑,點頭哈腰:“要不,某讓廚房里再給您蒸過一條?”

有氣魄,這才是真正會做生意的,竟然已經領會了顧客就是上帝這個后世多少商家常掛嘴邊卻又做不到的信條,不管原因,首先第一條就是滿足客人需求。怪不得人家會帶自己來這里吃,想必就是因為這家酒樓口碑好的原因。王況心里暗贊,搖搖頭:“不必了,就這么地吧,看你這魚的做法,就是再蒸一條上來也是如此味道。”魚端上來的時候,王況就看清楚了的,整條魚即沒開背,又沒切花刀或是斜刀,這么蒸無論如何是蒸不好的,再從剛入口的魚唇來看,這魚根本就沒放酒,用的又是鹽蒸,沒用醬汁,而且盤中的蔥和蒜都已經蒸黃了。想到目前為止醬油還沒面世,也就自己富來客棧會用醬汁,其他店烹飪都還用的是豆醬,或者干脆就直接用鹽,王況也就不再指望再蒸一盤能出新花樣了。

見王況沒在刁難,伙計躬了下身下樓去了,跑到廚房這么一說,大廚不樂意了,又聽說客人才是一個二十出頭的領著三個十幾歲的孩子,而且說魚沒蒸好的竟然是個十六七歲的孩子。不過好歹客人沒再刁難,可大廚丟不起這個臉,便又盡心蒸了一條魚讓伙計送上去。

王況林荃淼他們幾個這時候已經吃得差不多,和魚一樣,板鴨蒸的時候也沒噴好酒,大概就是在蒸之前淋了點酒上去,沒把味給全提出來。好在鴨子腥味不重,除了這一點,這鴨子味道還是不錯的。

他們正要準備叫伙計來結帳,就見剛才那個伙計又端了條魚上來,王況只瞄了一眼,就微微搖了搖頭:“伙計,不麻煩了,我們已經吃好了,這樣吧,把這條魚也算帳上我們一并結了就是。”

“客官您倒是說說,某蒸的這魚哪里不好了?”伙計正要說話,樓梯口上來一個胖乎乎的男子,腰上還系著圍襟。正是蒸魚的大廚,他讓伙計送魚來時,就跟在了后面,他很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人,竟然看不上眼自己的手藝。見王況只看了魚一眼就搖頭,他急了,就沖了上來。不過剛才伙計轉訴王況的話的時候,他心里也清楚,王況說的句句是實。因此也沒什么興師問罪的意思,就是想知道王況在哪里見過比他手藝更好的。

見這胖胖的廚師模樣的人沖上來,卻沒有發火的意思,反而是一臉期待的樣子。王況心想,這店不錯,也罷,就幫幫他們一次。他指著那魚說:“您只是在蒸魚前在魚身上抹了點鹽,淋了點酒,然后碼上姜絲,蒜絲和蔥絲去蒸的可對?而且在蒸的過程中還掀了幾次鍋蓋。”

“您去看某蒸魚了?”胖大廚有點吃驚,抹鹽淋酒可是自家祖父輩傳下來的蒸魚密技,他也就靠這個,蒸出的魚比起別人來少了很多腥味,又因抹鹽腌了小半刻鐘,也入了味,所以這酒樓靠他的蒸魚也吸引了不少食客。這個小郎竟然能一口道破,不是去偷看他蒸魚又怎么知道?不過“偷”這個字他可不敢亂說,所以只說王況去看他蒸魚了。

“呵呵,不用看你蒸,就看這魚就能看出來。”王況微微一笑,又指指伙計:“他可以佐證,某并未離開座位一步。在場的其他食客也可以佐證的。”

“嗯,嗯。”伙計在旁邊點點頭。胖大廚這下知道遇到高人了,連忙作揖:“某有眼不識泰山,還請郎君見諒。”他心想,這個肯定是家中有廚藝絕學的,在家里耳濡目染的,所以口味也叼了,眼力也比尋常人厲害。有心想向王況打聽打聽,卻是不敢說出來,這廚藝向來都是父傳子,子傳孫的,從沒見有誰肯外傳過。

王況看他抓耳撓腮的著急模樣,就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又加上自從進這酒樓之后,酒樓的待客之道讓他很是舒坦,就有心指點這廚師一下:“要不這樣,某去蒸一條魚你看看?”

“您?!”胖大廚揉了揉眼睛,有點懷疑自己聽錯了,又看看伙計,見伙計也是一臉驚訝,就知道沒聽錯,就是眼前這個十幾歲的小郎君說要蒸一條魚給他看。他不敢相信,一個十幾歲的孩子,能有什么好廚藝?一手好廚藝,除了傳承外,沒個一二十年的琢磨和練習,那是想都別想的,他又哪里知道王況在后世想要做什么菜,上網一搜就能搜到,根本就省了琢磨配料啊火侯啊流程啊什么的一大把時間,直接就是開練的。

“沒錯,正是某,若是大師傅信得過的話。”王況點點頭,肯定的說。

“愿意,愿意,哪里有不愿意的道理。”胖大廚大喜過望,即便眼前這小郎只是從父輩那看到過流程,蒸出來的魚難吃至極,那也是對自己的廚藝大有幫助的,哪里能不愿意,他甚至希望王況多蒸幾條魚呢。他瞧王況的架式,估計王況都不知道珍惜廚藝,既然人家愿意透露,自己也樂得如此,又不是我強求你教的。
cedoni 發表於 2013-3-20 19:51
第八十三章 魚羊鮮

林荃淼對烹飪沒興趣,王冼就更是如此,自家二哥會做好吃的就行了,哪需要自己去學?所以王況就只帶了孫嘉英跟著胖大廚去了廚房。

廚房里已經有殺好等著蒸的魚,王況就取了一條來,自己重新將魚洗了一遍,仔細的把魚腹內的一層膜給撕了,又檢查了下鰓,還好,鰓剔得倒是干凈。這才將魚背朝上立在砧板上,在背鰭的兩邊向下各拉一刀直到靠近尾巴,這樣就把兩片背肉和魚骨分離了。又讓旁觀看熱鬧的幫工榨了些姜汁和酒兌好了。接著就在全身及開片出的魚肉上抹鹽,稍待片刻后就將兌了姜汁的酒均勻的淋在魚身上把多余的鹽沖掉,淋出的汁倒掉后,再將魚背朝上立在盤里,碼上姜絲。

“取一塊干凈的布帕來,旁邊爐上溫上水。”一碰到刀和砧板,王況就目不斜視了,仿佛又回到了富來客棧,隨口就吩咐下去。胖大廚連忙叫旁邊還在發楞的幾個幫廚:“還不快去?!”

胖大廚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著王況的動作,以他在烹飪上浸淫多年的經驗,跟本不需要王況和他說什么,他就看懂了王況的目的,心臟不聽話的劇烈跳動起來,撲通撲通的,一張臉憋得通紅:天哪,這么簡單的道理某怎么就沒想到?姜榨汁后更容易滲進魚肉里,去腥那不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王況這時候已經取了小半碗的豆醬,兌了兩湯匙水在鍋里小火煮了一會,聞了聞,開口說到:“這醬曬得不夠火侯,恐怕只曬十天不到吧?還得再曬一個月。”胖大廚連忙牢記在心,本來王況在說醬曬得不夠火候的時候他還是不以為然的,但等到王況說出這醬只曬了十天不到,他就心驚了,因為這醬就是他自己曬的,不多不少,正好九天,取的九九之數,連這都被王況聞了出來,他就不得不小心記下王況說的每一句話了,不過就是到了現在,他也不認為王況真正掌握了廚藝,所做的只是按部就班罷了,唯一可以讓他佩服的就是王況的鼻子和舌頭,一吃一聞就能把自己的密藝說的八九不離十。

醬煮好了,王況就把醬舀到布帕上,洗干凈鍋后加水放上蒸屜蓋上,對火工說了聲:“猛火。”然后將盛了醬的布帕收緊了擠壓,把濃黑的醬汁給擠了出來,淋在魚盤上,但卻不沾到魚肉,這里面大有講究,若是把醬汁淋到魚上,那么蒸的過程中,醬汁就會滲進肉里,醬味就會完全的掩蓋住了魚的本身味道,吃到嘴里就不鮮美了,放在盤中蒸的話,魚肉上會滲進少許的醬香,卻能提鮮,等吃的時候再將魚肉夾下沾醬湯吃,那就是真真的又鮮又美了。淋完醬汁,又在盤里添了點酒。然后就盛了一甌酒放爐上的溫水里溫上,就等著鍋里的水開了。

大灶燒水就是快,不消片刻,鍋里已經燒開了,團團霧汽氤氳而起,王況揭開蒸屜把魚放了進去蓋好,又用布把蒸屜上的縫隙蓋上,讓火工保持住大火繼續燒。

約摸半刻鐘,也就是后世的七八分鐘左右的時候(時間不定,視火力和魚大小而定),王況就讓火工把火停了,卻不取出魚,而是在另一個灶上的鍋里燒了些熱油,這才揭開蒸屜,見魚眼已經發白凸起,便舀起一湯匙的溫酒淋了上去,再放上切好的蔥絲和蒜絲,然后舀一勺熱油淋了上去,就聽的滋啦啦一陣響,頓時陣陣的混合著酒香,醬香和蒜香的魚鮮美香味撲鼻而來,聞到的人都感覺眼前仿佛一條活生生的魚在瓊漿玉液里游來游去,尾巴一甩一甩的攪起陣陣五彩斑斕來。那正在灶堂前燒火的火工竟然都忘了手上拿的是火鉗,就仿佛拿著的是魚一樣,就要往嘴里送,還是王況看到了,手夠不著,就伸出腳去幫他擋了下,否則那火工的嘴巴又是一條烤香腸了。

這是何等的美味啊,可以說,在廚房里的其他人從來沒有聞過蒸魚有這么香的,甚至,他們能聞到魚的鮮來,卻是沒有半絲的腥味。以前廚房里蒸得的魚,總是能聞到些淡淡的腥味,也沒這么香,至于說聞到鮮味來,那是從來沒人敢去想的。

“蒸得了。”王況取兩塊布帕墊著手,把魚從蒸屜里端了出來:“你自己按我的法子自去蒸一條吧,這條我自己端上去吃了,來大江邊不吃鱖魚也實在說不過去,下次來還不知道什么時候呢。”說完端著魚就往廚房外面走,旁邊那個原來伺候王況他們的伙計本來換陶醉在那陣香里,卻聞得香味愈來愈遠,定神一看,王況已經端到廚房門口了,連忙緊幾步上前:“哪能讓貴客端菜呢?我來,我來。”

王況也樂得空手,作為廚師,有些事情是必須自己做的,比如說洗鍋,盛盤等這些活,只有自己親自動手去做,才能掌握好每一步的分寸,把自己融入到整個烹飪過程中去,甚至有很多食材的前期加工最好都要自己做,就比如說剛才的給魚開背吧,如果不是自己動手而是讓別人動手的話,自己就不能完全掌握了魚的每一個細節,就會影響到火侯的掌握。所以真正的廚師,要做好一道菜,那么從洗菜,摘菜,切菜開始都是親力親為,以圖掌握好每一道工序的時機。就比如說洗菜吧,拿最簡單的蔥來說,最好的蔥應該是洗完后晾干表面的水份的,這樣的蔥最香,但若晾的時間過長,蔥又太干了,香味又會減弱降低了,只有自己動手洗,在洗的過程中就能知道這蔥的新鮮程度,心中有了分寸,自然就能在最好的時機上用。所以,但凡一個名廚,若是要請某個重要人物的話,必定是自己親自去做每一道工序的。只有酒樓里,為了應付眾多食客,一人自然是分不開身來,所以幫廚這個工作也就應運而生。后世許多私房菜能火起來,這也是其中的原因之一,因為私房菜基本上都是一個人從頭忙到尾,很少有請幫工的,所以同樣一道菜,同樣的做法,私房菜館往往能比大酒店里的做得好。

當然,像洗碗端盤這些活,對烹菜沒有絲毫的影響,所以能不做的話,王況都不會去做的。現在有人愿意幫忙,所以他也就讓那伙計端了過去。

胖大廚見王況把魚端走了,心里那個急,那盤魚,光聞著就讓人如癡如醉了,要是能吃上一口,那還不得美上了天去?可王況沒讓他嘗,他也不敢開口。這下子他是看出來了,眼前小郎那就是身懷絕技的大師,不說別的,就光光說用酒,這條魚里就用了三種不同的方法在不同的時間里加了酒,這得對烹食把握到什么程度才能做到啊?就說他自己,恐怕做一輩子吃食,也絕對想不出酒竟然還能這么用。按他的理解,這得是起碼蒸了上萬甚至數十萬條魚,還不一定能達到這樣的境界,就算他一天蒸十條魚,那也是要好多年才能做到,但看這小郎的架式,恐怕又不是那么常出手的,莫非他從娘胎里就開始蒸魚了?可難道他除了蒸魚就不做其他的了?不能啊,看他那眼里,那比獒犬還靈的鼻子,胖大廚就知道,王況會的肯定多了去了。

楞楞的呆了半晌,胖大廚才回過神來,想起來放這么眼前這么好的學藝機會,再不好好把握,那就趕快跳樓去吧。王況說的話里意思他也聽出來了,那是讓他自己蒸一條魚送去過眼,看看自己能學到幾成。當下趕忙手忙腳亂的忙了起來,這條魚可把他給折騰的,又要顧著酒樓里其他食客的吃食,又要抓緊時間在王況吃完那條魚之前把魚蒸得送去,幸好他手腳也算靈活,在這廚房里做吃食多年,許多家什閉著眼也能摸到,廚房里的幫工也不消他吩咐,一個眼神就知道要做什么。所以雖然手忙腳亂卻也是有條不紊。

那個伙計端著魚,如同是端著皇上的龍袍般,小心翼翼卻又是趾高氣揚的跺著小步向二樓走去,一邊是惟恐自己一個不小心,把湯汁給晃出個一滴兩滴的,那可就得心疼死;另一邊卻又享受著路過眾食客的案桌邊時,那些跟著這盤魚動而動的食客的眼光里透露出的無比渴望和羨慕,渴望是那魚在自己案桌前多停留一會,好多聞聞味道,最好就是把那魚放自己案桌上,讓自己大快朵頤;羨慕是羨慕伙計竟然可以從廚房一路聞著這香直到樓上。

“伙計,伙計!”有最快清醒過來的食客馬上叫開了:“給某這桌來一條魚,就要剛剛那樣味道的。”旁邊的食客被這一叫也醒悟了過來,于是乎整個一樓亂哄哄吵成一團,有剛進門的食客不知道怎么回事,見這陣仗以為干仗起來了,趕緊溜之大吉,等到過得幾日,聽說竟然是有某個做得一手好烹食的神仙般的人物在酒樓做出一道前所未聞的絕美蒸魚來,自是后悔莫及,連連拍腿痛呼。自然這是后話。

伙計端得魚上去,見林荃淼嘻嘻笑的瞄著自己,趕快放下魚:“這位郎君您說的竟然是真的,真的是神仙下凡來著,您聞聞,這味道,不是神仙哪能做得出來?”

林荃淼抽了抽鼻子:“唉,某是聞出來了,你這酒樓啊,還缺幾味料,否則,這魚會更香。”說完輕拍了下案桌,對著隨后上來的王況搖頭嘆道:“二郎也真難為你了,缺幾味東西,也能烹出如此味道,以后啊,就叫你二郎星君了。”

“啊?!就這還缺幾樣味道?”伙計聽的下巴都快掉了,在他看來,已經不可能有比這眼前這魚味道更好的了,可聽林荃淼一說,見他神態,分明是吃過比這更好的。當下顧不得禮數,連滾帶爬的跑了下去,他得趕快去通知東家,興許,這就是大功勞一件了。

“小淼淼你又給我惹事了,何苦來?就這味道已經夠他們興旺了。”王況苦笑,不是他不想教,確實是如同林荃淼所說,這個酒樓里缺了幾味料,新鮮辣椒是肯定沒的,羊油也肯定是沒的,別人做菜都是用的麻油,只有王況,有一天看到鮮字是由魚和羊兩字組成,就突發奇想,用羊油來烹魚,果然收到奇效(這是灰雀杜撰,灰雀自己都沒試過的,只是有次看本書,講到鮮字的來歷,這才寫上。有興趣的可以自己去試試)。

王況既然存了傳藝的心思,也就不慌不忙的吃著魚,照例是他吃魚唇,王冼和孫嘉英吃魚眼,林荃淼吃肚腩。

這時候酒樓的眾伙計和掌柜的也都知道王況傳了門絕技給胖大廚,掌柜的特地過來請了個安,吩咐伙計們小心伺候著,又跑后院的樹下,把埋藏了十幾年的一壇酒給刨了出來,整壇的端到王況這桌前,還讓人特地就在旁邊生了個小火爐,溫著水,王況他們隨時要吃酒就隨時溫上。

大概也就一刻來鐘,胖大廚就親手端了盤魚上來,輕手輕腳又畢恭畢敬的端到了王況跟前,然后垂著手大氣不敢出一口的躬身站在一邊,等候判決。

這個時候,酒樓的東家也趕來了,一般做吃食生意的,住的地方和店都離得很近,有的甚至就住在后院里,為的就是有什么突發狀況好第一時間掌握。東家也輕手輕腳的走到案桌邊,陪胖大廚站著,大氣也是不敢喘一下,惟恐自己惹惱了這樣的神仙人物,對方一怒之下拂袖而去,那可就是大損失了,但凡是高人,總歸是有些怪脾氣的,而且還難伺候。開了幾十年的酒樓,好不容易碰到這么個高人,而且瞧那意思,是成心想指點一下的,自己再不好好把握,那別說被同行聽了會恥笑,就是自己估計都會瞧不起自己。
cedoni 發表於 2013-3-20 19:51
第八十四章 二郎蒸魚

王況自己沒動筷子,而是對孫嘉英說:“老二你吃吃看。”孫嘉英也是行二,按理該叫孫二郎才對,但孫銘前自己行三,叫孫三郎,因此孫嘉英兄弟倆聽了柳老先生的,為尊重阿爹,避個諱,就叫老大老二了。

孫嘉英和他哥哥孫嘉翰一樣,都是野慣了的,平時除了自己阿爹就天不怕地不怕了,所以這會也沒怯場,拿起筷子,先夾了塊魚頭和魚背相鄰處的肉下來,然后再夾了魚眼,魚腹和魚尾這幾個部位。一一的沾了盤中的醬汁送到口中,吃完了沖著王況點點頭說:“火侯還可以,不過味道沒怎么提出來。”這兩年他跟著王況也已經學得有模有樣了,他在烹飪上的悟性也不錯,經常能自己琢磨著做些東西,雖然基本都是失敗的,但這已經很不錯了。

王況最瞧不起那些循規蹈矩的廚師,做一道菜一定是按著師傅或者是菜譜說的絲毫不差的做,若說你是初學這個菜倒也罷了,但在已經做熟了的情況下,還不思變,那么這個廚師基本沒什么前途。現在有不少烹飪大賽的評委在評一道菜的時候,總會說“嗯,這少放一樣東西,就不叫這個菜了,那個少一道工序,也不正宗。”等等的話,就仿佛他是這世界上最了解某道菜的人一樣,這種人最讓王況瞧不起。相反,反而是那些外行人在評菜的時候是真正的沖著色香味形這幾個要素去評,在這些人眼里,才不管你菜是怎么做出來的,他們只管這菜好不好看,好不好吃,好不好聞,開不開胃這些最基本的東西。

殊途同歸這四個字,王況認為用在烹飪上最是合適不過,所以他通常在教孫嘉英和鄺大王師傅他們的時候,從不跟他們說這個調料要放多少,那個配菜要放多少。他一般都是只做一兩遍,告訴他們放這個那個調料的目的,要是他們能找到其他可替代的辦法,王況反而很是高興。除了一些基本的東西是必須遵守的他會強調一下外,其余的都讓他們自己去領會,各人有各人的悟性,所以各人所做的菜也就不大同,王況覺得這才是烹飪應該走的路。就好比豆腐,北豆腐用的鹵水點,而南豆腐用的是石膏,難到說北豆腐到了南方就不叫豆腐了?可笑之極!

王況知道孫嘉英指的提味是怎么回事,一般人烹飪都不放酒,就是有用酒都是很簡單,隨隨便便加點就是了,沒有像王況這么鉆進去這么深的,所以這個胖大廚第一次做,味沒提好也是正常,如果是能提好味,那才叫不正常了,王況才不相信在這個時候還能有誰能比他更懂得提味的辦法。

當然提味并不一定是要用酒的,后世提味的辦法多的是,就是這個時候,也有很多廚師總會神神秘秘的隨身揣個小包,包里是灰白色的粉末,烹菜時捻少許灑上提味,王況當然知道那是用的菌粉或是海帶粉,他自己以前從沒用過這些東西提味,不習慣,也就不用,對他來說,有酒就好了。不過也還是把這個辦法告訴了孫嘉英他們,他們嘗試過幾次后,還是喜歡用酒。王況曾經在一個烹飪節目里看到過一個大廚,所用的調味品就很簡單,就油,鹽,糖,姜,蒜,酒,醬油等這些最常見的東西,卻是沒有味精,就是所謂高湯,也就是很普通的雞湯或骨頭湯。不過他用的酒那是真的出神入化,有時候吝嗇得只點一兩滴,有時候是整大碗的米酒都倒進去,有時候用的溫酒,而有時候用的酒還必須是冰的。可以說,王況用酒的辦法大半就是學他的(為免做廣告嫌疑,灰雀就不說是哪個節目了,有喜歡烹飪的書友有看過肯定能想起來)。

看到胖大廚和他旁邊那個似乎是東家樣的人還是眼巴巴的看著自己,王況也夾了塊魚肉放嘴里嘗了下,味有點點苦,這也只有王況能嘗出來,這個是菌類和醬汁混合后的特有味道:“不錯啊,比某強過太多。某第一次烹魚的時候,連你這的十之一二都做不到。”胖大廚聽得一喜,眼睛都瞇成了一條縫。

“不過,”王況話鋒一轉,胖大廚那瞇著眼的臉瞬間又垮了下來:完了,完了,還是沒入得大師的眼。

看到胖大廚的臉垮了下來,王況笑笑:“別緊張,沒什么大毛病,就是手不熟,酒的溫度沒掌握好,多琢磨幾次就好了,第一次能蒸成這樣,已經非常難得了。”

“你加了菌粉吧?”王況點點那魚:“有一點要千萬記住了,菌沾了醬后就有苦味,雖然無害,但卻也沖了味道,這兩種最好不要混在一起。提味,有二者中之一就可以了。”

“嘿嘿,你們不知道吧?二郎最常說的一句話就是,用好了酒,你就是一等一的大廚。連某這個門外漢都知道這個,你們就好好琢磨琢磨吧。”林荃淼在旁邊湊趣,完了又學著王況的樣乜著眼看著酒樓東家:“您就是東家吧,今個二郎傳了你們這一手,您看這酒錢是不是該免了啊?”

“免,免。還有先前這位大師說要定三十只板鴨,那也免了,某這就吩咐下去,挑最好的給您送到府上。往后只要大師一句話,要多少板鴨敝店一概全免,還包送到府上。只是。。”

“只是什么?”王況看那東家欲言又止,轉念一想就知道他想說的是什么了:“是不是說還少幾味調味的事情?有的調味以后自然就有,這要你們自己琢磨了,若要是都循規蹈矩的做,這烹食做起來就沒意思了,也就沒了你們自己的風格。但是,你們可以仔細琢磨琢磨這個字。”王況說完就用手指沾了酒在案桌上寫了個“鮮”字。

看著桌上的“鮮”字,酒樓東家還不明所以,倒是那個胖大廚若有所思。王況知道他大概是明白了點什么,就笑笑伸手抹了去。因了東家就在,所以其他看熱鬧的伙計都沒敢太過湊前來,就沒看清王況寫的什么,這會看到王況又抹了,個個急的抓耳撓腮的。不是王況想藏私,只是既然來到了這個時代,就要守這個時代的規矩。如果把烹食的技藝全傳了出去,大家都跑去做大廚,那這些酒樓還要不要活了?所以,傳是會傳,但也只能是小范圍的傳。

“敢問大師住在何處?某好叫人把板鴨送去。”酒樓東家見王況他們準備起身要走,連忙問道。

“就送到前面不遠的黃司兵府上吧,可是要快哦,若要是今天沒送去,你們就得送到長安或者建安了。”王況還沒答話,一旁的林荃淼就幫他回答了,看著王況露臉,林荃淼也是很高興,自己跟著一起來的,也算是露了回臉,只是可惜不是詩會上露臉。

“建安?”酒樓東家聽到這個字,想起了什么,一臉的訝異:“可是富來客棧?”這兩年建安的富來客棧名氣日隆,做為業內人士,他哪里會不知道?眼前的人做的一手好吃食,又是提到建安,他馬上就聯想到了富來客棧,不是富來客棧的人,怎么可能做得出如此美味來。

“正是,往后我們會派人來金陵采買食材,到時候可得請東家幫忙了。”王況見東家猜到了來歷,也就不隱瞞,反正自己的身份估計從長安回來后,天下的酒樓不用多久就應該能知道了。眼下剛傳了這酒樓技藝,加上他看這酒樓經營有方,待客如賓,索性就結下這個緣分,以后要是到揚州一地采買東西,也不會瞎轉悠。

酒樓東家連連應下,送走王況他們,東家立即吩咐了下去,挑了最肥美的三十只板鴨給送到黃司兵府上,又讓人備了百只板鴨包好了,第二天送到建安富來客棧,剛剛林荃淼說的若是送晚了就要送到長安或者建安,他也猜到了王況他們一行的目的是往長安去,那么這三十只板鴨就是要帶到長安了,所以才會另備了送到建安去,不過他也沒告訴王況說有另送到建安的。他也看出來了,王況對傳技藝這事并不是很放在心上,這樣的人,你要是送什么金銀什么的東西,或許會被瞧低了,還不若送些食材反而更好。若是王況知道這東家想的什么,肯定要寧可要金銀也不要食材的。他傳技藝固然不是為了圖財,但若是有人送來,怎么地他也是不會拒絕的啊。

沒過幾天,這家酒樓就改名為星君酒樓,主打的菜就叫“二郎蒸魚”。這也是酒樓東家為感激王況傳藝的恩德改的,他也聽說王況在建安被譽為星君下凡,所以就取了這么個名。只是王況他們已經又踏上了去長安的路途,對這些都不知道了。幾個月間,星君酒樓竟名聲大振,從此二郎蒸魚漸漸的成為來金陵的人必吃的一道名菜。
cedoni 發表於 2013-3-20 19:52
第八十五章 都是為了吃

由于有黃司兵在幫襯著,揚州刺史給徐國緒一行人配了條大船,比起徐國緒來時乘的船還要大上一倍,黃司兵因了阿爹信中隱隱提到自己死對頭的倒臺有王況的謀劃在里面,擔心路途上有水匪,所以就特地選了幾名精通武藝水性的家丁跟了去。惹得徐國緒腹誹不已,不過他現在和王況的關系不過,也樂得坐享其成,因此嘴上自然也是滿口的稱謝。

從金陵一直到荊州,水勢都很平緩,加上又是大船,所以這行程速度比起陸路來快了一倍不止,一天也能走上兩百多里路。由于船上物資準備充足,一路上并沒怎么停靠,只是王況每到一處古地,總是借口說下去采買食材而停留一天,為的是領略一下一千多年前后的山川人文區別,徐國緒和立業嗣算算日子,還是很寬裕,也就由得王況走走停停,反正對徐李二人來說,這一趟是功勞也得了,口福也飽了,還有什么差使能比這次的差使好的呢?更何況,在路上多呆一天,就能多嘗一天王況那花樣百出的吃食來,何樂而不為?他們潛意識倆,還希望最好是在皇上限定的最后一日趕到長安,那才叫美。

這一日午后,船到義安(今銅陵),王況照例要下去逛逛,只不過他并不知道此時的義安便是后世的銅陵,只是聽徐國緒說此地冶銅興盛,這才要去逛逛的。

還沒到碼頭,就能遠遠看見碼頭上的船是一條挨著一條密密麻麻的,怕是有百條之多,問了船上的水手才知道,這些船大半都是運銅的,王況看這陣仗也是咋舌不已,如此盛況,就是后世也不多見。

雖然船多,碼頭顯得很是擁擠,但王況他們的是官船,而且桅桿上還高高的飄著天使節幡,又有李業嗣手下的兵士們站在船頭及兩舷用刀背不停的敲著船幫吆喝著,所以碼頭上很快就給王況他們的船讓出了一個泊位來,碼頭上的兵丁遠遠見了是天使行船,早就一邊派人飛奔去秉告上官,一邊趕快整裝肅容列了隊。

等船靠得岸上,縣令也已經聞訊領著一幫子在衙門里的官吏趕來,這個時候,徐國緒想不下船也是不可能了,只得整理好衣衫往倉外走,心里暗暗責怪那碼頭上的兵丁多事。就在船沒到義安前,王況領著沒事干的兵丁給整出了滿滿一桌的烤魚來,他早就把天使這個位置給拋到了腦后,和那一幫不當值的軍士吆五喝六的從中午一直到現在正啃得不亦樂乎呢,就連李業嗣自從上得船后,就已經放下了上官的架子,經常和軍士們勾肩搭背的去找王況要吃的。

縣令姓陶,據說是三國陶謙的后人,能到義安當縣令也是托了祖先的名頭,否則以義安這個冶銅上縣,又是大江上一個緊要的港口,恐怕還輪不到他來做,因此他在任上倒也是兢兢業業,雖沒什么光鮮政績,卻也把一方治理得井井有條,沒出過什么大錯。這回聽的有天使前來,倒是吃了一驚,之前京內并無半點風聲傳出,怎地天使就突然來了?莫非是暗訪不成?所以接到信就匆匆忙忙的趕了過來。

等這陶縣令到了碼頭,就見一艘十丈大官船剛停穩在碼頭上,船上的水手正搭起跳板,心道:來了。趕忙正了正幞頭,就要上前迎接。卻見從倉里出來的是個二十多歲的身著滾藍邊團繡青袍,頭頂赭紅鑲玉幞頭的俊秀青年,身后跟了兩個身著湖藍袍子,頭頂玄黑幞頭,腳踏鹿皮軟靴的十七八歲的少年,一個少年略顯單薄,臉上掛著淡淡的微笑,另一個少年則略壯實些,臉上卻是沒什么表情,顯得有點木訥。再后面跟的就是個十歲左右的孩童,身上的衣裳樣式和前面兩個少年一般并無二致。陶縣令心想,前面這個當就是天使,后面三個當是隨從了,別的不說,僅從服飾上就可以看出前面青年穿著華貴,身份自然更為尊貴些,另外三個穿得就普通了。所以就準備做揖,也是他最近忙著礦山上的幾起田地糾紛的緣故,剛回到縣衙門,沒有得到任何關于王況一行人的消息,否則以他一縣之尊的身份,是沒必要來迎接只是辦皇帝私事的徐國緒的,最多只需要在縣衙門口侯著,就已經是很給面子了。

還沒等他彎下腰來,就見得前面那個青年在踏上跳板后,跳板有些顫動,他就回過身扶了后面那個面帶微笑的少年一把,還想伸手去夠那個孩童,只是夠不著,所以手空撈了一把。而那個顯的木衲的少年則一直是一手扶著面帶微笑的少年,一手牽著那個孩童。眼前的景象讓陶縣令有些吃不準了,看這架式,那個面帶微笑的少年竟然隱隱是四人之首,就是那孩童地位恐怕也是不低。這讓他很是納悶,怎么穿得普通的反而是地位高些?

那個面帶微笑的自然就是王況,走下了跳板,他又嘟囔了一句:“這身子骨,回頭真的該練練了。”說到這,想起了什么,就轉過身去,又問一直攙著他的孫嘉英:“老二,伯父有沒找到好的武術教習?”他是想著要是找到了武術教習,自己也跟著練練,高深武術那是別想了,而且自己也不信真有那殺人于無形,三軍中直取敵酋的的武功,練武之人對付尋常三五人自然是不在話下,但倘若沒有一身力氣,上個一二十人,壓也得把他給壓趴下。所以王況一直認為,好身手多半是建立在力氣大的基礎之上的。自己要求也不高,能跟著有章法的練練,達到強身健體的目的就行了,若真的找不到好教習,就只好天天跑步做俯臥撐了。其實,歸根到底還是王況自己懶惰,否則只要在自家院中隨便的做些鍛煉設施,身體還是不會這么單薄的。好在他并不喜歡和其他富家子弟一般去逛窯子,否則這身子早被掏空了。

四人明顯沒有看到陶縣令的存在,自己一邊有說有笑的,看都沒往那邊看一眼,還是林荃淼到底見過的世面多些,說著說著覺得有些不對勁,轉頭一看,一幫子的官吏正站不遠處楞楞的看著他們,為首的明顯是縣令模樣的人。

“敢問天使安在?”還是陶縣令先回過神來,上前問王況,他還真怕王況是某個公候家的跟著天使跑出來玩,這些小公侯們,平時總不干正經事,他可是聽說了,長安城里的一幫小公候們最喜歡的就是學了戲文里的什么微服務私訪的事,把自己打扮得像個普通人家出身的樣子來糊弄人玩。所以對著王況這個明顯是為首的人,他也不大敢拿縣令的架子。

“回明公話,天使在船上,這就下來了。要不您這等會,某去幫你催催?”王況見是縣令問話,也就隨便拱了拱手回答,這也是他平素里和林明黃良相處慣了,已經習慣了隨隨便便的,再說,他也沒見過幾個當官的,就建州的幾個縣令到建安辦事,知道王況和黃良關系不淺,而且還惦記著富來客棧的吃食,所以見了王況也是嘻嘻哈哈的沒個正形,加上王況又不懂官場規矩,只知道唐時風氣開放,即便是平民百姓見了皇帝也是“某”長“某”短的回話,所以也就沒在意這些。

可陶縣令就不同了,陶家那可是自漢以降的高門大族,對于規矩那是守得緊,他見王況回禮隨便,又是隨口說幫他去催催天使,這就越發的肯定眼前少年定是某個公侯家的小郎君,說不得還有爵位在身。于是就更是恭謹,連連說:“不敢有勞尊駕,某等就此候著便是。”

“哎呀,怎敢勞動明公大駕迎接,某家消受不起啊。”這時候徐國緒也已經在李業嗣的陪同下下了船,見到陶縣令,趕忙上前賠罪。讓一縣之尊來迎接他固然是于禮不合,但也不算違制,只是要小心謹慎防著有人利用這個來做文章就行了,不過他和李業嗣已經是有功在身,李業嗣又有顯赫的李家身份撐著,倒也不用怕什么。

寒喧一番后,陶縣令這才知道徐國緒一行人的來歷目的,不由得疏了口氣:還好,不是沖著我義安來就好。

但他也同時對王況好奇起來,什么樣的人物竟然驚動了皇帝,還派人專門接去長安?徐國緒也敬他是陶家之后,隱隱的透了點信息給他。不料這陶縣令雖然不是能臣,卻也是個好吃的,聽得徐國緒介紹,頓時剛剛因為不明情況興師動眾的來接天使的一點點不快就拋到了九霄云外,連忙拉著王況的手,不住的說:“好個俊俏的小郎君,不知道哪家小娘子能有福氣了。”

一旁的林荃淼聽到這話,趕快接茬:“明公有所不知,二郎和我們林家已經有約在先了,明公可不能動搶的。”他這是怕這陶縣令心血來潮,把王況給搶了去做陶家細郎,那自己回長安后怎么在阿公和二叔面前交代?自己一路跟著都能把人給別人搶了做細郎去,不消說,至少自己屁股吃上幾十個板子都是少的。雖然王況和林家目前并無婚約,但自己林家先和孫銘前搭上線卻是事實,而且王況也沒明確的說出來不和林家結親啊。所以他趕快先一步的把陶縣令的嘴給堵上,看這陶縣令的年齡,三十來歲的樣子,家里少不得總會有那么一兩個適婚的子侄輩的小娘子。卻是不知道這陶縣令僅僅只是為了口舌之欲而和王況套近乎。否則,以王況現在的身份和名氣,若是不會做吃食,陶縣令恐怕也只是面上會以禮相待,卻是不會放在心上的。

陶縣令已經知道了林荃淼是建安縣令林明家的小郎,見他如此緊張王況,心里對王況的好奇又多了一重,恨不得把王況立馬拉到府中幫自己烹上一桌美食來。但聽得李業嗣在一旁催王況:“二郎要采買什么就加緊了,我們抓緊點,晚上宿于池州,明日就可以有一天時間去九華山看看,你不是喜歡這些名山大川么?”李業嗣小子眼精著呢,一看陶縣令聽了王況的情況就和王況拉起了關系,哪能不知道他葫蘆里裝的什么尿,當下就用池州的九華山來吸引王況。

王況一聽九華山,當然是喜出望外,以往自己要游玩一番,徐李二人總是要裝模作樣一番的,然后才故做無奈的賣他個面子,還不為的是讓自己賣里給他們做好吃的?今兒個倒好,太陽從西邊出來了,主動的跟自己提起這事來了。略一思索,也就明白了李業嗣所指,于是沖徐國緒拱拱手:“天使若是不習慣這河岸的冷風,不妨陪明公回船上吃酒?某前幾日腌的咸魚也已吃得,就讓隨從蒸了吃便是。另外鹵味等李校尉也知道是放哪的,隨便蒸蒸了吃便得。”他說的是前幾日在江上,水手撈魚撈多了,吃又吃不完,王況就讓人把魚殺了,自己動手把魚腌上,掛在外面風干的魚,在腌的時候,徐國緒聞著王況抹上的香料早已經是口水直流,天天一見到王況就問魚何時可以吃得。

徐李二人哪能不讓王況去采買東西呢?每到一地,王況總能整點新奇花樣來,他們一路之所以故做為難,還不是為了讓王況覺得欠他們人情而賣里做吃食。反正這半個多月來,那鹵味自己吃得也有些膩了,就便宜了這陶縣令吧。因此也就熱情的邀請陶縣令上船吃酒,當然一眾隨來的官吏也是有份的,否則被人一本參上說是于公務時吃酒做樂,那還了得,所以要吃大家一起吃,誰也跑不了,自然就不怕有人去參了。

這義安縣就是傍著大江的,西門正對著大江,人來人往的很是熱鬧。王況正要轉身進城里去,就聽得碼頭另一頭吵吵嚷嚷的說是抓到水怪,有不少人高聲叫著要一把火把水怪給烤死了,免得禍害過往船只。王況聽得心里一動,他是知道有一種動物因為很少露面,古時候是被人當做水怪的,結果在后世,王況穿過來的前幾年,最后一只這種動物死去,被宣布這種動物從此絕跡。如果他們說的水怪就是它的話,那就是緣分了,自己既然碰上,說不得總要救它一下,以免后世空留遺憾。
cedoni 發表於 2013-3-20 19:53
第八十六章 水中精靈

“走,過去看看。”王況拉了林荃淼一把,林荃淼對這些漁民口中說的水怪也是好奇,就跟了過去。

陶縣令因得了徐國緒相邀去船上吃酒,因此對王況好感度就立馬飆升,臨上船前還特地吩咐了兩個衙役跟著王況護衛周全。王況雖然是有帶著黃司兵家的幾個家丁,但是好歹強龍壓不過地頭蛇,在這義安,還是衙役好使些,至少本地人總是認得這些衙役的。

在那兩個衙役的幫助下,王況幾個好不容易擠到人群中。見到了漁民們口稱的水怪,看到那灰白色身子,尖尖長長的嘴巴,王況一眼就認出了這是白鰭豚。后世最后一只白鰭豚死在了一家救護站內,就連長江豚也只剩了不到千只。從那以后,地球上就只有亞馬遜河里有大型淡水豚的存在了,當時這最后一只白鰭豚的死亡讓很多人失聲痛哭,痛感這長江精靈的永遠離去。各大媒體也連續幾天報道這個事情,所以王況印象很深。

淡水豚和海豚不同,除了換氣時將換氣孔露出水面外,其余時間都是呆在水里,不會像海豚一樣成群結隊的躍出水面嬉戲,所以平時很少有人見到其真面目,加上白鰭全身無鱗,嘴巴尖長有如利劍,又會發出吱吱叫聲,所以自古以來,漁民們都將其視為水怪,有的地方傳的更邪,說江豚(這里指的江豚包括了長江豚和白鰭豚,以下亦是如此)會吃人,因此凡是捕獲的江豚基本都難逃一死。

眼前的這只白鰭豚約摸七八尺長,混身灰白,正困在魚網中不安的扭動著身子,嘴巴一張一合,發出輕微的吱吱聲。王況看到它的腹部鼓起老大,心猜這應該是只母豚,可能是因為臨產,游動不便這才被漁民捕獲,否則以白鰭豚的聰明,一般的人都很難捕獲到它,而它的聰明恰恰又應證了漁民們對他“水怪”的稱呼,試問,若不是成精成怪之物,怎么會如此狡猾?

“住手!”王況見一個漁民輪起一條船漿就要往江豚頭上砸下,連忙站到白鰭豚跟前擋住,口中大喝一聲。也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一雙手死死的托住了那個比他壯實許多的漁民的手臂。

“后生快閃開,莫要被水怪咬了!”旁觀的漁民見王況背對著江豚站立,連忙驚呼起來,有個年老的漁民還來拉王況的袍子。

“這不是水怪。”王況大吼一聲。

眾人被王況的大吼嚇了一跳,一個個都呆楞楞的看著王況,一時間場面鴉雀無聲。

王況也不理會他們,轉眼看到一個漁民手上拎著個漆了桐油的魚簍,這種魚簍通常是為裝活魚而用,漆了桐油,可以盛水。王況一把搶過那個漁簍,三步并兩步的跑到碼頭邊彎腰去盛水,一邊對著孫嘉英叫:“老二,你去把那網給解開。”

盛了水過來,孫嘉英還沒把魚亡解開,大概是因為白鰭豚被網捕獲后奮力掙扎的緣故,所以有很多地方都結成了一團,孫嘉英又不會打魚,所以解魚網有些困難。旁邊圍觀眾人見孫嘉英去解魚網,那手就在白鰭豚長長的嘴邊晃來晃去的,都吃驚得連連后退,膽大的就抄著船漿防著,若要是這水怪咬人就一漿掄下去,膽小的則用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別過臉不不敢看。

要說孫嘉英心里不害怕那是假的,眾人都說是水怪,又說會吃人,能不害怕么,但是王況說它不是水怪,所以孫嘉英更相信王況說的,這才會壯膽來解魚網,初時還是心驚膽戰的,但解著解著就不那么害怕了,原因是有幾次的的手背都擦到了這個水怪的嘴邊,那水怪只須一張嘴就能咬了他的手,但就是沒咬,所以孫嘉英膽子就越發的大了起來,在解魚網的時候,還不時的用手摸摸白鰭豚的背。

王況拎了水過來,見孫嘉英還在那解著魚網,而魚網有地地方已經勒進白鰭豚的皮膚里了,好在白鰭豚皮下是一層脂肪,加上江豚本身的自愈能力也強,因此也沒什么大礙。解了半天沒解開,孫嘉英已經是滿頭大汗。王況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急,慢慢來。”然后將一魚簍的水淋在白鰭豚身上,又要去提水。這時候就見人群一陣騷動:“生了,生了。”

王況回頭一看,白鰭豚正吃力的扭動著身子,腹下已經有一小段小尾巴露了出來,但這不是在水里,母豚和小豚根本沒處借力,眼看母豚越掙魚網有越緊的跡象,而且其中一段魚網繩恰好勒在了小江豚的尾巴上,這就使得情況更是雪上加霜。王況急了,連忙一把抽出身邊一個衙役的腰刀,三下兩下的把魚網割破。然后就想抬起白鰭豚,奈何這母豚有百來近兩百進重,而且皮膚又光滑不留手,沒處著力,根本挪動不得半分。

想起后世那只最后的白鰭豚,王況不禁悲怯起來,自己這時候多救一只白鰭豚,也許后世就能多一分希望,他直起身,一下解開自己腰帶,脫下袍子鋪在地上,沖著林荃淼大吼一聲:“TM的在那吃干飯啊?還不過來幫忙?”這一嗓子把林荃淼嚇了一跳,從來沒見過王況發這么大的火,這猛然被吼一嗓子反而是把他給吼懵了,站在那手足無措起來。

還是那兩個衙役估計平時沒少被人吼,被吼一下就靈光了起來,跑過來幫忙。在王況的指揮下,把割了的魚網扯開,四人合力的把白鰭豚給翻到了袍子上,然后抬到了江邊,王況邊抬邊流眼淚:“挺住啊,你要挺住啊,就回到江里了。”

或許是母豚聽懂了王況的話,也或許是它已經精疲力竭,這個時候躺在袍子里一動也不動,只有輕微的吱吱身還宣示著它還活著。

到了江邊,碼頭上的石階一直延伸到水中的,王況他們抬了母豚慢慢走到江里,將袍子浸到水中,讓水慢慢沒過母豚。到了水里,母豚就變輕了,王況就讓其他人繼續拉著袍子,自己抱起母豚的頭,將它慢慢的往后挪,讓母豚的生殖腔不被袍子擋了。接著在王況的指揮下,兩個衙役和孫嘉英一上一下的慢慢搖著袍子讓母豚在水中前后的擺動著,這樣可以為小豚的出生借點力。

也許感受到了王況他們的幫助,母豚漸漸的也開始配合著袍子的擺動而擺動自己的尾巴起來,眼看著小白鰭豚露出越來越多的身子,王況的心也慢慢的平復了下來。這時候他才想起之前對林荃淼的大吼,就抬頭沖林荃淼抱歉的笑了笑。

雖然是被王況吼一嗓子吼懵了,但林荃淼很快也就回過神來,轉身幫著王況安撫被割了魚網的漁民,卻是沒看到王況沖他道歉的笑。王況見他在幫著自己安撫漁民,就知道林荃淼也沒怎么把這事放心上。自己也就不管了,繼續低頭觀察著白鰭豚。

眼見的小白鰭豚大半的身子已經露了出來,王況讓他們把袍子撤了,任由母豚自己去了,沒了袍子,只見母豚的身子左右一扭,小白鰭豚就順利的滑入了水中,母豚則轉過身來,用嘴輕輕的頂起小豚幫它露出水面換氣。

換了一口氣的小豚登時就活潑起來,圍著母豚用稚嫩的姿勢游著,王況還能聽到小豚的吱吱聲。

或許出生后的第一眼中,小豚也同時看到了王況等人,因此在圍著母豚游動的時候,也還會在四個人腿間穿來穿去,一副頑皮寶寶的樣子。王況把手伸到水中,小豚則會游過來用嘴輕輕的觸碰。

這時母豚也漸漸的恢復了體力,但并沒急著帶小豚游走,而是在王況他們四人身邊緩緩的游來游去,吱吱叫著,不時的用身體的一側挨擦著他們四人的腿。王況伸出手去,輕撫著豚背:“去吧,以后要小心些了。”母豚領著小豚又游了幾圈,這才吱吱叫喚兩聲,往江心游去,不一會便消失不見。

被這邊一吵,陶縣令的酒也就暫時吃不成了,他聽說王況在救一只水怪的時候就下了船過來,李業嗣擔心王況出什么岔子,帶了幾個軍士也趕了過來,他們趕到的時候,正好是母豚領著小豚繞著王況他們幾圈后游走之時。

看見陶縣令過來,那兩個衙役連忙秉告:“明公,真神了,真神了,這水怪竟不咬人,還通人性,您瞧,它還很依戀我們呢,半天都不肯走,要不是小郎君讓它走,估計還得游幾圈。”

旁觀圍觀的眾人也嘖嘖稱奇。林荃淼這時候總算逮著機會,狠狠瞪了一眼:“二郎你欠某十桌酒錢。”王況就知道這家伙已經把剛剛的事情揭過了,這十桌酒錢,欠和沒欠都是一個樣,他林荃淼有那個銅牌,富來客棧哪里會收他酒錢,就是現在,那銅牌也只是給新來的伙計看的。

“二郎,聽鄉親們說,你說那不是水怪,那是什么?”作為一縣之尊的陶縣令,自然是以本縣安危放第一位的,若要剛那個真是水怪,少不得他還要組織漁民去捕捉,以絕后患。

“回明公話,此物名為白鰭豚,因其相較于另外的一種豚的鰭顏色較淡而得名,另一種豚嘴巴沒這么尖,頭頂凸起,叫大江豚,因只產于大江而得名(古時長江并不叫長江,而是叫大江或直接叫江,這時候就只有長江叫江)。此兩種豚均只產于大江,其他地方卻是沒有。它們平素里只吃魚蝦,從不傷人,且極通人性,比之于犬類有過之而無不及。有的地方的漁民還經常和江豚合伙捕魚的,江豚從水深處將魚群趕往淺水,漁民則只須張網等著就行了,捕完魚,只須喂江豚幾條魚即可。這江豚在大江中就好比獵戶上山打獵帶的獵犬一般。且這江豚生性喜歡玩耍,若是我們人,尤其是孩童落入水中,它還經常會救人。故稱其為水怪實在是天大的冤屈。”

王況這么一說,就有漁民仔細的回想了下:“這么一說,似乎有理,某只聽說過有水怪會傷人,在江中打魚十余年,卻沒聽說誰是被水怪禍害了的。若真如小郎君所說,這叫江豚的能幫人捕魚,那自是天大喜事,只是現下僅小郎君一面之詞,卻無佐證,叫我們如何得信?”

他這么還在說著,就聽的站在江邊的人群里有人喊開了:“快看哪,快看哪,那水怪回來了,瞧瞧它嘴里還銜著什么?”

大家往江中看去,果然,江中有一小簇浪花翻滾著往岸邊來,旁邊還有一朵更小的浪花,等得近了,就能看到水中一道灰白的影子,就是那只母豚了,旁邊的應該就是小白鰭豚。

王況回到江邊,就見那只母豚快速的游了過來到王況身邊,抬起頭,嘴里竟然銜著一條三斤多重的大魚。母豚啪的一下將魚甩到岸上,沖王況吱吱叫了幾聲,點了點頭,旁邊跟著的小白鰭豚也是吱吱叫喚著。王況彎下身子去,伸手摸著江豚露出水面的頭,又在小江豚同樣探出的下巴撓了撓,小白鰭豚很是愉悅的樣子,張了嘴,輕輕含著王況的手指吱吱叫著。

“去吧,好意謝過了。”王況朝白鰭豚揮了揮手,大小白鰭豚便都潛下水去,在岸邊游了幾個來回,這才遠去。

“哎呀,果真通人性,竟然知道報恩。”江邊眾人紛紛驚呼。一時間看想王況的眼光也不同起來。

“你們不知道吧,二郎可是星君下凡,就連他家養的鵝都和他親。”林荃淼一看人多,便又要顯擺起來,渾然已經把自己秀才的身份給拋在腦后。

“多說一句就少一盤吃食。”王況只說了一句,林荃淼馬上緊抿著嘴不吭聲了。旁邊人聽他說王況是星君下凡,就想問個究竟,他也只是金抿著嘴嗯嗯啊啊的。

“如此看來,這江豚還真如二郎所說,既通人性,又會捕魚了。”陶縣令摸著臉,若有所思。王況則趁熱打鐵:“明公大喜啊,您治下出了這么通人性的江豚,還會救人,是為祥瑞哦。”王況這一句話說得陶縣令眼睛一亮:是啊,這可不是祥瑞是什么?雖說今上不喜這些,但這畢竟是實打實的啊,也不需要上報,只要通喻全境善待祥瑞,以后傳到上面,也能為自己掙點臉不是?
cedoni 發表於 2013-3-20 19:53
第八十七章 第一部動物保護法

王況見陶縣令有點動心了,就繼續蠱惑他:“明公您治下漁民不少吧?若要是善待江豚和白鰭豚,漁民長期和它們相處慣了,它們就能漸漸的幫漁民捕魚了,那漁民們基本上就能養活一家人了。”

不能不說王況這話具有極其強的誘惑力,這時候的捕魚工具都很簡陋,也很原始,而捕得的魚又便宜,一個漁民出江捕魚一天所獲,也僅能使一家人不挨餓罷了。聽王況這么一說,陶縣令還在那沉思,邊上圍著的漁民們就心思活了起來:是呀,若是這些叫什么豚的水怪能幫我們捕捉,那收獲肯定不小,沒見才那一會工夫,那母豚就抓了條三斤多重的大魚來謝恩么?

“可是,那江豚和那個什么豚的能聽我們的么?以往我們捕捉到它們可都是,都是。。。”有個漁民漲紅了臉,吞吞吐吐的說著。是呀,瞧那水怪,那么通人性,想必也記仇,自己這些人以往那么對它們,它們還能幫我們么?

“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么。”王況見這些漁民心動了,不由的心下歡喜,一句成語就脫口而出,也不管這個成語這時候有沒出來,就是偏離了典故按字面去解釋也能說通,路遠了自然是好馬才能勝任,時間長了也自然能看出一個人的心性好壞。若是人們能從這時候起就和白鰭豚及江豚和諧相處,形成傳統,那么以后這兩種可愛的精靈的命運就不會如此多舛,長江豚還好些,因為其頭部和白鯨很像,天生就是一副可愛的樣子,所以受到的不公正待遇比起嘴巴尖長的白鰭豚好得多,但就是這樣,后世也已經很少能見到長江豚了,有數據說估計存世量還不足千頭,種族延續岌岌可危。

“某這里給眾位鄉親出個點子,只是不知道成不成,但某猜想,以白鰭豚和江豚的聰明,時間長了,總是能感受到大家的善意的。”王況見眾人眼巴巴的看著自己,想了下,決定把自己了解的后世動物保護的一些舉措搬過來用。

“二郎你快說說,是何種點子?若是能行得通,某定大力支持。”陶縣令這時候已經想通了關節,聽王況說有點子,也就催促他。

“是啊,是啊,小郎君您就快說于我們聽,剛才小郎君救那水怪的情形,大伙可都瞧在眼里的,如此通人性的水怪,現在就是讓某去捉,某也下不了手去了。”先前捕捉了白鰭豚的幾個漁民中的一個不好意思的摸摸頭,嘿嘿干笑道。

“別瞎說,那不叫水怪,那叫江豚和什么豚來著?”旁邊一個糾正了那個漁民,卻又一下叫不清白鰭豚的名字,就問站在他旁邊的剛才幫著王況救護白鰭豚的衙役。身邊有漁民就插嘴:“江豚某曾見過的,嘴巴確實是沒這么長,體膚也較剛才那只深些,那次某見那江豚憨態可愛,便沒忍心下手,放其回江了。回來后還不敢說,怕大家埋怨呢。如今看來,某竟然也算是做了一樁善事。”那說話的漁民喜笑顏開的。

“那也是碰到你耿憨了,你平素里連雞都不忍心殺,那江豚碰著你也是它的造化。”另一個熟識他的年輕漁民打趣:“幸好不是某,不然這罪過可就大了。”

“叫白鰭豚,說是鰭比江豚顏色淡,就是嘴巴尖長的那種,嘴巴不尖的叫江豚。”那個衙役還沉浸在剛才站在水中白鰭豚挨擦著他腿的愉悅中,他總感覺剛才那會,混身是非常的舒坦,就如同是大熱天灌了碗冰涼的井水,大冷天喝下一壺溫呼呼的酒一般舒坦:“剛才真舒坦。”想到這里他不禁輕輕吐了一口氣,見那問他話的漁民奇怪的看著他,他就解釋:“你是不知道,就剛才,那白鰭豚繞著我們游的時候,那感覺,真的舒坦,嗯哪,對,就是非常舒坦,不比逛窯子出來差,絕對是!”他想了半天,找不出什么詞來形容剛才的感覺,憋半天憋了這么一句出來,反正周圍都是粗人,這么說別人還能更明白。

旁邊眾人聽了轟然大笑。陶縣令狠狠瞪了他一眼:“胡言亂語,怎地講出如此粗鄙的話來?”

“可是,可是,明公,您是沒感受到,剛剛確是如此啊。”被陶縣令一喝,那衙役一張臉漲成了豬肝色,分辨道。

白鰭豚,長江豚和海豚一樣,它們發出的次聲波都會對一些人類疾病有療效,通常人類和海豚玩耍時能感覺到身心愉悅,所以后世才會有越來越多的水族館開設海豚療法來幫助那些行動不便的癱瘓病人以及自閉癥兒童。所以這個衙役說的話對王況來說就是: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就連他自己,剛才在和白鰭豚交流的時候,都覺得心中很是舒坦,怎么說呢,就有點像在后世的某個秋日午后,躺在老家陽臺上的躺椅中,身邊趴著那條大黑狗,邊上擺一杯熱茶,曬著暖暖的太陽,什么也不想,看著遠處田頭上空翩翩飛翔的白鷺和湛藍的天空一般。

“秉明公,這位公差大哥說的恐怕是實情,有的地方,若是有孩童行走不便,或是大人癱了,或是孩童哭鬧,總會讓其和這些白鰭豚及江豚一起玩耍,時間長了,確實有效,據小時候來某村上的鈴醫說,和這些豚類玩耍確實能幫助治療某些病癥。”王況又把這些給套到了一個鈴醫頭上,管他呢,誰能查證?

“呀,真的呀?”就有人又扯著另一個一同小水的衙役求證,那衙役回想了下,很鄭重的點了點頭:“那一刻真的很舒坦。某總覺得那個小白鰭豚就像是某家鄰居那個剛剛牙牙學語的小四,有點調皮。繞著某游的時候,會輕輕的咬某的小腿,癢癢的。很,很,很好玩。”

“哎呀,若真是如此,這江豚和白鰭豚就更是捕捉不得了,如此靈性的豚,怕是上天派來幫我們的。”人群里有個年長者,瞧著很是有點威望的樣子,聽了衙役和王況這么一說,把手一舉:“諸位,從今往后,我等就再也不可捕捉這江豚了,若是捕到的,還是要學學小郎君,將其放歸大江,否則恐有天譴啊。”

“喏,我等聽錢老大的,以后再也不捕捉江豚了。”眾人紛紛應和。那個被大家叫做錢老大的回轉過身來,沖王況做了一揖:“某等還得謝謝小郎君制止了如此有干天和之事。只是還請小郎君告知,該如何才能讓這些江豚幫某等捕魚。某等感激不盡。”

“這事說難也不難,說不難也難,難就難在需要時間。”王況頓了頓,見眾人都在聽他說話,就接著說道:“大家也是知道的,就是獵戶家中的獵犬,也是需要時間訓養才能成為獵戶的好幫手,這白鰭豚和江豚也是一樣。加上之前鄉親們對它們的誤解,怕是時間更要長些。”

“時間長有何相干?只要能讓這江豚幫某等捕魚,即便等上個十年二十年也是值得的,不能幫某等捕魚,還可以幫兒孫輩么。”那個錢老大是是略略思索了下,就替眾人回答了。

“正是,正是,兒孫輩能得江豚幫助,某等已是心滿意足。”大家也都七嘴八舌的議論開了,人生在世,哪個不是圖自家兒女能過上安逸日子,就是自己辛苦些,只要兒女能不再受這么多的苦就是讓他們做什么也是愿意的,何況只是等個一二十年?

“若是某所料不差,怕是不用等一二十年,以江豚和白鰭豚的聰慧,三五年怕就能幫鄉親們捕捉魚了。”王況笑著解釋,心里有些感動,人越是淳樸,愿望也就越是簡單。

“鄉親們以后下到江里捕魚前,就在船幫上敲幾下然后出船,等到船要停了準備灑網時再敲幾下,要收網的時候也敲幾下,收船回家也是如此的敲幾下船幫,只要固定好每做同一件事情都敲固定的幾下,不同的事情敲不同的次數,白鰭豚和江豚的耳力極其敏銳,時間長了自然就能知道大家想做什么了。再有就是,每次收網后,若有見到白鰭豚和江豚繞船而游,就丟些魚蝦給他們吃,慢慢的這些豚自然就能和人親近,知道你們捕到魚會喂食給他們,就會幫你們將魚趕到網中,慢慢的就幫你們捕魚了。還有,若是碰到有豚受傷或者受困,大家也盡心盡力去救它,只是要注意保持它們體膚濕潤,而且,它們也和我們人一樣是要呼吸的,其背上有一孔,就類似我們的鼻孔,在救護的時候,要保持讓他們的鼻孔可以呼氣。等到這些豚不再怕人時,孩童們自然就可以下江和他們一起玩耍了,那時候也就可以讓那些癱于床上的病人在岸邊和它們一起玩耍。”

王況對長江豚和白鰭豚的習性了解不多,他說的基本上都是套用自己了解的一點點海豚習性來的,想來都是海洋哺乳動物中的同種同屬,應該差別不是很大。

“嗯,二郎此法倒有些類似于獵戶訓練獵犬的樣子。”李業嗣的阿公以前可是打過獵的,家中現在還養著獵犬,這一聽王況說來,就覺得很像是在訓練獵犬。

“但凡通人性的動物,大抵都是如此訓練吧。”王況笑著點點頭,又對陶縣令說:“另外還得勞煩明公張貼告示,喻告沿江百姓,不得再傷害江豚和白鰭豚,如此方能有效果,若僅只義安城周邊的漁民,怕是沒什么成效,這江豚可是滿江游的。”

“那便按二郎說的辦,回頭某便讓衙役們去四里八鄉通告。”陶縣令見王況出的點子得到李業嗣的贊同,他剛知道這李校尉可是兵部李尚書的孫兒,李尚書從軍前可是一把獵戶好手,他說的應該沒錯。也就認可了王況的說辭,想了想,又對剛才幫著王況救護白鰭豚的兩個衙役說:“你們兩個就辛苦些,去各鄉各村都走上一趟,將你們親身所歷之事說與鄉親們聽。差事辦好了,某就讓你們組個護江隊,專門巡江。”

倆衙役一聽大喜,這就是給了他們一個當班頭的許諾啊,連連迭聲應了,歡歡喜喜的去辦他們的新差事去了,心下里也都暗暗感激王況,若不是王況,怕是這班頭位置沒那么容易得到。

瞧不出來這陶縣令做事還有點雷厲風行的味道。王況完成了一樁心愿,心想,至此后,恐怕能改變一下白鰭豚的命運吧,希望自己的辛苦不要白費。當下沖陶縣令恭恭敬敬的做了個揖:“明公如此深明大義,請受某一禮。”

陶縣令連連搖手,扶起王況,但臉上可是樂開了花。剛在船上,徐國緒可是跟他說了下王況在建安是被譽為星君下凡的。而剛那白鰭豚竟然是如此的通人性,怕也是從天上下來的神獸。這下又見王況如此,心下更是肯定了幾分,若不是都是同從天上下凡,王況怎么會如此恭恭敬敬的給自己行禮?神人向自己道謝,這面上可是夠光彩。他卻是不知道,王況是為后世那只最后一只的白鰭豚“淇淇”給他行禮。

第二天,義安縣就下了正式公文到各村各里,還特地寫了個折子到州上通告此事,又派了那兩個衙役去州里現身說法,宣州刺史又派了官吏下來調查,發現一切屬實。結果幾個月后,整個宣州的漁民都得到了通告,說是不得再傷害江豚白鰭豚。宣州刺史并且讓人在大江邊各碼頭立了塊石碑,將不得傷害江豚和白鰭豚的告示刻在上面,因擔心有人不認識這兩種豚類,還根據漁民的描述把他們的圖樣也刻了上去。既然全州都已經如此做了,宣州刺史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將事情前因后果以及王況所說的江豚和白鰭豚會主動救溺水之人及能輔助治療某些病癥的話都寫了個折子,上報給了朝廷。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宣州刺史所頒布的告示這也算是全世界第一份動物保護法吧。
cedoni 發表於 2013-3-20 19:54
第八十八章 清明時節雨

等王況他們當晚連夜趕到池州的時候,王況才知道被李業嗣擺了一道,九華山是在池州沒錯,可離池州城還有百來里路,就是想說當天趕個來回都不可能,更別說去九華山看看了。

看著王況吃癟,李業嗣不知怎地,心里竟然有那么一絲絲的快意。也許是這一路來王況的表現太優秀了,如果說僅僅懂得做吃食倒也罷了,但這一路上,尤其是改水路行進后,整天都呆同一條船上,不似在陸路上大家還分不同的馬車坐,這樣就很明顯的從交談中看出來,這個王二郎懂的幾乎可以說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看星星能看出個東南西北來,就連看著江面上飛著的燕雀飛蟲竟然也能預測風雨,雖說不是次次都準,可也太妖孽了吧?十次竟然能被他說中個七八次,想來欽天監也沒他這么妖的。

這回把王況騙倒了,至少讓李業嗣心里有了點安慰:好歹你王二郎也不是什么都知道,至少你就不知道九華山離池州城還有這么遠吧。不過若是回頭想想,如果王二郎連沒來過的九華山都知道確切位置,那也太不可思議了。想到這里,李業嗣還是有點失落感。

王況哪里知道李業嗣的那點小九九?對他來說,去不去九華山并不重要,山就在那擺著,想什么時候去就什么時候去就是,倒是各地的人文是不能不看的,這人文風俗可不像山川河流一樣幾百年不變,而是會隨著時間的流逝逐漸改變的。而此時由于交通不便,可以說是每到一地就是不同的人文風俗,有時候,僅僅隔著一座山,風俗就大不相同,就說唐興縣,僅隔個樟元山,說的話便不同,山北邊說的是吳音,山南說的就是地道的閩北話。

來到池州,卻是有個地方王況是非去不可的,那就是“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里的杏花村。王況一直堅信,后世如果真要評國酒的話,惟有杏花村的酒和山西的某個牌子的酒有資格,首先其悠久的歷史文化底蘊,那就不是其他酒能比得上的。像那些總是靠著鋪天蓋地的廣告打出名聲的酒,王況是沾也不沾的。酒香不怕巷子深,這句話不管放到何時何地都是有道理的,山西那個酒就很少做廣告,但喝的人依然多如牛毛,而且,不客氣的說,有點文化底蘊的人更愛喝這種酒。而另兩種廣告鋪天蓋地的所謂名酒,在王況看來,用暴發戶來形容他們正是恰好。不光是酒,就連其他產品也是如此,有一種國產牌子的球鞋,幾乎就沒打過廣告,但因其質量好,每年都是供不應求,就連在歐美,其售價也不比某克和某迪差到哪去。

王況只記得后世的介紹說杏花村在池州秀山門外,自己也查過地圖,應該是在城西。只是不知道這個時候有沒有杏花村的出現,因其在晚唐也不過只是幾間茅舍酒肆,距離現在還有兩百來年,王況沒把握,所以也就不說明日要去秀山門外,只是說既然來了就隨便轉轉。

李業嗣和徐國緒雖然騙了王況說游九華山,可也說過了要在池州歇一天的,自然不好反悔,時間反正也不急,所以也就住了下來,徐國緒離長安時就被叮囑過要低調行事,中午在義安鬧那么大陣仗讓他有些后怕,好在王況沒給他惹什么事出來,要是和當地有了沖突再被一本參上去,那可就是吃不了兜著走。所以這次徐國緒吸取了教訓,不再把天使節幡高掛桅桿上了,但不掛又不行,王況給他出了個主意,只是在船頭不顯眼處掛著,邊上再插幾面羽林軍旗,這樣一來要是不注意的,也就不知道這是天使行船。

因為官船足夠大,船上被褥鍋灶等是一應俱全,要不是擔心夜間行船的安全,這官船只要補給充足,可以一徑開到漢陽轉道漢水一直到谷城再改行陸路。所以這些天已經在船上呆慣了的徐李二人自然也就不想再下船去驛站歇息,就連谷池縣令都沒去通知下。可以說徐李二人的行為完全顛覆了王況腦海中欽差都是聲勢浩大,到處耀武揚威收羅錢財的形象。或許這就和他們受的教育有關了。認識林荃淼的幾年里,通過交談,王況了解到了這個時候的教育可以說是把道德教育放在重中之重的,幾乎所有學子所學的文章,管他是出自詩經也好,是出自春秋也好,即便是講治國之道或是農桑的文章,也可以說是篇篇不離仁義道德。用一句話來說,那就是要想做官,你得先學會做人。

由此一直延伸到宋明,除了元和清外,文人士子所受教育幾乎都不離于以道德為中心,再想想后世的功利教育,王況有點無語了。

這時候的谷池并不怎么有名,相反世人知道九華山多于知道谷池,就是后世的池州人若在外地說我是池州的,大抵沒什么人知道在什么地方,但若要說“我是九華山的”,那么別人就會恍然大悟:哦,安徽九華山啊。所以林荃淼對逛谷池沒什么興趣,但架不住王況的威脅利誘,不情不愿的乖乖跟著了。

也許有著大江的交通便利的緣故,谷池比起建安來,熱鬧不少,人口也多不少,城門口熙熙攘攘的,有三三兩兩的人群攜兒帶小的,挎著漆了桐油或是沒漆桐油的竹籃或者是食盒往城外走,從一些竹籃里還能看到些香燭。王況停住了腳步,轉身問王冼:“二子,今天是什么日子?”

二子掐著指頭算了算:“清明。”

“清明啊。”王況呆站了一會,拉起王冼:“走,我們也買些香燭去。”林荃淼聽了有點莫名其妙:“二郎啊,你又不是這里人,家中長輩都在建安安息呢,要祭拜回建安后補上就是。”

“長輩在這里。”王況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王冼也點點頭,王況對林荃淼說:“我們自去買香燭,小淼淼你就不用陪我們來了,我們買完香燭也就回了,瞧這天,估摸著有雨。”說完拉了王冼的手走了。

林荃淼臉上一紅,他可以說以前從沒離開過父母親,這次出來還感覺一陣輕松,自然沒有王況和王冼自小就失去親人的感受。但這時候看著三三兩兩去祭拜的人群,再加上身處異鄉,被王況這么一說,也勾起了點思念之情,跺了跺腳:“等等,某也去。”

王況他們的船是停在北門,正對著大江中的一片沙洲,水被沙洲分流后緩了不少,所以北門也就自然而然的做為了碼頭所在,要去秀山門的話,還要穿城而過。

守門的兵丁懶洋洋的抱著長矛靠在城門上,有氣無力的驗過王況他們的路引,又瞧他們的裝扮,不是學子就是富家子弟,也就懶得再搜身,揮揮手準備讓他們進城了,倒是他腳邊趴著的一條小黑狗呲牙咧嘴的“嗚嗚”個不停。兵丁見黑狗異常,就叫住了王況他們,打起了精神準備仔細盤查一番。

王況見黑狗嗚嗚不停,回頭一看,黃兵司派的幾個家丁中的兩個不知道什么時候跟在了自己后面。王況一皺眉:“你們倆個昨晚吃狗肉了?”

兩個家丁一驚,其中一個連忙回答:“回小郎君話,昨兒個下夜,我們幾個琢磨著今日是清明,我們平日里打煞身體慣了,最怕餓。怕今天餓一天肚子受不了,就下船打了條野狗烤了吃了,好撐過今日。小郎君怎地知曉?我們可是就在野外吃了才回船的。”

王況指了指那條小黑狗:“瞧見沒?你吃了人家同類,身上留有它同類冤死的氣息,人家這是要找你們仇來了。”

“小郎君莫擔心,一條小黑狗而已,難不成還能怕它吃了某等不成?”那答話的家丁不以為然,吃一條狗而已么,沒必要小題大做。

這些家丁只是黃司兵派來護送的,并不是說送給王況,所以王況也不好處置他們,再說他們一路上對王況的保護也算是盡心盡力,王況走到哪就跟到哪,沒有什么懈怠。而且這時候吃狗肉成風,王況自己不吃,卻也管不住別人的嘴巴。只不過現在正好有機會,能少一個人吃狗也是好的。事實上,王況在后世經常說一句話:我不干涉你吃狗肉,但我也堅決捍衛自己不吃狗肉的權利。

“一只狗你們自然不怕,但倘若是十只百只的聞到你身上氣息圍了過來呢?”王況說到:“狗有靈性,誰打死了它,它總是會想法在誰身上留下氣息,經久不散,而其他狗若聞到這氣息,也會窮追不舍。”王況故意把后果夸大了說,事實上是,狗死前會留下哀傷的氣息不假,但在后世強效的洗浴用品作用下,一洗也就幾乎沒了,就是有殘留,被其他狗聞到,那狗大半也就是對你生疏起來,還不會達到圍攻你的后果。不過在這唐時,人都迷信,相信輪回,只要說的嚴重點,自然也就能起到效果。

果然那兩個家丁被王況一說,想想就怕了起來,是呀,一只兩只的不怕,但若是來個十只百只的呢?還不給它們撕成碎片?想到這,他們的腳不禁軟了,撲通一下就給王況跪了下來:“小郎君救救我等。”

“起來吧,你們回去后沐浴完了,誠心禱告也就沒事了。只是以后這種有干天和的事少做,真要擔心餓著了,船上的熏肉鹵味風等多的是,何必下船找吃的呢?”王況見收到了效果,也就不再嚇他們,你要想一下子改變一個人也是很難,只是希望以后他們能少吃點就是了。

那個本待要細細盤查王況等人的兵丁瞪著兩眼,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簡直不敢相信,揉了揉眼睛,又掐了自己一下,這才確信這一切都是真的,不由對王況豎起大拇指:“小郎君真乃神人,連人家吃狗肉的事情也能算到。”原本也是懶洋洋的站在門另一邊的兵丁也湊了上來,連聲贊嘆。

“也沒什么了,是它告訴我的。”王況指了指那條小黑狗,那小黑狗見那倆家丁走遠了,漸漸的也就安分了下來,繼續趴地上打盹。

“兩位不也是從這黑狗的反常警覺起來了么?凡事只要留心,總是有跡可循的。就比如說那位,”王況伸出手指了指一個在城門邊遛跶的麻衣漢子;“你們瞧他眼睛總往別人腰上瞟來瞟去的,兩位不妨盯緊了,說不得今兒個你們要立一個小功勞了。”

兩個兵丁順著王況的指點看去,果然有個麻衣漢子,正跟在個穿著打扮看著像是富貴人家子弟的后面,那富家子正跺著方步,仰頭閉目的吟哦著什么,腰間掛著個錢袋晃來蕩去的,渾然不知已經給人盯上了。倆兵丁見狀互相一使眼色,就不聲不響的綴了上去。等他們跟上,那麻衣漢子正伸手準備去拽那個富家子弟在腰上掛著蕩來蕩去的錢袋。兩個兵丁一左一右,等他伸手摸到了錢袋,一下就將其按倒在地,回過頭來沖王況點了點頭,咧著嘴笑。能不笑么,王況一席話就讓他們抓到個賊人,還學到了一招,以后再有這樣類似的賊人就再也逃不過他們的兩眼了,抓一個是小功勞,抓兩個三個呢?若要是抓多了,那就是大功勞了。

清明節賣香燭的鋪子多的是,王況他們很容易就在城里買到了香燭,然后向著西邊的城門走去,林荃淼雖然有點不解王況怎么不回船上祭拜,但想想,在船上也是在異鄉,哪里拜不是拜?也就不說話,悶聲跟著王況走。

雖然說谷池比建安要大不少,但在王況眼里依舊是太小,只是橫一縱兩條主街道,從北門進連帶買香燭,再從秀山門出來,總共不過花了兩刻鐘的時間。令王況意外的是,這時候的西門就已經叫秀山門了,不由得對杏花村有點期待起來。

果然,在走出三四里地的時候,王況就見到官道邊一個轉彎處高高的挑著個布幡,藍底白字很醒目“杏花村”。

此時正如王況先前所預料,下起了毛毛細雨。看著身邊匆匆忙忙趕著去長輩墳上祭拜的人群,再看那在細雨微風中飄著的“杏花村”,王況有點癡了,這時候的他,身處異鄉異地異時,深切的體會到了小杜同志那寫那首詩的意境。

“清明時節雨紛紛。。。啊。”王況一個沒忍住,差點把小杜同志的大作給抄了過來,還好在吟出第一句的時候醒悟了過來,趕忙加了個感嘆詞。王況可不想把自己整得太過妖孽,已經抄了后世許多烹飪手法了,人不要太貪心了。再說了,就是自己要貪心,也要有這能力去貪。

“瞧不出來啊,二郎你這句話,真合如此意境,說得某都想哭了。”林荃淼聽到了王況吟的這句。而一旁的王冼,畢竟是小孩子,在王況吟出那一句后就已經淚流滿面了。可以說,王冼的喪親之痛遠過于王況,王況只是想到了后世的父母,而王冼則是真真切切的想起了自己在王村被一把火給燒的面目全非的雙親來。
cedoni 發表於 2013-3-20 19:55
第八十九章 坐看百年小杜

既然來到了杏花村,少不得總是要進去的。

這是個三間茅草搭成的簡易酒肆,一間三面通透,只是簡簡單單的圍了半人高的籬笆,擺著幾張矮幾,幾個草蒲團,這就是店堂了。連著的另一間瞧樣子應該是廚房兼著庫房。第三間單獨的立在后面,約摸就是店家自己住的了。

店家是一對中年夫婦,帶著個七八歲的孩子,見王況他們進來,在招呼客人的男人就笑笑:“客人一路辛苦,坐下歇歇,吃口溫酒暖暖。”將他們引到個矮幾邊上,取下搭在肩上的抹布抹了抹,盡管這案幾并不臟。

店里的客人并不多,可以說是少得可憐,和店外官道上的人群比起來,王況算了算,千人中也就最多進來一兩個歇腳,有的還只是喝口茶歇歇就走的。瞧這樣子,這店的生意并不好。王況就有點不明白了,這么慘淡的生意,如何能延續數百年?但是王況這時候卻是忘了,清明也叫寒食,一般白天都不能吃東西的,就是要吃也是吃冷的,所以今天沒什么客人也是正常。剛才在城門那里,家丁說的怕今天餓著的話他也沒聽進去。后世清明節是沒這么個忌諱的。

酒是肯定要叫的,店家很快就送來了個盛著熱水的木盆,里面溫著酒。菜式卻是簡單,這里只供應醬肉,炒豆子和咸菜,很快也就送了上來。

瞧著碟里冷冰冰的醬肉,林荃淼上上下下的大量著王況:“二郎,你會吃?”他很是懷疑,王況放著船上他自己做的那么多吃食不吃,卻跑到這么個偏僻所在來,為的只是這一壺酒一碟黑乎乎的醬肉?再說了,今天可是清明,雖然并沒說清明不能吃東西,但一般人都不大進食的。

“會吃,怎么不吃?難道菜點了是用來看的?”王況當然不能告訴林荃淼自己就是沖著杏花村三個字來的,再說了,就是告訴他,他也不會知道杏花村在后世的地位有多高。林荃淼卻是誤會了,又想起王況先前說的:長輩在心里。想了想,也不再說,是啊,長輩在心里敬著也就行了,再說了,若是自家長輩看自己這么餓著,怕也是會心疼,還是別讓長輩心疼的好。于是也就心安理得的吃了起來。

事實上,醬肉并不難吃,只要能曬出好醬,用好醬做的醬肉也是別有一番滋味的。至少那肉可是真真正正的純天然飼養的羊身上出的,比起后世用飼料填出來的要好了許多倍,王況在后世也愛吃羊肉,但他只買從內蒙草原上運來的凍羊肉,本地羊他是幾乎看都不看一眼的,哪怕是現宰現賣的,只有有時候饞得慌了,又買不到好羊肉,才會吃上一兩次。

有這么好的原料,做出的醬肉對于王況這個吃慣了各種添加劑的人來說,怎么做都是好吃的,但對于林荃淼來說,那就遠不如王況整出的鹵味了。所以林荃淼吃了兩片醬肉,就不再理會,轉而專心對付炒豆子去了。

不得不說,這店家釀酒著實不錯,酒從壺中倒出來,清澈透亮,沒帶一點渾濁,要做到這一點很難,通常來說,釀的米酒在冷的時候是清澈的,但只要一溫,總會有少許的渾濁。也許,這就是杏花村能夠一直開到等小杜同志的到來的原因吧。

只是這下酒菜少了點。王況決定做點什么。

以前,如果說王況沒穿過來的話,就沒有建安富來客棧的現在。但這也帶來一個可能,那就是隨著富來客棧的崛起名聲日隆,總會有那么個時候的到來,那時候往來的行人每到一處酒樓客棧,肯定會不由自主的拿來和富來客棧做比較。這一比,自然就落在了富來客棧后面,那對這個客棧酒樓來說,就是負面影響了,時間長了,想做大卻是困難了許多,王況可不想被人戳脊梁骨,再說,烹飪就是要交流,有交流才知道自己的不足,才有提高的可能,若都是藏著掖著,那可不妙,現在是王況在烹飪方法上暫時領先,那就把自己掌握的傳出去,等到會的人多了,就有可能有創新突破,到時候自己也能多學點。況且,就是目前,王況就碰到不少烹食方法是自己沒掌握的,看來后世還是失傳了不少技巧。

只是該如何開口呢?萬一被人誤會了說自己是來挑刺的,那就不是王況所希望的了。

正在一籌莫展的時候,店外跌跌撞撞的闖進來兩個人影,一進門就叫:“小郎君你讓我們一頓好找。”王況抬頭看去,卻正是原先跟著后面的那兩個家丁,這兩個一人提著個食盒,一人背著個水馕。

“你們怎么來了?”王況見他們提著食盒,自然大喜,卻是不明白他們怎地能找到自己?另外,難道他們不怕狗報復了?

“某等回去尋思,小郎君說要買香燭,想來是要祭拜先人,若是只有香燭,也不大合儀。因此沐浴后就自作主張去后艙挑了些肉食并一壺酒給小郎君送來,也虧得那兩個守城門的兵丁,他們正好換班,知到我等在尋小郎君后,便帶著某到各城門的兵丁那去問了個遍,這才知道小郎君往秀山門外而來。”其中一個回答到,看來黃司兵當初挑選家丁的時候是費了一番工夫的,挑的都是盡職盡責而且心細的人,能從王況買香燭的事上聯想到祭拜也是需要酒和肉食的,竟然不顧先前怕被狗報復的心理,給送了來。

他們能找到王況,想來就是那兩個兵丁擒得了賊人心下對王況好感大增了,這才會帶著著倆家丁到處打聽,而守城門的兵丁其他本是估計不濟,但認人的工夫總是要比常人強過許多,因此連說帶比劃一下,秀山門的兵丁自然也就能知道有這么一行人出了城,否則想要這么快找到王況也是不大可能。

林荃淼嚼了會炒豆子已經嚼怕了,這下見到食盒,哪里管得那么多,一把就搶了過來,打開食盒,三下兩下的就把食盒里盛著的鹵肉,風魚等等一股腦的端了出來:“這風魚和咸肉還沒煮熟,怎地也端了來?”

王況白了他一眼:“小淼淼你是越來越沒出息了,這是祭拜用的。”

林荃淼卻是理直氣壯的回他:“祭拜卻是用不了這么多,各色有一碟就成了。”

王冼眼尖,一眼就瞄到那個剛才說話的家丁嘴巴還在動著,手一伸:“拿來,回去還你雙倍。”

那家丁苦著臉,從懷里掏出個油紙包,遞給王冼,王冼說回去還他雙倍等于沒說,他們這些天跟著王況,在吃的上面,王況從沒虧待過他們,都是自己想吃就自己去拿的,只是昨天夜里覺得今天不能吃熱食,這才去打了野狗來吃。可昨晚吃的這時候早已經消化完了,肚子里空空如也,又不能吃熱食,就隨便抓了把油炸花生在懷里揣著,沒想到卻是被王冼看到了。

“二子你又欺負他們了。”王況見那家丁的苦瓜臉,有些不忍。這個王冼,這些天在船上沒地可去,加上在船上看書也眼暈得很,就天天和黃大還有這幾個家丁以及那些羽林軍膩在一起。他年紀尚小,不過十二歲,被柳老先生調教了幾年,待人接物也是彬彬有禮,因此很是得大家伙的歡喜。但王冼骨子里卻是被王況影響太多,對繁文縟節也是不大喜歡的,和這些人鬧熟了,王冼也就不在緊守那些禮數,和他們常常是沒大沒小的,有時候甚至能為了一小片的生魚片而你追我趕,好不熱鬧,船上也因此多了幾分活氣(生魚片中國自古就有,就是現在的客家菜里,還一直保留著這道菜,各位書友若是去客家作客,生魚片可別忘了吃。)而那些人呢,一來因王冼年齡小得人喜歡,二來王冼是王況的弟弟,自然事事都讓著他,通常打鬧一會兒,總是會讓王冼得逞。

“小郎君莫怪,三郎這是和某等鬧著玩呢。”那個家丁見王況說王冼,連忙把王冼一把拉到自己身后,生怕王況真的怪罪王冼。小郎君別看平時笑瞇瞇的,但發起火來也是很兇的,就說從金陵出發后的那次,羽林軍捕了幾只河豚,王況讓他們給放了,王冼不愿意,說是河豚鼓氣的時候肚子圓鼓鼓的好玩,非要留下來養不可。就為這事,王況發了很大的火,把王冼都嚇哭了。

王況無奈的搖搖頭,到底我是王冼的哥哥還是你們是王冼的哥哥啊?

不過那家丁掏出來的油炸花生倒是給王況一個好由頭。王況擺了擺手:“今個你們倆立了一功了,回去后定要讓黃司兵好好獎賞你們。還有,若是你們家有親友什么的需要謀生活的,如果愿意,可以去富來客棧找我。”

倆家丁狂喜,他們本就不是黃家的家生子,沒簽死契的,家中老小都指望著他們的月錢貼補,誰個家中沒有兄弟姐妹的,若真是能到富來客棧去謀個生活,那可是太好了,而且還不一定要離鄉背井的,黃司兵可是跟他們說了的,富來客棧往后可能要在金陵開個分號,所以他們盡心盡力的服侍王況,也有這么一層意思在里面,真要是富來客棧在金陵開了分號,黃家人自然也就能成為富來的貴賓了。如今又得了王況的許諾,又聽說富來客棧里的人,就連掃地劈材這些雜工都是吃穿不錯,不說月錢高,每月還能有三天的月假,年底據說還能得個大大的紅包。眼瞅著往后家里人也有希望能天天吃上肉了,自然是歡喜。

林荃淼吃炒豆子正嚼得腮幫子疼,一見到油炸花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一把從王冼手中搶了過來,攤在桌上吃了起來。王冼跟別人沒大沒小,他則是跟王冼沒大沒小。邊吃邊口齒不清的說著:“嗯呢,你們倆真是立了一功,等回船上,某送你們一人一貼。”林荃淼寫得一手好字,雖然比不得那些大家,但在船上眾人眼里,那可就是龍飛鳳舞的。加上這些天里大家也隱隱知道林荃淼此次常舉中的希望頗大,而且和王況又是關系親密,王況是什么人?連皇帝都指名見的人,跟他親密的林荃淼以后前途那就不好說了,飛黃騰達應該是跑不了。所以大家也就都趁這時候燒燒冷灶,總會求他一副兩副字準備藏著以后等他發達了掛家中,也是臉上有光。而林荃淼卻總是拿字做要挾,你不給想法子去找些稀奇古怪的食材來讓王況做吃食,他就輕易不給你字。沒想到這會卻是輕易的就許了兩貼出去,這可是貼啊,那可就不是一句了,而是一篇文章。

接二連三的喜訊把倆家丁是給轟得小心肝撲通撲通的不聽使喚亂跳著,腳下也站不大穩了,被林荃淼瞄見,又笑他們:“沒出息,這就站不住了?要是到了長安,恐怕你們就該趴下了,二郎是什么人?決不會忘了你們一路的辛苦。你們跟著他去長安,那是你們祖上積下多大的陰德。”林荃淼精著呢,聽得王況許諾給這倆家丁好處,心想,這好名聲也不能讓你王二郎獨得,某也該表示表示,所以才有了上面那一番送兩貼字的話來,沒看那黃大,僅因了王況在緊要關頭幫了他一把,就如此的賣命,看來平素里和下九流人物交好也是很有好處的。

王況沒在理會他們,轉頭沖那個店家的小孩子招招手。那孩童梳著沖天小辮,身上的袍子一看就是用大人的改的,很不合身,袖口和領口都磨破了,打著幾個花布補丁。此時他正依在門邊,指頭放嘴里含著,眼巴巴的看著王冼他們搶那包油炸花生,雖然不知道是什么東西,但看那個富貴郎君舍了自己平時最喜歡吃的炒豆子也去搶那東西,想必定是極好吃的東西了。小孩子哪里經得住誘惑,被王況一招手,也就挪了過來,還不時的回頭看看自己的阿爹阿娘,見他們沒注意到自己,這才挪到王況這邊來,眼睛卻是不離案桌上的油紙包。

王況摸了摸他的沖天小辮,拿起案桌上的油紙包,遞給他。林荃淼正埋頭吃著,沒看見王況的動作,手一伸卻摸了個空,這才抬頭,看見王況將油炸花生遞給店家的孩子,眼珠一轉,聯系到金陵的蒸魚事件,就知道王況想做什么了,便大聲的嚷了起來:“二郎你又做什么?沒見著吃酒的客人反倒要給店家送吃的。”

王況暗中沖林荃淼豎了下大拇指。心里直夸著小淼淼真懂配合,要是這孩子自己偷摸著把油炸花生吃了,自己的目的也就不好達到了。林荃淼這一嚷,果然把店家夫婦的目光給吸引了過來,見王況遞個油紙包給自己的孩子,連忙趕過來:“小郎君,這可使不得,哪能讓您老破費。”

王況要的就是讓他們注意過來,他笑笑:“不妨事,只是某無聊時候做的點小吃食,費不了幾個錢。某等見您家這孩子長得甚是乖巧,給點吃食也無妨。”

要說林荃淼這個建安第一才子那可不是白饒的,別看他平時嘻嘻哈哈沒個正形,真要動起腦筋那也是很管用,就別說這種小場景了,隨便就入了戲。這時候他就故意的夾起一片切得薄薄的鹵豚臉,舉起老高對著天瞅:“嘖嘖。二郎你這吃食做的可真沒得說,你看看,色澤金黃,油光透亮,只消瞧上一眼,便能就一甌酒下肚去。若再聞上一聞,那就能就三甌酒了,就更別說吃到嘴里了。”

店家夫婦被林荃淼的話吸引了,定睛一瞧,可不是?沒見過色澤這么漂亮的醬肉(他們還以為這是醬肉),不似自家做的黑乎乎的,說有多難看就多難看。要是自家店里也能有如此的醬肉,那以后的生意肯定不消得說,自然是大好。可是,此等醬肉,一看就是出自大師級別人物之手,自己能學到么?想著想著,原本狂熱的目光也漸漸冷了下來。

他們的表現自然是被林荃淼全瞧得一清二楚:“二郎啊,既然你肯在金陵傳藝,這杏花村碰上了你,也是有緣,何不就也傳他們兩手?”他心里小算盤可是噼里啪啦的打個不停,你王二郎連素不相識的人都肯傳藝,要是到了長安,我們林家的酒樓你若是不傾囊相授,那也太不夠義氣了。

店家夫婦倆一聽有戲,連忙就跪了下來,連聲求王況傳藝。

王況連忙拉他們起身,但王況沒答應,這夫婦倆是怎么也不肯起來,直到最后王況想起來答應了,他們這才起來,畢恭畢敬的站在王況身后。

王況傳給他們的也就是油炸花生和鹵味。油炸花生簡單,一看就會;就是鹵味復雜了點,等夫婦倆按王況開出的單子并遵守了王況的囑咐分頭去城里幾個藥店把其他香料買了回來,天色已經快擦黑了。可惜在谷城只能買到桂皮,買不到桂葉,桂皮鹵東西初學的很難把握住用料,用多了味道沖,用少了又沒味道,不像桂葉,愛放多少就放多少,哪怕你整鍋桂葉放去熬也只有香味而不刺鼻。但是也沒辦法,也只有閩越一帶人有用桂葉的習慣,其他地方雖然也產桂葉,但都是沒人用,只用桂皮。

從夫婦倆釀的酒就看得出來,這夫婦倆做吃食很是上心,因此王況也不擔心他們,等他們把材料都買來后,簡單的交代了下方法,就讓他們自己去試了,又讓他們先鹵一道不浸泡的趕到明日天亮時送到碼頭王況那去讓他過過眼就告辭離去了,出來太久,王況也怕徐李二人擔心。夫婦二人苦苦挽留想擺一桌酒席謝過王況的傳藝之恩,卻怎么也留不住,只好淚眼漣漣的跪送王況他們離去。王況走前只留了一句話:“杏花村永遠是杏花村。”不過,他卻是惡趣味的在杏花村的門柱上歪歪扭扭的寫了一句:建安王況坐看百年小杜。這時候自然是沒人知道王況說的什么,但是王況很想知道,百多年后小杜同志若是看到這句,不知道會怎么想?至于說這句話會不會影響了小杜同志的詩興,王況卻是一點也不擔心,他可是知道小杜同志是先做出那首詩才進到杏花村的。

王況所能做的也就是這么多了,也沒必要傳授更多的烹飪給杏花村,以杏花村所處的位置來看,多是路過的行人歇腳所在,一般也就點一壺酒,幾碟小菜吃吃。若要是傳太多的烹飪給他們,反而是會給他們招來禍害。有這兩樣,應該能保證杏花村的延續了,只要他們恪守住本分,守住一顆平常心,就沒什么問題。至于自己寫的這句話,有傳藝之恩在,這夫婦倆應該能夠保留下去的。
cedoni 發表於 2013-3-20 19:55
第九十章 提前登上舞臺

回到船上,王況才想起來在杏花村這么一折騰,都忘了祭拜了。好在船上物件更齊全,于是便在船頭擺上了香案,將船上所能搜羅到的所有吃食不管葷的素的,生的熟的,全都各盛了一碟,什么鹵味拼盤了,鹵水花生,風魚干,咸肉,長生芽等等琳瑯滿目十幾碟將個香案擠的是滿滿當當的。兄弟倆跪在香案前,沖著東南方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頭,王冼嘴里嘟嘟囔囔的,王況聽半天才聽明白,原來王冼是在講這幾年來自己兄弟過的如何如何的安逸,而今大兄也回來了,還娶了個又漂亮有賢惠的嫂嫂,讓天上的爹娘放寬心。

等燒完紙錢,將壺里的酒灑入江中,祭拜便完成了。林荃淼圖省事,直接就用了王況兄弟倆擺好的香案祭品也祭拜了一番。

船上眾人見王況他們祭拜,也都多多少少的勾起了思鄉之情,于是這船上奇特的一幕出現了,眾人排著隊,挨個的在船頭祭拜了起來。而這時候許多忙忙碌碌的船都正在往碼頭上靠,那些船上的船夫商人等看著這艘諾大的官船上的人竟然挨個輪流在那祭拜,都以為是祭拜何等尊貴的人物,于是下了船的便都不走了,就站在碼頭上看,沒下船的也不急著下船,也站船頭看,就等著看看接下來會有什么儀仗出來。也怪不得他們圍觀,本來么,平時就很少見到什么大官員出來的,這會見到這么大的官船心里就已經好奇了,再被王況帶頭來這么一出,就更加引人注意。有那先到的,見過是王況王冼兄弟倆帶頭祭拜的,就議論紛紛起來,有猜王況兄弟倆是公侯子弟的,有猜是某位相公家的。

船上羽林軍見微觀人越來越多,擔心有變,祭拜后便不再回倉里,而是全站在船邊戒備的看著岸上和旁邊船里的人。見到站船沿戒備的軍士越來越多,這樣一來就更坐實了大家的猜測,雖然懾于軍士的威嚴退遠了點,但圍觀的人卻是越來越多了,個個都伸長了脖子等著瞧壓軸戲碼的上演,耐何船上連軍士,水手,梢公,仆婦雜役等等不下五六十人,每人祭拜半柱香的時刻,那也是兩三個時辰過去了。

眼見的天已經漸漸的黑了下去,官船上的祭拜還在繼續。徐國緒本來呆在艙中,靠在軟褥上又在琢磨到了長安后怎么想辦法把王況留在長安久一點,自己好時不時的偷摸著出宮來和他一起吃吃小酒什么的,就聽外面陣陣嘈雜,而且聲音聽起來是越來越亂,嗡嗡嗡的,如同一只小蜜蜂,哦,不對,是好多只小蜜蜂在他耳邊繞來繞去的,心下頓時煩躁起來,就起身出艙向外走,由于他是天使,因此這個三進的船艙自然是他睡最里面,外面第二進是王況王冼兄弟和林荃淼睡的,李業嗣有護衛職責在身,就睡了第一進。船艙兩邊還有一些小房間,就是黃司兵派的家丁和黃大以及軍士們睡的了,這些小房間形成拱衛之勢,除了給大艙左右各留了個丈許寬的窗戶外,就把大船艙給圍在了中間。至于其他人,就睡在了底艙。

“出來了,出來了。”圍觀人群見到徐國緒步出艙來,見到他身上穿著的袍子,有去過長安見過宮中人物的,認出了那是宮內的裝束,就小聲的喊了出來:“哎呀我的媽呀,這可是宮里出來的人物,莫非,莫非。。。”他瞠目結舌半天,楞是沒敢往下說。

“莫非什么?你倒是快說呀。”身邊的人催促。

“噓!某都說了這最后出來的可是穿著宮里的裝束。你腦袋給狗啃了?還要某明說?”第一個說話的人顧不得再說什么,拋下了一句話,拔腿就跑。你問他跑什么?他跑去報信。若是自己第一個把來了貴人的消息報給縣令和使君知道,那賞賜肯定是少不了的。至于是什么貴人,他也不管,反正他就認出了最后出來的那位穿的是宮里的衣服,有這點就夠了。

一傳十,十傳百,沒多久,碼頭上的人幾乎就都知道了這個官船來歷似乎不凡,頓時場面詭異的冷清了下來,鴉雀無聲。徐國緒還以為是自己的威嚴震懾了全場,心下得意:李家二郎,別看你羽林軍平時多威風凜凜,還得是某這等平時沾了皇帝威嚴的人出場。

見到船頭還有人在輪流祭拜,徐國緒也整了整衣冠,不孝有三,無后為大,他注定是個不孝子了,因此平日里無事總是要給先祖上上香什么的,更別提這清明了,他呆在船艙里不愿意出來就是因為今天什么也沒吃,怕耗了體力。這時候見了香案,自然也是要規規矩矩的祭拜一番。

見天使也要出來祭拜,本來在排著隊等的就都把位置給讓了出來,讓天使祭拜。徐國緒也安安穩穩的站一旁等正在祭拜的一個雜役,這可不能催促的,憑吊先祖放任何人頭上都是頭等大事,就是皇帝來了,哪怕是天塌下來的急事也只能是老老實實的呆在一旁等人拜完。否則,那就是干擾他人行孝,這帽子沒人能抗得起。

“王小郎君,王小郎君。”就這時候,碼頭上的人群里傳出一幾聲叫喊,王況聽的分明,很像是杏花村店家漢子的聲音,就讓先前跟著去杏花村的兩個家丁下了船去找人。沒多久就把人給帶到船上來了,這漢子挑著一擔的籮筐,瞧那樣子不輕,跳板都給他壓彎了,就這還是比較冷的春晚,又是江風冽冽,漢子的額頭上竟然布滿了汗珠,在船上的火把照映下閃閃發光。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從幾里路外挑來這么沉的擔子來。

原來杏花村店家夫婦倆聽了王況說讓明天早點送點鹵味去碼頭官船上給他過眼,又聽得王況說過鹵味最重要的就是香料的搭配,至于火侯等其他環節,只要會做吃食的多做幾遍也就能掌握。再加上尋思著今日是寒食,擔心王況在船上沒什么吃的,這一天沒吃什么熱食,晚上怕是要餓了肚子,因此夫婦倆等王況一走,就立馬打烊,分工合作,一個做鹵味,一個去采買食材回來費盡心機整了一桌的吃食趕著給王況送來。等到這漢子到了碼頭,才知道王況所乘的官船竟然不是他平日里見的那種普通的單桅單艙的小官船,加上圍觀人又多,他挑著擔子跟本擠不進去,幾次說是給船上送東西的,旁邊人自是不信,人家那官船是什么級別,哪能要你著穿著瞧起來都破落之人送吃食?以為他是要騙了人好近前去看熱鬧的,因此都不讓。漢子哀告許久沒有任何效果,恰好徐國緒出來,全場靜了下來,漢子眼尖,瞧見了站在徐國緒邊上的王況等人,好在先前王況提有字,知道王況的姓,這才叫出聲來。

漢子上得船來,見到身邊站著一溜的羽林軍,登時就手足無措起來,見到了王況愈發恭敬:“小郎君,某是擔心您船上沒的做吃食的,晚上餓著,因此就沒按您吩咐等明早再來了,若是有沖撞之處,還請小郎君饒恕則個。”

王況見他緊張,笑了笑,拍拍他肩膀:“莫慌莫慌,某和你一樣也是一介白丁,這是徐黃門,也是個和善之人,就是邊上站著的各位兵哥,也是和善得緊的,不信你看。”說完王況就沖著離的最近的一個軍士提起腳虛虛踹了一下:“繃緊個臉給誰看呢?來,笑一個。”

兵哥這個稱號是王況到了船上后無聊叫出來的,他實在是不知道該怎么稱呼這些個軍士,就取了后世的叫法,沒想到這叫法倒很受這些軍士歡迎,說自己本來是兵,叫兵哥既點明了身份,又顯得親。于是兵哥這個詞就在船上流傳開了,現在就連船上的仆婦見了這些軍士都是兵哥長兵哥短的。

那個被王況點明的軍士就是在棲霞嶺上殺敵最多的人之一,因此每次站位,他都搶著站在離王況最近的地方,他有點不放心別人保護王況,常說:“你們別和某爭搶,論功勞,某比你們大,辛苦點應該;論勇猛?你們勇猛怎么當時不多殺幾個賊人,啊?!”因此爭了幾次之后,大家也就都讓著他了。

這軍士聽了王況話,咧嘴笑了笑,沒想他不笑還好,本來他就長得滿臉橫肉,這一笑起來就更是猙獰,把那漢子給嚇得退了一步。

“得,得,得,盡幫倒忙。”王況無奈,又轉過頭看徐國緒。徐國緒正看著呢,一見王況目光轉向他,就嘿嘿直樂:“二郎,你怎地這么孩子脾性啊?”見王況不依不饒的看著他,只好投降:“行了,行了,某也笑一個成不?”當然,他是不會學那兵士那樣去笑的,好歹他是天使,人后隨便王況怎么跟他沒大沒小都行,可現在是眾目睽睽之下,還是要保住天使威嚴。這時候前面祭拜已經結束,輪到他了,于是微微沖漢子點了點頭:“不錯,不錯。”趕忙去祭拜,借機脫身。他能這樣做已經是給了王況很大的面子了。

王況見那漢子還是緊張,也是無奈,只好不再理會,轉而去看那漢子挑來的東西。打開籮筐上面蓋著的布,才發現其中一個籮筐里滿滿當當的裝了十幾罐泥封的陶罐,罐子外面似是洗過,不過可能時間匆忙沒洗干凈,還沾有些泥土。想必這應該是他們自家釀的酒了,王況不由大喜,這酒好啊,看那陶罐外面黑釉已經沒有光澤的樣子埋土里肯定有不少年頭,估計是杏花村最好的酒了。不好的酒肯定不會埋進去,而且這酒是越埋得久就越醇。再看另一個籮筐,最上面是滿滿一大缽的鹵味,羊肚,羊腿等等,怕是有二十來斤。再下面就是一些他們夫婦倆整治的菜肴了,瞧菜式應是下了一翻工夫的,至少色香味中就占了個色字。最為難得的是,王況竟然看到了一碟筍干炒羊尾,只是烹飪不大得法,羊膻味沒去掉,不過也沒關系,等下回鍋再加工一下就是,筍干可是不怕多炒的,而且是越炒越香。

菜是熱的,味道隨著籮筐打開也都散了開來,可惜船上眾人都已經吃慣了嘴,連帶鼻子也挑剔了起來,味道是聞到了,就是沒人往這里瞧上一眼。王況見沒人捧他“徒弟”的場,就抱了一罐酒出來,拍開泥封,喝了一口:“好酒啊,好酒。小淼淼,來,咱們把酒抬回自幾艙里去,晚上喝個痛快。”

酒一開封,那些軍士就都聞到了酒香,又一聽王況有獨吞的意思,都急了,連忙圍了上來,爭著搶著要幫王況抬,好乘機自己撈一罐。

王況那番話也只不過說說而已,想要好酒,就憑自己傳藝的情分,杏花村以后還不是他想喝多少就送多少?見大家都爭搶著抬東西,王況裝模作樣的護了幾下也就罷了手。

讓孫嘉英把那缽鹵味切了些過來,嘗了嘗,王況點了點頭:“不錯,味道還可以,不過就是桂皮放多了點,你以后少放點,還有就是尋訪下買到桂葉來代替桂皮,這樣就不怕分量放多了。桂皮和桂葉都是同一樹上的,一個是樹皮,一個是樹葉,應該不難找。以后若是有熟識的商人到建安,可讓他們到富來客棧找某,某給你捎些新調料來,可以代替茱萸,味道更好。”

王況說一句,漢子就應一聲,緊緊的記住王況的話。見王況沒什么好交代了,連忙告辭走了,在這個他平生見過的最大官船上呆得越久,他的腿就越沒力氣,要是再呆下去,還不知道有沒力氣走回家呢。至于說道謝之類的話,漢子沒說,不是他不感激,而是王況給的恩情實在是太大了,好在現在知道了王況是建安富來客棧的,有這個就夠了,以后只要有過往的行商,就讓他們多帶些酒去,哪怕運費再貴也是要帶的,他對自家的酒還是很有信心的。

碼頭上圍觀的人還沒散去,見漢子下得船來,有認識他的就說:“咦,這不是秀山門外杏花村的么?怎地他會送東西去船上,難不成是給船上的官家送的吃食?”

“當是吃食沒錯,先前他被擋在外面,正好就在某身后,某是聞到了菜香,可是也怪了,以前去杏花村,也沒見他們有什么好吃食,就是酒還不錯,怎地今兒個送來的吃食那么香?隔著籮筐某都聞到了。”

“若果真如此,那明兒個某就去瞧瞧,真要是有好吃食,以后某等又多了個好去處。”

王況也沒料到,就過了今晚,杏花村提前了兩百多年登上了舞臺,也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cedoni 發表於 2013-3-20 19:56
第九十一章 落荒而逃的天使和竹筒飯

徐國緒這時候已經祭拜完,騰出了位置給別人了。他四處張望了一下,連忙把讓人把李業嗣叫了來,指點著城門口的方向,倆人嘀嘀咕咕了半天。李業嗣就叫來船上的舵工,又問了什么,舵工點點頭走了。不一會兒,船上的水手就都動了起來,原來降下來的帆也升了起來,跳板也抽了。緊跟著船緩緩的移動了起來,不大工夫就離開了碼頭。

船這一動,船頭的羽林軍旗就飄了起來,這一飄就把原本被遮擋了的天使節幡露了出來,碼頭上識得的就叫了起來:“是天使,是天使。”

王況見船動了,有點疑惑的看著徐國緒,他也看見了城門口那蜿蜒而來的長長一溜火把,在火光中還能隱約看見幾頂轎子的影子,想必應該是這谷城的地方官來了。只是王況不大明白,徐國緒怎么這時候下令起錨。

“還不是你王二郎鬧的。”徐國緒見王況看著自己,就沒好氣的瞪他一眼:“本來么,某尋思著安安靜靜的呆到明早走,你可倒好,又是祭拜又是讓人送東西來。瞧見沒,碼頭上大半都是看熱鬧的。連地方官都驚動了,想安生一晚都不成。好在今晚吹的東風,這段江面又寬,水流又緩,干脆咱們連夜起錨走了。”還有一句話他憋著沒說,他現在是實在怕和地方官打交道,為什么啊,因為一打交道,少不得總是要吃酒的,吃慣了王況做的,現在讓他吃其他人做的,還真沒什么胃口,但又得裝模作樣的,實在難受,干脆就避而不見的好。就連李業嗣和底下的軍士梢工都存了一般的心思。梢工們雖然是沒資格和王況他們同席,但也都是和軍士們一起吃喝的,王況在東北呆過四年,東北的亂燉對他來說并不難,而且亂燉是越大鍋就越好吃,做法又簡單,王況只示范一次,船上的廚子就學會了,還自己能想著花的變來變去,自然這些軍士梢工也是不大愿意下船去吃的,這一聽李業嗣說要連夜起錨,避開地方官,當然就個個都賣力的干去了。在如此寬闊水流又緩的江面上夜間行船,對他們來說就是小菜一碟,否則也沒資格在這大官船上混了。

王況和林荃淼聽了哈哈大笑:“黃天使,您這可算是落荒而逃了。”

“噓,不許瞎嚷嚷,某這不叫逃,某這叫避而不見。再說了,陛下可是交代過行事要低調,沒成想攤上王二郎你,這一路想低調都低不起來。”徐國緒雖然是責備的口氣,可臉上卻是笑吟吟的,他還真喜歡王況這樣的不低調,讓自己這一路上又得了功勞又得了口福,若是這些傳回長安,皇上也只會夸自己恪守規矩,為了不打攪地方,竟然連夜趕路以避開和地方官的交結。

從城里出來的正是谷城縣令,得了消息說是碼頭上來了了不得的人物,還有個宮里的人在,當下點齊了人趕來迎,趕到碼頭的時候,船已經到了江心,是叫也叫不應了,又聽得碼頭上議論紛紛,說是船頭有天使節幡,應該是天使。只是沒想到這船竟然連夜起錨走了,于是讓衙役叫了個人過來細細盤問。

問完,縣令就更是迷惑不解,你說這天使來了吧,別地不去,竟然只讓秀山門外一個鄉野酒肆給送吃食來,送完了就走。那個酒肆叫什么來著?杏什么村,對,是杏花村。莫非這天使只是路過,在谷池停留只是為了杏花村的酒食?難道這杏花村的酒食真有什么過人之處?不行,明兒個得去瞧瞧。

當然杏花村也不可能因此而一夜成名,頂多就是在谷池范圍里名氣會大起來而已,最遠的話,估計也就只能是一州之地有點名氣,真想成名,還是要以后靠小杜同志,畢竟它不在城里,尋訪也是不便的。不過這已經足夠了,也正是王況想達到的目的。

因為今天這事算是王況惹出來的,被徐國緒抓住了由頭,王況只好聽徐國緒的,等下夜里去整出一桌好菜來將功折罪。

看著那碟筍干炒羊尾,王況不禁有點犯愁,說實話,后世他可從沒烹飪過羊尾,不知道該怎么處理,羊尾是好吃,可也是最膻的,處理個不好,就不好吃。先前他只是想當然的想著最多淋點酒啊,擠點姜汁啊什么的就可以搞定,可現在,酒也淋了,還是自己親自盯著溫到去膻的最佳溫度的時候淋的,但收效甚微。還是不專業啊,也好,這回到了長安,找個機會尋那些大酒樓去看看,最好是能和宮里的御廚交流交流。王況倒不怕別人密技自珍,反正自己隨便拋出一個,換也能換過來。

想了半天,決定還是繼續的加酒蒸,最好是把羊尾蒸化了才好,反正筍干是肯定越蒸越香的。算算時辰,離下夜還好久,就不再跟那盤羊尾筍干較勁了,交代了下廚子,就去忙其他的了。

看到竹筍,王況想起了一道美食來,這谷池也是盛產竹子的,一路上王況就看到過很多離江不遠的山上滿是竹海,風一吹就掀起陣陣波瀾,一波接一波的在竹梢上翻滾著,煞是好看。建安竹子也不少,只是以前王況嫌那吃食麻煩,富來客棧里的人有都不可能停下手來花那么長時間幫他,要停下來影響的可是王況自己兜里的銅板,所以王況一直沒機會做,這下好,船行江上,船上閑著的人多的是,不愁沒人幫忙。

這時候船已經離谷池碼頭很遠了,王況就去找了舵工,說了下讓他找個地方靠岸邊,去砍些去年長成的毛竹來,舵工一聽說砍毛竹是為了做吃食,當然是滿口答應下來。

不多久就找了個不遠處有毛竹又平緩的地方停了船,船上的仆役聽說砍毛竹做吃食,個個都爭著搶著下船去了,軍士們也都爭相著說這黑燈瞎火的,怕仆役們碰到什么野獸什么的,要去保護保護,他們可是知道王況的脾氣,你賣力氣越多,得的好處自然也就會越多。一時間船上是鬧哄哄的,李業嗣看不過去,扯著嗓子吼了幾聲才安靜下來。

砍毛竹的走了,王況也就開始忙起來,按著每人三兩米的量,泡了滿滿一大盆的米,讓廚子們把風魚干撕成小塊小塊的,把魚刺細心的挑了去,再把熏肉也切成丁。從建安帶來的菌干也都泡好了切丁,還有板鴨也取了幾只來剔骨切丁備用。又讓人把白天交代買來的豚骨頭放鍋里熬著,就等著毛竹了。這時候王況才想起來少交代一樣東西,趕忙叫兵丁又去岸上砍了幾兩指粗的樹枝來,削了皮,做了幾十個木塞。

王況要做的是竹筒飯,這個可以煮也可以烤,不過煮的沒有烤的香,只是烤要花的時間更長些,煮只需兩刻種就好了,烤則需要至少一個半時辰,船上可經不住這么長時間的燒火,反正船已經靠岸,干脆就讓人在岸上找了個空地,挖了幾個簡易的灶,野外壘灶那可是羽林軍的拿手,見王況在那指手畫腳半天沒說個所以然來,就把王況給支開了,三兩下就壘出幾個來,王況看得是滿不好意思,敢情自己是門外漢指揮內行來著。

小半個時辰后,毛竹就被扛了十幾根來,都是按王況說的挑上一年長成的毛竹,而且粗細也都差不多。做竹筒飯,必須用的青竹,而且是剛砍下來的最好,一般選頭年或者前年長成的,以頭年長成的最佳,竹香濃郁而且水份比較足,不容易烤裂,選老的竹子就很容易烤裂了。

在王況指揮下,很快毛竹就被砍成一段段兩端帶節的竹筒,又都按木塞的大小選凹進去的一端竹節上打了眼。這時候米也泡得差不多了,骨頭湯也熬得了。

將米撈出,拌上先前準備好的魚干,板鴨,菌干和熏肉等材料(材料多寡可按自己口味調整)和鹽,又加了點酒進去拌勻了,再將骨頭湯倒進去,恰好將米沒過高出半指,加多少湯也很有講究,得根據米泡的時間長短來定,要是米泡的時間長泡得足,那么只要加到正好沒過米齊平就可以,如果泡的時間短,就多加一點點。湯加多了,米飯就太爛,沒嚼頭,湯加少了,米飯就又太硬。還有湯的多寡和米的品種也是有關系的,若是糯米加的就要少,基本上是按這米的糯度來增減的。

都拌好了后,就將米連湯帶水的灌進竹筒里,灌差不多七八成滿的樣子,要是灌多了,等米飯還沒熟就該把竹筒給撐爆了。灌好了就塞了木塞,那些兵丁倒也聰明,聽說是做木塞,選的樹枝都是那種很輕的質地比較軟的,很是好用,把個孔洞是塞得密密實實的。

這些都做完了,王況就又做起了甩手掌柜,只交代了竹筒烤的時候要常翻動,保證受熱均勻而且不烤焦了就行。那些仆役和兵丁便都嘻嘻哈哈的圍坐著烤了起來,能自己動手做一道美食,那也是一種享受,再說了,人家小郎君做這些可都是當著眾人的面做的,沒一點絲毫的隱瞞,等過了今晚,自己也算是掌握了一道吃食的做法。所以他們一聽王況說要烤一個多兩個時辰,就都很自覺的分組烤了起來。

人多了,聊著天,天南地北的胡吹海塞著,時間過得也是快,就連徐李二人也都下了船,在離火堆不遠處讓人支了案幾,邊聊天邊吃著酒,再看江面上霧汽蒙蒙的隱隱升起來,這一刻,李業嗣仿佛身處戰場的閑暇時節。而徐國緒則感覺是有點飄飄然的好似在天上飛著一般。

竹筒飯烤得了,也已經是下夜,畢竟在這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地方過夜還是有點不大安全,便都把做得的吃食全有搬回了船上,起錨走了。就是到了船上后,大家都沒個睡意,個個吃得酒足飯飽,一整晚嘻嘻哈哈的鬧個不停,嬉鬧聲透過薄霧隱隱的飄到岸邊,離江邊近些的村子里于是第二天就都傳出了江上有鬼的傳聞,這都是后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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