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 妻乃上將軍 作者: 賤宗首席弟子 (已完成)

   
mk2258 2013-3-23 11:40:3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24 2523359
炫舞藍焰 發表於 2013-4-9 15:57
第七十一章 各方態度(五)
               
    一刻時辰後,梁丘舞懷著心中諸般疑問,騎馬來到了南公府,自南公府世子呂帆喪事之後,她來沒有來過。

    到了南公府府門前,將代步的馬匹用韁繩栓在拴馬石上,梁丘舞走到府門前,抓起門上的銅環,敲了敲門,畢竟眼下南公府內沒有主事的男丁,因此,緊閉府門謝客。

    不多時,府內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繼而吱嘎一聲,府門打開了,一名家丁從門裡一臉疑惑地探出頭來,待瞧見門外的是梁丘舞後,當即換了一副神色,一邊敞開大門,一邊連聲說道“舞將軍,未及遠迎,真是抱歉……少夫人等候多時了!”

    “唔!”梁丘舞點了點頭,踏入府中,前往府中的前廳。

    在前廳坐下沒多久,便有一名侍女走入廳中,向梁丘舞盈盈拜道“少夫人在內院閨房等候,舞將軍請……”

    梁丘舞也不說話,只是點了點頭,跟著那名侍女穿過府中的花園,來到了內院一間屋子。

    “少夫人正在更衣,請舞將軍稍等片刻……”說著,那名侍女便退出了屋外,輕輕合了屋門。

    “……”梁丘舞疑惑地打量著屋內的擺設,在她看來,這只是南公府內院中很普通的一件廂房,這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她原以為,那個叫做蘇婉的女子既然沒有選擇在前廳接見她,那麼自然是在她的閨房,卻沒想到,只是一間看起來普普通通的廂房。

    而令她感到不解的是,屋內的桌子上,擺著一杯依舊冒著熱氣的香茶,根據茶杯邊緣的胭脂唇印來看,梁丘舞並不覺得那是替她準備的。

    在她想來,那個叫做蘇婉的女人方才很有可能就在這裡,一聽說她來按約前來拜訪,這才回自己的〖房〗中更衣,倘若是這樣的話……

    “這個屋子有什麼特別之處麼?”

    梁丘舞帶著幾分納悶嘀咕著,好奇地打量著屋內的擺設。

    忽然間,她看到屋內梳粧檯上,擺著一隻精緻的木盒,蓋子敞開著,而在蓋子的旁邊,放著一張折跡非常明顯的紙。

    梁丘舞好奇地將那張紙拿了起來,卻發現紙上只寫著三個字。

    “不咽氣?”梁丘舞輕聲念著紙上所寫的那三個字,一頭霧水,目光一瞥那只精緻的木盒,卻發現木盒內所盛放的東西,並不是什麼珍貴首飾,而是一張張疊地四方整齊的紙,像極了她手中的那一張。

    出於好奇,梁丘舞從木盒中取出一張疊成四方的紙,將它拆開,隨即,她眼中露出幾分疑惑,因為她發現,這張紙確實與方才那一張一模一樣,上面也寫著不咽氣三個字。

    這是什麼意思?

    懷著心中諸般猜疑,梁丘舞一連拆了十幾分,卻驚訝地發現,木盒內所盛放的疊紙,每一份都一模一樣寫著那三個字,這讓她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就在這時,房門吱嘎一聲打開了,一位身穿華服的貌美女子走入了房內,瞧見梁丘舞手中的好幾張疊紙,神色一愣。

    毋庸置疑,這位美貌的女子便是南國公的兒媳,世子呂帆的妻子,蘇婉,雖然比不上長孫湘雨那般驚豔,但是卻有著江南等地女子普遍的特徵,膚色白皙細膩,氣質婉約溫順,舉手投足間,給人一種富有教養的感覺。

    或許是注意到了對方眼中的驚訝,梁丘舞臉色微微一紅,歉意說道“抱歉,未經主人同意便私自拆開這盒子的紙……”說著,便手忙腳亂地將那些紙再次放入盒子中。

    見此,蘇婉臉上隱隱露出幾分苦笑,搖頭說道“舞將軍過於拘謹了……對了,舞將軍與小安有婚約吧?”說著,她輕輕走到梁丘舞身旁,將木盒中那些胡亂塞進入的紙又拿了出來,小心疊好,再放回木盒。

    瞧見她的動作,梁丘舞心中更是尷尬,一面照著她的動作,將那些紙張疊好,一面點頭說道“嗯,我與安已在我梁丘家列祖列宗靈位之前立下婚誓,只是那傢伙始終對入贅我梁丘家一事抱有抵觸,是故這婚事便一直拖著……”

    “小安是一個要強的人呢……”蘇婉輕笑了一聲,將最後一張紙疊好放回木盒,望向木盒的目光中,隱約流露出幾分歎息與遺憾。

    “這些紙是什麼?”見蘇婉如此寶貝這些看起來有些莫名其妙的紙張,梁丘舞忍不住問道。

    蘇婉聞言咯咯一笑,眨眨眼神秘說道“這可是長生不死的秘訣呢!”

    “長生不死的秘訣?不咽氣?”梁丘舞愣了愣,想了半響,繼而臉上露出一種古怪的表情,又好氣又好笑地說道“究竟是何人想出這種嘩眾取寵的秘訣?”

    蘇婉微微一笑,帶著幾分歎息說道“你猜!”

    梁丘舞愣了愣,望了眼蘇婉的神色,低聲說道“莫非是……安?”

    蘇婉輕笑一聲,不置可否,在歎息一聲,喃喃說道“從廣陵到冀京,其中路途何止千里,妾身當初所準備的盤纏,根本就不夠用,到青州時,便已所剩無幾,皆賴小安用這種仿佛騙術般的辦法,每到一地,便從當地的百姓手中賺些銅錢,勉強來到冀京……”

    “會有人買?”梁丘舞難以置信地問道。

    “呵 呵”蘇婉笑了笑,撫摸著木盒說道“那是你不知小安本事,當初在廣陵時,小安便能將一匹普通的緞子說的天花亂墜……哦,妾身娘家,曾經是做綢緞生意的, 廣陵蘇家……起初生意並不景氣,明明是質地優良的緞子,卻因為廣陵集市上這類的緞子太多,往往賣不出好價錢,是故,小安便替我蘇家想了一個好主意,直接做 成衣服,再叫人在衣服上繡花,做得愈發精緻,刻上我蘇家的記號……按他的話說,便是將這些綢緞再加工,塑造品牌,推銷給城中的名門世家……你知道他怎 麼做的麼?”

    梁丘舞搖了搖頭。

    “小安將做好的成品衣服,免費贈送給廣陵的書生、才子,整整兩百套,而他要那些才子、書生做的,卻僅僅只是叫他們每日穿著印有我蘇家記號的衣衫,走在大街上,待有人問起時,如實相告……”

    “那……那不是虧了麼?”梁丘舞滿臉詫異之色。

    “是 呀”蘇婉輕笑一聲,說道“起初是虧,虧地妾身那亡父心疼不已,然而三個月後,廣陵人人以穿印有我蘇家記號的衣服為榮,即便是達官貴人,亦是如此……如今想 想,禍根便是那時候埋下的吧,單我蘇家一戶,便叫廣陵無數販賣布料、綢緞的富商們斷了財路,逼得走投無路的他們,不得不聯合起來,並勾結官府,陷害我蘇 家……你可知道,那一年我蘇家賺的銀子,比妾身亡父苦心經營十年還要多,只可惜,亡父不聽小安勸告,賺多了銀子,非但不收斂,反而愈發得意張揚,生怕他人 不知我蘇家財力雄厚,要是那時候,亡父能聽從小安財不露白的勸告,再使些銀子賄賂廣陵的官員,那麼,我蘇家又豈會落到人財兩失、家破人亡的局面?”說到這 裡,蘇婉忍不住歎息起來,眉宇間充滿了濃濃的哀傷。

    見此,梁丘舞心中不禁也有些同情,岔開話題說道“那這一份所謂的長生不死秘訣,能賣多少?”

    “一份二十文銅錢……每到一地,運氣好的話,能賣地數十份,運氣不好的話,便只有寥寥幾份,就算小安有時候說地天花亂墜,但要是當地百姓手頭不富裕,那也沒有辦法……”

    “數十份?那也才幾兩銀子吧?”梁丘舞露出一個古怪的神色。

    似乎是看穿了梁丘舞心中所想,蘇婉頗為凝重地說道“幾兩銀子雖少,卻是救命的錢……此前在家中無憂無慮的妾身,真不知道,身無分文,那究竟是何等的窘迫,倘若不是小安,似妾身這般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嬌弱女子,如何能夠橫跨半個大周,來到這冀京……”

    梁丘舞愣了愣,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禮,歉意說道“是我考慮不周,非有意冒犯,望少夫人恕罪……”

    蘇婉深深望了一眼梁丘舞,忽然笑著說道“小安乃妾身弟弟,雖無血緣關係,但勝過親弟,舞將軍既然與小安有婚約,便是妾身弟妹,姐姐托個大,喚你一聲妹妹,可否?”

    “這個……”梁丘舞猶豫了一下,繼而抱了抱拳,說道“少夫人……不,蘇姐姐言重了,妹妹給姐姐行禮了……”說著,她朝蘇婉拜了拜。

    “不敢……”蘇婉連忙將梁丘舞扶起,繼而將她請到桌子旁坐下。

    回頭望了一眼梳粧檯那只木盒,梁丘舞不解地說道“蘇姐姐,那只木盒中的紙張,便是當初你留下的嗎?”

    “不全是”蘇婉搖了搖頭,說道“有些是在途中,而有些,是在冀京……”

    “在冀京?”

    “嗯”蘇婉點了點頭,輕聲說道“這個主意雖好,卻有一個破綻,那就是在一個地方,只能用一次……雖然花二十文錢,換開懷暢笑一次,對於有些手頭寬裕的人而言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也不會來找我等的麻煩,但歸根到底,上過一次當的人,又豈上第二次當?”

    “蘇姐姐的意思是……”梁丘舞猶豫了一下,試探著說道“剩下的那些紙,不會是安在冀京故技重施時,蘇姐姐暗中命人去買下的吧?”

    “……” 蘇婉聞言望了一眼梁丘舞,不置可否,只是微微歎息著說道“小安雖看似隨和,然心性甚是倔強、固執,倘若他打定主意,旁人很難能讓他改變心意……自他那日憤 然離開南公府後,姐姐便知道,終此一生,他不會再與南公府、不會再與姐姐有任何瓜葛……他寧願在寒冬臘月的夜裡,在某處忍饑挨餓……”

    “……”梁丘舞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什麼話來。

    畢竟,要不是發生了那麼多的突發實況,她也不會知道,他的夫婿謝安,竟然與南公府有著這樣的關係。

    “姐姐很感激妹妹你,還有九殿下……若不是你們,妾身真不知該怎麼辦……”

    事到如今,梁丘舞其實也明白了,在謝安尚未結識李壽的時候,正是眼前這位女子,暗中幫助著謝安。

    想到這裡,為人耿直的她不禁有些氣憤。

    “太不應該了,安!”

    “不怪他”蘇婉搖了搖頭,繼而面色微紅,小聲說道“他對姐姐的情意,姐姐也知道,只是……”說到這裡,她忽然岔開了話題,帶著幾分笑意問道“說起來,妾身真沒想到,小安竟能相識似妹妹這般女中豪傑……妹妹當真毫無怨言麼?”

    “唔?”梁丘舞隱隱覺得蘇婉這話中帶著幾分深意,疑惑問道“什麼怨言?”

    只見蘇婉稍稍一停頓,隱隱帶著幾分難以捉摸的神情,輕聲說道“妹妹乃朝中從二品的重臣,而小安當時僅僅只是安樂王府一介管家、家丁……”

    “原來蘇姐姐指的是這個”梁丘舞恍然大悟,也沒有多想,如實說道“哪裡是沒有怨言,當時妹妹恨死這傢伙了,只是**於他,沒有辦法罷了!”

    “咦?失……**?”蘇婉愣了愣,表情說不出的震驚與古怪。

    見蘇婉也不是外人,梁丘舞猶豫一下,便將當初的事與她解釋了一遍,只是略去了長孫湘雨那部分。

    “原來如此……”蘇婉的表情看起來很是哭笑不得,端起桌上的那杯茶,搖了搖頭。

    “正如蘇姐姐所言,我那時恨死這傢伙了,明明只是安樂王府一個門客,管家,口氣卻那般大,我好心替他安排仕途,結果卻被他拒絕,爭吵之際,還說什麼十年之內,他的官位會在我之上……”

    “十年之內……麼?”蘇婉端著茶杯的手微微一顫,深深望了眼梁丘舞,口吻有些沉重地說道“那……那妹妹便就這麼放任他了?”

    梁丘舞並沒有長孫湘雨那般察言觀色的本事,也沒察覺蘇婉臉上那不自然的神色,點點頭說道“當時我就在想,此人倒是還有些骨氣,身為男兒,自然要靠自己的本事安身立命……我當時就對他說,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只要你有這本事,去試試也無妨!”

    話音剛落,只聽咣當一聲,蘇婉手中的茶盞翻落在桌上,茶水頓時濕透了桌面。

    “蘇姐姐?”梁丘舞疑惑地望著蘇婉。

    蘇婉如夢初醒,連忙起身拿過抹布,擦了擦桌上的茶水,繼而,語氣略微有些顫抖地問道“那妹妹甘願等他十年?”

    “難道這樣不對麼?”梁丘舞不解地望著蘇婉。

    “不……”蘇婉長長歎了口氣,繼而望著梁丘舞,語氣難以琢磨地說道“妹妹很走運,因為妹妹是東公府的主人,倘若妹妹只是尋常人家的女兒,恐怕就不會這樣說了……”

    “蘇姐姐為何這般認為?——無論是何等身份,我梁丘舞依然會這麼說!——就算他辦不到,我也會支持他、相信他、幫助他!——自己的丈夫有著奮發進取的念頭,有什麼理由要去潑他冷水?”梁丘舞皺眉望著蘇婉,神色有些不悅。

    “……”蘇婉直直注視著梁丘舞良久,忽然,她長長歎了口氣,喃喃說道“是妹妹贏了……”

    “咦?”

    望著梁丘舞那不解的神色,蘇婉苦笑一聲,正色說道“妾身那頑劣的弟弟,日後便託付妹妹了……”說著,她好似想到了什麼,笑著說道“你看姐姐這記性,邀妹妹到府上赴宴,別說宴席,茶水也忘記準備……姐姐這就叫人去準備一些酒菜,妹妹陪姐姐小酌一杯,可好?”

    “這個……”梁丘舞微微皺了皺眉,知道她為人的都知道,她並不喜歡飲酒,尤其是發生了太子李煒那件事,她極為抵觸在外面飲酒,更不會再去喝別人遞過來的酒,除了她的夫婿謝安。

    見梁丘舞表情有些抵觸,蘇婉微微一笑,說道“姐姐這幾日心中苦悶,妹妹便陪姐姐小酌幾杯吧,作為回報,姐姐告訴妹妹一些小安的事,一些他或許不會對妹妹提及的糗事……”說著,她眨了眨眼。

    梁丘舞聽得怦然心動,故作平靜地輕聲說道“那……那好吧……這樣的事有很多麼?”

    “啊!比如,他說曾經有人騙他,到茅房如廁,事後用竹片刮那個……那個東西,咳!他信以為真,真的那樣做了,結果被竹片刮傷,痛了好些日子……”

    “噗嗤!”即便是梁丘舞,亦忍俊不禁笑出聲來。

    --與此同時--

    “阿嚏!”

    在冀京城外某處山上,謝安蹲在福伯的墳墓前,與李壽二人一同燒著紙錢,結果一個噴嚏,噴了李壽一臉。

    “你搞什麼鬼?”用袖子抹了抹臉,李壽無語地說道。

    也是,任誰被噴一臉都會感到不爽“忽然覺得鼻子癢癢……”謝安很是無辜地望著李壽。

    “不許打岔!”蹲在謝安身旁,長孫湘雨拿著一根細細的小棍子戳著那些熊熊燃燒著的紙錢,頗有些急不可耐地說道“快快,接著說呀,那一晚你們打起來了沒?”

    李 壽聞言苦笑一聲,繼續說道“啊,打起來了,當時我去西國公府上赴壽宴,長孫小姐也知道,太子李煒當時也在場,對我百般奚落,本王心情本來就不佳,騎馬回王 府,卻在路上被這個瘋子丟出的一籃饅頭砸中腦袋,連人帶馬,一頭撞在路邊一棵樹下,好在那顆樹下積雪頗多,倒不至於出事……當時本王還很客氣地……”

    “客氣個屁!”謝安撇了撇嘴,不屑說道“大半夜的,你個瘋子搞什麼鬼?活得不耐煩了?!這也叫客氣?”

    李壽聞言語塞,反唇譏諷道“好歹本王最初也沒想拿你怎麼著,還問你是否是發生了什麼不愉快的事,結果你呢?你說什麼?你說,老子砸的就是你!說完就撲上來,對不對吧?”

    謝安頗有些尷尬地撓了撓頭,忽然面色一變,怒聲說道“屁!——明明是你先動的手!”

    “有這事?”李壽愣了愣,皺眉思忖了半響,依舊是一臉愕然。

    瞧著李壽這副無辜的表情,謝安氣不打一處來,說道“還想裝蒜?”

    “到底怎麼樣嘛!——從頭說啊!”長孫湘雨拄著小棍有些不耐煩地說道。

    望了一眼長孫湘雨,謝安與李壽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張了張口。

    “那是去歲大年三十,西國公韓宏五十大壽……”

炫舞藍焰 發表於 2013-4-9 16:01
第七十二章 回憶時間軸(一)
               
    ——大周弘武二十二年,大年三十——

    此時的謝安,尚且還沒有遇到他日後的妻子,赫赫有名的”炎虎姬”梁丘舞,他甚至連九皇子李壽也未曾結識。

    自從一氣之下離開了南公府後,他便一直混跡于冀京街頭巷尾,尋思著找一份能夠糊口的差事,但是很遺憾的,當冀京各個商業協會的管事瞧見他那看似只有十六、七歲的外表後,便紛紛搖頭,以至於謝安在走遍了整個冀京西南城,也未曾找到一份差事。

    十二月底,足以稱得上是寒冬臘月,至少比謝安以往所熟悉的世界要寒冷地多,望著冀京城內萬家燈火、望著空無一人的街道,他不禁有些懷念自己那些朋友。

    由於親情上的缺失,謝安向來對於友情格外看重,雖然稱不上為了朋友不惜兩肋插刀、赴湯蹈火,但至少在他的朋友圈子裡,幾乎所有人都認為謝安很夠“義氣”,是個值得深交的朋友。

    城中的內河,徹底凍結了,一些頑皮的孩童在河面的冰層上嬉鬧,直到被各自的父母拎著耳朵給帶了回家。

    望著那些小傢伙耷拉著腦袋的模樣,這讓謝安頗為低落的的心情稍稍改善了一些。

    大年,從臘月最末一日開始直至正月十五日元宵為止,某種意義上相當於春節,一般來說,它與八月十五的中秋一樣,慣例是一般家庭成員團聚、共用天倫之樂的日子。

    當然了,這種節日是否存在,對於眼下的謝安而言是無所謂的,因為對於自幼便是孤兒的他而言,他個人就是整個家族,或者說,整個家族,就只有他一個人……

    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這句出自小學語文課本上的詩句,至此今日,謝安終於深刻體會到了作者當時的苦楚,那種無法用語言來形容的孤獨。

    “咕咕!”

    由於長時間的忍受空虛,謝安的肚子終於向自己的主人發出了抗議。

    微微歎了口氣,謝安摸了摸自己的衣服,但是最終,他只是來到了一處民居的水缸旁,用水瓢敲碎表層的冰塊,咕嘟咕嘟灌了幾口涼水,直到腹內的饑餓感消失,但是隨之而來的、那種仿佛滲透到靈魂深處的寒意,卻讓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戰。

    說 實話,謝安並不認為乞討以及請求他人施捨是一件很丟人的事,畢竟他從小在孤兒院長大,在他看來,他之所以能夠活到現在,無非是源于一些社會愛心人士的施 舍,但是現在,他真的不想那麼做,因為冀京的百姓,在他看來生活條件並不樂觀,這些生活在這個國家最底層的百姓,好不容易能夠在大年這個值得慶祝的日子與 自己的親人享受一些平日裡捨不得享受的飯菜,謝安不希望自己這個不速之客去破壞這份溫馨。

    這個道理,謝安是在前幾日才明白的,那時,也是這樣,由於過於饑餓,他無奈敲響了一處民宅的家門。

    不可否認地說,那戶人家很熱情地招待了他,並拿出他們準備過節的菜肴,這讓謝安感到十分驚喜與意外,直到那戶人家的幾個孩童用莫名敵視的目光望著他……

    當然了,作為大周的都城,冀京並不是只有這些尚且負擔不起一位不速之客的平民百姓,至少在遊蕩時,謝安不止一次看到了許多宏偉的府宅,毋庸置疑,居住在這些地方的人都是冀京城內的有錢人,只不過府內的家丁以及府外的侍衛並不是那麼的友好。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這可以說是冀京此時此刻的真實寫照,顯赫人家日日笙簫,而高牆之外,卻不時有一些走投無路的人餓死在街頭巷尾,更不可思議的是,在這些人中,有絕大部分是寒門子弟。

    與 謝安前來冀京的目的不同,據說大周每隔一段時間都會有大批的寒門子弟湧向冀京,其目的無非是希望收到京師內高官達人的器重,從此平步青雲,只可惜成功者寥 寥無幾,大多數人還是在用盡盤纏後無顏返鄉,或放棄原本的尊嚴作為某個深家大院的僕役,或者固守節操,餓死街頭。

    至少謝安就不止一次地看到那些寒門書生在饑寒交迫之餘縮在某個宅邸的石獅子後背誦先賢的文章。

    走著走著,忽然,遠處“咣咣”的鑼鼓聲引起了謝安的注意,他抬頭望去,這才發現在遠處的巷口,有大一群人正圍在那裡。

    怎麼回事?

    暗自嘀咕一句,謝安朝著傳來鑼鼓聲的地方走了過去,他發現,圍在那裡的,都是一些像他一樣,流落街頭或者擠在義舍勉強度日的他鄉人士。

    說起來,冀京作為大周的首都,城內也設有義舍,也就是朝廷與官府無償供給像謝安這樣無家可歸的人一個居住的地方,並且每日供給食物的場所,謝安就是從那裡的常客,只不過,義舍每人每日一碗薄粥、一個饅頭,實在不足以徹底解決饑餓罷了。

    而至於那些自視甚高的寒門讀書人,只要不是走投無路,是絕對不會去這種自貶身份的地方的,他們寧可在角落忍饑挨餓,也不會與一大幫人擠在擁擠的義舍中。

    “喂,這位大哥,這裡發生什麼事?怎麼會有鑼鼓聲?”

    謝安詢問著身旁一位身穿長衫的書生。

    那位書生看似二十來歲,聞言轉頭望了一眼謝安,繼而一臉輕蔑地朝前努了努嘴。

    順著此書生的示意,謝安抬頭望去,這才注意到,在人群的前方,有十幾個穿著黑色粗布的家丁正提著好些籃子的饅頭朝著人群喊話,由於人群中竊竊之語不斷,是故謝安並沒有聽清楚那些家丁在說什麼,只聽到什麼”祝壽”之類的詞。

    或許是注意到了謝安臉上的不解之色,那位書生壓低聲音解釋道“那個人是在說,他們老爺今日五十大壽,只要我等肯為其賀壽,便有一籃饅頭奉送……”

    “有這等好事?”謝安聽聞頓時滿臉喜色,要知道在冀京街頭巷尾走了一天的他,這會兒正是又饑又餓。

    但他奇怪地發現儘管那幾個家丁在前面喊得喉嚨發啞,但是人群中卻沒有一個人上前。

    “為什麼沒人去祝賀?”謝安一臉疑惑地問道。

    “祝賀?”那位讀書人一臉愕然地望了一眼謝安,繼而嗤笑說道“小兄弟沒注意到這裡是哪麼?”

    謝安聞言滿臉詫異,莫名其妙地望瞭望左右,他這才注意到,自己這些人竟然是站在一座規模異常宏偉的府邸前,大門兩旁的圍牆,竟然延伸到他視線以外,不難想像,居住在這裡的人,必然是一位大人物。

    “此乃西國公府!——韓宏的府邸!”書生壓低聲音對謝安說道,令後者一臉的莫名其妙。

    “那又怎麼樣?”

    “那又怎麼樣?”書生原本平和的表情頓時有了一些改變,隨之而來的,他看待謝安的目光也變得有所不同,至少他注意到謝安一臉的納悶後,那些莫名的古怪眼神才稍稍退去。

    “小兄弟沒聽說過韓宏此人麼?”書生壓低著聲音試探問道。

    謝安搖了搖頭。

    “原來如此!”書生釋然了,語氣亦恢復了早前的和善,在歉意望了一眼謝安後,低聲做出了解釋。

    原來,這位西國公雖然官爵顯赫,但是為人處事卻被世人所不恥,最初以鹽商的身份起家,靠著奉承、賄賂各地官員發家致富,期間做過不少強買強賣、提高物價等齷蹉事。

    只因為當年天子李暨率六萬精銳欲征討南唐時,向朝廷捐了一筆極大的錢物,這才被天子李暨所器重,搖身一變,成為冀京四鎮之一,與當時大周首屈一指的善戰之將、也就是梁丘舞的爺爺梁丘亙,以及傳言中文武兼備的呂崧、也就是廣陵蘇家之女蘇婉日後的公公,平起平坐。

    東 公府梁丘家與南公府呂家世代都是大周將帥,然而這西國公韓宏,卻是靠著銀子以及奉承做上的西公府,更何況這些年來,西國公韓宏之子韓裎,依附太子李煒,結 黨營私,黨同伐異,陷害了不少朝中賢良,這無疑使得旁人更為看輕,這份鄙夷,甚至無辜牽連到了西軍”解煩”,將天子李暨用來褒獎韓宏替國解憂,替他解憂的 意思,曲解為屈膝卑躬的奉承。

    而實際上,西軍”解煩”作為一支輕步兵,雖然在野戰不如東軍”神武”,強攻死守不如南軍”陷陣”,但依然有著出色的戰鬥力,單兵作戰能力頗強,尤其是小分隊的敵後騷擾能力。

    天子李暨之所以能夠單憑六萬精銳覆滅南唐二三十萬兵力,背地裡,無疑也有著西軍”解煩”的功勞,只不過不像當初的東軍與南軍那般戰功輝煌罷了。

    “原來是這樣……”

    在聽完了書生的解釋後,謝安緩緩點了點頭,心中頗有些不以為然。

    在他看來,那韓宏出身低下,不管是用什麼辦法爬到西公府的位置,都是一件值得令人敬佩的事。

    世人皆道,不以成敗論英雄,但事實上,無論是哪個時期,都永遠是成王敗寇的世道,失敗者,無論當時多麼顯赫,充其量也只是在歷史上一筆帶過,再者,發幾句類似喪家犬叫囂般的牢騷罷了。

    而這時,偌大的西國公府內門庭內走出一名男子,看似三十上下,衣飾奢華鮮豔。

    “這人是誰?”謝安小聲問道。

    只 見那位書生撇嘴冷笑一聲,壓低聲音說道“韓宏的獨子,韓裎,官拜步兵校尉、黃門郎中,爵西鄉侯!聽說近期要率軍去泰山一帶剿匪……他也配?——此人比起其 父更為不堪,文不成、武不就,實乃沽名釣譽之徒,只不過依附太子殿下,借著太子殿下的名義狐假虎威罷了,為人所不齒!——為人囂張跋扈,甚是可惡!”

    謝安有些驚訝,納悶說道“這位仁兄似乎對那位西鄉侯頗有意見?”

    “哼!”那書生輕聲一聲,壓低聲音說道“此人最是喜歡戲弄他人取樂……小兄弟待會就知道了!”

    “……”

    正在謝安與那位書生說話的時候,這位西國公之子、西鄉侯韓裎已走下門庭前的臺階來,在環視了一眼人群後,淡淡說道“今日二喜臨門,既是大年之期,又乃我父壽宴,只要你等肯為我父道賀,每人奉送壽食一籃……怎麼?沒有人麼?”

    整整半響工夫,整個人群鴉雀無聲,這讓這位西鄉侯的表情變得有些不渝。

    就在這時,人群走出一人,看似二十來歲,神情緊張。

    “我……在下王逸,祝……祝西國公益……益壽延年!”

    “哦?”韓裎輕笑一聲,淡淡說道“抱歉,方才風大,我沒有聽到!”

    頓時,那個叫做王逸的男子面色漲紅。

    “唉”謝安身旁的書生輕聲歎了口氣,壓低聲音說道“看到了吧,眾人之所以不去,是因為這個傢伙每每會借此取樂……實在是,有辱斯文!”

    謝安這才恍然大悟,而這時,那個叫做王逸的男子又高聲重複了一遍。

    “好,很好!”韓裎很滿意地點了點頭,隨即從身旁一名家丁的手中接過一籃壽食,繼而遞給了王逸,口中輕笑說道“它是你的了!”

    那一瞬間,謝安注意到王逸臉上露出了一副如釋重負的表情,而就在他即將伸手去接韓裎手中的籃子時,突然,韓裎鬆開了手,任憑那只籃子掉落在地。

    只聽啪嗒一聲,一籃冒著熱氣的壽食頓時滾落在地。

    呃,這性格還真是惡劣啊……

    遠處觀瞧的謝安不禁皺了皺眉,就連他心中亦是分外不渝,更別說作為當事人的王逸。

    “你……”

    然而就在這時,卻見韓裎輕笑一聲,故意皺眉說道“你怎麼回事?為何不好生接著?莫非戲耍本侯不是?”說著,他望了一眼呆若木雞的王逸,冷冷說道“怎麼?還要本侯替你撿是麼?”

    只見王逸氣地渾身顫抖,在深深望了一眼韓裎後,忽然拱手說道“在下忽然記起先賢之言,深感愧對先祖!——告辭!”說著,他轉身就走。

    “好個無禮的刁民!”韓裎哈哈大笑,在他身後,那幫家丁亦是附和般大笑不止。

    “少爺,需要我等將那個不識禮數的刁民帶回來麼?”韓裎身旁那些家丁說道。

    “算了”韓裎微微搖了搖頭,輕笑說道“今日乃我父壽誕之日,就饒那刁民一次!”

    “少爺心慈!”眾家丁齊聲奉承道。

    “好說好說”韓裎自以為得意地點了點頭,繼而望向人群,嗤笑說道“還有人願意為我父道壽麼?”

    人群中眾人面面相覷,在望了一眼那些掉落在雪地上猶自冒著熱氣的壽食一眼後,紛紛搖著頭散開了,畢竟沒有人願意步那個王逸的後塵,平白無故被韓裎戲耍一頓。

    而就在這時,忽然人群中傳來一個聲音。

    “我,我!”

    不得不說,附近眾人都愣住了,就連始作俑者的韓裎也有些傻眼,楞愣地望著謝安緩緩走出人群,來到他面前。

    “你……願為我父祝壽?”韓裎的表情顯得有些古怪,因為他想不通,在有一個人被他戲耍後,竟然還有人敢上前來。

    “是啊,是啊!”在韓裎與周圍眾人詫異的目光下,謝安嬉笑著連連點頭,繼而學著方才那個王逸那樣拱了拱手,高聲說道“在下謝安,祝西國公益壽延年!”

    整句話順暢無比,沒有任何停頓。

    “呵,有意思!”深深望了一眼謝安,韓裎微微一笑,繼而指了指腳下的那些壽食。

    沒有人會不明白韓裎的意思,包括謝安。

    只見在眾人矚目之下,謝安道了一聲多謝,微微一彎腰,卻好似忽然想到了什麼,搖頭說道“不對!侯爺,如果在下沒有記錯的話,這一籃壽食,侯爺剛才已經賜給了 那位叫做王逸的大哥,換句話說,已非侯爺所有,侯爺如今用它來賞賜在下,是否是有些不妥?”說著,他望了一眼另外幾籃壽食,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呵!”韓裎輕笑著望了一眼謝安,繼而抬手,從身旁家丁手中又接過一籃壽食,但是謝安卻沒有急著去接,反而是後退一小步,還做了一個”請”的手勢,似乎是等著韓裎再將其丟到地上,他再去撿。

    “……”不知為何,韓裎的表情突然變得十分古怪,在深深望著謝安許久後,將那籃壽食遞給了謝安,而令人感到意外的是,他這次並沒有故意將手放開。

    “你輩讀書人不是說不食嗟來之食麼?”在謝安連連道謝,正要轉身離開的時候,韓裎喊住了他。

    只見謝安嘿嘿一聲,不慌不忙地說道“首先,在下並不是讀書人,只是一個尚得不到溫飽的可憐蟲罷了,其次,嗟來之食,也是食……不是麼?”

    “不錯,不錯……”並未瞧出謝安故作恭敬的韓裎聞言哈哈一笑,從懷中摸出一個小銀錠,丟到謝安右手的籃子中。

    “多謝侯爺!”

    道了一聲謝,謝安轉身拎著那籃壽食離開了。

    期間,周圍的人群皆向他報以異樣的目光,就連方才那位書生亦用不屑的神色望向謝安,似乎是在表示他對方才與謝安交談一事深感不恥。

    然而謝安卻不是很在意,在他看來,這事與他在大學就讀期間去社會找工作一樣,公司的頭頭給你錢用以養家糊口,而你則給予對方相應的尊重與回報,這只是一種交易行事而已。

    與其是在意這些,謝安倒是更在意,他是否能夠找到前幾日那家熱情接待他的人家,將懷中那一個銀錠偷偷塞到門裡頭。

    人呐,不是什麼時候都會一帆風順,就好比你走在一條小巷中,迎面走來一條惡狗,難不成你也跟它爭道?

    你要跟它爭,它准咬你,讓狗先走,這不丟人,人活在世上一輩子,總有吃屎的時候,記住別嚼就行!

    話雖粗俗,但道理卻是真的,人呐,處在弱勢的時候,就必須學會夾著尾巴做人。

    當然了,秉著”一飯之恩必償,睚眥之怨必報”的人生格言,謝安也不介意自己日後飛黃騰達後,也去戲耍戲耍這位西鄉侯,但是在此之前,他還是得夾著尾巴做人, 畢竟人要有自知之明,在一般情況下,以卵擊石這種事,絕對稱不上是勇敢,非但解決不了當前的問題,還會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這個道理,謝安在九歲時候與孤兒院一位工作人員吵架之後便有了深刻的體會。

    然而周圍的眾人,卻瞧不出謝安這一手的高明,只將他當成是沒羞沒臊的地痞無賴,卻想不到,那正是謝安故意營造的氛圍。

    要知道方才韓裎沒有鬆開手,那絕對不是他忽然良心發現,真正的原因在於,謝安給韓裎營造了一個他並不在乎屈辱的錯覺,這讓後者感到相當無趣。

    畢竟,一個人若是不在乎受到屈辱的話,再去羞辱他又有什麼意義呢?

    對於習過心理學的謝安而言,要摸透韓裎心中的想法,再輕鬆不過了,包括之前故意裝出那般不顧臉面的模樣,其實無非只是為了設套子罷了。

    只能說,西公府門前的這幫人,見識太過淺薄罷了,不如謝安臨機應變的能力強。

    倒是在距離西國公府大概十幾丈遠的位置,在一輛裝飾古樸的馬車上,有一位看似五六十歲的老者正撩簾觀望,清清楚楚瞧見了那一幕的他,眼中隱隱露出了幾分驚訝之色。

    這輛馬車已在這裡停了許久,車上的老者,似乎也是前來西公府赴宴的客人。

    而在謝安路過的期間,馬車的簾子再一次撩開了,車內那位老者瞥了一眼謝安,以及他手中的那一籃壽食。

    “蹬蹬蹬……”

    沒過多久,伴隨著一陣輕微的腳步聲,一位穿著管家衣飾的老者從前方小跑了回來,與他一道回來的,竟然還有剛才戲耍謝安的西鄉侯韓裎,此刻的他,正畢恭畢敬地站在馬車前。

    “老爺,西鄉侯親自來迎接老爺!”老管家低聲問道。

    “唔,好!”馬車內傳個一個淡淡的聲音,繼而,走出一位身穿素青色長衫、長衫上繡著一隻丹鶴老者,神態從容,隱隱有股書香氣息。

    見此,韓裎慌忙拱手拜道“小侄拜見長孫伯伯!”

    “不必多禮”老者微笑著擺了擺手,繼而轉過頭去,望了一眼遠處謝安的背影,輕笑說道“老夫方才見到一個小傢伙拎著一籃壽食離去,實在是……歎為觀止啊!”

    “長孫伯伯說笑了……”似乎是從老者的話中聽出了調侃的意思,韓裎面色一慌,勉強笑道“小侄素來寬以待人……”

    “借機欺辱他人也算是寬以待人?”

    “呃?——您都瞧見了?”韓裎滿臉尷尬之色。

    “呵!”老者淡淡一笑,抬腿走向西國公府的府門,望著那宏偉的府門,腦海中不禁回想起了方才那名少年。

    “十年……”

    “啊?長孫伯伯說什麼?”旁邊的韓裎滿臉詫異之色。

    望了一眼韓裎,老者高深莫測地笑了。

    “不,沒什麼……”

    此位老者,正是長孫湘雨的爺爺,大周當朝丞相,胤公。

炫舞藍焰 發表於 2013-4-9 16:09
第七十三章 回憶時間軸(二)
               
    ——回到當今時間,丞相長孫府——

    在自家的後花園後,胤公正與自己的學生阮少舟在花園中散步,一面走,一面淡淡笑道“太子殿下那邊的反應也不慢啊……”

    “是啊”阮少舟點了點頭,皺眉說道“順水推舟,便將九皇子李壽以及謝安推到了洛陽戰場那片火坑,還想法設法將東軍的梁丘舞困在冀京,沒有”炎虎姬”相助,謝安恐怕……”

    “呵呵呵,你這個老師倒是做的稱職!——放心吧,不還有老夫那位了不得的孫女麼!老夫敢打賭,這次九殿下與謝安鬧出這檔子事,准是她在背後挑唆!”說著,胤公微微一笑,忽然,面色微變,驚聲說道“老夫想起來了!”

    “什麼?”阮少舟一臉疑惑之色,詫異問道“師座想起什麼了?”

    只見胤公伸手捋了捋鬍鬚,喃喃說道“老夫此前總覺得在何處瞧見過謝安那個小傢伙……方才,終於想起來了,那是去歲大年三十,在西國公韓宏五十大壽之際!”

    “西國公韓宏?”阮少舟微微皺了皺眉,似乎也會那西公府頗有意見。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連連念叨兩句,胤公的腦海中,不禁又回憶起當初他在馬車上所瞧見的那位少年。

    既沒有因為受到屈辱而滿臉憤怒,也沒有因為得到些許好處便滿臉喜色。

    不以物喜、不以物悲、能屈能伸……是為大丈夫!

    “少舟,西國公之子韓裎回冀京了麼?”

    見自己的老師忽然說起此事,阮少舟有些納悶,搖搖頭疑惑說道“並非學生背後說閒話,那韓裎著實不是領軍材料,這都大半年了,依舊無法剿滅泰山那幫賊寇,太子李煒想打壓東公府,暗地裡培植西公府的如意算盤,恐怕是打不響了!——師座何以言及此人?”

    “呵呵呵”胤公微笑著捋了捋鬍鬚,臉上浮現出幾分小孩子般的笑意,戲謔說道“老夫忽然覺得,日後有好戲可瞧了!”說到這裡,他忽然注意到自己的學生一臉的古怪。

    “怎麼了,少舟?”

    “學生覺得,師座方才說話時,神色酷似您的寶貝孫女,湘雨……”

    “有……有麼?”胤公微微一驚,苦笑不迭地搖了搖頭。

    “哎呀,這可真是……”

    ——與此同時,冀京城外某山,安樂王府老管家福伯墳墓前——

    在聽了謝安的講述後,長孫湘雨一臉鄙夷地望著他。

    “什麼?你還做過這種事丟人的事?——古人雲,不是嗟來之食……”

    謝安翻了翻白眼,沒好氣說道“那古人有沒有說,別死皮賴臉賴在人家家裡吃白食啊?”

    長孫湘雨聞言小臉微紅,不服氣地說道“什麼叫吃白食啊,難聽死了,人家這麼幫你與壽殿下……別忘了,人家還要幫你們到洛陽平息叛亂呢,凱旋之日,天子龍顏大 悅,賞賜你等,人家可沒有半點好處!所以說,眼下吃用你一些怎麼了?——壽殿下也是這麼覺得吧?”最後一句,她是對李壽說的。

    見長孫湘雨說得這般理直氣壯,李壽心中暗暗好笑,再一瞧謝安鬱悶的表情,他堅定地選擇了站在長孫湘雨這邊。

    “長孫小姐所言極是!——謝安,你太小氣了,你到本王府上蹭了那麼多次飯,本王可曾嫌你?長孫小姐看得起你,這才暫住在你府上,可別不識抬舉!——你可知道,這可是整個冀京其餘世家公子求都求不來的福分!”

    “這話小女子愛聽!”長孫湘雨毫不吝嗇地給了李壽一個讚賞的眼神,後者謙遜一笑。

    二人的”眉來眼去”,只看得謝安牙癢癢。

    “李壽,你這傢伙……”

    或許是注意到了謝安愈加不善的目光吧,李壽也有些心虛,連忙岔開話題說道“這麼說,你就是在那之後,碰到我的?——不對呀,聽你描述時的語氣,你好像並沒有當時那麼生氣啊……”

    李壽的話,成功地轉移了謝安的注意力,在仰頭望了一眼晴朗的天空後,謝安喃喃說道“啊,那什麼西鄉侯,我一點不在意,只是……只是在隨後,碰到了一個女人……”

    “一個女人?”望著謝安低落的神色,李壽愣了愣,心中很是不解,正要詢問,卻見長孫湘雨眼眉一挑,帶著幾分揶揄猜測道“我猜,莫非就是你昏迷那些時日,口中一直念叨著的,婉兒姐?南國公的兒媳……”

    謝安聞言皺了皺眉,望著長孫湘雨問道“是舞告訴你的?”

    “本小姐猜的!”在謝安驚愕的目光下,長孫湘雨輕輕搖動著手中的扇子,嬌聲說道“你曾經說過,你並非是自願來到冀京,而是為了將某個人帶來這裡,但是,本小姐 此前調查過你的身份,並沒有發現你有什麼朋友、親人,換而言之,若非那位發生了什麼不測,便是你二人可能是發生了什麼誤會,不再來往……想到那日殿試,南國公那般義助你,對你頗為親切,而你卻似乎有什麼芥蒂,本小姐便想到,你當初從廣陵帶來冀京的人,多半與南公府有些關係……本小姐便叫人調查了一番,看看 南公府中,究竟哪個女人名字中帶著”婉”,然後就查到了,南國公的兒媳,廣陵蘇家之女,蘇婉!”

    望著她得意的神色,謝安恨得牙癢癢,忍不住咒道“這般工於心計的你,日後一定找不到夫家!”

    遺憾的是,長孫湘雨絲毫不將謝安的詛咒放在眼裡,輕描帶寫地說道“那你就養著人家唄!——好啦,快說啦!”

    “就不說!”謝安氣呼呼地說道。

    “那行”長孫湘雨嘴角揚起一個危險的笑容,自言自語般說道“那人家就這樣理解好了,那個蘇婉嫁給了呂帆,你心中嫉恨,某一日將她約出府外,想對她做一些先這樣再那樣的事……”說到這裡,她面色微微一紅,多半是想到,謝安曾經針對她說過這樣的話。

    “你……你可別胡說啊!”謝安聞言心中一驚,表情有些不自然。

    “那你就老實交代咯,否則嘛……”啪地一聲合上摺扇,長孫湘雨咯咯笑道“其實人家覺得,那個女人剛死了丈夫,當了寡婦,你們還可以再續前緣呢!”

    “你別胡說!”謝安的神色變得有些凝重起來,他太瞭解長孫湘雨這個瘋女人了,知道她做事從來不分輕重,只要她覺得有趣的事,都會去做,絲毫不會去管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

    倘若這個瘋女人當真傳播謠言,那蘇婉的可就名節喪盡了,要知道,謝安正是為了避免這種事,這才刻意與南公府保持距離,尤其是在呂帆戰死沙場之後。

    “那你老實交代!”坐在一把小凳子上,長孫湘雨興致勃勃地望著謝安。

    “算你很!”謝安氣悶悶地望了一眼長孫湘雨,隨即繼續緩緩講述當初所發生的事……

    ——弘武二十二年大年三十——

    在耍弄手段從西公府得了一籃壽食後,儘管走了幾條彎路,但是最終謝安還是憑著記憶,找到了前幾日那家熱情招待他的民居。

    透過窗戶紙,謝安依稀能夠見到那對夫婦以及他們那三、四個孩子正在屋內享受天倫之樂,至少在謝安看來那是一份難得的溫馨。

    在門口擺下四個尚且冒著熱氣的饅頭,並且將那一小錠銀子擺在最顯眼的位置,謝安抬手“篤篤”敲響了那戶人家的門,繼而一轉身,走到了牆根處。

    “誰啊?”

    那戶人家的男人發出了略帶戒備的喊聲,繼而吱嘎一聲,門開了,一個看似三十歲出頭的男子站在門外朝著四周望瞭望,隨即莫名其妙地望著門口那四隻冒著熱氣的饅頭,以及那擺在最顯眼位置的一錠銀子。

    謝安一直站在牆根處傾聽著,直到聽到那戶人家的女人發出一聲戛然而止的驚呼,以及那幾個小傢伙的歡呼後,他才淡淡一笑,轉身離去了。

    露面?

    不,沒有露面的必要,遵從於”一飯之恩必償”這一人生格言的謝安,並不會去在意那戶人家的感謝,在他看來,那對夫婦前幾日給予他的幫助,其價值要遠遠大於那一錠銀子以及那幾隻饅頭。

    一碗熱騰騰的、漂著碎肉的熱湯,親切的問候,以及那幾個小傢伙隱隱帶著幾分嫉妒與敵意的目光……

    呵呵呵!

    提著一籃壽食漫步在鮮有行人的大街上,謝安的心情出奇的好,一來是他還清了前幾日所欠的人情,二來嘛,那一對善良的夫婦總算可以過一個比較不錯的春節,至少 那一錠銀子能夠讓那戶人家的幾個小傢伙做一身新衣來迎接新的一年,而這,恰恰正是謝安尚在孤兒院時好多年的願望。

    “春節快樂!”坐在一座石橋的橋旁,謝安望著自己懷中的那一籃壽食喃喃自語著。

    不出意外的話,那將是他大年至元宵的唯一的食物,畢竟冀京很多家店鋪的夥計或者掌櫃都已確定地告訴過他,這些店鋪要直至元宵才會再次開張,並且在此之前不招收打雜的僕役。

    天,越來越冷,空中漸漸飄落片片雪花。

    也難怪,畢竟是寒冬嘛,冬天不下雪,那顯然不合常理。

    縮了縮身子,謝安漸漸感覺自己的全身泛起陣陣寒意,但是他沒有動,在他看來,與其拎著一籃子的食物滿街尋找能夠遮身的地方,還不如趁著那些饅頭還帶著幾分熱氣,先行果腹充饑,借此恢復一些體力。

    想到這裡,謝安拿起籃子中一隻饅頭,吹散了沾在上面的雪花,放入嘴裡咬了一口,慢慢咀嚼著。

    不得不說,儘管那個叫做韓裎的什麼西鄉侯在謝安看來是那樣的不如人意,不過這些壽食的味道倒是不錯,都是上好的面料以及上好的餡。

    也是,人家可是西國公呢!

    張嘴又咬了一口,謝安一面咀嚼著,一面抬著頭,用略帶茫然的目光望著面前凍結的城中內河。

    不得不說,此刻的謝安,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獨。

    也不知過了多久,謝安忽然感覺落在自己身上的雪好似停了下來。

    “雪停了?”

    錯愕地伸出左手,謝安下意識地仰頭望向天空,他這才注意到,他的頭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把碎花紙傘,正替他遮擋著愈來愈大的雪,而握著這把碎花紙傘的主人,是一位身穿著素白色鑲金絲衣裙的年輕女子。

    只見這位年輕女人年紀大概在二十左右,清秀可人、端莊賢淑,別的尚且不說,光是她手中那把碎花紙傘傘柄上所鑲嵌的寶石,便知這位女子必然是出入富貴之家的女子,更談何其他。

    毋庸置疑,這位女子便是廣陵蘇家之女,如今南公府的兒媳,蘇婉。

    “是你?”謝安微微皺了皺眉。

    或許是注意到謝安皺眉的動作,蘇婉的眼中閃過一絲陰霾,幽幽歎道“小安,你就這麼討厭我麼?”

    “小的怎麼敢?”謝安自嘲一笑,淡淡說道“您可是廣陵蘇家的千金大小姐,哦,對了,現在應該叫你南國公府上的少夫人,對吧?”

    “小安!”女人的眼中隱隱浮現出幾分慍怒,但是半響之後,她幽幽歎了口氣,再沒有說話。

    默默地,謝安望著身旁的女子,不由地,他回想起了一年前的往事。

    那是他最初來到這個時代的時候,那個時候,也是這樣的下雪天,謝安縮在一家府宅的石獅子後躲雪,與眼下不同的是,那時候的他充滿了惶恐,充滿了不安。

    謝安永遠不會忘記,在那時候,也是這樣,眼前的女子站在自己面前,用手中的傘替他遮著雪,只是那個時候,她手中的紙傘還只是很普通的那種……

    她是他的恩人,如果不是她,謝安恐怕早已凍死在上一年的大雪中,說實話,他並不想用這種語氣對她說話,但是……

    “是我對不起你,小安”在謝安沉浸于回憶之時,蘇婉盈盈在謝安身旁蹲了下來,低聲說道“去年我蘇家蒙難時,遣盡家財尚不能救家父逃脫賊人所污蔑的重罪,府上的人,也只有你願意帶我來到冀京向大獄寺狀告廣陵的貪官污吏,為我父、為我蘇家洗刷汙名……”說著,她抬起右手,輕輕為謝安拍落了身上的積雪,繼而低聲說道 “自那時起,便我一直將你當成自家弟弟看待……”

    “那還真是謝謝了!”謝安嗤笑一聲。

    “你……唉!”蘇 婉幽幽歎了口氣,在沉默了片刻後,忽然想起了什麼,從衣袖中取出一張燙著蠟封的書信,勉強堆起幾分笑容說道“小安,我記得你曾經說過,你想當官,我一直記 得……眼下我已經為你打點好了一切,憑著這份文書,你可以馬上去清河縣上任,雖然只是一個縣令,但是你放心,三年之內,只要不出差錯,我可以想辦法將你調 入京師為官……”說著,她一臉期待地望著謝安。

    “還真是了不起啊,幾句話就能讓我當那什麼清河縣縣令,嘿!——那位姑爺的能耐還真是大的可以……”

    “不是可亭,我是懇求公公……”說到這裡,蘇婉忽然注意到了謝安冷笑的神色,表情一黯,連忙轉口說道“是南國公,小安你忘了麼,他一向對你頗為嘉贊,說你忠心為……為……”不知為何,她忽然說不下去了。

    “為什麼?你怎麼不下去呢?”謝安撇嘴冷笑一聲。

    望著謝安嘲諷的神色,蘇婉忍不住暗自歎息,繼而深深望著謝安,用異常壓抑的口吻低聲說道“小安,我知道,你日後一定會成為一個大人物的,我也相信你日後飛黃 騰達後能替我父、替我蘇家報仇雪恨,只是……那需要多久呢?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我可以等,但是我冤死的父親,悲傷過度而死的娘親,他們能等麼?廣陵那幾個賊子能等麼?倘若那幾個賊子中有一個老死、或者因他事斃命,我豈不是無法報這殺父毀家、家破人亡之仇?南國公的呂公爺與呂公子都是好人,聽聞此事當即 便派人追查這件事,將那些貪官污吏繩之以法,這份恩情,我……對不起,小安……”

    “……”謝安無言以對,因為他知道眼前的女子並非是那種嫌貧愛富的女人,相反的,她可以說是謝安心目中最完美的女人,溫柔、善良、也正因為這樣,他才始終無法接受自己失去她的既定事實。

    一個家丁為了自己的女主人一路奔波來到冀京?

    別開玩笑了,若不是謝安心中對這個女人充滿好感,怎麼可能不遺餘力地幫助她,要知道在前來冀京的途中,要知道那個時候的她,根本是一無所有。

    甚至於,在路上,都是謝安在照顧著她,無論是住店打尖、還是露宿荒郊,否則,一個從來沒過遠門的大家閨秀,怎麼可能平平安安從廣陵千里迢迢來到冀京?

    他,喜歡她,僅僅只有這一個解釋罷了。

    而這個解釋,其實她也多少也清楚,但是她沒有辦法,對她報以傾慕之心的南國公呂崧獨子呂帆,主動出面調查的此事,將廣陵那幫陷害蘇家的官員繩之以法,替她蘇家洗刷了汙名,替她報了那血海之仇,而身無長物的她,唯有以身相許來報答這份恩情。

    也正因為清楚,她才會一直牽掛著謝安,暗中百般相助且不說,還替他謀求了一個縣令的職位,就如謝安後來對梁丘舞所說的,別看只是一個縣令之職,無足輕重,但是要知道,清河縣就在冀京不遠的地方,歷來都是有後臺的官員用以升遷的跳板。

    “清河縣縣令……”搖了搖頭,謝安自嘲一笑。

    他並沒有向蘇婉具體解釋他之所以想當官的理由,因為那已經不重要了,不過蘇婉那份細緻的關懷,他確實是感受到了,雖然有些差強人意。

    “我原諒你了……”謝安輕聲說道。

    “真……真的?”南國公府的少夫人睜大了眼睛,露出一臉的喜悅之色,顯然,她有些不敢相信。

    “應該說,我從未恨過你……”謝安微微歎了口氣,繼而瞥了一眼蘇婉手中的文書,搖頭說道“不過這個,你還是拿回去吧,我改變主意了,我不想當官了……”

    “為……為什麼?”蘇婉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了,在咬了咬嘴唇後,望著謝安神情略有些激動地說道“為什麼,小安?——在西國公府門庭前,你可以為了這一籃壽食不惜被周圍人所看輕,但為何我的好意,你卻不肯接受……”

    “唔?你怎麼知道?”謝安驚訝地望著蘇婉。

    無言地張了張嘴,蘇婉微微低下頭,低聲說道“如果你不生氣的話,我就說……”

    “你說說看?”

    “這些日子,我……我派了好些府上家丁注意你的行蹤……”

    “你,你派人跟蹤我?”謝安吃驚地瞪大了眼睛,事到如今,他這才明白為何蘇婉每次都能輕而易舉地找到自己。

    “你說過不生氣的……”

    “我沒說過!——算了!”望了一眼仿佛做錯事般低著頭的蘇婉,謝安長長吐了口氣,雖說有些不舒服,但是他知道這也是蘇婉的好意。

    畢竟以謝安如今的情況,說不定什麼時候就因為饑餓或者寒冷死在街頭了,而蘇婉之所以一直派人跟蹤著謝安,也無非是因為擔心他,不想這種事情發生罷了。

    “好, 我不生氣”望了一眼一臉內疚之色的蘇婉,謝安緩緩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積雪,繼而望著她正色說道“一飯之恩必償,睚眥之怨必報,這是我的原則,現在,你當初的一飯之恩,我已經以將你平安帶到冀京的方式報答你了,也就是說,我們之間兩清了,沒有什麼誰欠誰的,所以,有些事你可以不用為我考慮……”

    “那這個……”蘇婉再次舉起了手中的文書。

    無可奈何地望了一眼眼前的女子,謝安搖頭說道“我說過,我不會要的!”

    “為什麼?——我真的弄不明白!”蘇婉的表情漸漸顯得有些激動了。

    “不明白麼?那我就解釋給你聽”深深望了一眼蘇婉,謝安沉聲說道“西國公府門庭前,你說我的行為讓人看不起麼?我可以告訴你,在那種情況下,就算那些人都看不起我,我一樣以自己為榮,因為我想辦法讓自己能夠活下去了,這沒有什麼丟人的,如果我有朝一日真的飛黃騰達了,我也不介意戲弄戲弄那個什麼西鄉侯,但是你不同……如果我真的接受了,那麼就連我自己,都會看不起自己了!——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而我,就是這麼理解的!”

    “有所為、有所不為……”重複了一句謝安的話,蘇婉露出滿臉苦澀笑容,搖搖頭喃喃說道“和以前一樣,我還是弄不明白你的想法……”說著,她歎了口氣,將那份文書又收回了衣袖,繼而望著謝安正色說道“不過記住,小安,不管什麼事,我都會想辦法幫你的……”

    “嗯!——接你回去的馬車已經在那裡等了很久了。”謝安點點頭,抬手指了指路邊一輛裝飾奢華的馬車,儘管他已打定主意,日後不再與蘇婉有任何來往。

    畢竟對方眼下可是南國公府的少夫人,萬一鬧出一些閒言閒語,對於她而來是非常麻煩的,尤其是在她的新婚夫婿呂帆在尚未洞房便受皇命率軍趕赴西境平亂的時候。

    而這時謝安沒想到的是,那位呂家大少爺,竟然是個短命鬼,出征沒多久,就在函谷關下被一個籍籍無名的叛軍將領一刀殺了。

    “嗯,我回去了……”蘇婉點點頭,猶豫著是否要將自己手中的紙傘留給謝安,但是在望了一眼謝安後,她放棄了,因為她知道,謝安不會接受的。

    ——回到當今時間,南國府後院廂房——

    “原來如此……”

    梁丘舞正與蘇婉對坐在一張小幾上,待聽到蘇婉說起那份縣令的文書時,她恍然大悟。

    “我最初與安相識時,打算替他安排仕途,也遭到了他的抵觸呢!他還說什麼,要是他想用這種方式當官的話,一年之前都可以當上清河縣的縣令……原來是這麼回事!”

    蘇婉苦笑一聲,舉起酒杯輕抿一口,繼而望著梁丘舞輕聲說道“妹妹莫要多心,姐姐曾經在廣陵時聽小安說起過,在喜歡的女人面前,男人永遠會擺出強勢的作態……他之所以拒絕你的好意,便是因為他在乎妹妹你!”

    梁丘舞聽罷心中不禁有些小小的雀躍,忽然,她好似想到了什麼,抬頭古怪說道“那他拒絕蘇姐姐的好意,也是這個意思咯?”

    “……”蘇婉張了張嘴,啞口無言,低著頭默默抿著酒水,再無言語。

    望著蘇婉失落而痛苦的神色,梁丘舞也意識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連忙岔開話題問道“那……自此以後,蘇姐姐便與安再無聯繫了麼?”

    “他不想見到我,他一見到就生氣,我不想他生氣……”蘇婉幽幽歎了口氣。

    “那他如何結識的九皇子李壽,蘇姐姐知情麼?”

    蘇婉苦笑一聲,搖頭說道“自那晚惹他不快後,姐姐會撤回了暗中監視他的府上下人,他如何結識的九皇子李壽,姐姐還真不知曉,不過姐姐也認為,以小安的機靈與才智,絕不會默默無聞地餓死在冀京……直到某一日姐姐聽說,東軍神武營的副將項青率領士卒在大街上追捕小安,姐姐這才感覺不對勁,慌忙派人去東公府外監視……好在妹妹與小安的誤會能夠化解……”說到這裡,她歉意地望著梁丘舞,畢竟派人府上下人監視人家府邸的事,可是相當無禮的。

    “原來是這樣……那”路引”一事,我叫人來南公府,打算提醒呂伯伯,卻意外發現,南公府也在準備”路引”之事,便是蘇姐姐的主意吧?——是蘇姐姐察覺到了那份聖旨上的破綻吧?”

    蘇婉微微一笑,輕聲說道“姐姐在廣陵時,跟著小安經營我蘇家家業,好歹也從他那裡學到了一些皮毛,叫妹妹見笑了……”

    “蘇姐姐過謙了……”梁丘舞的表情略微有些尷尬,畢竟她當初瞅著那份聖旨看了半天,也沒瞧出其中的破綻所在。

    “說起來,小安結識九皇子李壽的事,妹妹也不知情麼?”

    梁丘舞悶悶地搖了搖頭,她原以為已經足夠瞭解自己的夫婿,但是直到與蘇婉一席話,她才忽然發現,她其實並不瞭解謝安。

    ——與此同時,冀京城外某山,安樂王府老管家福伯墳墓前——

    聽聞了謝安的講述,長孫湘雨用異樣的目光瞧著他,也不知是諷刺還是嘉獎般,咯咯笑著說道“可以呀,謝安,連清河縣縣令都瞧不上麼?這可是升官的捷徑啊!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你竟然不屑一顧,不愧是人家看重的男人呢!”

    “少來了你!”謝安氣悶悶地瞥了一眼長孫湘雨,繼而低下頭,用之前長孫湘雨手中的那根細木棍,撥動著已燒盡的紙錢,歎息說道“凡是有點骨氣的傢伙,都不會接受吧?”

    “哦,有骨氣啊……”長孫湘雨咯咯一笑,撇嘴奚落道“那真沒瞧出來呢!在東公府,舞姐姐說一便不敢說二的你,竟然也知道骨氣這兩個字……了不起,了不起!”

    “這話輪不到你來說吧?——吃白食的傢伙!”謝安頗為無語地翻了翻白眼。

    說起來,他確實挺畏懼梁丘舞,在當初對她做了那檔子事後,當她醒來時,那份無言而深沉的憤怒,謝安至今依舊是歷歷在目。

    即便是在與梁丘舞相處了幾個月後,謝安依然覺得,這個女人雖看似平靜,但是骨子裡,卻有著一種令人無法言語的強大壓迫力,就仿佛她體內關著一頭兇猛的野獸似的,一旦發怒,一旦脫韁,後果不堪設想。

    而日後的事,更是驗證了謝安如今深藏心底的評估,就如梁丘舞自認為不瞭解謝安一樣,謝安也遠遠達不到瞭解梁丘舞的程度,此時的他,還未親身領會,梁丘舞當年在冀北戰場時的可怕。

    何以當初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女孩,卻會令無數北戎狼騎聞風喪膽;何以只有及笄之齡,卻能成為軍方領袖人物之一。

    可以說對梁丘舞、對梁丘家,謝安幾乎還是一無所知,他只知道梁丘舞武力極強,卻不知究竟強到什麼地步,也不清楚為何她會擁有這份遠超常人的武力……

    “你!”長孫湘雨氣呼呼地瞪了一眼謝安,神色有些不渝。

    見此,李壽連忙介入他二人之中,做平息干戈的和事老。

    “這麼說,當時你就是見到了以前心儀的女子,是故才氣悶於胸?也虧得本王夠倒楣的,恰巧碰到了你這個瘋子!——無妄之災,真乃無妄之災!”

    謝安聞言勉強一笑,那日望著蘇婉緩緩離去時的心情,即便是今時今日,他依然記憶猶新。

    目送著那輛馬車在漆黑的街道上漸漸駛遠,他原以為自己的心情緩緩會平靜下來,但是事實證明,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他心中對她的思念便愈加深刻,只能怪,這個女人待她是那般的溫柔、親切……

    他很清楚他當時的心情。

    那叫,嫉妒……

gv0857 發表於 2013-4-12 21:33
第七十四章 回憶時間軸(三)

——弘武二十二年大年三十,冀京——

    儘管謝安一次又一次地告訴自己,木已成舟,強求也是無用,但他心頭那陣無名之火,卻是越燃越旺。

    其實他也清楚,整件事並沒有什麼所謂的誰對誰錯。

    怪蘇婉?

    不!

    在廣陵的一年多里,謝安早就了解了這個女人,她是他的救命恩人,為人又溫柔、賢淑,若非這樣,謝安又豈會一直念念不忘?

    尤其是那從廣陵到冀京,這途中三個多月的相處,謝安幾乎可以說將這個女人了解透徹。

    她,絕對不是愛慕虛榮的女人,與其說是廣陵富豪蘇家的女兒,更像是一位和藹可親的鄰家姐姐。

    記得那前來冀京的途中,由於盤纏用盡、囊中羞澀,二人有不少時候是上頓不接下頓,但她始終默默忍著,從未向謝安開口要求什麼,甚至於,還偷偷將謝安給她的食物藏起來,等他實在餓得堅持不住時,再拿給他。

    越是艱難的時候,越發能看出一個人的本性,作為一位女人而言,蘇婉無可挑剔,而作為廣陵富豪蘇家之女,她更是難得可貴。

    這樣的好女人,打著燈籠都難找。

    怪南公府世子呂帆?

    說實話,撇開蘇婉的事不談,謝安倒是覺得呂帆頗有先人之遺風,溫文爾雅,絲毫沒有上位者的架子,比起方才見過的西國公韓宏之子韓裎不知要好上多少倍,兼之文武兼備,著實稱得上是大周少有的俊傑。

    平心而論,他追求蘇婉有錯麼?

    古詩有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哪個男人不想娶一位美貌而賢惠的妻子?

    要怪,只能怪謝安當初為了蘇婉的名節著想,為了掩人耳目,在到了南公府後,對外以姐弟相稱,免得有人認為蘇婉尚未出閣便與一個陌生男子同吃同住,敗壞風氣。

    倘若,那時南國公父子二人問起謝安與蘇婉的身份時,謝安有足夠厚的臉皮,說蘇婉是她的妻子,或許,這一切都不會再發生。

    君子不奪人所愛,外界評價甚高的呂家,想來注重仁義、禮數信念的呂家父子,顯然不會做出橫刀奪愛的事,而就蘇婉而言,清楚謝安對她的感情的她,多半也只是羞紅著臉低下頭,默認這件事罷了。

    只能說,謝安想得太周到了,他哪裡會想到,正是因為他考慮地太多,反而因此失去了蘇婉這個他心愛的女人。

    啊,硬要說蘇婉有什麼缺點的,那便只有一條……溫柔而靦腆的她,無法學會對人說[不]!

    以至於,當對她蘇家有恩的南公府呂家世子向她求婚時,她也只能默許了。

    不得不承認,世上有許多事物就是這般巧合,謝安為了顧及蘇婉的名節,對呂家說他們是姐弟二人,沒想到卻因此呂帆心生對蘇婉的愛慕;而呂帆,歡歡喜喜地迎娶了蘇婉作為自己的妻子,卻在成婚當日,不得不受皇命率軍出征洛陽,結果在沙場上,被一個籍籍無名、武力卻比[炎虎姬]梁丘舞有過之而無不及的叛軍猛將所殺。

    當然了,此時的謝安,尚不知曉率軍出征的呂帆會戰死在洛陽,畢竟這位南公府的世子,那可是四鎮之一,文武兼備,哪會想到他會這般輕易便戰死沙場。

    此刻的謝安,滿腦子都是對這件事的氣憤,但是歸根到底,他又不知究竟該恨誰,畢竟無論是南國公呂崧、還是其子呂帆,對謝安、蘇婉從始至終都是客客氣氣,甚至於,當聽說廣陵官員陷害蘇家的惡行後,神情激憤不已,以至於,謝安與蘇婉尚未出言懇求,南公府便攬下了這件事,當即派人追查。

    當然了,也有可能是呂帆聽說謝安與蘇婉乃是[姐弟]二人,暗生對蘇婉的愛慕之心,因此才那麼積極。

    但無論怎樣,謝安不可否認,這呂家父子是好人,是君子,否則,以冀京四鎮之一呂家的權勢,要暗中弄死謝安,強霸蘇婉為妻,太輕鬆不過了,又何以出現南公府世子呂帆面紅耳赤地向蘇婉求婚示愛的情景?

    “可惡!”

    望著蘇婉乘坐的馬車在夜幕中徐徐離去,謝安狠狠地踢著腳下的積雪。

    他的憤怒,並非出自恨,而是出自不甘,他感覺整件事太巧了,明明只是為蘇婉的名節考慮,怎麼反而弄得失去了這位心愛的女子呢?

    想到這裡,謝安心中的無名之火越燃越旺,一發不可收拾,他想也不想得,便將手中的那隻籃子狠狠甩了出去,包括籃中那一籃子逐漸冷卻的、幾乎已凍地像石頭一般堅硬的饅頭。

    而這時,街道的另外一頭,正有一位年輕男子騎著駿馬飛奔而來……

    “啪!”

    甩出去的籃子以及籃子中已凍地僵硬的饅頭,巧巧地甩在那名年輕男子的臉上,只聽一聲慘叫,那名男子連人帶馬翻倒在地,在濕滑的露面上滑行了整整好幾丈,繼而一頭撞進了路邊樹下的雪堆。

    毋庸置疑,這個倒霉鬼正是大周天子李暨的第九個兒子,安樂王,李壽,也是謝安日後最鐵的哥們、兄弟。

    當然了,眼下李壽還未與謝安相識,他正從西公府的壽宴往自家王府趕。

    方才謝安在西公府府門外耍小聰明從西鄉侯韓裎手中討要了一籃壽食、以及五兩銀子時,李壽正在西公府府邸之內,受著同為賀壽而來的太子李煒百般嘲諷。

    可想而知,此刻的李壽,心中究竟是多麼的窩火與憤怒,他只想早一刻回到自己的王府,卻沒想到就算這樣,途中也有人找他的麻煩。

    “大半夜的,你個瘋子搞什麼鬼?活得不耐煩了?!”

    一邊抹著頭上、臉上的積雪與污穢,李壽一邊從地上掙扎著爬起來,對他日後最鐵的哥們兄弟謝安,說出了第一句話。

    而糟糕的是,此刻的謝安也因為蘇婉的事滿肚子火。

    本來,見自己闖了禍,他也有些心虛,猶豫著想向李壽道歉,可一聽到李壽那句充滿了怒火的話語,他心中早已壓抑不住的怒氣,頓時被挑撥起來,破口大罵。

    “你他媽才是瘋子,你們全家都是瘋子!”

    “……”或許是沒有預料到謝安竟然敢反罵自己,還罵地這麼狠,李壽愣住了,滿臉的呆滯之色,在足足愣了半響後,這才反應過來。

    說到底,他平日裡也是文質彬彬的君子,方才只不過是遭遇無妄之災,兼之在西公府府內被太子李煒百般嘲弄,這才忍不住大罵一句,沒想到卻遇到一個火氣比他還大的。

    “你……發生了何事?倘若並非刻意為之,只需道個歉,本王……”

    李壽本想說,只要謝安道個歉,他也不會太怪罪謝安,然而,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謝安打斷了。

    “道歉?”有些被怒火衝昏頭腦的謝安,想也不想便罵道,“老子砸的就是你!”

    “你!”李壽萬萬沒有想到自己好言好語,卻遭來對方這般無禮對待,氣地渾身顫抖不已,右手指著謝安,一臉難以置信地說道,“你……你竟敢說這種話?你就不怕……”

    “怕什麼?怎麼?你還敢動手打人不成?!”打斷了對方的話,謝安粗著脖子喊道。

    平心而論,李壽以往是一位無權無勢的失寵皇子,眼下也是一名無權無勢的閒散王爺,平日裡規規矩矩在自家府邸內吟詩作畫,鑽研詩經,從未惹事生非。

    但是今日,他忍不住了,已經被太子李煒嘲弄地一腔怒火的他,二話不說,抬手便給了謝安左眼一拳,打得謝安眼冒金星。

    “你以為我不敢?——睜大你狗眼瞧瞧我是誰!”李壽怒聲罵道。

    “我管你是誰!”大罵一句,謝安亦抬起右拳,在李壽眼睛上重重來了一下,直打得李壽一個踉蹌,險些跌倒在地。

    “你……你竟然打我?”李壽的表情已經出奇憤怒了,不可思議的是,他的目光中隱隱有種看待瘋子一樣的神色。

    也是,歸根到底,他也是皇子的身份,雖說不受當今天子寵愛,但也沒有人敢出手打他,就算太子李煒,也只是口頭上辱罵李壽罷了,打,他也是不敢的。

    畢竟太子李煒也不是傻子,不想因為李壽走一趟宗人府,不值得。

    “打你怎麼了?只許你動手?開玩笑!”怒罵一句,抱以破罐破摔的心態,謝安猛地撲了上去。

    而李壽顯然也不示弱,於是乎,兩個同樣是滿腔怒氣的傢伙,互相扭打在一起,翻滾在雪地上。

    在來到大周的第二個大年三十,謝安以與日後的至交好友李壽在街頭的雪地上互毆為方式,來慶祝這個值得慶賀的節日。

    但很遺憾的,他悲壯地戰敗了,平日裡本質彬彬的李壽,以攜著滿腔怒氣的一拳,打暈了謝安,獲得了最後的勝利。

    也難怪,畢竟李壽比謝安長一歲,平日裡雖養尊處優,但手勁卻也不弱,而謝安呢,這傢伙已好些天沒有吃飽飯了,在蘇婉來之前,只吃了半隻饅頭,渾身乏力,又豈是李壽的對手。

    ——回到當今時間,冀京城外某山,安樂王府老管家福伯墳墓前——

    “咯咯咯咯……”

    當李壽以勝利者的得意神色,說到他一拳將謝安打暈在地時,長孫湘雨已笑地幾乎直不起腰來。

    旁邊不遠,向來穩重的王旦亦是難掩臉上的笑容,忍俊不禁,大笑起來,甚至於,就連李壽那位內向而靦腆的妻子王氏,亦抱著兒子李昱低頭掩嘴偷笑。

    望著眾人臉上的笑意,謝安心中頗為鬱悶。

    要知道,自來到大周之後,在謝安心中那本[倍感丟人]的恥辱本上,[被李壽一拳打至昏迷]事件,那可是名在第三條的糗事。

    前一條,便是初次與長孫湘雨見面時,被這個女人狠狠戲弄了一番。

    再前一條,那就是當初對梁丘舞做下了那檔子事後,當梁丘舞用憤怒而滿帶殺意的目光瞪著他時,甚至是緊握鋒利的寶劍怒視著他那光溜溜的下體時,他竟然雙腿一軟,癱坐在地,險些嚇得尿褲。

    以至於時隔多日,當謝安與梁丘舞行房事時,當他的某位小兄弟叩開那頭雌虎下體的門戶時,他依然有種仿佛夢境般的恍惚感。

    現在想想,謝安最初在東公府的那幾日,之所以房事那般不耐久,很有可能就是那一次留下的心理障礙。

    言歸正傳,其實謝安很不樂意說這段事的原因,除了蘇婉這個因素外,便是他與李壽的那一架,在講述之前,他就知道這些人會取笑他,早已有了心理準備,倒也不覺得怎麼丟人。

    不過當看到長孫湘雨笑地那般誇張,連眼淚都笑出來了,謝安感覺有些不適了,尤其是李壽還擺著一副勝利者的姿態。

    “少得意了!——要不是那個時候我餓了好幾天,你能贏?”

    望著謝安那憤慨的目光,李壽嘿嘿一笑,帶著幾分喜悅與仿佛小孩子般的調皮,聳聳肩說道,“輸就是輸,贏就是贏……”說著,他頓了頓,見謝安一臉鬱悶之色,笑著說道,“好了,知足吧,那一架,叫本王半個月都沒敢出門示人!”

    “難道我不是?”謝安撇了撇嘴,繼而好似想到了,驚愕地說道,“話說你當初下手可真狠啊,連抓頭髮這種無恥的招數都用得出來?——還咬人,對不對?”

    “無恥的招數?”似乎是注意到了自己妻子王氏愕然的目光,李壽麵色微紅,憤憤不平地說道,“你要是不用[偷桃],本王會咬你?”

    “偷桃?”長孫湘雨不解地眨了眨眼,疑惑問道,“那是什麼?”

    即便是臉皮厚的謝安,也被長孫湘雨這句話弄地有些面紅耳赤,含含糊糊地說道,“偷桃,就是偷桃嘛……”

    “……”長孫湘雨疑惑地望著謝安,繼而又望向李壽,卻見李壽亦是滿臉尷尬之色,心中百般好奇的她,轉頭望向了王旦。

    說實話,王旦其實也不是很明白,不過見謝安與李壽那般尷尬,心下一想,倒也多少有些猜出來了,哭笑不得的他,暗自佩服謝安當時的膽量,以及自家殿下的福大命大,中了這般惡毒陰損的招數,竟然還能生下一位世子。

    “咳,謝大人不是解釋過了嘛,就是偷桃嘛……”見長孫湘雨目不轉睛地望著自己,王旦額頭微微滲出了一層薄薄汗水,下意識地撇開視線,卻見自家殿下的王妃亦是一副納悶地望著自己,他額頭的汗水流地更勤快了,慌忙岔開話題說道,“那後來呢?莫不是殿下見謝大人昏迷,遂好心將他帶回府上?”

    李壽還來不及說話,謝安撇嘴嘲諷道,“好心?這傢伙會那麼好心?”

    瞥了一眼謝安,李壽沒好氣說道,“換做是你,你會?——本王那日本來就是一肚子氣,回府途中還碰到你這麼個瘋子,無力在先且不說,還與本王大打出手,本王不殺你就算客氣了!”

    眼瞅著謝安與李壽二人橫眉瞪眼,王旦愣住了,猶豫半響,轉頭望向墓碑,恍然大悟說道,“莫非就是這位老人家?”

    王旦的話,仿佛有種莫名的效力,讓鬥嘴過程中謝安與李壽二人逐漸平靜了下來,對視了一眼的他們,眼中不約而同地流露出幾分懷念與追憶,以及幾分哀傷。

    “啊,是福伯……”點了點頭,李壽嘆息說道,“那日,福伯見我久久不回王府,便提著燈籠順道來找我,中途,他與我不曾撞見,倒是瞧見了這個傢伙,是故,福伯便將這小子背回了王府……”

    換做剛才,謝安多半會因為李壽話中的語氣而與他鬥嘴,而眼下,他顯然沒有這個心情,裝模作樣地抓了抓頭髮,也不知再想些什麼。

    望著李壽與謝安二人這副神色,王旦也意識到了自己的魯莽,岔開話題,笑呵呵地說道,“照殿下與謝大人這般說法,殿下與謝大人,起初似乎並不是那麼友好啊?”

    “當然了!”瞥了一眼謝安,李壽故意裝出憤憤不平的模樣,說道,“王先生不知,最初的時候,要不是福伯,本王恨不得將這小子踢出府去!”

    “嘿!”謝安撇嘴一笑,一副不屑一顧之色。

    “那殿下與謝大人又如何會變得像如今這般交情深厚呢?”王旦詫異問道。

    李壽微微一笑,回頭望了一眼謝安,說道,“你還得麼?”

    “當然!”謝安撇嘴笑了一聲,隨即望著王旦眨了眨眼,說道,“王老哥,那日,你不是也在場麼?”

    “那日?”王旦臉上浮現出幾分驚愕之色,撫著鬍鬚細細思忖了一番,忽然,他眼睛一亮,驚聲說道,“莫非就是丘陽王入京朝見陛下,陛下叫太子主持盛宴,在大司農宗正府內大擺筵席的那一回?”

    “不錯!”謝安嘿嘿一笑,繼而裝模作樣地朝著王旦拱了拱手,笑嘻嘻說道,“王老哥,那一日,小弟承讓了……”

    王旦聞言哭笑不得,搖搖頭嘆息說道,“我王旦自詡飽讀詩書,千里迢迢趕來冀京,欲求仕途,光耀門楣,如我所願,被太子所看重,任為幕僚,因而小瞧了天下俊傑……那一日,謝大人可是叫王某徹底明白,何為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王老哥過獎了……”謝安謙遜地拱了拱手,但腦海中卻忍不住回憶起那一日,畢竟,那一回他非但在冀京的官員面前大大露了一回臉,還與李壽建立這般深厚的友情。
gv0857 發表於 2013-4-12 21:41
第七十五章 回憶時間軸(四)

——時間回溯到大周弘武二十三年正月十六——據謝安與李壽大年三十夜裡在某條小巷互毆,已過去了整整半月,儘管冀京城中各家各戶門旁左右的春聯對詞尚未被揭下,但是過年的喜慶氣氛,卻已在不知不覺中漸漸消失殆盡了。

    隨著冬陽的冉冉升起,空氣中漸漸有了幾分溫暖,冀京城中的街道亦慢慢匯聚了大量的人流,上至達官貴人,下至貧苦百姓,他們開始了新一天的忙碌。

    當然了,其中也有些沒心沒肺的傢伙,在辰時卻依然高臥在榻……比如,謝安。

    安樂王府,著實是一座巨大而宏偉的府宅,外院、內院、高樓、亭榭、竹林、假山,無一不全,院池中更是養著許許多多珍貴的尾魚,毋庸置疑,就算是在這個國家的都城冀京,恐怕也找不出幾個如此宏偉富麗的宅子。

    畢竟這所府宅的主人,乃是當朝皇帝李暨的第九子,安樂王,李壽。

    “伊昔先子,有懷春游。

    契茲言執,寄傲林丘。

    森森連嶺,茫茫原疇。

    迥霄垂霧,凝泉散流。”

    早早地,從王府內書房便傳來了李壽朗朗的讀書聲,聽著那中氣十足的聲音,府上的老管家福伯欣慰地點了點頭。

    李壽,只比謝安大一歲,準確地說,應該是一歲半,但是比起面黃肌瘦的謝安來,李壽可以說是眉清目秀、一表人才,天庭飽滿、地閣方圓,有著大富大貴之相。

    今日的他,身穿一身淺綠色鑲金邊的華服,上面繡著錦繡花鳥,隱隱襯托出他那溫文儒雅的氣質。

    “福伯,有什麼事嗎?”見老人走入了書房,李壽垂下手中的書卷,輕聲問道。

    他口中的福伯,是安樂王府的老人,當初曾任職於宗人府,照顧皇室成員的起居,官職不大,但也不小。

    當年,受天子李暨聖旨,福伯將尚在襁褓的李壽抱出了皇宮,居在當朝天子所準備的這座府邸,這一住,就是近二十年。

    在這近二十年裡,福伯無微不至地照顧著李壽的日常起居,也正是因為這樣,李壽視福伯如自己的親人一般,對他的信賴,要遠遠在生父、也就是當今天子李暨之上。

    老管家福伯拱了拱手,恭敬地說道,“老朽打擾到殿下了……時辰也不早了,殿下且先用過早膳吧,勤奮刻苦自然不錯,不過倘若因此而累壞了身子,那就大大的不值了……”

    “呵,已經這麼遲了麼?——什麼時辰了,福伯?”李壽釋然一笑,放下手中書卷,緩緩站起身來,伸展了一下雙臂。

    “已是辰時了。”福伯笑眯眯地回了一句,忽然,他好似注意到了什麼,在書房內左右望了一眼,皺眉問道,“殿下,謝安呢?”

    李壽聞言臉上隱約露出幾分不自然,此刻的他,尚未與謝安建立深厚的友情,他很難想象,福伯非但將昏迷在雪地上的謝安背回了王府,還叫謝安當他的書童。

    一想到前兩日自己還頂著兩個黑眼圈,李壽氣不打一處來,聞言詭異一笑,輕描淡寫說道,“可能還睡著吧!”

    “什麼?”福伯聞言皺了皺眉,臉上隱隱浮現出幾分怒意,低聲說道,“這個時候竟然還……那個臭小子!”說罷,他略顯尷尬地望了一眼李壽,歉意說道,“老朽還有些事,殿下且先行到前廳……”

    “不忙不忙,福伯且顧自去!”李壽笑呵呵一抬手,徑直走出了書房。

    轉過走廊,李壽來到前廳,此刻府上的侍女已將準備好的飯菜端上桌子。

    舉著筷子才夾了第一口菜,李壽就聽到前院傳來一聲類似殺豬般的慘叫。

    “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唉!”雖然是長嘆,但是李壽臉上卻布滿了幸災樂禍的表情。

    不多時,便有一個穿著府上家丁服飾的男子耷拉著腦袋從前院走入廳中,毋庸置疑,這便是到王府半月有餘的謝安。

    一瞧見這謝安,李壽就感覺自己渾身上下酸疼不已,更叫他感覺不舒服的是,福伯竟然將府上的賬房支出,交給了這個謝安打理,叫這個傢伙到府上當個家丁、賞他口飯也就算了,竟然將如此重要的事也交給他,李壽覺得簡直難以理喻。

    恨恨地咬了咬牙,李壽強忍著心中的怒氣,慢條斯理地說道,“昨日數金子、銀兩數得很愉快,哈?——喂,你是不是屬貔貅的?”

    李壽說話滿帶嘲諷,謝安自然也不會客氣,聞言翻了翻白眼,冷笑著說道,“拐著彎罵人對不對?——別以為我聽不出來!”

    貔貅,傳說中能夠招財進寶、聚納福氣的瑞獸,但這種瑞獸還有著另外一種說法,那便是凶猛而好吞財寶的瑞獸,而且只吞不拉、只進不出。

    顧名思義,李壽這句話中有著暗諷謝安是守財奴的意思。

    自從知道這座王府的主人便是李壽的那日起,他二人就開始這種仿佛小孩子把戲般的冷戰,時不時地製造話題,對對方冷嘲熱諷。

    在此時的李壽看來,要不是福伯,他早就將謝安踢出王府了,而對於謝安想來,要不是福伯對他有恩、收留他在王府,以及沒有可去的地方,他怎麼可能留在這王府,每日遭李壽的白眼?

    “數金子怎麼了?不數數怎麼知道那什麼宗人府有沒有從中扣剋?你不知道,我的原則就是[睡覺睡到自然醒,數錢數到手抽筋]……”

    “說得好聽,誰知道你是不是從中……”李壽習慣性地正要出言諷刺,忽然面色一愣,詫異說道,“你的原則,不是[一飯之恩必償、睚眥之怨必報]麼?”

    “唔,那個也是……”在想了想後,謝安理所當然地說道。

    李壽鄙夷地搖了搖頭。

    這時,廳外隱隱傳來了一陣腳步聲,不緊不慢、步調一致,李壽清楚地注意到,謝安的耳朵一抖,隨即,整個人迅速竄了起來,雙手搭袖,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樣站在旁邊。

    唔,應該是福伯來了……李壽暗自猜測著。

    果不其然,不過幾個呼吸,府上的老管家福伯便邁腿走入了廳中,一抬眼望見謝安正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暗自欣慰,笑眯眯地點了點頭。

    要本王告發你方才的無禮麼?

    李壽戲謔地朝謝安使了個眼色。

    謝安當即還以白眼。

    這小子!

    李壽暗自咬了咬牙,想了想,還是打消了告密的打算,畢竟,這有些小人行徑之嫌。

    搖了搖頭,李壽輕笑問道,“福伯,有什麼事麼?”

    此話一出,正注視著謝安站姿的福伯這才反應過來,從袖口取出一封請柬,彎腰恭敬地遞給李壽,低聲說道,“殿下,方才門外有人送來一份請柬,說是請殿下前去赴宴……”

    “赴宴?”李壽愣了愣,伸手接過請柬,待一看上面落款,頓時雙眉禁皺,喃喃說道,“丘陽王?六皇叔?”

    “殿下不知麼?據說是丘陽王在趕來冀京的途中遇到了風雪,所以無法在年關之前順利抵達……”

    “略有耳聞……”李壽點點頭,抽出請柬中的紙張,粗粗一觀,繼而皺眉輕嘆一聲。

    “怎麼?”福伯疑惑問道。

    只見李壽將那張紙放回請柬之中,繼而皺眉說道,“六皇叔昨日到京,父皇身體不適,是故叫太子代為設宴款待六皇叔……”說著,他瞥了一眼手中的請柬,微微嘆息道,“可以的話,本王真是不想去啊……”

    “殿下……”老管家福伯望著李壽欲言又止。

    “我知道的,”似乎是看穿了福伯的心思,李壽點了點頭,苦笑說道,“就算不想去,我也不得不去,誰叫我李壽誕於這牢籠之間呢?”說著,他忽然好似想起了什麼,溫聲說道,“福伯,這次你就不必跟我一同前去受罪了……”

    “這……”福伯臉上露出了幾分猶豫。

    見此,李壽輕聲勸道,“福伯,這十餘年來皆是你照顧本王,如今你年紀也大了,這來回途中倘若受了風寒,本王實在過意不去……就這麼決定了!”

    第一次,李壽用了近乎命令的口吻。

    福伯老臉微顫,看得出來十分感動,但即便如此,他還是搖了搖頭,說道,“承蒙殿下體恤,不過,殿下身旁還是需要有可使喚之人,免得外人小瞧了我安樂王府……”說到這裡,他抬起頭,見李壽若有所思,臉上浮現出幾分古怪神色,低聲說道,“殿下不會還打算偷偷一人前往吧?”他指的,自然是前些日子西國公韓宏的壽宴。

    “這個……”李壽苦笑一聲,忽然,他瞧見了站在一旁的謝安,心中一動,笑著說道,“對了,福伯,你既然這般看重這小子,那此次,就叫這小子陪本王一同前往吧!”

    “他?這……”不知為何,福伯的臉上露出幾分猶豫,正要開口,卻見李壽眼神變得凝重起來。

    “本王……主意已定!”

    “怎……怎麼回事?”謝安難以理解地望著李壽。

    他自然清楚,他與李壽二人互相看對方不順眼,恨不得對方消失在自己視線之內,然而眼下,這李壽竟然叫他謝安陪著一同前往赴宴?

    有詭計!

    想到這裡,謝安試探著問道,“是命令麼?”

    李壽聞言望了一眼福伯,搖了搖頭,笑著說道,“不是……”

    “那不去!”謝安的拒絕,異常乾脆。

    “呵呵呵,那還真是……”李壽笑著走近了謝安,在他耳邊低聲說道,“你不是很感激福伯救你一命的恩情麼?眼下,就是你報恩的時候了!”

    “……”謝安疑惑地望著李壽,微微皺了皺眉,繼而緩緩點了點頭。

    當天黃昏時分,李壽與謝安乘坐著馬車,前往大司農宗士的府邸。

    直到如今,謝安依舊不明白李壽那句話的含義。

    陪著李壽這傢伙到別人府邸吃頓飯就算是報恩了?

    說實話,謝安並不怎麼情願主動與李壽搭話,但是基於這個疑惑困擾了他許久,使得他忍不住開口說了出來。

    “你……似乎並不想福伯陪你來赴宴?”

    在沒有福伯在場的時候,李壽要比平時冷淡地多,自乘上馬車起,他沒有主動與謝安說一句話,聞言瞥了一眼謝安,淡淡說道,“是!”

    “……”謝安沒好氣地點了點頭,勉為其難地問道,“理由呢?”

    “到時候,你就明白了……”

    謝安不解地皺了皺眉,他看得出來,李壽似乎並不想多過地談論這個話題。

    “嘁!——好歹是頓白吃的飯!——不去白不去!”

    馬車咕嚕嚕地向前行駛,穿街過巷,足足過了有小半個時辰,這才在一座占地巨大而宏偉的府邸前停了下來。

    宗府,當朝九卿之一、大司農宗士的府邸。

    跳下馬車的瞬間,謝安真不知該如何形容他所望見的一切。

    此時的謝安,來到冀京已有差不多兩個月左右,但還從未見過如此許多富麗的馬車,仿佛是冀京所有的達官貴人都匯聚到了這裡,到處都是身著華服的冀京名流,將這本來寬敞的門庭小巷堵得水泄不通。

    即便是南公府門前,也沒有這般壯觀。

    “安樂王,到!”

    跟隨在李壽身後,在踏足府門的那一刻,隨著門外的家丁一聲通報,在場所有的人、其目光都望向了這裡,這讓謝安隱約有種鋒芒在背的錯覺。

    那些目光中,有輕蔑者,有不屑者,有厭惡者,有恥笑者,不一而足。

    怎麼回事?

    謝安微微皺了皺眉。

    或許是注意到了謝安疑惑的神情,李壽瞥了一眼他,淡淡說道,“明白了麼?”

    “……”謝安微微皺了皺眉,他忽然想起了一些關於李壽的傳聞。

    糟糕……看來這頓白吃的飯,可能不是那麼讓人愉悅……暗道一聲晦氣,謝安無可奈何地跟著李壽踏入了府門,一直來到前院的廳堂。

    忽然,謝安的眼睛瞪大了。

    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只見那府邸大殿之內盡是來來往往的年輕女子,濃妝艷抹、衣衫單薄,不得不說,這些位姿色不凡的鶯鶯燕燕,著實讓謝安有些看傻了眼。

    “果如傳聞,”皺眉望了一眼大堂之內,李壽壓低聲音說道,“傳聞大司農宗士好蓄養家妓,今日一見,果如傳聞……”

    說著,他隱約聽到身旁的謝安好似嘀咕了句什麼,遂疑惑問道,“你說什麼?”

    只見謝安瞪大眼睛望著堂中那些衣衫單薄的年輕女子,咽了咽唾沫,驚愕說道,“這在大周不犯法麼?”

    “犯法?蓄養家妓?”李壽一臉莫名其妙,在稍許的愣神後,搖搖頭說道,“只要你有足夠的財富!——記得前朝有個王侯,曾在府上蓄養數百家妓……”說到這裡,他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為他注意到,謝安正目不轉睛地望著他。

    “你想說什麼?”李壽一臉戲謔的表情,其中帶著幾分輕蔑。

    注意到這一眼神的謝安訕訕地搖了搖頭。

    說話間,便有一位衣衫單薄到險些令謝安瞪出眼珠子的宗府家妓盈盈走了過來,引李壽與謝安到角落的一張桌案後就坐,她那美麗的臉龐、白皙的膚色、鮮艷的紅脣以及仿佛堪堪一握蠻腰,讓謝安不由地呼吸急促。

    “哼!”清楚注意到謝安醜態的李壽暗暗冷笑一聲,帶著幾分薄怒,冷冷說道,“別在丟本王的臉!”

    “要你管?”沒好氣地朝著李壽翻了翻白眼。

    “你!”李壽恨恨地瞪了一眼謝安,卻也拿他沒有辦法。

    跟著那位美姬來到坐席,望著桌案後那兩張褥席,謝安忍不住苦澀嘀咕起來。

    “不是吧?跪坐啊?”

    在大周,並不是沒有謝安記憶中的那種桌椅,只不過那些大多都用以作為府上的擺設傢具,亦或是日常起居,但凡正式的宴席,基本上還是以像茶几一樣的小案以及幾張**不薄的褥席居多,畢竟大周也是一個比較守舊的封建國家。

    而對謝安來說,他實在受不了跪坐,那對他來說簡直就是酷刑,哪怕只是短短一炷香工夫,都會讓他雙腿酸痛到仿佛癱瘓一樣,話說,就算是日後當上大獄寺少卿之後,謝安依然難以習慣。

    當然了,當坐在李壽的右側,時不時偷偷瞥向那位侍候他兩人酒水的美貌家妓胸前時,他仿佛暫時忘記膝蓋以及腳踝處的難受。

    不得不說,這位初步估計年齡在二十五、六歲的女子,實在是謝安所見過的女子可列為前十,至少謝安記憶中那些所謂的明星,恐怕也沒有幾個能超過眼前的這個女子。

    “這位姐姐怎麼稱呼?”在李壽搖頭嘆息的同時,謝安腆著臉套著近乎。

    “咯咯,”那位貌美的家妓咯咯一笑,似羞似嬌般說道,“奴家賤姓陳……”

    “原來是陳姐姐……”

    聽著來自身旁的對話,李壽氣地差點背過氣去,趁著那位陳姓家妓去取酒端菜的時機,壓低聲音,帶著幾分惱意說道,“我說謝安,要不要本王出面請大司農將那個美人贈送給你啊?”

    “不太合適吧?”謝安嘿嘿笑著,雙手搓了搓,似乎有些意動。

    “你!”李壽聞言又好氣又好笑,忍不住低聲罵道,“你聽不出本王是在諷刺你麼?”

    “那可真是巧了!”謝安抬起頭,瞥了一眼李壽,帶著幾分戲謔,淡淡說道,“王爺您也沒聽出小的是在耍你呢!”

    “你這傢伙還敢嘴硬,本王明明瞧見,你方才差點就流口水了……”說到這裡,李壽忽然愣住了,因為他注意到,謝安的眼神依舊是那般清澈,哪有半點被美色所迷的樣子?

    真的是在耍本王?

    不對!

    本王竟然反過來被這小子耍了?

    想通了這一點,李壽心中大怒,但是對於謝安的反應,他實在有些好奇,畢竟在他看來,這謝安平日裡聊地最多的話題,無非就是權力、金錢、地位、美人,說不出的庸俗。

    而眼下……難道是這小子忽然轉性了?

    想到這裡,李壽詫異問道,“那個女人不美麼?怎麼感覺你好似渾然不在意的樣子?”

    “唔,是挺美,不過,[只可遠觀]……”謝安淡淡說道。

    “什麼?”

    只見謝安舉杯喝盡杯中之酒,故意裝出幾分心痛的樣子,低聲說道,“你想啊,那麼漂亮的美人,不可能不被那個什麼大司農碰過,或許還碰過好多次……”

    “原來如此……”李壽恍然大悟,撇嘴嘲諷道,“你嫌她並非完璧?嘿!不過是一個身份低賤的僕姬罷了,不是應該想,隨便玩玩就算了麼?”說這句話時,他的眼中,閃過幾分濃濃的痛苦之色,一閃而逝。

    此時的謝安,尚未弄清楚李壽的尷尬身份,也沒有注意到他說話時那不自然的神色,聞言皺了皺眉,不悅說道,“隨便玩玩?——別以為你是王爺我就不敢揍你!”

    顯然,此時的李壽也尚未了結,謝安雖然挺好色,但在這方面卻有著他的原則。

    退一萬步打個比方,倘若那大司農宗士當真將那位陳姓美姬贈給謝安,謝安也不會接受,與其說是嫌棄那女子並非完璧,倒不如說怕他日後有可能會嫌棄那女子並非完璧,因而冷落了她。

    與其到最後冷落對方,讓她在孤獨與寂寞中慢慢老去,倒不如從一開始都別介入其中,這並不是原則問題,而是道德問題。

    不可否認,謝安是挺好色沒錯,但是,他在選擇女人的問題上,有著他自己獨特的考量,倘若只是為了一時的快感而毀了某位女子,這種事,他可做不出來。

    這從日後梁丘舞被太子李煒陷害、誤飲了摻著春藥的酒的那日就可以看得出來,被梁丘舞美色所迷住的謝安,起初也只不過是想過過眼癮罷了,豈會想到榻上的那位美麗女子,其實是一頭充滿野性力量的雌虎,不由分說就把他給拉上了床榻。

    真計較起來,其實那一日並非是謝安上了梁丘舞,而是被藥物弄混了神智的梁丘舞上了他罷了。

    至於謝安日後的侍妾伊伊,謝安起初只是想小小調戲下那個小妮子罷了,所做的事,最多也只是捏捏她的臉蛋而已,當然了,只是在他得知伊伊日後必定會成為他侍妾之前。

    言歸正傳,當李壽聽到謝安那般口吻時,不得不說他有些吃驚。

    “看來,你也沒有到饑不擇食的程度嘛……話說,你已經揍過本王了,無禮之徒!”

    “哼!”謝安撇了撇嘴,一副不屑一顧之色,氣得李壽心中暗自惱怒。

    而此時,整個大堂的人漸漸多了起來,以至於歡聲笑語也多了起來,但唯獨李壽這一席無人問津,甚至於,有好些人很明顯地故意繞開這一席。

    注意到了這一切,謝安帶著幾分嘲諷說道,“哎呀,被排擠了呢,殿下!”

    “閉嘴!”李壽顧自飲著酒,不難難測此刻的他心情十分糟糕。

    不多時,謝安注意到廳中一角傳來幾分喧嘩,待他抬起頭,這才發現有一位容貌與李壽有幾分相似的男子正從內屋走了出來。

    令謝安頗為疑惑的是,當這名男子出現在大堂時,許許多多的人都從席位中站起身來,紛紛將其致敬,其中,有不少人甚至第一時刻迎了過去。

    此時的李壽,尚不知道此人便是太子李煒,便是他日後與李壽的頭號死敵,見此示意了李壽一眼,皺眉問道,“那是誰?”

    只見李壽端著酒盞瞥了一眼,壓低聲音淡淡說道,“當朝太子,李煒!”

    “他就是你二哥?”謝安眼中露出幾分驚訝,細細打量著李煒。

    據他目測,大周皇帝的第二子、太子李煒年紀估計在二十七、八左右,頭戴金玉冠,身穿著一套淡黃色鑲金邊的華服,腰間的玉帶上系著一塊足足有手掌大小的美玉,舉手投足間襯托出一股說不出的尊貴。

    美中不足的是,這位太子殿下似乎是自視甚高的那類人,面對眾朝官的恭維也僅僅只是點頭示意,雖說這可以視為處事不驚、從容不迫,但總歸讓人感到一種高高在上的冷漠。

    “看起來很傲慢呢,你那位二哥!”謝安一副事不關己之色的淡淡說道。

    “情有可原,太子嘛!”李壽麵無表情地說了句,話語中不難聽出有幾分調侃的意思。

    謝安聞言努努嘴,好奇問道,“你好像對他很不滿?”

    李壽沒有說話,顧自給自己倒了一杯酒,繼而望著杯中酒水淡淡說道,“自數年前大哥亡故之後,那李煒便繼承了儲君的位子……不過是占了祖訓[長幼有序]的便宜罷了!”

    “大哥?莫非是傳聞早故的大皇子?”

    李壽點點頭,壓低聲音說道,“我大哥名勇,文武雙全、智勇足備,事高堂至孝、待兄胞至親,滿朝文武無不對他心悅臣服,實乃是[文能提筆安天下,武能上馬定乾坤]的明君良主,只可惜天不佑人,八年前從北疆凱旋回京時由於過於操勞,病故於途中……”說著,他長長嘆了口氣,眼中隱隱流露出幾分悲傷。

    “那真是可惜了……節哀順變!”儘管此刻的謝安與李壽關係並不怎麼樣,但還是好言安慰了一句,因為他看得出,李壽非常尊敬那位兄長。

    “倘若大哥還在人世,太子之位根本輪不到那李煒……罷了,罷了!——事已至此,多言亦是無用!”說著,李壽頗有些心灰意冷地又自飲了一杯。

    而這時,太子李煒仿佛是瞧見了李壽,端著酒盞一臉戲謔地來到了李壽與謝安二人那一席前,語氣誇張地打著招呼。

    “哇哦,哇哦,哇哦,這不是九弟麼?怎麼坐在這裡獨自喝悶酒啊?”

    聽著那滿帶奚落的口吻,李壽默然站了起來,臉上勉強露出幾分笑意,拱手說道,“小王見過太子殿下!”

    李煒輕哼一聲,繼而臉上裝出幾分不滿,故意說道,“我說小九啊,怎麼這般生分啊?你我好歹還是兄弟,叫聲二哥,難道還辱沒了你不成?”

    “不,不敢,”李壽連忙搖頭解釋道,“雖是兄弟,乃殿下乃太子儲君,禮數不可廢!”

    “哦,這樣啊……”太子李煒淡淡說了句。

    這時,他身後走出一位文士,面帶諂笑地說道,“殿下,小的忽然想到一則笑話……”

    瞥了一眼李壽,李煒淡淡說道,“也不看看什麼時候!本殿下正與皇弟閒談,哪有工夫聽你閒扯!”

    “不過太子殿下,此事當真是很好笑哦!”那文士拱手說道。

    “這樣啊,那說來聽聽……”李煒神色淡然地說道,但是其眼中閃過的一絲精光卻沒有瞞過謝安的眼睛。

    “是!——小人曾經騎著一匹騾子偶然路過一村,該村百姓不識騾子為何物,小人便將其解釋,此乃由馬、驢交媾所生,豈料那村百姓聽罷大驚失色,道,那不是[雜種]麼?”

    “哈哈哈!”仿佛排練好了似的,太子李煒身後眾幕僚哄堂大笑,堂內眾大臣亦相視而笑。

    從始至終,李壽麵無表情,但是從他握緊拳頭的動作看來,不難想象他正在盡力地壓製內心的憤怒。

    這幫傢伙……是故意的!

    謝安皺了皺眉,直到此刻,他終於明白,李壽為何不願讓福伯跟著他一道前來。

    想到這裡,謝安望了一眼李壽。

    這小子……不知為何,望著李壽那氣得微微顫抖的身軀,那敢怒不敢言的神色,謝安只感覺心中有股莫名的悸動,想也不想,拍案而起,手指那個文士,厲聲喝道,“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指桑罵槐,辱及當今聖上!”

    此言一出,整個大堂鴉雀無聲,包括太子李煒在內,眾人的笑容僵在臉上。

    九皇子李壽是皇帝與宮中一個身份低賤的婢女所生,此事在冀京,幾乎已成為人盡皆知之事。

    但是知道歸知道,我想也沒有幾個人敢拿這件事當面侮辱九皇子李壽,除非,此人背後有人指使,而且指使他的人,勢力異常龐大。

    那就是太子李煒!

    其實滿堂的朝中大臣們也很清楚,這場鬧劇,多半是太子李煒的意思,畢竟這位太子殿下素來看不起九皇子的糟糕出身,但是,沒有人會傻到言明這件事。

    是啊,誰會傻到為了一個失寵的皇子而去得罪當朝最得勢的太子殿下呢?

    或許,這是堂中幾乎所有人的心聲,但是至少,這些人中並不包括謝安。

    說實話,此刻的謝安,對李壽的印象並不怎麼樣,但是在明白李壽之所以不願意叫老管家福伯一同前來的原因後,他對李壽有了幾分好感。

    畢竟福伯也是他謝安的恩人,如果不是福伯好心收留,他謝安恐怕早已凍死在街頭。

    既然如此,謝安又豈能眼睜睜看著李壽當眾受辱?

    此時幫李壽,就是報答福伯,謝安是這麼想的,所以,他要替李壽出頭,趁著眾人大笑之餘,先發制人,給那個文士扣上了一頂辱及聖上的大帽子。

    要知道這個罪過若是坐實了,那可是誅九族的大罪,也難怪那位文士面色大變。

    “我……我何時指桑罵槐、辱及陛下了?”

    “難道沒有麼?”在堂中眾人瞠目結舌的目光下,謝安氣勢洶洶地喝道,“紅口白牙,在座眾位大人都聽得分明,豈容你狡辯?——你言我家殿下是騾子,而我家殿下之生父、當今聖上又是什麼?——嘖嘖嘖,你真是好大的膽子啊!”

    可能是被謝安先聲奪人嚇住了,一時間,那位文士滿頭冷汗,顫聲說道,“我……我方才又不是說九殿下的……”

    “哦,哦,”出乎眾人意料,謝安的語氣忽然緩和了下來,點點頭仿佛恍然大悟般說道,“哦,對,說起來,你方才確實不是對我家殿下說的,因為你說,[太子殿下,小的忽然想到一則笑話……]”說著,他故意望了一眼太子李煒,露出一副惋惜的表情。

    儘管明白這是謝安故意為之,但太子李煒依然不由眉頭一皺,轉頭瞥了一眼那位文士,這讓後者更是嚇地跪倒在地,連聲說道,“太子殿下,小的萬萬沒有那個意思……”

    “日防夜防,家賊難防啊……”謝安露出一臉戲謔笑容,在旁煽風點火,在太子李煒望向他時,卻又一改之前戲謔笑容,露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

    “你!”那位文士勃然大怒。

    “我什麼?”故作不解地望著那位文士,謝安疑惑說道,“莫非我誤會了?閣下只是隨口說說……”

    那文士被謝安弄得方寸大亂,見謝安忽然掉轉口風幫自己,來不及細想,面色一喜,連連點頭說道,“對對對,我只是隨口說說……”

    話音剛落,就見謝安面色一變,厲聲喝道,“隨口說說?隨口說說便辱及兩位殿下,辱及當今聖上,罪加一等!”

    “你!”那位文士徹底傻眼了,手指顫抖地指著謝安,氣地說不出話來。

    見此,謝安冷笑一聲,露出幾分淡淡的笑意,義正言辭地緩緩說道,“飯可以亂吃,話不可以亂說,閣下空活這麼些年,難道連這麼簡單的道理也不懂麼?”

    “你……我……”那位文士被謝安氣地說不出話來。

    整個大堂,依舊鴉雀無聲,堂內所有的人都在關注著這裡,如果說方才只是單純想看李壽出醜,那麼眼下,他們或許更想知道,這件事最終將會如何收場。

    “下去,丟人現眼的東西!”在數百雙眼睛的注視下,太子李煒面色鐵青,一腳將那個文士踹倒在地,在冷冷望著後者連滾帶爬地跑出大堂後,他這才抬頭望向謝安,輕笑著說道,“什麼時候小九身邊有了這麼一位能說會道的人物了?怎麼不與二哥介紹介紹?”

    其實李壽方才也是看傻了眼,他萬萬想不到自己身邊這個貪財好色的家丁謝安,竟然有著如此出色的辯才與膽識,更想不到謝安竟然會幫他,以至於直到李煒開口問話,他這才反應過來,躬身說道,“太子殿下恕罪,此人乃小弟剛招入府中的書童,叫做謝安,得罪之處,還請太子殿下海涵!”

    “謝安……”李煒微微點了點頭,繼而望著謝安輕笑說道,“看你年紀輕輕,竟有那般出色辯才,想來也是讀過些書,這樣吧,要不與我府上幕僚切磋一二?”

    堂內眾朝臣對視一眼,均是心若明鏡,很顯然,是這個叫做謝安的小子方才讓太子殿下丟了面子,是故,那位受不得半點氣的儲君眼下急著要找回這個面子,並借此狠狠羞辱謝安以及李壽一番。

    倘若不是這樣,這種比試根本沒有必要,要知道太子李煒府上的幕僚文士,那可都是飽學之士,熟讀百家之學,豈會連區區一個十五、六歲的孩童也贏不過?

    且不說堂中諸人,其實李壽心中也是暗自打著退堂鼓。

    對於謝安,李壽太了解了,這個小子雖說有著一肚子的鬼點子,偶爾還會說出一兩句一鳴驚人的話來,仿佛給人一種飽讀詩書的錯覺,但是說到底,那小子至今連自己的名字都還不會寫,又談何與太子殿下府上的幕僚比試學問,那豈不是自尋其辱麼?

    “這個……”

    “怎麼?”可能是見李壽麵露難色,太子李煒的面色瞬間就沉了下來,陰聲陰氣地說道,“小九不給面子?”他話中的威脅口吻,哪怕是傻子恐怕也聽得出來。

    “不敢……”李壽搖了搖頭,繼而轉頭望了一眼謝安,示意謝安按照太子李煒的話去做,免得將已經變得非常糟糕的事態變得更加糟糕。

    儘管此時的李壽,尚未與謝安建立日後那般深厚的交情,可看在謝安方才義助他的份上,他也不想這小子因此送了性命。

    反而是謝安顯得要平靜許久,在微微吸了口氣後,望著太子李煒躬了躬身,拱手問道,“不知太子殿下想比試什麼?”

    “隨便!”輕哼一聲,太子李煒顧自在一旁的空席中坐了下來,一副有恃無恐的從容之色,顯然是相信自己身旁的幕僚不可能會輸給一個身份低賤的書童。

    而同時,在他身後的幕僚中,又走出一位文士,倨傲地望著謝安,敷衍地一拱手,冷笑說道,“在下吳瑞!——出題吧,小子!”

    謝安歪著頭默默地打量著那位文士,忽而輕笑說道,“閣下看起來自信滿滿?”

    “哼!”吳瑞冷哼一聲,頗為自負地說道,“我吳瑞自幼苦讀詩書,精通百家之術,豈是你區區一書童可比?”

    謝安聞言不禁皺了皺眉,說實話,儘管初次見面他便對盛氣凌人的太子李煒產生了反感,但這並不表示謝安心中不畏懼李煒,相反,謝安十分忌憚那位太子李煒的身份地位,也因此,盡量表現出恭敬的樣子,以免被太子所記恨。

    給李壽出頭是一回事,可得罪太子李煒又是另一回事,這一點,謝安還是分得很清楚的,說到底,他可不是那種會以卵擊石的蠢蛋,再者,還沒有發生那一件讓謝安與李壽發誓要殺了太子李煒的事。

    但是這並不代表,謝安也會忌憚面前這個叫做吳瑞的文士。

    “原來如此,飽學之士……”望著吳瑞那倨傲的面容,謝安釋然般點了點頭,繼而忽然譏笑道,“不知比起方才滾出去的那位,如何?”

    吳瑞聞言面色微變,在望了一眼太子李煒後,咬牙切齒地說道,“自然要強過於他!”

    “是指滾的方式麼?”謝安笑著接口道。

    堂內隱約響起一陣輕笑,但是當太子李煒那不渝的眼神一掃,那些輕笑頓時消逝地無影無蹤。

    “休要逞口舌之勇!”被氣地面色漲紅的吳瑞深深吸了口氣後,怒聲說道,“小子,速速出題!——鹿死誰手,尚未可知!——滾著出去的究竟是誰,還說不定呢!”

    “不,一定是你!”謝安戲謔地說了一句,繼而沉吟一下,沉聲說道,“你說你精於百家之術,這樣,我們比試一下算術吧?如何?”

    “還以為是什麼……雕蟲小技!”吳瑞輕蔑一笑,淡淡說道,“儘管道來!”

    謝安輕笑一聲,也不說話,只是叫堂中的家妓取來八塊竹片,隨即又請李壽在分別在這八塊竹片上寫上[一]、[二]、[三]、[四]四個字,每個字兩塊,這讓在場所有人有些摸不著頭腦。

    在眾目睽睽之下,謝安將那八塊分別寫著數字的竹片以背面的形式放在桌上,隨即轉頭對吳瑞說道,“以每兩塊寫著相同字的竹片為一組,規定你每次只能翻一塊竹片來看它背面所寫的字,倘若翻到相同的字,便可以將這兩塊從中拿出來,現在我問你,在條件充足便不能故意重複失敗次數的前提下,要將這些混雜在一起的竹片按字區分開來,最快需要翻幾次,最慢又需要翻幾次?——哦,對了,不可以真的翻動這些牌子喲!”

    “唔?如此出題,倒是稀奇……”這所宅邸的主人,當朝大司農宗士走了過來,頗為驚訝地望了眼謝安,繼而將目光放在吳瑞身上。

    在他看來,太子李煒府上所蓄養的幕僚,那可是一等一的飽學之士、王佐之才,按理說不至於難倒他們,但是出乎意料的是,那位叫做吳瑞的文士卻是雙目呆滯、表情愕然,別說解出謎底,他似乎連謎面都沒能聽懂。

    反而是那些朝中大臣,都頗為好奇地圍了過來,私下議論紛紛。

    “八塊竹片……”

    “每兩塊相同字的為一組,每次只能翻一塊……”

    “最快幾次,最慢幾次……這?”

    “王侍郎,你們工部素來精於統算之術,可能解出此題?”

    “這個……”

    “李大人呢?”

    “唔,下官從未聽聞此等謎題……”

    難以置信!簡直是難以置信!

    見滿堂朝中大臣、國中賢士皆被此題所難住,搖頭苦思卻始終未曾得出答案,李壽心中萬分驚愕。

    要知道出現在這裡的,那可都是大周朝廷中的賢士良才,是天子委以重任的朝中重臣,然而,這些治國大臣卻被自己一個書童所出的謎題所難倒,這簡直是駭人聽聞。

    似乎是注意到了吳瑞的呆滯的表情,謝安心下暗暗冷笑。

    不可能……解地出來!
本帖最後由 gv0857 於 2013-4-12 21:51 編輯

warrenhsu 發表於 2013-4-22 09:41
第七十六章 回憶時間軸(五)

   絕對不是謝安看不起這個時代所謂的飽學之士,相反地,謝安毫不懷疑,這些位能夠被太子李煒所看重的文士,都擁有著超乎尋常的才能與學識,比他要有能耐地得多。

    但是很可惜的,謝安所出的題,已遠遠超出了這個時代的範疇。

    o阿,並不是智慧上的高低,僅僅只是文化程度的差異,可能這位叫做吳瑞的文士能夠將歷代聖賢的經典倒背如流,但是,只要他的腦袋中還沒有邏輯這個概念,就無法解出這個謎題。

    單憑這個時代單執行緒的思考方式,是絕對計算不出這麼複雜的邏輯難題的,儘管這種題目在謝安那個時代,幾乎是入入皆知。

    o阿,僅僅只是這個時代的局限性。

    想到這裡,謝安不禁有些憐憫那個叫做吳瑞的文士,也因此打消了再出言譏諷、擾亂對方思考過程的念頭,單單從對方死死盯著擺在自己面前的八塊竹片卻滿頭冷汗的模樣,謝安便已經清楚,這個入,是絕對解答不出來的。

    整整一炷香工夫,滿頭汗水的吳瑞依然無法口唇緊逼,失神而呆滯地望著自己面前的八塊竹片,他的神情,越來越焦急。

    “滾出去!”已經失去耐性的太子李煒吐出一句冰冷的話。

    吳瑞欲言又止,最終,抱著腦袋從堂內滾了出去,名符其實的滾了出去。

    “嘿!果然要比第一個強呢!——滾的方式……”謝安撇嘴冷笑一聲,繼而在李壽的咳嗽聲中,稍稍收斂了幾分。

    這時,太子李煒的幕僚團中又走出一位中年文士,手指謝安怒聲說道,“莫不是你唬我等?這題根本就沒有答案!”

    話音剛落,謝安第一時間感受到了來自太子的陰冷目光。

    如果沒有答案的話,自己恐怕會死地很慘吧?

    可惜……想到這裡,謝安淡淡說道,“只要你們承認……”

    “承認什麼?”那名中年文士一臉疑惑。

    “承認什麼?”謝安失笑地搖了搖頭,繼而面色一正,帶著幾分奚落,淡淡說道,“自然是承認技不如入咯,還能有什麼?!”

    殿內眾入面面相覷。

    承認還是不承認?

    這恐怕是此刻盤旋在太子李煒的那些幕僚們腦海中最難抉擇的難題。

    承認,就意味著他們這些飽讀詩書的學士、當今太子的幕僚,連九皇子家一個區區的書童都比不上。

    可是不承認……他們又實在解不出這道題,甚至於,他們漸漸開始懷疑這道題根本就沒有什麼所謂的答案。

    而就在僵持之時,忽然,那幾位幕僚中走出一入,只見此入身高七尺、體型消瘦、面色蒼白、雙眼凹陷,看上去說不出的憔悴,遠遠看出,就好像衣服架子似的。

    “你是?”謝安眼中露出幾分驚訝。

    “河東安邑入,王旦!”那名文士拱手一禮。

    毋庸置疑,這位文士,便是日後投身于李壽麾下,成為李壽除謝安外的心腹,王旦。

    “原來是王先生……”謝安學著對方的動作拱手還以一禮。

    之所以對這個叫做王旦的文士客氣,一來是謝安方才注意到,當太子李煒方才奚落李壽時,這個王旦並未與其他幕僚一樣哄笑,而是默默地站在李煒身後,至於其二,那就是謝安潛意識感覺對方並不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入物。

    儘管這個王旦面相不佳,但是謝安卻從他身上感覺到一股無法言喻的氣質,那種沉穩、不為世上之物所動的氣質。

    想到這裡,謝安猶豫一下,拱手說道,“王先生不再多考慮一下麼?”

    但是謝安的話還沒說完,就被王旦身旁其餘幾名幕僚打斷了。

    “王旦,你什麼意思?”

    “是o阿,王旦,我等乃飽學之士,豈能被區區一書童輕視?”

    在謝安驚訝的目光下,王旦微微搖了搖頭,歎息說道,“既然此題我等無法解答,又何必執意於沒有必要的執念?諸位,此題,是我等輸了!”

    “你!”幾名幕僚滿臉驚怒,然而王旦卻不再理睬他們,拱手對謝安說道,“還請足下道出此題之解!”

    望了一眼面色如常的王旦,又望了一眼皺眉不已的太子李煒,謝安也不為難,點點頭說道,“好,既然如此,我就說出此題答案……”

    “我等洗耳恭聽!”與其餘幾名憤憤不平的幕僚不同,王旦拱手謝道。

    “最快是六次,最慢是十三次……”在滿堂諸入驚疑不解的目光下,謝安緩緩道出了答案,並說出了充分而合理的解答過程。

    說實話,這個謎題並不難,至少在謝安那個世界,幾乎每個入都可以解答出來,只要注意其中的陷阱就可以。

    因為謝安所說的,是要將這八塊竹片按字區分開來,所以最快的次數不是八次,而是六次,這是第一個陷阱。

    而對於最慢次數的問題,換而言之,其實就是將每個竹牌都翻一遍,然後在與最快次數相加,但是這裡還有一個陷阱,那就是翻牌的時候,並不需要翻八次,而是七次,因為再傻的入,也能猜出那最後一塊竹片上的字,這也是謝安剛才之所以要加上

    這幾個字的原因,因為如果沒有這幾個字,那麼這後半道題,就不可能會有正確的答案。

    換而言之,這是一個需要邏輯以及謹慎的題目,其中無論缺少哪一個,都不足以解答出這道題。

    o阿,無關乎智慧或者才識,僅僅只是文化程度的差異,亦或是……見識!

    “原來如此……”

    “這等謎題,真是前所未聞……”

    當謝安說完之後,足足過了四五息的工夫,大堂之內這才響起一陣驚歎之聲,顯然,那些位朝中大臣也非草包,在經過謝安的解釋後,自然也逐漸明白、理解過來。

    毋庸置疑,他們對九皇子李壽身旁那一名其貌不揚的書童,當即高看了幾分。

    “這,算不算是謎底?”謝安微笑著望向方才說話的中年文士,表情帶著幾分譏笑。

    只見那中年文士恨恨地瞪著謝安,面紅耳赤,卻愣是說不出一句話來。

    忽然,太子李煒的幕僚中有一入面露不忿之色,抬手指著謝安說道,“算術,小道也!——小子,可敢與我等比試治國之道!”

    謝安聞言笑了笑,露出誇張的表情,故作驚訝地說道,“初次聽說,算術不在治國之道內呢,這位先生這般說,將戶部、工部置於何地?”

    話音剛落,堂中的氣氛頓時變得緊張起來,一些戶部、工部的官員,面帶不忿之色皺眉瞪著那名文士,誰都知道,戶部與工部,就是靠算術來運作的,而那名文士的話,簡直就在扇這兩個朝廷六部之一的巴掌。

    “我……我沒有這麼說!”那名文士似乎也注意到了四周某些不善的目光,不禁有些心慌,連忙說道,“你休要挑撥離間……”

    “挑撥離間?

    這也是挑撥離間?”

    “你……”那名文士面紅耳赤,啞口無言,畢競確實是他的失言。

    而這時,他身後又走出一名文士來,擋在他跟前,望著謝安淡淡說道,“休要逞口舌之勇,你只說,敢是不敢?!”

    “閣下何許入?”

    “山陰入,鄉試解元,馮正!”

    “原來是馮先生……”謝安拱了拱手,心中暗暗戒備起來。

    即便他再不瞭解這個時代的事,但什麼叫做解元,他還是知道的。

    所謂的解元,就是鄉試的第一名。

    換句話說,這個叫做馮正的文士,是會稽郡鄉試的第一名,是會稽郡數百、甚至是上千學子中的第一名,在謝安那個時代,相當於各省的高考榜首,而會試的第一名,叫做甲榜狀元,相當於全國第一;而殿試的第一名,叫做欽點狀元,那就更了不得了,說地簡單點,就是直接被國家高層看中,委以重任。

    謝安日後的老師,禮部尚書阮少舟,就是鄉試、會試、殿試,連續三次考核的榜首,也因此年紀輕輕便被夭子看重,當上了六部尚書之一的朝廷重臣。

    而這個馮正雖然還比不上阮少舟,但也是極為出色的入物了,因此,謝安不敢輕視,心中暗自提防著。

    “不知馮先生想比試什麼?”

    只見馮正冷笑一聲,一臉倨傲地說道,“自然是治國之道!”

    好傢伙……一開口就是治國之道!

    微微皺了皺眉,謝安心中思考著應對之策。

    他很清楚,論真才之學,他絕對不是這些飽學之士的對手,但問題是,事到如今,他也不願就此折辱了自己的威風。

    說白了一句話,他不想與李壽二入在旁入嗤笑中灰溜溜地離去。

    想到這裡,謝安故作平靜地搖了搖頭,淡淡說道,“先生的意思,在下也明白,先生所說的治國之道,無非就是土地制度、官吏制度、水治、民生,儒、法兩家並舉,不穩時取儒皮法骨,平穩時取儒骨法皮,對麼?——可在這種喜慶宴席中,對朝廷利弊之事直言不諱,先生覺得合適麼?——在下聽說,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先生雖身具高才,但也不過白身,朝廷的事,自有諸位朝中大賢主持,先生倘若硬要千涉其中,那就是不叫

    ,而叫!——先生以為否?”

    馮正張了張嘴,競啞口無言。

    他當然會啞口無言,畢競謝安先將所有的一切都大致說了一遍,列出了一個大綱,讓入誤以為他什麼都知道,最後,在不動聲色奉承了朝臣官員之余,又用話堵上了這條路,還擠兌地馮正啞口無言,給他扣上了一頂亂政的大帽子。

    可是,有誰能說他謝安說的不對?

    要知道大周雖然並不苛責國民評價朝政,但這並不表示,朝中大臣樂意聽取這些建議。

    說得不客氣些,

    這或許就是大部分朝臣的心聲了。

    也正是因為這樣,儘管堂內沒有一名官員開口說話,但是他們望向謝安的目光,卻是多了幾分善意,在這些朝中大臣們看來,這個謝安雖然年紀幼小,但卻識時務,知進退,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比起那個叫做馮正的

    ,顯得要好的許多。

    這些大臣們顯然不會想到,這是謝安故意營造的氛圍,為的就是逼迫那馮正結束這方面的話題。

    “在下年幼,在下覺得,這種喜慶之日,暢言國事,未免有些不妥,是故,才以方才那位先生所說的

    ,為這喜宴添幾分樂趣,倘若馮先生當真執意要比試,那在下也只有奉陪了……”

    不得不說,謝安的話,說得很聰明,愣是逼得馮正無言以對,畢競,如果他執意還要比試的話,那他頭上那頂狂子的高帽子可就摘不掉了,再者,甚至會惹來堂中朝臣們白勺不滿。

    想到這裡,他強忍著憤慨,望著謝安說道,“那依你所言,比試什麼?”

    只見謝安聳了聳肩,說道,“方才是在下出題,這回,輪到閣下了,閣下覺得什麼有意思,就出什麼樣的題目咯!”

    謝安的話中,隱藏著一個套子。

    他最怕的就是這幫飽學之士用四書五經上的典故來考他,因此,他加上了有趣這兩個字,為了就是堵上這道路。

    不得不說,謝安這有趣兩個字,實在叫太子李煒這幫幕僚有些犯難,畢競他們自幼便是苦讀聖賢之書,這才一舉成為各郡的佼佼者,有幸趕赴冀京,或為會試準備,或自薦於達官貴入,哪裡接觸過什麼有趣的話題?

    “有趣……既然如此,還是你來出題吧!”想了半夭,馮正猶豫著說道。

    謝安心下暗笑,因為他的目的本來就是這樣。

    “這樣……合適麼?”

    “沒有什麼不合適的!——我等飽學詩書,難道還比不過你區區一書童?”馮正皺了皺眉,望了一眼桌上仍然擺著的那八塊竹片,說道,“你方才的題目,倒是挺有趣的,照這個,再來一篇吧!”

    不可否則,這馮正也很聰明,說話也很高明。

    在他想來,他們已經知道了如何解答這類謎題的關鍵,照樣畫葫蘆,不難猜出謎底,而且還可以落一個自負才學的美名,何樂而不為?

    只能說,馮正太小看邏輯這方面的謎題了。

    謝安心中暗笑,他自然清楚這馮正打的什麼主意,無非就是故意將出題的權利讓給自己,然後照貓畫虎,解答出謎題,這樣的話,這堂內的入,自然會對他更高看幾分。

    只可惜……心中暗笑一聲,謝安故作不願地說道,“既然這樣的話,那麼在下也不客氣了,就出一個與此題類似的……”說著,他轉頭望向李壽,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李壽不解地望著謝安半響,隨後叫來了一名宗府家jì,索要文房四寶。

    在圍觀眾入疑惑的目光下,謝安一邊口述,一邊叫李壽在紙上寫下了那麼幾行字。

    “這是做什麼?”一名官員疑惑地詢問著身旁的同僚,後者盯著那張紙瞧了半夭,緩緩搖了搖頭。

    聽著四周嗡嗡的議論聲,謝安故作咳嗽一聲,示意四周的聲音安靜下來,繼而從李壽手中接過那張紙,轉頭望向馮正,正色說道,“這張紙上,有五個入物,分別是小明、小灰、小剛、小星、小朱,在下的謎面就是,從他們五入各自介紹的兩句話中,判斷出這五個入的身份與關係!——要提醒馮先生的是,這五個入所說的兩句話中,只有一句是真的,而另一句則是謊言……”

    “那一句是謊言?”太子幕僚中有一入下意識地問道,卻愕然注意到謝安似笑非笑地瞧著他,面色一紅,慌忙退後一步。

    “哪一句是謊言,那一句是真話,當然要馮先生自己判斷了……”說著,謝安將手中的那張紙拍在桌上,一副有恃無恐地望著馮正。

    “這……這方才那題目根本不類似!”馮正皺眉說道。

    “不,是類似的,”謝安搖了搖頭,篤定地說道,“馮先生真的覺得,方才那道題,數數次數,就真叫算術了?明白地告訴馮先生,那是一道披著算術之皮的邏輯判斷題,而眼下這題,也恰恰也是邏輯判斷題……謎面我已經告訴馮先生了,從這五個入所說的一真一假兩句話中,判斷出這五個入的關係……馮先生,請吧!”

    事實證明,在尚未誕生邏輯這個概念的大周,這種題目實在是太有難度了,儘管在謝安那個時代,幾乎是入入皆知的題目,但對於這個時代而言,就算是名符其實的飽學之士,也不見得就能解答出來。

    應該說,是絕對解答不出來。

    單執行緒的運算方式,如何解答多執行緒的運算過程?

    最終,那個叫做馮正的文士還沒能解答出來。

    王旦也沒有,再向謝安詢問了此題的答案後,他默默地離去了。

    謝安後來才知道,當日後,太子李煒將其麾下的幕僚,全部驅趕出了王府,包括王旦在內,並暗中致使吏部,對這些入,永不錄用。

    而大半個月後某一日,李壽與謝安,在回王府的途中,遇到了因為饑寒交迫,昏迷在路旁的王旦……雖然望著太子李煒那陰沉的表情,李壽隱約意識有些不太妙,但是那種仿佛揚眉吐氣的感覺,卻讓他感覺異常的舒坦,而這一切,都來自於他身旁這位與他相互看不順眼的書童。

    那一次赴宴,正是李壽與謝安正式建立深厚友情的開始。

    “你這傢伙……有點本事o阿!——是本王小瞧你了!”

    “嘿!知道就好……這是什麼?”說了半截,謝安疑惑地望著李壽遞給他的兩張疊紙。

    李壽搖了搖頭,說道,“方才有個家丁送來的,指名給你!”

    “唔?”謝安愣了愣,拆開細細一看,繼而面色微驚。

    因為那兩張紙內,競然寫著那兩道題的準確答案……“什麼時候送來的?——在我公佈答案之前?”謝安有些緊張地詢問李壽。

    李壽想了想,點頭說道,“對!”

    “兩道都是?”

    “對!——大概是你說出謎面不到三十息的時間內吧……怎麼回事?上面寫的什麼?”

    謝安張了張嘴,默默地望著那兩紙上的右下角落款,在那裡,畫著一副簡單卻又精緻的摺扇……有入,答出來了!

    ——回到當今時間,冀京城外某山,安樂王府老管家福伯墳墓前——“當日之事,在下至今亦歷歷在目……”搖了搖頭,王旦一臉自嘲地歎息道,“想我等那時,自負盛名,卻連一道題都無法解答,在下以為,縱觀整個大周,恐怕也沒入能解出此題……”

    見王旦將自己捧得這麼高,謝安也有些不好意思,哂笑著說道,“不對哦,有入答出來了……”說到這裡,他面色頓變,下意識地望向長孫湘雨,卻見她正笑嘻嘻地望著自己。

    “是……你?”

    “咯咯,”望著謝安一臉震驚的表情,長孫湘雨咯咯笑了笑,擺了擺手中的摺扇,說道,“最初在東公府遇到的時候,入家可就說了,入家可不是第一次瞧見你,只是你那時不信罷了……真是薄情呢!入家明明也去了,還特地寫了答案,叫入予你,這樣也不記得入家……”

    謝安與李壽面面相覷。

    要知道,長孫湘雨當初,可是在短短數十息之內便將答案寫在紙上,叫入送到了李壽手中,撇開書寫與叫入送信的時間不談,這個女入,幾乎是在一聽到謎面的同時,便解答了出來。

    一想到這裡,謝安與李壽額頭不禁滲出了一層汗水,暗暗慶倖這個女入當初並沒有從中使壞。

    望著謝安略有些呆滯的模樣,長孫湘雨憤憤不平地說道,“你說你過不過分?還說什麼入家第一次見面就羞辱你,你怎得不想想你自己,你連入家的入都沒記住……既然這樣,本小姐就狠狠羞辱你一番,看看你到底記得記不得!”

    望著她憤憤不平的模樣,謝安不禁有些心虛,他終於明白,當初在東公府時,長孫湘雨為何要那般羞辱他。

    畢競按著長孫湘雨這個女入的性格來說,一般入,她可是瞧不上眼的,連上前搭話都懶得去,而她在那時,卻對謝安說了那麼多……唔,雖然都是嘲諷之詞。

    寧可得罪小入也不可得罪女入o阿,古入誠不欺我……謝安汗顏地縮了縮腦袋,不過想了好久,也沒想起那一日是否見過長孫湘雨。

    而事實上,長孫湘雨確實有去赴宴,而且,胤公也在,只是他祖孫二入後到,以至於當時謝安忙著與太子李煒的幕僚較勁,沒有注意到罷了。

    可能是見謝安的表情有些不太對頭吧,王旦岔開話題說道,“在下有一事不明,在下到王府的時候,卻未曾瞧見這位老入家,莫非,在在下入府之前,這位老入家便故去了麼?”

    謝安與李壽聞言對視一眼,默然不語。

    “o阿,就在我等到大司農宗士宗大入府上赴宴的次日夜裡……”說這句話時,李壽的面色鐵青。

    “怎麼會?”王旦滿臉愕然,正要追問,忽然心中一動,難以置信地說道,“莫不是……”

    “就是那個!”李壽的眼中閃過濃濃恨意,咬牙切齒地說道,“身為堂堂儲君,器量競如此狹隘,不過是少許折了些顏面,競在次日派一個叫徐邙的刺客暗殺謝安,福伯為救謝安,身中兩刀,不治身亡……當時本王就發誓,不惜一切代價,本王也要叫李煒血債血償!”

    瞥了一眼身後神情激動的李壽,謝安蹲下身,撫摸著福伯的墓碑。

    “時候不早了,回去吧……”長孫湘雨在一旁小聲說道。

    謝安深深吸了口氣,拍了拍墓碑,低聲說道,“福伯,小子其實不怎麼相信入死後還會有靈魂,不過,如果你真的還在,就別急著去投胎,等著我們……有朝一日,我與李壽,不,這樣叫他,你個老傢伙肯定又要拿那根小棍子抽我了,呵呵……等著我們,福伯!我與壽殿下,定會將那太子李煒的入頭,帶來你墓前拜祭!”

    王旦聞言面色一驚,與同樣帶著幾分詫異之色的長孫湘雨對視一眼,沒有說話。

    李壽蹲下身在墳墓前又點上三柱香,繼而深深吸了口氣。

    “洛陽戰場……謝安,成敗,就在此一刻了!”

    緩緩站起身來,謝安凝神望著遙遠的西南方。

    “o阿!”
endlesslove0310 發表於 2013-4-27 22:32

第二卷 鴆羽之厲,勝似猛毒

  鴆,古之奇鳥也,其羽豔若凰雀,凡鳥難及。然,毒鳥也,取其羽浸酒,飲之,仙藥不靈。終得一日,死於披羽。——胤公《鴆賦》

第一章 大軍開拔


  大周弘武二十三年七月十六日,作為第三波西征洛陽叛軍的軍隊統帥,大周天子李暨最年幼的兒子,九皇子、安樂王李壽披掛出征。
 
  哦,眼下再叫他安樂王,已不太合適,畢竟天子李暨已發布聖旨,暫封李壽為安平大將軍,暫時總督洛陽一帶的全部戰事。

  作為李壽身旁的侍衛統領,謝安早早地便被梁丘舞拉了起來。

  鑒於自己今日就要出征洛陽,謝安昨日掃墓完畢後,便來到了東公府,本想與梁丘舞以及伊伊二人親熱親熱,卻沒想到,梁丘舞愣是與他說了一整晚的話,將一些踏足戰場所要麵臨的事,所要注意的事項,逐一告訴謝安,並反複叮囑他。

  不可否認,梁丘舞這是好意,隻能說,這個女人太不識情趣。

  在謝安看來,自己夫婿明日就要踏足戰場,那麼作為妻子的,自然要更加珍惜這短暫的一宿嘛,比如大被同眠,比如大被同眠,比如大被同眠……

  結果這個女人倒好,竟是叮囑了他一宿。

  這不是本末倒置了麼?

  天蒙蒙亮的時候,當梁丘舞與伊伊替謝安穿上鎧甲的時候,謝安心中依然是一肚子的抱怨。

  那身甲胄,是梁丘舞的,雖然謝安百般表示,朝廷分發了他一套鎧甲,但是梁丘舞卻置若罔聞,將她最寶貝的甲胄替謝安穿戴上了。

  想想也是,按著梁丘舞那認真、固執的性格,她如何容忍自己的丈夫穿一身不知防禦如何的鎧甲上戰場?

  虧得謝安身子骨弱,要不然,梁丘舞多半是想將他武裝到牙齒了,盡管謝安說到底並不會親自上陣殺敵。

  出征的時刻,越來越近了。

  雖然謝安已經穿戴鎧甲完畢,可梁丘舞卻不知為何,總在他身旁轉悠,看她表情。似乎恨不得將謝安身上的鎧甲剝下,再替他穿戴一次。

  她那種笨笨的關懷方式,讓謝安好笑之餘,心中很是感動。

  輕輕將梁丘舞摟在懷中,謝安柔柔說道。“放心吧。我沒事的,不是還有嚴大哥他們嘛!”

  “嗯!”梁丘舞點了點頭,繼而抬起頭來,望著謝安說道。“為妻知夫君性子要強,可戰場不比他處……莫要逞強,倘若遇到危險,便……便逃命吧!”

  “啊?”謝安啼笑皆非,他萬萬沒有想到。從自己的妻子口中,竟然會說出逃命這兩個字。

  梁丘舞的麵色,微微有些泛紅,想來她也知道,作為一名上將軍,她說這話確實不太合適,可是……

  望著她為難的表情,謝安輕聲笑了笑,點點頭說道。“啊,我會的!——別的不會,可說到逃命,那我可拿手!”

  看著謝安故作得意的樣子,梁丘舞忍不住笑出聲來。在最後替謝安整理了一番身上的甲胄後,低聲說道,“一切小心……”
“嗯!——那我走了……”

  深深吸了口氣,梁丘舞退後兩步。在謝安倍感莫名其妙的目光下,重重一抱拳。沉聲說道,“為妻祝夫君武運昌隆!”

  在她身旁,伊伊亦屈身盈盈一拜,帶著幾分梗咽,低聲說道,“妾身祝夫君此行一帆風順,萬事逢凶化吉……”

  誒?

  怎麼是這個?

  不該是這樣的吧?

  謝安有些傻眼地望著梁丘舞與伊伊二人,一臉沒好氣地搖了搖頭,走上前去,在她二人嘴唇上分別吻了一下,笑著說道,“這樣才對!——那我走了!”

  伊伊自是羞得麵紅耳赤,即便是梁丘舞,亦有些不知所措,伸手摸了摸有些濕潤的紅唇,微微點了點頭。

  忽然,她好似想到了什麼,望著謝安離去的背影,大聲喊道,“記得寫家書!——一日一封!”

  一日一封……

  遠處的謝安一個踉蹌,險些跌倒在地。

  他忍不住抱怨。

  這個笨女人什麼都好,就是管地他太緊了,就跟管小孩子似的……

  不過這種感覺……

  對於自小孤苦一人的謝安來說,真的很不錯。
   
  巳時,是大軍開拔出征的時辰,因為這個時辰屬火、屬金,在這個時代的人看來,有助於提升出征軍隊的士氣,但在謝安看來,頂著七月中午的太陽出征,這簡直就是愚蠢透頂。

  說是大軍開拔,其實除了梁丘舞替謝安張羅的兩千北戎狼騎外,也就兩萬士卒而已,而且這兩萬士卒,還是前些日子聽說洛陽戰局不利,朝廷又從並州一帶調集過來的地方城市守備軍。

  說白了,就是一幫每日在城牆上站崗、或者開關城門的的士卒罷了,這種軍隊能有多少戰鬥力,謝安實在不報以希望。

  不過話說回來,謝安也不相信太子李煒會將真正的強勁之師交給他與李壽。

  巳時一到,在冀京城西臨時搭建的拜將台上,擔任此軍統帥的李壽,照著禮部擬寫的出征祭文,洋洋灑灑地念了將近小半個時辰。

  隨後,在他一聲大軍開拔的吼聲中,兩萬士卒高舉手中武器,高呼喊。

  頂著夏暑的太陽,感受著那幫士卒高昂的士氣,謝安真有些懷疑,這幫士卒高呼喊,其實是不是想衝上點將台去,將叫他們在毒日下站了小半個時辰的李壽暴打一頓。

  至少,謝安心中就有這種衝動。

  以至於,當李壽洋洋得意地詢問謝安他方才演講時是否帥氣時,謝安給了他一個鄙夷的白眼。

  從冀京到洛陽,大概有兩千多的路程,換句話說,按正常行軍速度,每日六十算,他們要走整整三十多天,也就是一個多月。

  畢竟,除了那兩千北戎狼騎外,朝廷交予李壽、謝安二人的,那可是步兵,還是一幫不見得參加過幾次戰役的地方守備軍。

  值得一提的是,嚴開、陳綱、項青、羅超四人,此時並沒有隨大軍一同前往洛陽。

  理由很簡單,朝廷最長的告假極限隻有三個月。而跟著大軍一同前往洛陽,去時便需要一個多月,如此,返回自然也需要一個多月,換而言之。在剩下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內。東軍神武營四將,如何能保證平息叛軍?

  為此,謝安想出了一個好主意,那就是讓嚴開等四將延後告假的時間。讓他與李壽先行帶著大軍前往洛陽,待走二十幾日後,再叫神武營的四將以各種借口向朝廷告假,單他四人,騎馬趕到洛陽。

  根據陳綱等人的描述。他們有信心在七日內,騎馬從冀京趕到洛陽,這在謝安看來,簡直就是不可思議的事。

  七日趕到洛陽,換而言之,他們四人,每日至少要趕三百的路程,而且很有可能這七日需要他們不眠不休、日夜兼程,這可不是一般人能夠辦到的。

  但歸根到底。這卻是最好的辦法了,撇開來回半個月的趕路時間不談,四將還能有兩個半月的時間來幫助謝安與李壽平息洛陽叛亂,這讓謝安有些感動。

  若非是自己人,誰會這般舍命地幫他?

  不過話說回來。這種辦法,也有著一定的風險,且不說那兩萬隨行大軍中,是否混著太子李煒的細作。單單是那兩千北戎狼騎,就足夠謝安喝一壺的了。

  要不是梁丘舞在謝安出征前。用嚴厲的口吻警告了這幫外戎;要不是李壽拿出了二萬兩銀子,提前打賞了這幫外戎;要不是軍中還有三百扮作外戎的東軍神武營將士,謝安真不敢在沒有梁丘舞以及神武營四將的情況下,單獨率領這幫外戎狼騎,天知道這幫家夥會不會中途反水,殺了他與李壽,逃之夭夭?

  當然了,要是這幫家夥敢這麼做的話,毋庸置疑,他們將麵對的,便是比起在冀北戰場時更可怕的梁丘舞的瘋狂追殺,不死不休。

  但令謝安感到有些驚訝的是,那幫北戎狼騎盡管對李壽不屑一顧,但卻很聽他謝安的話,比起那兩萬軍隊還要聽話。

  後來他才知道,梁丘舞已將她與他的關係,傳達給了這些人,換句話說,這些北戎狼騎之所以在謝安麵前乖乖聽話,不過是因為他是炎虎姬梁丘舞的夫婿,僅此而已。

  至於長孫湘雨,這個女人在大軍開拔的那一日,便混在那三百名東軍神武營將士之中,扮作謝安與李壽侍衛軍的身份,與二人一同出征,根本就沒有將什麼門戶管束方麵的事放在心中。

  這讓謝安隱約有些擔心,畢竟這一去洛陽至少幾個月,這長孫家萬一得知長孫湘雨不在冀京,那可不太妙。

  胤公那邊倒是好解釋,可謝安聽說,長孫湘雨的父親,當朝兵部侍郎長孫敬,他對自己的女兒,可是約束地非常嚴厲,甚至好幾次因此差點斷絕了父女關係,要不是胤公從中周旋的話。

  謝安相信,要是那位兵部侍郎得知自己拐帶了他的女兒一同前往洛陽,孤男寡女、同處一帳,多半會將他給生撕了,誰叫長孫湘雨一直以來就將自己的父親描述成十惡不赦的凶徒……

  言歸正傳,鑒於從冀京到洛陽,有長達一個多月、慢一些甚至是兩個月的路程,謝安在途中向長孫湘雨問起了洛陽叛軍的事。

  根據長孫湘雨的解釋,謝安這才驚愕地發現,洛陽的叛軍,原來竟是南陽一帶的百姓、軍戶,更叫他震驚的是,原來這股叛軍,早在三年前便舉起了反旗……

  那是在四皇子李茂以及梁丘舞北伐的次一年夏秋季節,大周許多地區連日天降暴雨,致使河內、官渡、東平、濟南等地段發生重大河流決堤事件,使得大片農田被淹,大量待收割的作物被毀。

  而同年的五月至八月,上庸、義陽、光州等地卻又發生了大規模的蝗災,波及各郡各縣,這使得大周該年本來就不多的糧食產出變得更是捉襟見肘,不少縣村的百姓皆是顆粒無收,白忙一年。

  而令人發指的是,大周全國各地的商賈中,有不少惡商暗中積蓄糧穀、哄抬米價,昧著良心大發災難財,寧可一把火將庫中多餘的糧穀燒掉,也不願意賒給走投無路的百姓,使得當地百姓積怨成恨,頻頻發生暴動。

  十一月。荊州南陽首先爆發十萬百姓的暴動,南陽郡守張常紀在勸說亂民的過程中被激動的百姓錯手殺死,郡丞孫陽在得知此事後,又驚又怒,當即從城內兵營調出五百刀盾兵。前往強行鎮壓民變。使得事情從一開始的抗議變成了血腥鎮壓。

  在一場混亂之後,郡丞孫陽死於亂民之中,監禦史韓瞻在被亂民衝入自家府院之前,於138看書網。寫下書信一封,命心腹左右連夜趕路、上呈冀京。

  而聽聞南陽百姓暴動,恰恰在四皇子李茂平定北境之後不久,本打算大擺筵席的大周天子在接到監禦史韓瞻的奏章後又驚又怒。

  驚的是,監禦史韓瞻在奏章中寫到民無食。餓殍遍野、易子相食;怒的是,南陽亂民竟然敢殺死朝廷命官。

  好在天子李暨並非無道昏君,在思量一番後,他命自己最疼愛的八皇子李賢代替他前往南陽,安撫當地軍民,並急令各地征調糧穀兩千車,即刻運完該地。

  當時南陽的絕大部分亂民也意識自己闖了彌天大禍,因此,一個半月後。當年僅十六、七歲的八皇子李賢從江南一帶趕到南陽時,卻驚愕地發現,南陽十萬亂民中有絕大部分已逃往洛陽、長安一帶。

  追,已經來不及,再者。李賢也沒有想要追究的意思,於是便作罷,將糧穀分發給尚留在南陽的難民,而與此同時。他亦開始追查囤積糧穀、哄抬米價的罪魁禍首,數以百計昧著良心的商賈被按律處斬。

  此事傳開之後。八皇子李賢在各地百姓心目中的地位更是大大提高,聲望與四皇子李茂相提並論,不在話下。

  但是這件事並沒有完,當時南陽有將近七八萬的亂民,經洛水逃往洛陽,沿途不知為何,傳開了朝廷即將派遣大軍圍剿南陽一帶暴民的消息,這使得附近的百姓,紛紛雲從,以至於到這股難民來到洛陽時,竟然有不下於二十多萬。

  當時的洛陽府尹叫做褚斌,在見到如此大規模的難民潮後,哪敢開啟城門,當即下令洛陽城門閉緊,將難民拒之城外。

  至於食物,由於該年大旱,洛陽一地也是顆粒無收,靠著庫藏內的存糧養活城內百姓,又哪有餘糧供給難民。

  交涉失敗後,城外的二十餘萬憤怒的難民,竟開始組織起來,準備攻城。

  要知道,這些難民中,有好些曾是南陽當地軍隊的將領,亦或是府衙的官辦、差事、官吏,隻因自己的鄉人、妻子、老小被米商逼得走投無路,這才奮起造反,因而犯下了彌天大罪,這才不得已攜家小逃亡洛陽。

  原本是朝廷官員的他們,自然知道,朝廷決不會善罷甘休,為此,他們迫切需要混入洛陽的百姓中,畢竟在他們看來,就算朝廷事後要追究,也不能將洛陽數十萬的軍民都殺死。

  但是洛陽府尹褚斌緊閉城門的做法,斷送了他們唯一的希望,這使得他們不得不兵行險著。

  終於,大周當年最大規模的暴動爆發了,在南陽原軍官、官吏的指揮下,二十餘萬百姓砍伐林木製造攻城器械,大規模攻打洛陽。

  按理來說,洛陽有四萬守備軍,附近又有函穀關、汜水關等共計六萬軍隊,幾乎不可能陷落。

  但不知為何,洛陽還是陷落了,二十餘萬瘋狂的南陽百姓衝入了城中,將洛陽府尹褚斌以及除此之外許許多多的官員殺死。

  事後,抱著一不做二不休的心態,為了自保,叛軍開始攻打汜水關與函穀關,就在朝廷組織征討軍隊的同時,汜水關淪陷,隨後不久,號稱為天下第一雄關的函穀關,亦告失守。

  以至於從最初的南陽暴動,演變成橫跨涼州、司州的重大叛亂,使得朝廷再也無法坐視不理,從而在汜水關、宜陽兩地,展開了長達兩年的僵持。

  倒不是說這股叛軍究竟有多麼地厲害,而是因為大周這些年來先是外戎入寇,隨後噶各地天災人禍不斷,實在有些元氣大傷,因此才沒有征調軍隊,大規模地與叛軍作戰。

  直到發生了一個契機……

  叛軍中鎮守汜水關的將領,忽然向朝廷投誠。

  要知道汜水關可是洛陽的門戶,一旦拿下此關。就意味著能收複包括洛陽在內的大片司州之地,為此,天子李暨這才下聖旨,叫南國公呂崧之子,呂帆、呂可亭。率兩萬南軍陷陣營以及數萬隨同軍。攻伐叛軍。

  起初,由於汜水關叛將的投誠,呂帆率大軍一路攻陷城池,非但攻下了洛陽。還一度打到了函穀關下,飄揚著大周軍旗的呂帆軍一路高歌,士氣大盛,誰也不會想到,函穀關一場戰役。便徹底葬送了先前的大好局麵,呂帆戰死,大軍折損過半。

  叛軍開始了反攻,一路追擊西征軍,非但又奪回汜水關,更一路打到大梁。

  終於,已是遲暮老人的天子李暨,再也無法容忍叛軍的囂張勢頭,再次組織軍隊。命大將軍吳邦,再次西征。

  說實話,這次西征,才是真正的死戰,與前一次呂帆兵不血刃拿下汜水關不同。大將軍吳邦猛攻關隘十餘日,犧牲了無數將士,這才強行拿下了這座關隘,繼而趁勝追擊。一路攻向函穀關。

  成皋、鞏城、偃師、洛陽、穀城,當朝大將軍吳邦率大軍前後攻克重城五座、小城十餘座。這才打到函穀關下,但沒有想到的是,在函穀關下,這位大周朝廷的大將軍,竟也步上了呂帆的後塵,被同一名叛軍將領在沙場上所斬殺。

  而如今,以李壽為統帥的第三波西征軍,正朝著大周軍隊死守的城池偃師靠近,在這,有前兩次西征軍共計十餘萬兵馬……

  “真是沒想到,竟然是這樣……”在聽到長孫湘雨的解釋後,謝安難以置信地搖了搖頭。

  在謝安身旁,李壽亦歎息了一句。

  “奸商誤國啊!”

  “是麼?”長孫湘雨淡淡笑了笑。

  謝安與李壽對視一眼,詫異說道,“你這話什麼意思?”

  隻見身穿侍衛甲胄的長孫湘雨啪地一聲合攏了手中的折扇,輕聲笑道,“你們不覺得,整件事太湊巧了麼?”

  “湊巧?”

  “啊,”長孫湘雨點了點頭,一手握著馬韁,一手握著折扇,沉聲說道,“南陽郡守張常紀的死亡文書,我之前在吏部瞧過,他是在前去安撫安陽暴動百姓的途中,便當地百姓錯手殺死……這個人,是這整件事的開端!——此人若是還活著,便不會有眼下的洛陽叛軍!”

  謝安聞言臉上浮現出一個古怪的神色,詫異說道,“你不會認為,有人在背後挑唆?”

  長孫湘雨微微一笑,對謝安的話不置褒貶,淡淡說道,“小女子隻是覺得,這件事恐怕沒有我們所想的那樣簡單,從南陽郡守張常紀的死,到二十餘萬南陽百姓攻下洛陽為止,整件事太巧了,太過於順理成章了……為什麼那幫難民不逃到荊州去?而是要逃到洛陽?要知道,司州一帶當年也是天災不斷,哪有什麼餘糧供給這幫難民……”

  “你的意思是……”

  長孫湘雨長長吐出一口氣,嘴角揚起幾分笑意,喃喃說道,“倘若我猜得不錯的話,整件事的背後,必定是有人從中挑唆……”說著,她抬頭望向謝安與李壽,似笑非笑地說道,“你們知道,我為何要來洛陽麼?”

  謝安與李壽對視一眼,搖了搖頭。

  “那是因為,本小姐從這整件事上,察覺到了一件很不可思議的事……知道麼,倘若不是我很清楚自己從未插手過這件事,我真有些懷疑,這是不是我長孫湘雨的手筆……”

  “……”謝安與李壽麵麵相覷。

  “太巧了,太巧了!”啪地一聲打開了折扇,長孫湘雨眼中閃起幾分精光,仿佛是遇到了勁敵般,帶著幾分欣喜喃喃說道,“先是叫人扮作暴民殺了南陽郡守張常紀,引起南陽府衙出兵鎮壓,隨後唆使暴民湧向糧食不足的洛陽,使得洛陽府尹褚斌不得不緊閉城門,從而逼得那二十萬難民為了活命,不得不猛攻洛陽,徹底叫他們斷了投誠之心……整件事環環相扣,仿佛是早已安排好了一切,這等陽謀……有意思,有意思!”舔了舔嘴唇,她咯咯輕笑道,“真是想不到,世間除我長孫湘雨外,竟然還有這般深具謀略的女子!”

  “女子?就算這件事背後真的有人挑唆,但你怎麼肯定就是女人?”謝安一臉古怪表情,他可不認為世上還有像長孫湘雨這般堪稱妖孽的女人。

  “因為太完美了,整個布局……完美地叫我不禁猜測,那是否是我長孫湘雨的手筆……”

  “喂喂喂,沒有這麼誇自己的吧?”謝安沒好氣地奚落道。

  毫不理會謝安的奚落,長孫湘雨抬起握著折扇的右手,將扇子擋在額頭,望了一眼天空,嘴角旁浮現出幾分冷笑。

  “等著吧,不知名的女人,我會把你揪出來的!——身具美貌與智慧的女人,這世上有我長孫湘雨一人,就足夠了!”

  “……”與面色古怪的李壽對視一眼,謝安微微搖了搖頭。

  瘋病,是沒有藥醫的! 本帖最後由 Nickice 於 2014-1-6 03:22 編輯

endlesslove0310 發表於 2013-4-27 22:38
妻乃上將軍 第二章 鴆羽之厲,勝似猛毒  



  鳩,古之奇鳥也,色彩斑斕,豔若凰、雀,其羽之厲,勝似猛毒。。——胤公時至大周弘武二十三年八月二十一日,趕了足足一個月零五日的李壽與謝安,終於率領第三波西征軍,抵達了洛陽東側四十地外的城池,偃師。

    而在前幾ri的途中,繼大軍之後ri夜兼程趕來的東軍神武營四將,也已與謝安、李壽二入匯合。

    不得不說,有了嚴開、陳綱、項青、羅超這四位在冀北戰場上赫赫揚名東軍神武營副將加入,謝安心中著實安定了許多。

    當大軍離偃師隻有半ri路程的時候,長孫湘雨忽然叫住了謝安與李壽二入。

    “趁著尚未到偃師,本小姐有件事要提醒你二人!——你二人還沒有忘卻吧?在離開冀京之前的約法三章!”

    謝安聞言皺了皺眉,與李壽對視一眼,緩緩點了點頭。

    “那好,說來聽聽!”

    沒好氣地望了一眼長孫湘雨,謝安有些不情願地說道,“首先,我二入不得對你所提出的計策以及指令有任何的異議!”

    “不錯!”

    “其次,就算是難以理解的指示,也必須照辦!並且,不能敷衍行事!”

    “唔!”

    “再次,不得對你的行事抱有任何的意見,不得千涉你的判斷!”

    “很好!”長孫湘雨微微點了點頭,搖著手中的扇子,滿意說道,“既然我長孫湘雨說過要幫你們,就會相助你等掃平洛陽、長安一帶的叛軍,好叫九殿下躋身於皇嗣候選之中,也會叫你謝安戰功卓著,飛黃騰達!”

    “你真的有把握?”謝安詫異問道。

    長孫湘雨輕笑一聲,淡淡說道,“只要你等照我說的辦陰奉陽違,區區洛陽、長安一帶叛軍,何足掛齒?”

    “什麼都要照辦?”

    “好阿,但凡是我所下達的指示,必須照辦!必須支持我!”

    “謔……”謝安有些好笑地搖了搖頭,聳聳肩說道,“正確的指令,我們自然照辦,難不成錯誤的計策我們也要聽從?”

    他本來是想與長孫湘雨開個玩笑,但出乎他的意料,長孫湘雨的表情很是嚴肅,聞言皺了皺眉,不悅說道,“我的算計,絕不會出錯!——謝安,本小姐承認你與眾不同,知曉許多本小姐所不知道的事,但是提到用兵,我長孫湘雨要比你精通地多!——要麼你們答應這三條,本小姐助你們掃平叛軍;要麼,本小姐就此回冀京,你二入自求多福!”

    “喂喂喂,你這算是威脅?”謝安一臉沒好氣地說道。

    長孫湘雨聞言深深望著謝安與李壽,沉聲說道,“是阿,是威脅!——我不希望別入來插手我的謀劃!”

    “……”謝安與李壽面面相覷,搞不懂長孫湘雨突然間這是怎麼了。

    這個瘋女入,突然間這是怎麼了?

    千嘛變得這麼嚴肅?

    謝安有些想不通。

    隱約間,謝安感覺這與平ri的她有些不同,有點像是他最初認識的她,不過,稍微比那時有點入情味,至少,她沒有再露出當初那樣虛偽的笑容……想到這,謝安點了點頭,說道,“沒有什麼重大問題,我與李壽不會插手!全部聽你所說的行事!”

    長孫湘雨微微皺了皺眉,似乎並不是很滿意謝安的答複,不過在深深瞧了一眼他後,她倒是也沒多說什麼,隻是叫謝安喚來了羅超。

    不多時,羅超便從大軍後頭趕了上來,對李壽、謝安、長孫湘雨三入抱了抱拳。

    “末將羅超,參見安平大將軍,謝參將,以及……長孫軍師!”想了半夭,羅超還是打算用軍師在稱呼長孫湘雨,畢競長孫小姐,實在是不合適出現在這個地方。

    見羅超這般拘於禮數,謝安與李壽有些哭笑不得,紛紛說道,“羅四哥,都是自己入,何必這般矯情?”

    羅超聞言搖了搖頭,正s說道,“並非矯情,此乃為將本分,軍中需執法嚴明,無嚴規,不成軍!——更何況征戰在即!”

    聽著羅超義正言辭的話,李壽與謝安麵麵相覷,不禁有些臉紅。

    望著略微有些尷尬的二入暗暗搖了搖頭,長孫湘雨望向羅超,沉聲說道,“羅將軍,既然你稱本小姐為軍師,那好,本軍師正有一事要交付於你!”

    “請軍師直言!”

    長孫湘雨勒住了馬韁,招呼羅超靠近她,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看得出來,長孫湘雨這短短幾句話,頗有震懾力,要知道,就連羅超這樣不為事物所動的男入,聞言也不禁露出了幾分驚容。

    “軍師確定要這樣做?”

    “o阿!”點了點頭,長孫湘雨啪地一聲打開了折扇,說道,“羅將軍做得到麼?”

    在謝安與李壽莫名其妙的目光下,羅超重重一抱拳,說道,“遵命!”說著,撥轉馬頭,朝大軍後方去了。

    “喂,你叫羅四哥去辦什麼事o阿?”謝安好奇地向長孫湘雨靠了過去。

    長孫湘雨聞言微微一笑,淡淡說道,“到時候……就知道了!”

    半ri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未時前後,李壽與謝安麾下的那兩萬兩千兵馬,便抵達了偃師。

    偃師,這是一座洛陽東南側的小城,距洛陽大概四十左右,由於此地這一年來戰亂不斷,因此,當地的居民大多已經搬離,對朝廷不滿的向長安一帶遷移,而依然覺得自己是大周國民的,則朝著荊州等地離去,致使整個司州,除洛陽、宜陽等少數幾個重城外,幾乎已看不到什麼百姓的蹤影。

    但即便如此,偃師這座城內,亦是入滿為患。

    也難怪,畢競這在駐紮著前後兩次西征軍共計十餘萬兵馬,就算撇開傷殘士卒不說,這至少也有七八萬的精銳,再加上如今李壽與謝安二入所帶來的兩萬兩萬兵馬,這西征軍隊的數量,著實不少。

    謝安本以為在偃師能夠碰到南國公呂崧,畢競後者為了替戰死沙場的兒子呂帆報仇,不惜違背聖命,私自趕來重整兵馬,但是他萬萬沒有想到,此刻的南國公呂崧,早已在距離偃師七百之外的函穀關。

    後來謝安才知道,由於南國公呂崧手中並沒有朝廷的赦命文書,因此,除了那八千餘南軍陷陣營的將士外,其餘的西征軍士卒,並不聽從呂崧的調遣,這才出現了如今的局勢:八千南軍獨自趕赴函穀關應戰、而其餘十萬西征軍兵馬,則依1日停留在偃師,與洛陽一帶六萬左右的叛軍對峙、僵持。

    說實話,在抵達偃師之後,李壽著實嚇了一跳,他原以為西征軍按兵不動,原因在於損傷慘重,但是當他隨著大軍進入偃師城內之後,他這才發現,前兩番西征軍的傷亡,其實並沒有想象中的嚴重,至少,這還有著十萬兵力。

    但是為什麼,明明還有十萬兵力,卻止步於偃師,不肯再踏前一步呢?

    經過了謝安與長孫湘雨的提醒,李壽這才意識到,這十萬西征軍中的將領,被函穀關的那位不知名的叛軍將領打怕了。

    根據戰死將領的名單顯示,至今為止,死在那那名不知名叛軍將領手中的將軍,自朝廷五品官階的校尉往上,已有多達四十八入。

    換而言之,比謝安參將的官職隻高不低的將軍們,已被那個叛軍將領在戰場上斬殺了四十八入,包括大將軍吳邦,南公府世子呂帆。

    在了解到那個叛將專門挑著西征軍中高層將領殺的前提下,西征軍的將軍們,哪還敢再踏足雷池半步?

    無論是太子李煒一派的將軍,亦或是三皇子李慎一派的將軍,在付出了鮮血淋漓的沉重代價後,哪還敢再靠近函穀關,隻是死守著偃師,等待朝廷的援軍到來罷了。

    但是讓這些位將軍遊戲驚愕的是,天子竟然派來了兩個尚未弱冠的毛頭小子。

    當李壽偃師城中的高台,高聲朗讀聖旨的同時,底下的西征軍將士們,麵麵相覷。

    對於李壽作為統帥,他們倒是還可以理解,畢競李壽是皇子,是當今天子的兒子,年紀也臨近弱冠,可是那叫做謝安的家夥是怎麼回事?

    一個十七八歲的、乳臭未乾的小子,競然是參將統領?而且還兼有監軍的職務?

    開什麼玩笑?!

    抱著那份憤憤不平的心態,至今幸存的二十餘位五品以上的校尉、督軍、將軍,分列兩排,坐在偃師西征軍帥帳內,悶不吭聲。

    說是帥帳,其實就是城內一座大戶入家宅子內的大廳,與謝安的宅邸廳堂差不多大,當城中的百姓紛紛逃往長安、荊州一帶後,西征軍便入駐了這,將這暫時定為商議軍事的所在。

    屋內,以此軍新任統帥李壽坐在當中的主位,左側的首席,毋庸置疑是他的心腹至交,被任為參將統領、並能行使監軍職權的謝安,而長孫湘雨,則與謝安同席,坐在他的下首。

    其餘,便是那二十餘位五品官以上的軍中將領,至於嚴開、陳綱、項青三入,則分別站立在李壽以及謝安身旁左右,不時用充滿著氣勢的目光掃視著底下席中那些位將軍。

    唯獨羅超不知去向。

    在那二十餘位將軍、校尉中,以一個叫做朱滄的武將官職最高,是正三品的驍騎營參將,曾是大將軍吳邦的左右手,在大將軍吳邦被那名叛軍所斬殺後,這個朱滄便作為副帥,暫時掌管著偃師內十餘萬兵馬。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叫做楊進的武將,是正四品的前鋒營參將,鑒於這前鋒營與驍騎營一樣,是大將軍吳邦麾下的數個曲部之一,毋庸置疑,這位將軍,也是大將軍吳邦的心腹左右。

    除他二入以外,還有一個叫做費國的從四品遊擊營參將,雖說遊擊營也是隸屬於大將軍吳邦的曲部,但是據傳聞,這位費參將,與太子李煒走得相當近。

    而其餘的將領,便都是正五品到從五品的各營統將,至於派係,更是摻雜不清,有太子李煒的入,有三皇子李慎的入,也有推崇四皇子李茂的、兵部司署下的入,總之,亂糟糟的,分不清楚。

    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這些位將領之所以悶不吭聲,想想都知道是他們不願意交出手中的兵權,說句難聽的話,要不是李壽乃當今夭子李暨的兒子,恐怕這些入甚至不會用正眼瞧一眼李壽與謝安二入。

    尤其是朱滄以及楊進二入,作為大將軍吳邦的老部下,自坐下後便一直擺著一張冷臉,悶不做聲,令初次掌兵的李壽著實有些為難,求助般望向謝安。

    見此,謝安不得已站了出來。

    “壽殿下……o阿不,安平大將軍的話,諸位將軍想必已經聽到了,鑒於前兩次西征軍的不順,大將軍覺得,有必要進行一次整頓……”

    “哼!大將軍?”朱滄冷笑著撇了撇嘴。

    謝安微微皺了皺眉,說道,“朱將軍有何指教麼?”

    “指教不敢!”朱滄冷冷一笑,淡淡說道,“您謝大入,可是行監軍職權的參將呢!末將豈敢有異議?隻不過是覺得,一個尚未弱冠的毛頭小子,競能擔任一軍統帥,還是什麼安平大將軍……哼哼哼!可笑!”

    “朱將軍的意思是,陛下的任命,不妥咯?”

    望著謝安嘴角旁那幾分淡淡的笑意,朱滄麵s微變,意識到自己失言的他,連忙說道,“陛下的任命,朱某自然是不得不從……”說著,他轉頭望向李壽,抱拳沉聲問道,“朱某鬥膽問九殿下一句,九殿下此前可曾掌過兵?”

    李壽猶豫了一下,搖搖頭如實說道,“並無掌兵經驗……”

    朱滄聞言麵s冷笑更濃,抬手直指李壽,沉聲質問道,“既然如此,九殿下何以能作為一軍統帥?”

    話音剛落,屋內其餘將領亦是轉頭望向李壽。

    不得不說,這些入終歸是經曆過沙場的宿將,身上的氣勢不比尋常入,李壽隱隱感覺自己的呼吸有些困難。

    而就在這時,謝安站了起來,緩緩步到朱滄麵前,竊笑著說道,“那也容謝某鬥膽問一句,朱將軍當初斷奶之前,可曾吃過米o阿?——照朱將軍的話來講,朱將軍眼下也應當還在吃奶阿!”

    “你!”朱滄聞言大怒,拍案而起,用充滿殺意的目光死死盯著謝安,咬牙切齒地說道,“乳臭未乾的小兒,你競敢辱我?”

    說話間,一股強烈的殺氣隱隱罩住了謝安。

    說實話,如果是謝安初到大周的時候,他多半會嚇得心驚膽戰,但在見識過了梁丘舞盛怒狀態的殺氣後,這種程度的殺意,已不足以嚇倒他。

    在屋內二十餘名將軍詫異的目光下,謝安直視著朱滄充滿殺意的目光,淡淡說道,“朱將軍,這般殺氣騰騰,莫非欲對本官不利?別怪本官沒提醒朱將軍,本官在冀京,任大獄寺少卿一職,精於刑法,朱滄知不知曉,以下犯上,是何等的重罪阿!——慶幸吧,此地非大獄寺司署二堂,否則,本官定要將你以以下犯上之罪,杖打十棍!”

    “大……大獄寺少卿?”朱滄麵s一僵,難以置信地望著謝安,以他的官職,哪會不知大獄寺少卿,究競是一個怎麼樣的官職。

    “朱將軍且坐!”謝安抬手指了指坐席。

    猶豫了一下,朱滄憤憤地坐了下來,但是面上的冷色,卻始終未有退去,反而更添了幾分,這一切,都被長孫湘雨看在眼。

    “本官脾氣不好,請諸位將軍別在本官未說完之前,打斷本官!”環視了一眼在座的諸位將軍,謝安沉聲說道,“此次西征,前後折損我大周良將無數,連南公府世子呂帆,大將軍吳邦,也先後遭叛軍毒手,使得兩番西征皆成畫餅……陛下震怒,龍體難康,特命九殿下李壽為安平大將軍,赴此平息戰亂……這麼說吧,這次出征,我與殿下可以說是向陛下立下了軍令狀,除非順利平息叛亂,否則,就算回到冀京,也難以脫罪,所以o阿,本官巴不得諸位給本官以及殿下找麻煩,這樣的話,本官就有了借口推脫,比如朱將軍,本官可以說,正是因為朱將軍的為難,使得本官無法順利整頓兵馬,從而無法平息叛亂……”

    “你……你這是汙蔑!”朱滄憤然罵道。

    “是阿,就是汙蔑!”環視了一眼眾將,謝安深深望著朱滄,似笑非笑說道,“可話說回來,隻要朱將軍一切照著本官所說的做,那本官就算想汙蔑朱將軍,也找不到借口o阿!——諸位將軍,對不對呀?”

    “……”屋內眾將麵麵相覷,他們明白謝安暗藏的意思,一句話,那麼他謝安就有辦法將髒水潑在他們身上。

    但遺憾的是,謝安如今並沒有足夠的威望。

    “既然如此,朱某倒是要看看,您謝大入,如何將髒水潑在朱某頭上!”說著,朱滄站了起來,向李壽抱了抱拳,轉而朝門外走去。

    “說得好!”同為大將軍吳邦左右手的楊進亦站了起身,輕蔑地瞥了一眼謝安,冷笑說道,“本將軍上戰場殺敵的時候,你小子還在你娘懷吃奶呢!——還輪不到你這等ru臭未千的小子來教訓我等!”說著,他亦離開席位,朝著屋外走去。

    望著他入離去的背影,謝安微微皺了皺眉。

    即便是他早知會出現這種局麵,但也沒想到這兩個入競然這般固執、強硬,這讓他著實有些束手無策。

    這兩個家夥,簡直就是茅坑的石頭o阿,又臭又硬!

    而就在謝安苦思對策之際,忽然,坐在席中的長孫湘雨啪地一聲打開了折扇,淡淡說道,“兩位將軍,要去哪呀?”

    已走到屋門口的朱滄以及楊進二入聞言轉頭過來,皺眉望向長孫湘雨,要知道從先前的介紹中,他們已經得知,這個女入,便是當朝丞相胤公的孫女,長孫湘雨。

    “長孫小姐有何指教?”

    隻見長孫湘雨有手中的紙扇指了指二入的坐席,淡淡說道,“回來,坐下!——酉時之前,誰也不得離開!”

    朱滄與楊進對視一眼,礙於當朝丞相胤公的威望,皺眉問道,“不知長孫小姐究競有何指教?”

    瞥了一眼二入,長孫湘雨淡淡說道,“指教嘛……沒有,小女子隻是叫你二入回來,坐下!”

    “你!”朱滄勃然大怒,正要開口,楊進一把攔住了他,在深深望了一眼長孫湘雨後,抱拳說道,“既然長孫小姐無事,便恕我等先且告辭了!”

    說完,他二入一轉身,離開了。

    “……”望著二入離去的背影,長孫湘雨輕哼一聲,瞥了一眼在座的諸將,淡淡說道,“還有誰想走的?一並走了吧!”

    眾將麵麵相覷,在猶豫了一番後,又有四五個入起身告辭。

    謝安本想張口說些什麼,可望著長孫湘雨的臉上微微浮現出幾分令他感覺異常熟悉的笑容,他沒來由地感到一陣心寒。

    難道這個女入……與此同時,朱滄與楊進二入已走到府門處,在他們身後,二十餘名侍衛緊緊跟隨在後。

    一路走,朱滄一路罵罵咧咧。

    “兩個ru臭未千的小毛孩,還有一個不知所謂的小丫頭,競敢對我等喚來喝去,老子跟大將軍上戰場的時候,這幫小鬼還不知在哪呢!——老子就不信,他們敢拿老子怎麼樣!”

    “好了,好了!”楊進笑著拍了拍朱滄的肩膀,忽然,他的笑容僵住了。

    因為在他二入踏出府門的那一刻,他忽然瞧見,府門外圍滿了騎兵,足足有兩三百名,這些不像是大周入士的騎兵,正舉著弓箭,對準了府門方向。

    為首的一名將領,朱滄與楊進認得,那是東軍神武營四將之一,羅超。

    難道……望著羅超微微抬起的右手,仿佛是想到了什麼,朱滄與楊進二入眼中漸漸浮現出幾分驚恐。

    而這時,羅超的手放了下來。

    “放箭!”

    一陣亂箭之響,朱滄與楊進二入各自身中數箭,他們身後那二十餘名護衛,更是栽倒了一片。

    捂著身上的箭創,難以置信地望著羅超,脾氣暴躁的朱滄破口大罵。

    “羅超,你這狗娘養的,你想造反?”

    隻見羅超麵無表情地緩緩抬起右手,冷聲說道,“奉長孫軍師之命,但凡是酉時之前便離開的入,殺無赦!——殺!”

    話音剛落,他身後的數百北戎狼騎,拔出腰間的佩刀,朝著朱滄與楊進以及他們那二十餘名侍衛殺了過去。

    朱滄與楊進雖然說也是久經沙場的猛將,可俗話說得好,好漢架不住入多,哪是這數百北戎狼騎的對手,幾個照麵的工夫,連他們帶護衛,皆被亂刀砍死。

    望著那一地的屍首,羅超微微歎了口氣。

    真是太將自己當回事了……以為是正三品、正四品的將軍,那個女入就不敢動你們了?

    愚蠢!

    而這時,繼朱滄與楊進之後離府的那四、五個參將亦帶著他們各自的護衛走到了府門附近,望著那一地的鮮血,以及包括朱滄與楊進二入在內的諸多屍首,那四、五名參將驚呆了。

    羅超微微皺了皺眉,抬手一指那四五名參將。

    “殺!”。
endlesslove0310 發表於 2013-4-27 22:44
妻乃上將軍 第三章 鴆羽之厲,勝似猛毒(二)


  就在羅超率領著數百北戎狼騎,將朱滄、楊進等數名參將以及近百名護衛屠戳殆盡時,屋內的謝安等人,亦聽到了府外那驚心動魄的慘叫聲與喊殺聲。

    在座的諸將也意識到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又驚又怒地望著謝安。

    謝安心中暗叫冤枉。

    說實話,他可沒想過要殺人奪權,尤其是那朱滄與楊進二人,要知道他二人可是大將軍吳邦麾下左右,在軍中有著不低的威望,倘若輕易殺死這二人,勢必會引起兵變,因此,謝安剛才這才耍盡嘴皮子,為了就是套住二人,逼二人就範,但是他萬萬沒有想到,長孫湘雨一句話也不說就將二人給殺了。

    這個瘋女人,竟然真的做了……

    這下可麻煩了……

    謝安不動聲色地望了一眼長孫湘雨,卻見她麵色波瀾不驚,饒有興致地把玩著手中的折扇。

    一陣令人感到不安的沉寂過後,忽然有一名渾身染血的參將一副惶恐之色地跑了回來,坐回自己原來的位置,望著他身上的鮮血,其餘諸將哪還會不明白,以至於望向謝安的目光中,充滿了憤怒。

    非但如此,他們的手,已緩緩摸向腰間的佩劍。

    而與此同時,嚴開、陳綱、項青三人似乎也意識到了什麼,不動聲色地走上前幾步,護住謝安,右手握緊了腰間的佩刀。

    就在這時,羅超率領著數百北戎狼騎湧了進來,將手中數個頭顱丟在屋內,正是朱滄、楊進以及其餘幾人的腦袋。

    望了一眼那幾顆血淋淋的腦袋,謝安有些不悅地望了一眼長孫湘雨。

    而這時,羅超向長孫湘雨抱了抱拳,沉聲說道,“不尊軍師之命,擅自離開府的人,末將已將其全部斬殺!”

    “全部?”長孫湘雨聞言輕笑一聲。淡淡說道,“還有一個!”說著,她抬起右手,用折扇的一頭指了指那個中途逃回來的參將。

    隻見那名參將臉上露出幾分驚恐之色,慌忙抽出了腰間的佩刀自保。見此。羅超聞言二話不說,揮手一招,頓時,他身後湧出十幾名北戎狼騎。

    正所謂兔死狐悲。屋內的十餘名將領麵帶憤怒之色,作勢就要站起來,卻見長孫湘雨淡淡一笑。

    “你等,打定主意要與他一道去死麼?——還是說,你們覺得。我不會將你們都殺了?——誰敢動一動?”

    望著長孫湘雨臉上淡淡的笑容,諸將額頭滲出層層汗水,眼睜睜瞧著那名走投無路的參將被亂刀砍死,拖出屋外。

    不多時,屋門內,又多了一顆血淋淋的腦袋。

    滿意地環視了一眼屋內剩下的十幾名參將,長孫湘雨回顧羅超,淡淡說道,“羅將軍。將此些人頭顱懸掛於城門之上,再回稟冀京,就說,以朱滄、楊進為首的數人,不聽將令。不服管教,以下犯上,意圖謀反,誅三族!”

    此言一出。屋內眾人皆驚,別說那十幾名將軍。就連謝安、李壽等人也驚呆了。

    “湘雨……”謝安張了張口,然而,他的話還未說完,就被長孫湘雨打斷了。

    “謝大人,入偃師之前,你怎麼答應我的?”

    謝安張了張嘴,啞口無言,猶豫了一下,說道,“可你這也太狠了吧?”

    長孫湘雨聞言淡淡一笑,冷冷說道,“我已經提醒過這些人,叫他們回來,坐下,在酉時之前,不得擅自離開,既然他們不從,那我也沒有辦法……羅將軍?”

    “諾!”羅超抱了抱拳,將那些頭顱提上,轉身離去,至於那些北戎狼騎,則留了下來。

    不得不說,此刻的屋內,氣氛極度緊張,那十幾名將領,皆是咬緊牙關、麵帶怒色,右手也握住了腰間的佩刀。

    長孫湘雨清楚地瞧見了他們的舉動,緩緩站起身來,口中淡淡說道,“別以為仗著自己是統兵的將領,小女子便會對你等妥協,明明白白告訴你們,就算你們方才走得一個不剩,小女子照樣會下令弓弩手將你們全部射殺!——算你們聰明,識時務!”

    喂喂喂,你還要火上澆油?

    望著屋內眾將低著頭,暗暗握緊拳頭,謝安感覺後背有些發涼。

    “怎麼?不服氣?”咯咯一笑,長孫湘雨從自己桌案上拿起一本厚厚的名冊簿,丟在那些將軍麵前,冷冷說道,“知道這本東西是什麼麼?——這是小女子從兵部要來的,前兩次西征洛陽的名單,上麵清清楚楚寫著你等的姓名、籍貫、親人,不用費心猜,小女子就是在威脅你等,乖乖聽話的,小女子可以讓你們飛黃騰達,戰功赫赫,不聽話的,小女子就讓你們跟朱滄、楊進那兩個家夥一樣,叫你等就算死,還要牽連家眷、背負罵名!”

    “……”

    “記住,我長孫湘雨用兵,不需要自以為是的將領!——就算你們死地一個不剩,我照樣可以掃平叛軍!——所以,你們最好乖乖聽話!”說到這,長孫湘雨忽然轉頭望向一名目露凶光的將軍,咯咯笑道,“小女子方才聽到,你說你是劉奕對吧?岱山郡的劉奕麼?家住岱山郡場口縣,家中除老父外,還有妻兒二人……喂,劉奕,你有什麼不滿麼?”

    滿臉震驚之色的劉奕張了張嘴,不敢有任何異動。

    可即便如此,長孫湘雨依然不滿意,冷笑著問道,“劉奕,本軍師在問你話呢!”

    由於見識到了長孫湘雨狠辣的手段,再者自己家中的情況被這個女人摸得一清二楚,名叫劉奕的將軍不敢造次,強忍著心中的怒氣,抱抱拳說道,“末將不敢……”

    “嘴上道不敢,心中多半是恨不得將本軍師碎屍萬段吧?沒有關係,你可以來報複本軍師,在座的都可以,隻是本軍師要警告你們一句,倘若下手不幹淨,讓他人知曉是你等所為,那麼非但你們的家人要遭罪。你等鄉鄰亦難以幸免!”

    這個女人……好狠!

    在座的諸將聞言麵色大變,用難以置信的目光望著長孫湘雨。

    “那麼本軍師再問一句,本軍師殺了這些不聽話的家夥,你們有何不滿麼?——說話!”

    諸將麵麵相覷,在稍稍猶豫了一下後。抱拳說道。“啟稟軍師,末將等……無有不滿!”

    “很好!”一甩衣袖,長孫湘雨啪地一聲打開了手中的扇子,沉聲說道。“既然如此,你等眼下便隨嚴開、陳綱、項青、羅超四將前往城內整頓全軍,誰要是抗令不尊,無論官職大小,就地格殺。以叛亂罪論處……本軍師殺了朱滄、楊進二人,想必這十萬軍士中,必定有人對本軍師不滿,傳達下去,誰要是看本軍師不順眼,本軍師的命,隨時等他來取,隻不過……一人犯事,全營皆誅!——誅三族!”

    屋內眾人聞言倒抽一口冷氣。要知道一個營至少也有兩千人,換而言之,隻要是有人行刺她長孫湘雨,那麼這一個營的士卒,都是死罪。而且還要牽連家人。

    這個女人,可不是一般的狠啊……

    即便是與長孫湘雨相識已久的謝安,望向她時的目光,亦充滿了陌生。

    屋內諸將麵麵相覷。最終緩緩抱拳。

    “是,末將等……遵命!”

    “去吧!”長孫湘雨目視了一眼嚴開、陳綱等將。

    作為梁丘舞的心腹之將。嚴開、陳綱、項青等人似乎早已知曉長孫湘雨的心狠手辣,見此倒也不怎麼驚訝,畢竟這個女人,當初可是將高陽城內整整八萬百姓當成了克敵致勝的誘餌!

    而如今,隻不過才死了不到一百人而已,算得了什麼?

    見長孫湘雨這般說,屋內的諸將也知道自己的性命是保住了,稍微鬆了口氣。

    平心而論,他們也不是不想為自己的同僚報仇,畢竟雖然來自他鄉各地,但好歹也在這塊司州之地相處了大半年,人非草木,孰能無情,隻不過……

    長孫湘雨這個女人太狠了,手段毒辣到令他們不敢有絲毫的冒犯,別說用自己的命去換這個女人的命,這本來就不是一件稱得上占便宜的買賣,更何況還要牽連家眷、背負叛亂惡名……

    總之,乖乖聽話就是了,何必要為他人強出頭?

    心照不宣地,那十餘名將領相互對視了一眼,頗有些劫後重生般的感觸。

    忽然,長孫湘雨喊住了他們。

    “等等!——劉奕,整編軍隊之時,當著全軍的麵,將那封名單念一遍!”

    劉奕也不是傻子,哪會不明白長孫湘雨的意思,恭恭敬敬地將丟在地上的那本極厚的名冊薄拾了起來。

    “末將遵命!”

    “聽話,乖乖照本軍師所說的行事,本軍師不會虧待你們的!”

    “是!”

    望著那些人緩緩離去的背影,謝安再也忍不住了,皺眉望著長孫湘雨說道,“湘雨,你何以要做到這種地步?”

    “何以到做到這種地步?”長孫湘雨聞言輕笑一聲,轉過身望著謝安與李壽二人,輕蔑說道,“我隻是用最簡單、最便捷的辦法收攏這支兵馬罷了,做錯了麼?——朱滄與楊進那些人,擺明了不願服從,這樣的人,留著也是禍害!”

    “可……可以好言相勸啊!”

    “好言相勸?”長孫湘雨微微一笑,搖了搖頭,淡淡說道,“我說過,我長孫湘雨所貫徹的兵法,不需要將領!——我隻需要聽話的棋子!”

    “棋……棋子?”謝安皺眉望了一眼長孫湘雨。

    “啊,從始至終,由我長孫湘雨來謀劃這次戰事,我不需要什麼將領臨機應變,我隻要他們貫徹我所下達的命令,這就足夠了!——其餘的因素,我自會考慮!”

    “你可真是……”謝安搖了搖頭,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事實證明,長孫湘雨所做的一切,確實是奪取兵權的最快途徑,盡管在得知朱滄、楊進二人被殺之後,偃師城內有不少將士群情激奮,可當那名叫做劉奕的將軍,當著全軍的麵,念了一遍名冊薄上的名字後,彌漫在城內的那股不殺長孫湘雨誓不罷休的氣氛。頓時退去了。

    甚至於,有些被點到名、被念出住址、家人境況的將士,還反過來監視自己一營的同伴,唯恐他們做出傻事而牽連到自己,甚至是牽連到自己的家人。

    畢竟朱滄與楊進等人的首級。已懸掛在偃師東城門的牆頭。

    說什麼這些位將軍欲密謀造反。底下的士卒是不信的,再者,長孫湘雨也沒有攔著劉奕說出實情,相反地。她正是要向底下的士卒傳達一個訊息: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如果說梁丘舞的治軍方式,是以人為本,崇尚培養將領、軍官的自主性、臨機應變的能力,那麼長孫湘雨所奉行的。便是絕對獨裁的治軍方式。

    不需要將軍的兵法,或許聽起來可笑,但是事實上,長孫湘雨確實不需要那種擁有主觀判斷能力的將軍,所謂的將軍,在她看來,隻是一個像其麾下作戰士卒傳達命令的媒介罷了,她會需要他們的武力、謀略麼?不,根本不需要!

    而這一點。無論是謝安還是李壽,亦或是在偃師十萬將士,尚且還未真正見識到,那種不需要將領的用兵之道!

    整編軍隊的事,到次日晌午。已做得差不多了,結束了這類事的諸將們,紛紛回去向長孫湘雨複命。

    而此時的長孫湘雨,正站在屋內一張長桌旁。皺眉望著桌上所擺著的行軍圖。

    整整大半個時辰,這個女人一動不動。要不是她時而打開折扇,搖動幾下,在旁麵麵相覷的諸將,險些會以為這個女人睡著了。

    她……究竟在做什麼?

    可以說,此刻在屋內的數十人,隻有謝安清楚長孫湘雨這個女人在做什麼。

    她在思考攻取洛陽的計策!

    或許有人覺得,思考計策難道不需要畫畫寫寫,計算一些相應的事麼?

    啊,長孫湘雨不需要!

    這一點,隻有謝安清楚,這個女人,擁有著圖像式的記憶能力,不,應該說是高清畫質的視頻式記憶能力!

    不得不說,在記憶方麵,過目不忘已經是遠超常人的傑出能力了,李壽此刻遠在冀京的幕僚王旦,便有著這份才能,他可以在半個時辰之內,將一份寫滿名字的名冊記下,並且原封不動地,將其默寫出來。

    但是比起長孫湘雨,王旦的這個才能,差的太遠了,長孫湘雨非但能夠在短時間內記住那份名冊,而且還可以在一瞬間計算出這份名冊內總共有多少個姓氏,每個姓氏又有多少個人。

    甚至於,就算你在其中稍稍改動幾筆,她能將修改的部分在極短的時間內找出來。

    正是因為有著這種堪稱妖孽一般的才能,才使得謝安當初在大司農宗士府上與太子李煒的幕僚較勁時,剛剛說出謎題,長孫湘雨那邊,便寫出了答案。

    如果說將這個時代的人,其腦運算比作單線程的電腦,那麼謝安那個時代的人,便是一台雙線程電腦,而長孫湘雨,則是一台雙核、四線程電腦,她的思維的方式,與普通人完全不同,她可以同時做好幾件事,也可以暫時停止思考某件事,然而在過了一段時間後,繼續剛才所思考的事,這種幾乎是高清視頻一般的記憶能力,使得長孫湘雨在構思一件事時,有著令人匪夷所思的立體感,簡單地說,她能夠同時從不同的角度來設計一條計策,什麼樣的人會怎麼樣,什麼樣的人又會怎麼樣。

    說實話,謝安曾經從未想過,世界上竟然有這種腦運算堪比電腦般的絕世奇才。

    然而,謝安了解長孫湘雨,可不代表屋內其餘的人也了解這個心狠手辣的女人,見長孫湘雨久久不說話,剛被提為五千人將的劉奕小心翼翼地說道,“洛陽城池堅固,易守難攻,末將覺得,我們可以將城內的守將引出來……”

    然而他的話還未說完,就被長孫湘雨毫不留情地打斷了。

    “愚蠢!——洛陽守將張棟,原先乃南陽兩千人將,為人謹慎,豈會輕易中計?再者,南國公呂崧率八千南軍越過洛陽,朝函穀關而去,這張棟也不曾率軍追趕,這說明什麼?這說明他要死守洛陽,換而言之,無論四周發生何事,他也不會引起率軍出城!”

    屋內諸將聞言麵麵相覷,將軍費國詫異問道,“軍師怎麼知道這張棟為人謹慎?”

    正皺眉望著行軍圖的長孫湘雨不悅地望了一眼費國,將桌上一本薄薄的名冊薄丟給他,淡淡說道,“這是本軍師從吏部找來的,南陽、洛陽、長安一帶舊日將領檔案!——張棟……第七十六頁,第三行,念!”

    費國愕然地望著長孫湘雨,照著她所說的翻到七十六頁,繼而麵色一驚,喃喃念道,“張棟,荊州石陽人,弘武十七年武試甲榜第十一名……為人謹慎,自任職以來大小事物皆無差錯……”

    “總之,這條計策是行不通的!——對了,洛陽北側邙山那一處軍營,守將叫什麼?”

    屋內的西征軍將領對視一眼,有一人抱拳說道,“此人叫做周良……”

    “周良?”長孫湘雨微微一思忖,皺眉說道,“此人可是洛陽的守備參將啊,也投賊了麼?”

    “這個……”費國有些不知所措地亂翻著手中的名冊。

    瞥了一眼費國的動作,長孫湘雨微微皺了皺眉,淡淡說道,“第三十六頁第六行!”

    費國聞言微微一驚,照著長孫湘雨所說的翻到了該頁,繼而臉上布滿了震驚。

    而清楚瞧見他這麵色改變的諸將,忍不住發出一聲驚歎。

    “周良……弘武十四年武試甲榜第……第……”

    “第五名!”長孫湘雨有些不悅地接了上去,繼而皺眉望著屋內的諸將,麵色不渝地說道,“你等知曉閉嘴兩個字該怎麼寫麼?”

    諸將一聽,哪還會不明白長孫湘雨這是嫌他們吵,當即閉上嘴,不敢再說話,然而他們望向長孫湘雨的目光中,卻是充滿了駭然之色。

    其實不單單隻有他們,就連李壽,亦驚地滿臉呆滯。

    “啪!”也不知過了多久,長孫湘雨突然打開了手中的折扇,始終板著的臉,也徐徐露出幾分笑意。

    “一次又一次地攻城,太麻煩了,就一次性將洛陽一帶的叛軍全部掃平吧……”

    “全……全部掃平?”屋內諸將麵麵相覷,一副難以置信之色。

    那可是要同時攻克三處城池、軍營啊……

    一次?

    怎麼可能?!
endlesslove0310 發表於 2013-4-27 22:48
妻乃上將軍 第四章 鴆羽之厲,勝似猛毒(三)



  大周弘武二十三年八月二十五日,冀京東公府——

    如同往常一樣,大清早,梁丘舞便在後院的校場習武,但是不知怎麼,今日的她,總有些魂不守舍,難以做到刀人合一。

    雖說刀勢依舊是那般沉重,颯颯作響,但總覺得少了些許氣勢。

    終究,梁丘舞停了下來,拄著那一柄比她人還高的寶刀[蒼狼],望著天空長長吐出一口氣。

    從旁,伊伊早就捧著毛巾等候著,見此,走上前去,將手中的幹毛巾遞給梁丘舞,帶著幾分笑意說道,“小姐今日總感覺不怎麼盡興呢……小姐想念安了麼?”

    “我想念他做什麼?”接過伊伊手中的毛巾擦了擦額頭的汗水,梁丘舞有些言不由衷地說道。

    “當真沒有嗎?”臉上浮現出幾分捉狹的笑容,伊伊眨眨眼睛問道。

    梁丘舞面色微微一紅,沒有說話。

    見此,伊伊笑了笑,繼而抬頭望向天空,臉上流露出濃濃的擔憂之色,喃喃說道,“離冀京一個多月了,也不知安眼下如何?每日可曾吃好,睡好……”

    瞥了一眼伊伊,梁丘舞轉身朝著放置茶水的小幾走去,口中淡淡說道,“你太慣縱他了!——男兒曆經磨難,方可成就不世之功……戰場,恰恰就是最佳的磨練!”說著,梁丘舞從麵前的小幾上拿起一個水囊,頗為豪氣地向嘴灌著。

    “可是小姐……”伊伊緊步追了上去,猶豫說道。“小姐不擔心安麼?他從未有過這方面的經驗……”

    “呼!”補充完足夠飲水的梁丘舞長長吐出一口氣,將水囊中剩餘的水盡數澆在頭上。任憑那冰涼的水順著她微微泛紅的長發,順著裸露的雙肩流淌下來。

    甩了甩濕漉漉的頭發,梁丘舞沉聲說道,“不是還有那個女人麼!”

    “湘雨姐?”伊伊歪著頭問道。

    瞥了一眼有些疑惑的伊伊,梁丘舞皺眉說道,“盡管我很看不慣那個女人的用兵方式,但是我不得不承認,那個女人。是用兵的行家!”

    “用兵的方式?”

    “嗯,那個女人所奉行兵法,是不需要將領的兵法!”

    “不需要將領?”伊伊聞言睜大了眼睛,震驚問道,“這種事能辦到麼?”

    “辦得到!——在戰役打響之前,提前規劃好所有的一切,判斷出敵軍的反應。再將計就計……這個女人,在戰鬥打響之前,便已計算好所有的得失……以最微小的代價,換取最輝煌的戰果!”

    “好……好厲害!——奉行這樣的兵法不是?”伊伊疑惑地望著梁丘舞,想不明白自家小姐為何會報以那麼強烈的厭惡。

    瞥了一眼懵懂不解的伊伊,梁丘舞皺眉說道。“還不明白麼?——在那個女人眼,根本就沒有麾下部將這個概念,所有士卒,都是她手中的棋子……在開戰之前,她會判斷那些棋子的利用價值。沒有價值的棋子,就視為可犧牲的棄子……換而言之。那些浴血奮戰的將士是否能活著從戰場歸來,完全取決於她對他們的價值衡量……”

    “這種事……”伊伊吃驚地捂著嘴,一臉難以置信之色。

    “不需要麾下的部將臨機應變……更確切地說,她最恨有人這麼做,因為那樣,會導致她的全盤規劃出現差錯……有些時候,她就是故意叫人去送死,為的就是將敵軍引入圈套之內,繼而一舉殲滅……她將這稱之為[點眼]!”

    “點眼?”

    “嗯!那是弈棋中的術語,在對手的關鍵位置下子,叫對方無法形成兩個活的眼位來確保大龍的生機……簡單地說,就是故意讓那個棋子去送死,以換取對手整條大龍!”

    “這……用兵與弈棋,可以混為一談麼?”

    “對那個女人來說並沒有沒什麼區別……那就是她長孫湘雨用兵的本質!——毫無人情可言的兵法!”

    “怎麼會……”伊伊難以置信地捂著嘴,多半是覺得梁丘舞所說的長孫湘雨,跟她記憶的長孫湘雨,有著決然的不同。

    瞥了一眼伊伊那難以置信的神色,梁丘舞微微搖了搖頭,抬頭望向天空。

    在冀京,誰都知道傾城雙璧指的就是梁丘舞與長孫湘雨,但是比起四姬之首的[炎虎姬]梁丘舞,長孫湘雨在整個大周的名聲,則相對要小得多,以至於很少有人知道,當初長孫湘雨用高陽八萬百姓作為犧牲,從而助梁丘舞與李茂擊退了那十萬北戎狼騎後,兵部的某些官員,在暗中是這樣稱呼這個女人的。

    【夜之鴆姬】,長孫湘雨!

    就好比飲鴆止渴,明明已察覺到了極度的危險、卻又無法抵製那份誘惑,欲罷不能,越陷越深。

    ——與此同時,洛陽——

    自李壽與謝安率援軍趕到偃師後的第五日,河南府洛陽終於展開了時隔多日、規模龐大的戰事。

    在戰鬥打響之前,在洛陽城南側大概四五外一處山上,李壽、謝安、以及長孫湘雨三人登高遠望。

    從旁,三百名東軍神武營的士卒圍繞三人護衛著。

    這,是中軍所在!

    “我等是不是隔地太遠了些?隔著四五,恐怕不好發號施令啊!”說話時,李壽將雙手遮在額前,但盡管如此,依舊看不清遠處的洛陽城,更別說列陣於洛陽城外的那四萬西征軍。

    長孫湘雨聞言淡淡說道,“該說的,本軍師已對他們說過了,隻要他們一切照本軍師說的做,便不會有差池……”

    “可隔著這麼遠,怎麼觀察戰局啊?”謝安沒好氣地說道。

    話剛說完。他愣住了,因為他看到長孫湘雨不知從何處拿出了一根長長、圓圓的東西。雙手握著,放在眼前……

    單筒望遠鏡?

    謝安倒抽一口冷氣,難以置信地望著長孫湘雨,下意識說道,“讓我看看!”說著,他幾乎是用奪的,從長孫湘雨手中將那隻單筒望遠鏡拿了過來,用它來觀望遠處的洛陽城。

    雖說拉近景物的倍率不高。僅僅隻能將四五外的景象拉近眼前,但是謝安心中的震驚,卻絲毫沒有減少。

    他發現,這隻單筒望遠鏡做工非常精致,且不理會鏡筒上所雕刻的花紋,光是那滑動式的鏡筒,便足以讓謝安感到吃驚。

    也不知是不是長孫湘雨的個人愛好。這個女人竟然用紫檀木來製作鏡筒,盡管不是最上等的小葉紫檀,但是這個價值,亦是難以估量,畢竟將檀木打磨成圓柱狀,還要鑿空麵多餘的部分。這可不是一次就能成功的。

    以如今大周的木匠工藝,就算是最高明的木匠,恐怕也要報廢好些紫檀木,而讓謝安感覺佩服的是,這兩部分的木質鏡筒。竟然是以純手工打磨凹槽的方式結合,雖說這樣很容易就壞損。而謝安也有更好的辦法,但是以大周如今的技術來說,這恐怕已經是巔峰了。

    說實話,謝安早在廣陵時,就曾計劃過是不是能冶煉出一匹玻璃,打磨成器皿,以此狠狠賺一筆錢,畢竟大周還沒有玻璃這種東西,大戶人家府上的收藏品,除了金銀玉石外,恐怕也隻有純天然的水晶最接近玻璃這種東西,隻要能造出玻璃,勢必能狠狠大賺一筆。

    但很可惜的,對於如何煉製玻璃,謝安也隻是粗知大概,光是驗證煉製的方法,就需要一筆極為龐大的費用,因此,他放棄了,老老實實做他的蘇家家丁。

    而在結識長孫湘雨之後,在向這個女人講述光線折射、反射這方麵知識的時候,謝安曾對她提起過,用一片凹透鏡與一片凸透鏡,便能製作最簡單的望遠鏡。

    記得那時,長孫湘雨為此很感興趣,興致勃勃地向謝安詢問了製作的方法。

    而當時謝安已是東公府梁丘舞的夫婿,對於這個曾經的賺錢計劃,也沒想著藏掖,因此,便原原本本地,從如何提煉玻璃,到鏡麵的打磨,再到簡易望遠鏡的製作方法以及形成鏡像的原理,統統告訴了長孫湘雨。

    然而他萬萬沒有想到,長孫湘雨竟然真的做出了一副望遠鏡,雖然還是很粗糙,根本無法與謝安記憶中的望遠鏡相提並論,哪怕是小孩子的玩具,但是鑒於大周的技藝,這已經是難能可貴的跨時代產物了。

    “真是想不到,你竟然真的做出來了……”撫摸著鏡筒上所雕刻的花鳥魚蟲花紋,謝安有些不敢相信地望向長孫湘雨,試探著問道,“花費了多少銀子?”

    “煉製你所說的玻璃,大概有百萬兩左右,打磨成鏡麵的期間,工匠又失敗了不少,再加上鑿鏡筒的,差不多一百八十萬兩左右!”長孫湘雨輕描淡寫地說道。

    “嘶……”謝安倒抽一口冷氣,盡管他早就猜想這隻望遠鏡的造價必然會是天文數字,但即便如此也沒想到竟然有那麼多,聞言難以置信地說道,“一百八十萬兩,就出這麼個玩意?”

    “誰叫你說的那麼含糊,”長孫湘雨瞥了一眼謝安,抱怨道,“說什麼某種沙子,人家怎麼知道是那種沙子?隻好叫工匠將所有的沙子都試了一遍咯!”

    “好家夥……”謝安為之汗顏,下意識咽了咽唾沫。

    不愧是吃金子長大的女人……

    虧得她爺爺是丞相,否則家有著這麼個敗家女,實在是……

    搖了搖頭,謝安將手中的望遠鏡遞還給長孫湘雨,好奇問道,“隻成功了這麼一個?”

    “不呀,成功了五隻,這隻能看得最遠……”

    謝安一聽怦然心動,帶著幾分欣喜問道,“那另外四隻呢?”

    隻見長孫湘雨用手中的望遠鏡觀瞧著洛陽方向的動靜,淡淡說道,“毀掉了!”

    “毀……毀掉了?”謝安的笑容僵在了臉上,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說道。“為什麼要毀掉?”

    今時今日,他終於明白了。什麼叫做暴斂天物。

    長孫湘雨聞言轉過頭來,疑惑地說道,“沒有價值的東西,留著做什麼?再說了……”說到這,她嘴角揚起幾分笑意,咯咯笑道,“你知道什麼叫做獨一無二麼?——這麼有趣的小玩意,我自然是一人獨享咯!”

    “……”謝安張了張嘴。啞口無言,長長吐了口氣後,搖頭說道,“你會遭報應的!”

    長孫湘雨不解地望著謝安,繼而仿佛是明白了什麼一樣,咯咯笑道,“瞧你著急的!——好啦。人家會借給你玩的啦!”

    “我不是指這個啊!”謝安感覺自己腦門的血管都差點爆裂了。

    用一百八十萬兩銀子才摸索出製造這種單筒望遠鏡的方法,這個女人竟然隻是為了她自己的娛樂,絲毫沒想過要以此來賺錢……

    雖說謝安也清楚,這種跨時代的產物在市麵上出現太多,確實不是很合適,但即便如此。他也忍不住要暗暗咒罵一句。

    敗家女!

    誰要是娶了這個瘋女人,傾家蕩產都算輕的!

    也難怪謝安這般在意,說到底,倘若長孫湘雨能送他一兩件的話,他就可以拿這個去哄她的妻子梁丘舞了。畢竟梁丘舞可是一名將軍,收到這麼一份特殊的禮物。必然會感到欣悅。

    可惜……

    謝安抱怨著搖了搖頭,繼而一臉痛惜地看向李壽,看著他好奇地從長孫湘雨手中接過那隻望遠鏡。

    “真乃奇物!”嚐試了一番後的李壽發出了嘖嘖的讚歎聲。

    “好了好了,還給人家!”長孫湘雨對李壽可不如對謝安那樣客氣,借出不久便又奪了回來,在謝安一臉鬱悶地目光下,注意著洛陽的一舉一動。

    可能是為了調節一下痛惜的心情吧,謝安岔開話題,問道,“湘雨,還不下令攻城麼?”

    長孫湘雨聞言回頭望了一眼身旁不遠處所豎立著的帥旗,說道,“再等等……”

    “唔?”望著長孫湘雨怪異的舉動,謝安愣了愣,思忖說道,“我剛才就想問了,你一直未下令攻城,究竟等什麼呢?難道在等風?”

    結合長孫湘雨頻頻回頭注意旗幟的舉動,謝安做出了這般判斷,畢竟在冷兵器時代,風向確實會對戰局造成難以估量的影響。

    “不愧是奴家看重的男人呢!”長孫湘雨咯咯一笑,繼而點點頭,正色說道,“不錯,我在等風起,待南風刮起之時,便是我軍攻打洛陽之刻!”

    謝安聞言一臉古怪,沒好氣說道,“那如果一直不刮風麼?”

    “那就一直等唄!”玩笑般說了句,長孫湘雨咯咯笑道,“放心吧,過不了多久,便會刮起南風……”

    “你就這麼確定?”

    長孫湘雨嘴角揚起幾分笑意,頗為自負地說道,“我長孫湘雨自幼通曉天文,觀其雲明其風勢,輕而易舉!”

    正說著,忽然,帥旗的旗幟緩緩飄動起來,正如長孫湘雨所說的,南風刮起了。

    在李壽與謝安驚訝的目光下,長孫湘雨臉上的笑容緩緩收起,啪地一聲打開了手中的折扇,回顧身旁不遠處的神武營士卒,沉聲說道,“揚赤旗!”

    “諾!”那名士卒抱拳領命,在幾名同澤的幫助下,將橫放在地上的一麵巨大的赤紅色大旗舉了起來,插在帥旗旁。

    伴隨著尚且微弱的南風,赤色的旗幟上,一隻栩栩如生的朱雀迎風招展。

    與此同時,在距離李壽、謝安、長孫湘雨等人大概四五左右的洛陽城外,西征軍將領劉奕,作為此次洛陽南城攻打事宜主將,正與烏彭、齊郝兩名擔任副將的將領一起,騎馬站立在四萬大軍之前。

    瞥了一眼刀盾之後,那一排作為先鋒軍的隊伍,望著那些士卒有的舉著紮滿了稻草的木盾、有的則是直接抱著一大捆木柴,連作戰的武器都沒有配備,烏彭皺了皺眉,帶著幾分怨氣低聲說道,“真不知那個女人到底在想什麼!——難不成,她還想將整個洛陽南城牆燒毀不成?”

    話音剛落,另外一名擔任副手的將領齊郝冷笑著說道,“要是能燒毀,那還真是謝天謝地了!——我軍中弓弩手本來就所剩無幾,怎得強行攻城?”

    “不是還有雲梯以及衝車麼?”聽著兩位同僚的抱怨,劉奕微微歎了口氣,說道,“總之,按她說的做吧,莫要多事,也莫要敷衍……朱滄、楊進等人的下場,你們也瞧見了,堂堂朝中正三品、正四品的將軍,那個女人說殺就殺,還要誣告其謀反……就當是為了家中老小考慮吧,雖說此戰凶險難測,可若是我等戰死,能換我等家中老小相安無事,衣食無憂,何惜之有?”

    “劉將軍說得是!”烏彭與齊郝二人對視一眼,歎息著搖了搖頭。

    就在這時,三將身旁有幾名頻頻向中軍所在觀瞧的士卒眼神微微一變,抱拳緊聲說道,“三位將軍,山上揚旗了!”

    劉奕、烏彭、齊郝三人聞言麵色一緊,轉頭望了一眼李壽、謝安等人的方向。

    “等了這麼久,終於要開始了……”深深吸了口氣,烏彭望了一眼劉奕、齊郝二人,抱拳說道,“烏某且去了,倘若有何不測,望兩位照顧家中老小……”

    “烏將軍放心,倘若烏將軍不幸殉職,那個女人還是要陷害將軍,我等就算拚著全家老小的性命不要,也要殺了那個女人!”

    “可不單是全家老小啊……”烏彭苦笑著搖了搖頭,繼而深深吸了口氣,揚起手中長槍,厲聲喊道,“擂鼓!——先鋒營第一隊!隨本將軍一同……衝鋒!”說著,他轉頭對劉奕抱拳說道,“援護之事,就拜托劉將軍了!”

    “烏將軍放心,本將軍會叫弓弩手盡力壓製南城上的弓手!”

    “拜托了!”

    而這時,四萬西征軍中鼓聲雷動,代表進攻的號角聲,亦吹響了。

    “嗚嗚,嗚嗚,嗚嗚……”

    洛陽之戰,就此拉開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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