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明望族 作者:雁九 (連載中)

 
陸雲 2013-7-28 17:41:3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72 7876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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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四章 黃雀在後(四)

賀南盛饒是再鎮定,聽了王守仁的話眼神也帶了慌亂。他之前就想過是有人指使鄭六,可萬沒想到這幕後指使人會是賀勉。

出面的人是賀勉,外人眼中到底是哪個?

賀南盛忍不住望向四周,王守仁神色肅穆不容方才溫煦,另外兩個內臣裝扮的中年人則是滿臉質疑地望向他,慌亂之下,忙道:「欽差大人,那賀勉背後另有其人,是有人勾結松江知府官員與松江士族,圖謀松江府!」

「哦,那賀勉不是你指使的?而是另有其人?」王守仁皺眉,面帶懷疑之色,似是不相信賀南盛的話。

「真的另有其人,不是別人,正是知府幕僚閆寶文的主人!」賀南盛道。

「你說的是趙顯忠,趙顯忠本為松江知府,松江匪亂他能落下什麼好?」王守仁搖搖頭,不以為然道。

賀南盛這回是真著急了。

指使賀勉收買鄭六,那是要將謀害沈家三子的罪名按到他頭上。沈家一死兩傷,要是這個罪名落實,謀殺也是殺,賀南盛可是難逃死罪。且後邊還有個圖謀地方的罪名,松江這次「倭亂」可是傷亡百餘人,怕是用賀氏一族都要牽扯進去。就算不是抄家滅族的罪名,可松江府內外被「倭亂」禍害的人家,也會視賀家為仇人,賀家以後難以立足。

風水輪流轉,沈家之前遇到的困局,如今落到賀家頭上。

「是寧王不軌,蓄養死士劫掠地方!」賀南盛再也顧忌不到其他,連忙道。

就如沈理能通過賀勉查到賀勉與鄭六的交集,賀南盛消息只會比沈理更靈通,之前不過是懷疑兵匪,並未曾懷疑到藩王頭上。等到被沈理說破,賀南盛將手上的消息彙總,之前影影綽綽不大清楚的地方如今也清晰起來。

張永眯了眯眼,看了眼王守仁。

藩王豢養私兵、密謀造反的事情,總要有人捅出來。捅出來的人看似立功,可誰曉得會不會讓他宗親貴人記仇。明明是沈理、沈瑞族兄弟那邊查出的消息,王守仁卻是要讓賀家人先咬出來,到底是弟子一番愛護之心。

高念恩聽到「寧王」二字,卻是不禁變了臉色,望向張永欲言又止。

張永看在眼中,並未發問,而是繼續關注王守仁與賀南盛。

王守仁並沒有急著發問,而是讓旁邊文書記好,隨後方道:「攀誣宗親,可是死罪,你可有證據?」

賀南盛騎虎難下,無法反口,只能咬牙道:「學生家中藏有寧王私兵冒名倭寇劫掠松江時遺留制式武器兩把,學生察覺不對,安排家中健僕悄悄追蹤匪徒船隻,發現他們藏身太湖。」

所謂「制式武器」,自然不是民間能鍛造,多是從軍中流出來。

王守仁皺眉道:「這只能說明有悍匪冒充倭寇上岸劫掠,如何能與千里之外的藩王扯上關係?」

賀南盛道:「因為學生調查過,寧王今春進京朝覲後,並未直接返回藩地,而是輕車簡行來了松江府。除了拉攏收服學生族人賀勉、沈氏子弟沈珠之外,還與章氏族長有往來。只是具體他們密議何事,學生並不得知。可隨後閆寶文來松江府為幕僚,慫恿知府趙顯忠大肆搜刮地方,卻是眾所周知。過後不久,閆寶文又暗中定製了不少錫錠。要是學生所猜不假,趙知府的私庫藏銀肯定已經被掉包。不想寧王慾壑難填,又直接派兵冒名倭寇劫掠松江府。」

賀南盛本想要將沈理拉下水,畢竟最初想到寧王身上的不是他而是沈理,可是隨著講述不免又存了私心。

這寧王逆反,可是天大的事情。同倭寇上岸相比,藩王造反更是朝廷無法容忍。有「靖難之役」的前車之鑑在,但凡有半點可能,朝廷也會徹查寧藩。到了那時,發現並因此遏制寧藩造反的自己,就成了有功之臣。

這樣的功勞,如何能與沈家平分?更不要說沈理是狀元,如今又是京官,要是自己的名字與沈理一起送?御前,皇帝與朝廷更重視的只有沈理,自己這個小舉人就成了順帶。

賀南盛提供了武器為證據,還提供了「逆賊」落腳地,最後才提出趙顯忠藏銀一事,王守仁叫文書一一記錄,最後讓賀南盛簽名畫押。

問完賀南盛,王守仁沒有繼續問詢下去,而是從知府大牢出來。

高念恩已經從最初的慌亂鎮靜下來,並不存僥倖之心,對張永實話實說道:「叔父,這寧王之前打發人來過織造衙門,說是買些好料子,那個手下也在蘇州吃請過幾次。」

「什麼時候的事?」張永道。

「今年三、四月的時候。」高念恩道。

那正是寧王從京城回來,松江「匪亂」發生之前。

「赴宴者都是何人,可以能尋來立時問話的?」張永道。

高念恩想了想,道:「侄兒有個外甥,去年捐了個出身,如今在侄兒手下混了個百戶。侄兒記得,上次他去吃了席的。」

內官也是人生父母養,並不是石頭縫裡蹦出來。這風光顯赫後,自然想的也時拉扯親人。高念恩是被後娘送進宮做小太監的,同胞骨肉只有一個嫁人為填房的姐姐。等他從宮裡熬出來,這個姐姐已經沒了,只留下兒子看異母兄嫂臉色,牛馬一樣過活。高念恩便將外甥接到身邊撫養,改姓為高,後又給捐了出身,權當兒子養的。

這次過來是露臉的事,高念恩自然也將外甥帶了來。

少一時,高念恩的外甥高原被人帶來。不過十六、七歲年紀,或許因小時受磋磨的緣故,高原身形略顯矮小,臉上也帶著幾分戰戰兢兢。

「三月底寧王府管事來蘇州請客時,都說了什麼話可還記得?不要害怕,好好想想,說給欽差大人與你張家叔祖聽。」高念恩溫和道。

高原神色這才稍安,小心翼翼地看了王守仁與張永一眼,卻是慢慢紅了臉,低頭小聲道:「錢管事……說南昌府人傑地靈,姑娘水秀,王妃娘家又是慣出美女,等以後找機會與我做媒……」

堂堂藩王,用姻親拉攏千里外的駐守太監子弟,所謂何來?

高念恩直覺得汗毛聳立,帶了怒意道:「還有這事,你作甚不與我說?」

高原嚇了一激靈,白了臉道:「我……我曉得他是在酒桌上糊弄我,沒當真,也就沒與舅舅提。」

「那他還提了什麼?」高念恩皺眉問道。

高原小聲道:「還問了舅舅平日喜好,每年供船進京時間……」說到這裡,皺眉想了想道:「錢管事似頗喜兵事,外甥記得,第二次吃飯時請的客是蘇州千戶所的副千戶大人。」

張永與王守仁對視一眼,兩人都帶了正色。

高念恩道:「可還記得他們都說了什麼?」

畢竟過了好幾個月,高原一時也記不清,擰著眉頭想了好一會兒,方訕訕道:「錢管事說了好多話,外甥實記不清了,倒是白副千戶好像誇自家千戶所來著。說起其他千戶所都有吃空餉的,蘇州千戶所幾近滿員。因為現任的千戶大人是從大同府立了軍功升上來的,最重操練,蘇州千戶所給練成了一隻精兵。」

探問蘇州軍備,在松江「倭亂」之前,這能為了什麼?

蘇松之地,不僅文風鼎盛,且土地肥沃、百姓富庶。蘇州又在松江前,蘇州府的富庶不亞於松江府。

高念恩本以為自己是個旁觀者,過來看個熱鬧,不想卻是差點被人端了老巢。他後怕不已,怒道:「探聽地方軍備,寧王反心若昭!」

之前不過是沈理、沈瑞的猜測,可這一環環下來,寧王的痕跡已經遮不住。

王守仁已經按照慣例,讓文書將高原所敘一一記錄,讓高原簽字畫押。

即便沒有抓個寧王現行又如何?這種造反之事最是為朝廷忌諱,即便是沒影的事兒只要有人提及都要徹查。

接下來的一步,就是太湖「剿匪」事宜。

有這樣一批藩王豢養的私兵在江南腹地,誰曉得什麼時候再來一次「倭亂」。且太湖距離南京只有三百多里水路,要是他們鬧上南京,即便最後被剿滅,也要傷了朝廷臉面。

只是調兵剿匪是大事,不是他拿著欽差印信借調百十個錦衣衛這樣的事,畢竟得經過朝廷與兵部。

前提是,寧王私兵卻是藏匿太湖,有匪可剿。

王守仁便對張永道:「我欲上奏朝廷調兵剿匪,卻不知太湖那邊動靜如何。萬一洩露消息,引得匪兵流竄,混亂江南,就不好了。」

張永想了想道:「十幾條船,上千人手,總不會平白失蹤。匪兵藏匿太湖當時一定的了,得派人去盯著些,莫要讓他們跑了。朝廷那邊,卻是難辦,怕是各位閣老不會贊同輕動兵事。」

寧王並未拉反旗,一切只是推測。朝廷上諸大臣慣會扯皮,想也只曉他們會要求地方先查明實證,才會同意調兵「剿匪」。到了那時,黃花菜都涼了。

王守仁就是兵部郎中,自然曉得朝廷調兵的繁瑣,想了想道:「最好的法子,還是皇帝下令從南京兵部出簽,調這邊的人手剿匪……」

如此一來,寧王的事情暫時還不好拿到檯面上說。王守仁與張永畢竟是下來調查松江「倭亂」的欽差,最好還是將太湖之匪與松江的事聯到一起說,王守仁才不算踰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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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五章 黃雀在後(五)

沈家坊,五房。

畢竟不是大祭之日,並不用一日操辦。諸姓過來祭拜過,露了臉,自覺與沈家關係有了緩和,便陸續起身告辭離去。只有章老爺,自詡與陸家同源,眼見沈瑾、沈瑞兄弟禮遇陸老爺,便也湊上來,態度熱絡。

看在陸老爺面上,沈瑾也客氣三分,讓章老爺不免猶豫,想著要不要將自己子侄也提一提。得狀元親自指點的機會,可是可遇不可求。

陸老爺滿心無奈,只覺得章老爺這姿態難看了些。可章老爺年歲雖與陸老爺相仿,不及不惑之年,可輩分比陸老爺還年長一輩,還輪不到陸老爺說什麼。

陸老爺卻帶了幾分文人清高,即便有心示好沈家,也見不得章老爺這般諂媚,實是坐不住,便起身告辭。

這裡是喪家,不好再三留客,沈瑾、沈瑞便起身,要陸老爺。章老爺自己不好再坐下去,只能訕訕起身。

沈家各房頭長輩眼見沈理不再出來,欽差走了許久,其他人家弔祭客人也走的差不多,便尋著由子出來。

等到五房門口,陸家、張家的馬車已經備好。

章老爺還在拉著沈瑾,喋喋不休。他口中「小犬」如今不過十幾歲,連個童生都不是。

來者是客,且還有陸家臉上,沈瑾依舊是耐心應付。

旁觀的沈氏族人,本就不滿沈理對陸家的另眼青睞,自然不願意讓章家繼續佔沈家便宜,便有一旁枝族叔道:「章老爺也太心急了些,就算想要讓我們瑾哥兒指點文章,也得令公子入了府學後,如今還是萌童,就想要勞煩狀元郎指點,這也揠苗助長。」

而且憑什麼這麼大臉?一個秀才隔著狀元都有千八百里遠,能得到指點都是僥倖,一個萌童想要入狀元門下委實可笑。

陸老爺看明白沈家族人臉色,只覺得面皮滾燙,皺眉正想要催促章老爺上車,便聽到胡同口傳來一陣急腳步聲。

十幾個錦衣衛呼嘯而至,看的眾人目瞪口呆。

眼見眾錦衣衛往五房門口而來,不少沈氏族人面上都帶了驚恐之色,擔心沈家的官司又有變動。

章老爺則是退後兩步,與沈瑾、沈瑞兄弟拉開距離。陸老爺倒是沒有動,而是忍不住去看沈瑾、沈瑞兄弟。沈瑾眉頭微皺,似有擔心;沈瑞面不改色,不知是篤定無事還是年輕無畏。

那領頭的錦衣衛是個小旗,駐足環視眾人裝扮。這族人多是服白,出了五服的也是腰間帶了孝帶;過來弔祭的客人卻是不同,不過是青藍素服。

小旗的目光在陸老爺與章老爺之間游移,認出陸老爺來,望向章老爺,抬著下巴道:「這位是章耀祖?」

眾人都齊齊地望向章老爺,章老爺眼神閃爍,訕訕道:「正是在下,不知這位官爺?」

那小旗道:「欽差老爺傳喚,與我等走一遭吧。」說罷,便示意手下去拉扯章老爺。

章老爺面上驚慌,猛地想起欽差大人與陸家的關係,眼帶祈求望向陸老爺。

陸老爺見狀,上前悄悄遞了一荷包過去,客氣道:「不知欽差大人因何傳召章老爺?」

這小旗昨日在客棧曾與陸老爺打過罩面,知曉是欽差大人故交,並不託大,道:「昨夜攻擊欽差行在的悍匪,住在正是章耀祖的宅子,好像還有其他的事情不妥當。陸老爺能遠還是遠著些,莫要受牽連才好。」後一句卻是因收了荷包,好心相勸。

章老爺在旁聽到,心慌意亂,忙道:「大侄子,這其中定有誤會,我們是一個祖宗的血脈,向來榮辱與共,你莫忘了去跟欽差大人求情。欽差大人與陸家是世交,定會賣你這個人情!」

不知是有意無意,章老爺一句話點出兩人親戚輩分,又一句話點出陸老爺與欽差大人的關係。

那錦衣衛小旗望向陸老爺的目光帶了質疑,收了之前的溫煦,板?臉對手下襬手道:「走!」

沈家眾族親望向陸老爺的目光則是熱辣辣,似是反應過來為什麼之前沈理、沈瑾等人對陸老爺另眼相待,壓根不是因沈瑞的緣故,而是因陸老爺與欽差的淵源。

一時之間,眾人也顧不得好奇章老爺到底被傳問何事,而是湊到陸老爺跟前,七嘴八舌地詢問起欽差大人與陸家的關係來,態度滿是慇勤。

只有沈海、沈瑾、沈瑞這幾個知情人沒有動。

因有賀家前車之鑑在,沈海望著陸老爺直接問道:「章耀祖到底做了什麼?誣陷沈家之事他插手沒插手?」

一句話,擲地有聲,驚得週遭眾人都閉嘴。

同為沈氏族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陸家與章家兩姓在外人眼中亦如是,要是章老爺真的陷害過沈家,那陸老爺怕是也不無辜。

陸老爺滿臉苦笑,搖頭道:「雖系出同源,可陸家章家畢竟是兩姓人家,且章家叔父是長輩,如何行事萬沒有向在下這個晚輩報備的道理。」

沈海因陸老爺與賀家交好懷疑過他的立場,如今這句話聽在耳中也同狡辯一樣,不由冷哼一聲,道:「誰不曉得你們兩家同氣連枝,這會兒想要撇清怕是沒那麼容易!」

陸老爺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太陽穴一顫一顫。偏生沈海說的是大實話,就是陸老爺自己心裡也擔心著,怕章老爺真牽扯到不要命的事情連累到陸家。

只有沈瑞知曉陸老爺對沈家的幫助,眼見他窘迫,上前提醒道:「章老爺既託了世叔,世叔是不是要走一趟?如此,小侄就不留客了。」

陸老爺忙不迭點頭道:「是啦,我先告辭,賢侄留步!」說罷,顧不得再寒暄,匆匆忙忙上了馬車,催促車伕速行。雖說他不是官身,沒有資格直接往知府衙門去問詢,卻是要先往章家去,看到底章家到底怎麼牽連進去。還有那藏匿匪徒的房子,到底是怎麼回事。

擱在旁人眼中,陸老爺就是落荒而逃。

沈海看著陸老爺的馬車遠去,皺眉道:「誰曉得他清白不清白,現在到來做好人。」又回頭對沈瑾、沈瑞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莫要旁人幾句好話,就忘了遠近親疏!」

這話雖難聽,可在眾族親面前,沈海又是長輩,沈瑾與沈瑞也只有老實聽了。

眾族人帶著對章家陸家的各種揣測相繼離開,就是五房旁枝晚輩熬了兩天,眼見諸事插不上手,佔不著什麼便宜,也打著哈欠離開。喪期還久,沈瑛還沒回轉,大家刷刷存在感就行了,等到沈瑛回來才是表現的好時候。

等到沈瑾、沈瑞回轉,沈理已經得了消息,在廳裡等了。

之前沈理就覺得有些不對勁,總覺得寧王挑撥遠在千里之外兩家士紳爭鬥,即便是為了收攏人手,也太過費心思。他既想要收服沈氏賀氏兩家,就不該讓兩家結成死仇,否則以後都到了他麾下也難以齊心協力。要說閆舉人為了兩家親事緣故,遷怒沈家,做到這個地步,難道就不擔心引起寧王不滿?

如今章家露出來,就能解釋通了。

真正想要挑起沈賀兩家爭鬥,坐享漁翁之利的,明面上是寧王,暗地裡還有個松江本地大姓才更符合情理。如此即便沈賀兩家兩敗俱傷,還有人真正接受兩家產業。

「這章家,到底怎麼與寧王府勾連上的?」沈理沉思了片刻,依舊有不解。

沈瑾道:「會不會只是碰巧租了章家房子?章家有族人為官,可都有跡可循,並不曾聽聞有人在南昌府為官!」

沈瑞道:「不為官,還可為幕。不過以章老爺的性子,並不是個品行高潔的,怕有什麼直接利益,才會使得他鋌而走險!」

族兄弟三人百思不得其解,知府衙門中,王守仁已經查清楚章耀祖履歷。

章耀祖自己是個監生,堂兄卻是同進士出身,如今在山西知縣任上為官。其堂兄在春閨前,三科不第,曾往江西遊學。章家與寧王府的關係,若有勾連,可以追溯到那時。需要留意的事,章耀祖的嫡長女在松江「倭亂」前出嫁,當時對外宣稱的婆家正是南昌府人氏錢家。當時嫁的倉促,藉口夫家長輩身體不適,婚期訂的緊迫,並沒有大肆擺家,可嫁妝卻是豐厚異常。寧王正妃的娘家也是錢家,不知此錢家是否彼錢家。

這會兒功夫,錦衣衛已經將章老爺帶到知府衙門。

王守仁、張永、高念恩都在堂上,王守仁眼見章老爺神色蒼白、目光閃爍,就曉得不對勁。這個樣子,實不像是無辜被連累的樣子。

章家,客廳。

陸老爺神色肅穆,對主位一婦人道:「嬸娘,大妹妹到底嫁到哪裡去了?」

那婦人滿臉哀哭,只拿著帕子嚶嚶哭泣:「我也不知,都是老爺做主。」

陸老爺站起身來:「你是親娘,連嫡長女到底嫁到哪裡都不知?那城北的院子是怎麼回事?作甚好好三進大宅,叔父不記在自己,而是直接記在一個妾室姻親名下?」

而那個妾室家不過是城外鄉下人,姻親也都在鄉下,並無人進城,這院子沒有正式租賃合同,就給了一夥外地人居住。那些人,就是既知府衙門殺人放火的兇徒。

外人不知那是章家的宅子,可錦衣衛想要調查不過是小事一樁。如此一來,章老爺之前轉了兩個彎兒的記名,倒顯得欲蓋彌彰起來。

還有這嫁女之事,之前可以糊弄族親鄉鄰,可官府真要想要查詢,又哪裡是糊弄得了的。

陸老爺想起章老爺曾在酒後羨慕過順天府與金陵府的百姓,羨慕過一門兩侯的後族張家,只覺得遍體生寒……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4 23:47
第五百二十六章 各方匯聚(一)

不知知府衙門那邊欽差是如何審案,沒等到陸老爺遞拜帖請見,就收到族人偷偷送出的口信,章老爺以「勾結匪類、危害地方」的罪名正式被收押。

換做不知情的人,都覺得章老爺多半無辜,或許是被租客連累。可是陸老爺卻是心驚不已,這個「匪類」是那伙衝擊知府衙門的「匪」,還是之前冒充倭寇劫掠松江的「匪」?

前一種匪類已經被擒,會不會牽出後邊的匪?劫掠松江府這樣的禍事,裡面真有章家的手筆嗎?若是那樣,那奔著陸家後門庫房來的悍匪,是無意得知陸家藏銀所在,還是有章家的意思?

即便陸家與章家是一個祖宗傳下來的子孫,可畢竟幾代過去,血脈已遠,兩家的和睦,更多的是給外人看的,合則兩利、分則兩害,故此做出同氣連枝模樣。多年往來,也不無嫌隙,否則章老爺不會瞞著陸老爺嫁女,陸老爺也不會一下子疑到章家頭上。

陸老爺素來謹慎,自得了消息,這邊沒了動靜,沈家五房這邊沈全回來了。

自沈鴻病故,五房治喪,沈瑞就打發五房管事各處報喪,京城不必說,沈全這裡也是有人快馬前往送信。

沈全自接到消息就往回趕,終於在「頭七」前一日回到松江。

沈瑞與沈瑾都鬆了一口氣,明日「頭七」是大祭,沈鴻又不是沒有兒子,自然沒有讓隔房族侄操持的道理。要是沈全沒有趕回來,沈琦就要拖著病體出面了。

沈琦在知府大牢受了磋磨出來,隨後就是熱孝,所有葷腥都停了,如今也不過是硬撐著。真要讓他出面主持「燒七」,怕是剩下的半條命也要斷送,可要是不出面,世人會怎麼看?本就有些風言風語,將沈鴻之喪歸罪與沈琦頭上,沈琦要是再不露面,一個「不孝」的帽子怕是要戴實了。

沈全在父親靈堂前哭著一鼻子,顧不得悲傷,就操持起「頭七」來。

沈家五房沈鴻大家長,上無直系長輩,因此無需避諱,喪事要做「七七」,既在家停靈七七四十九日發喪。「七七」中,單七最重,要親友齊至;雙七則是自己人,規模小些。

有沈全這個兒子在,「燒七」場面總數不太難看,期間沈琦也拖著病體出來,隨後被沈全派人強送了回去。

這一晚,按照規矩,除了祭拜,要族人過來陪夜。

有沈理、沈瑾這兩位狀元在的,族中老少自然也沒有落下的,巴不得能多過來與兩人拉拉關係,看著倒是滿眼熱鬧。

沈珺也叫人抬著到了,在靈堂前拜祭過後,就叫人送自己去了沈琦的院子。

沈海看在眼中,就有些不舒服。雖說他看不慣族人巴結沈理、沈瑾,可也知曉這兩人前程大好,可眼見著次子全無上進之心也難免唏噓。

沈琦院子裡,冷冷清清,只有兩個才留頭的小婢侯在外間服侍茶水。

眼見沈珺來了,沈琦頗為意外,要起身相迎,沈珺忙道:「你我是共患難過的兄弟,外道什麼,好生躺著了。」

沈珺是斷了腳筋,如今請了大夫續上,不良於行,出行都是由兩個健僕抬著。

沈琦吩咐小婢上茶,沈珺見連個體面婢子都不見,不由皺眉,打發送茶水的小婢與兩個健僕下去,對沈琦道:「怎麼連個正經服侍的人都沒有?老三這是怪你了?」

沈琦苦笑道:「珺二哥想到哪裡去了?是我懶的見人,都打發出去了。」

之前那些婢子,都是妻子身邊的老人,沈琦見了想起妻兒難受,才都打發出去,叫管事選了兩個新人進來。這是明面上的原因,還有個隱晦的原因,是因為其中有幾個琦二奶奶近身服侍的媽媽、婢子,對於琦二奶奶失蹤的事影影錯錯知曉些。

沈琦與蔣氏是原配夫妻,又有兒女,自然是盼著有朝一日妻兒能平平安安歸來。蔣氏若是按照對外說辭,回娘家至今未歸,全然不顧忌入獄的丈夫,是有怕事不義的嫌疑,可總比年輕婦人流落在外不知下落要好。後者斷了蔣氏在松江的立足根本,前者卻是留有一線生機。

沈珺心思向來活絡,立時就明白沈琦的用意,搖頭道:「你啊……畢竟還年輕,還是看開些。」

話中未言明之意,不過是說沈琦而立之年,續絃娶妻生子還來得及。至於蔣氏母子幾個,卻是不看好,覺得已經不在人間。

沈琦帶了幾分堅定道:「現在沒法子,等出殯後我會去尋找他們娘幾個,活要見人、死要見屍,說不得老天垂憐!當初玲哥兒沒時,我也當我們兄弟在劫難逃,不是依舊有出來這一日?既為人夫,又為人父,我不出去找他們,他們還能指望哪個?」說到最後,已是不知不覺紅了眼圈。

畢竟是原配之妻,還有一雙兒女,沈珺雖心中那不看好,卻也不好再說什麼喪氣話,否則倒像是詛咒。他今日特意過來,除了拜祭沈鴻,為的就是尋沈琦說話。

如今雖暫時脫離牢獄之災,眼見欽差也是與沈家親近之人,似乎沈家的案子已經沒有什麼可擔心的,可是沈珺卻依舊是心下難安。

沈琦是因為有人綁架了妻兒,交了贖金出去,因此被人誣陷。仔細說起來,即便真是「倭寇」就是綁匪,沈琦將銀子交到「倭寇」手中,可有妻兒被劫持這個前因在,也不是什麼罪過。反而是沈珺這裡,被侄子的書僮首告,將他說成是嫉妒胞兄、謀害侄子的小人,即便最後沒有證據問罪,可是眾口悠悠,只要棟哥兒一日找不到,就一日難以洗清污名。

沈珺已經聽沈海提及,知曉沈理他們猜測沈棟可能被帶到南昌府,就生出一個念頭來。可是他曉得父親素來膽小怕事,不會贊同,才過來與沈琦商量,希望得到他的支持。他想到去南昌府,在官司完結後出發,去打聽沈棟的下落。

沈琦聽了,並未開口勸說,可望向沈珺的目光有些遲疑,忍不住掃向沈珺的腿。

傷筋動骨一百天,沈珺畢竟被挑了腳筋,又在監獄中耽擱了一個多月,如今雖是重新接上,可也需要休養,實不宜長途跋涉。

沈珺瞪眼道:「我不能白遭這個罪,也不能白受了這個污名。玲哥兒走的雖不體面,誰人提起來都要說一聲可憐,可提及人品卻是沒有一個不說好。我這裡算什麼?不說別的,就是大哥大嫂那裡,我也沒法交代。誰曉得那伙子歹人,是因為小棟哥兒失蹤才想到如此誣陷我,還是為了誣賴我才綁走了小棟哥兒。若是後者,小棟哥兒是全然受我連累,我這做叔叔的不去找一輩子良心也不安;要是前者,我作為當家理事的叔叔,在家裡讓人綁走了親侄子,也不能脫干係……」說到這裡,頓了頓:「說句喪氣話,若是真的失陷賊手,你們家的樟兒與曼兒不過稚齡,記事還不清晰,說不得能逃過一劫,小棟哥兒卻是已經十五了……」

沈棟不僅是記事年齡,還因為讀書知曉忠奸之分,要是不肯從逆,怕是性命難保;要是肯從逆,那找回來人也是廢了。

好好的宗房長孫,縣試、府試都順順利利過了的小童生,沈家又一個讀書種子,就是這樣下場,沈珺這個嫡親叔叔如何能不恨?

去南昌,與其說要去找人,更多的是為了報仇。要不然沈珺自己心下難安,也無法跟胞兄與嫂子交代。

「那邊到底是藩王……」沈琦並不看好沈珺的衝動,就算是朝廷那邊,即便現在知曉寧王有嫌疑,可想要處理也要找證據,更不要說沈珺不過一個舉人,千里迢迢過去,能怎麼對付一個藩王府?無異於以卵擊石罷了。

沈珺失笑道:「琦二弟想到哪裡去了?我最是貪生怕死的性子,難道還會直愣愣衝過去喊打喊殺不成?」

沈琦不解道:「那珺二哥過去,是想要如何打算?」

沈珺壓低音量道:「不管這次能不能找到寧王證據,既是露了行跡,朝廷就再難以容下了,總有處置寧藩那一日。寧藩移封南昌府百餘年,分封的郡王府、將軍府百十來個,早已將南昌府當成了自家後花園,如何肯老老實實聽命。到了那時,少不得要魚死網破,鬧騰一場!」

沈琦不贊同道:「君子不立垂堂之下,既是珺二哥知曉那邊要不安生,作甚還要身處險境?」

真要戰亂,就是好人也難免受池魚之殃,更不要說沈珺這樣腿腳不利索的。

沈珺目光爍爍,臉上難掩野心:「我活了三十多歲,今日總算明白了,男人不可一日無權,靠誰都不如靠自己,若是你我兄弟有官身,趙顯忠就是吃了雄心豹子膽也不敢如此……我若是在讀書上有天分,當初也不會半途而廢,如今只能走走捷徑……」

這是要去做間,想要趁機收集寧王反跡作為晉身證據?

沈琦目瞪口呆,同素來有上進心的沈珺不一樣,他是真的性子淡泊,可仔細想想,也能理解沈珺受難後萌生出的野心。

不管怎麼樣,經歷了生死磨難出來,有個念頭支撐總是好的,這樣想著,沈琦就將勸阻的話嚥了回去。

前院靈棚裡,沈瑞坐在角落裡喫茶,面容帶了幾分疲憊。

沈瑾在旁,忍不住關切道:「之前全三哥不在,你多出些力也是應當的,如今既然全三哥回來了,你也當歇一歇了……過了今晚,你就回四房歇吧?」

至於宗房那邊,沈海夫婦的性子,實是叫人親近尊敬不起來。

沈瑾一時忘了張四姐,沈瑞卻記得,道:「是不是叫人催催老師那邊,總不能任由張四姐兒鳩佔鵲巢?」

為了張四姐在四房,這幾日連帶著沈瑾都是歇在五房這邊的。

如今沈全回來,沈瑞能輕快些,沈瑾似乎也沒有什麼理由繼續留在五房不回家。

沈瑾想起張四姐兒,不由皺眉。

長壽匆匆進來,神色古怪,道:「二爺,瑾大哥,源大老爺來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4 23:47
第五百二十七章 各方匯聚(二)

雖說沈瑾與沈瑞坐在角落中,架不住今日過來守夜的族親多,加上有沈瑾這個新科狀元在,多少人盯著。因此長壽進來回話,周邊的人都支起了耳朵,想要聽上一句兩句。

源大老爺,沈源,四房老爺,沈瑾之父,沈瑞本生父。

週遭聽到一星半點兒的族人望向沈瑾與沈瑞就帶了審視,立時覺得也有大熱鬧可看。

沈瑾還好,身為四房長子,已經是成家立業的年紀,一個狀元到手見了親爹也不慫,沈瑞的身份見到本生父可不是要尷尬?

偏生這兄弟兩個,沈瑾臉上還能看出眉頭微蹙,顯然對於親爹回來也頗為意外;沈瑞面上,卻是紋絲不動,似乎來人只是尋常族親一般無二。

沈瑾猶豫了一下,道:「瑞二弟,我們去迎迎?」

沈瑞並無排斥之意,點點頭道:「既是叔父來了,理當出迎。」

兄弟兩個說著話,已經起身,往靈棚外迎去。

旁邊聽到的族親正無聊盼著看熱鬧,少不得也都起身跟著出去。

沈瑾心中對沈源並無多少敬愛,反而更感激逝去的嫡母孫氏。這幾年在外頭讀書求學,同窗中不乏庶子,嫡嫡庶庶的故事聽了一耳朵,也知曉嫡母當年對自己有多寬和良善。為這個緣故,即便沈瑞始終不冷不熱,沈瑾還是樂意主動親近照拂這個兄弟。

要是因沈源的緣故讓沈瑞尷尬,那沈瑾還真是盼著沈源不要露面。

卻不知在沈瑞眼中,沈源不過一個蠢貨,無怨也無恨,壓根就沒有什麼份量。至於生恩之類的,真正的小沈瑞已經在孫氏死後就一命嗚呼了,多少生恩都還清了,總沒有再來一遭的道理。

在沈瑞看來,沈源能拖累的只有沈瑾,與已經出繼出去的自己實不相干。

然而,沈源並不這樣想。

被沈全引進來,看著靈棚裡一片素白,烏壓壓入眼都是族。除了輩分最高的九房太爺之外,其他平輩、小輩的族人盡在,沈源心中嗤笑。他心裡明白,這些人沒有幾個是看在沈鴻面上,多是因沈鴻教出個好兒子。

別人都會羨慕五房會教導兒孫,沈源卻沒有什麼可羨慕的。沈瑛不過是二甲進士,沈瑾卻是一甲狀元,入仕就是從六品翰林,豈是沈瑛能比的?

因這個緣故,待見到沈瑾出迎,沈源看著面如冠玉、風度翩翩的兒子也生出幾分自得,可隨即看到他身邊站著的沈瑞就壞了心情。

想起當年徐氏歸省時的仗勢逼迫,還有沈瑞現下面無表情的臉,沈源望向沈瑞就帶了厭惡。

沈瑾在旁看著不對,忙見禮道:「老爺回來了。」

沈源皺眉教訓道:「松江既發生恁大的事,作甚不打發人送信與我,連你在京裡都回來,我在揚州如何能呆的安心?」

沈瑾恭敬道:「之前兒子並不知松江詳情,實不敢驚動老爺!」

多少族人都看著,沈源眼見沈瑾服順,少不得又教訓一二,才耍夠了威風,從沈全手中接過孝帶,在腰間繫了,去沈鴻靈堂前上香。至於沈瑞,則是被沈源全程無視。

眼見沈鴻這個做派,沈瑾的眼中多了羞愧,沈全則忍不住想要說什麼,被沈瑞給拉住。他是巴不得沈源遠著自己,如今這樣挺好。

沈源可不是那種無私的人,真的會因為老家族人出事就掛職歸鄉,保不齊在揚州有了什麼錯處。萬一他吃飽了撐的,要去京城見見世面,這要是近了可不是給二房填堵?

這會兒功夫,沈瑾也得了小廝低聲稟告,說是自家老爺是閤家回來,太太先服侍老安人回四房安置了。奇怪的是,行李沒帶回兩車,之前跟著去揚州的下人也散了大半,沒幾個熟面孔。

沈瑾倒是與沈瑞想到一塊去了,猜測沈源是不得不從揚州回來的,只覺得是意料之中事,並無多少意外。

閆家為了聯姻不成的事記仇,連遠在千里之外的松江族人都要禍害一下,自然沒有放過沈源這個罪魁禍首的道理。沈源不過是府學教授,架不住揚州富庶,連之前拋在老家的張老安人都接了去,無非是多個理由跟官學生伸手要銀子罷了。這幾年下來,不會少撈,可是卻是行李都沒帶回來兩車,可見回來的倉促與狼狽,卻依舊不長教訓,藉著狀元兒子在這裡虛張聲勢。

不管前些年眾族親如何看四房笑話,如今眼見沈源過來,能安心坐著的也沒有幾個,多是起身相迎。

沈瑾看似溫煦,不似沈理那樣冷淡,可這些日子大家冷眼旁觀也看出來那不是個容易親近的,除了對沈瑞與五房有親近之意外,待旁人都是客客氣氣。以後想要抱著沈瑾這條大腿,少不得還要從沈源身上入手。只要沈源樂意親近眾族人,沈瑾這個當兒子的,也不好將眾人拒之門外

對於眾族人的奉承,沈源都揚著下巴受了,被迫回鄉的鬱悶散了不少,臉上帶著露出幾分笑模樣,與一眾族兄弟、族侄們寒暄起來。

只是到底是靈棚,這般喧囂熱鬧委實不像話,擱在五房主僕上下眼中,沈源的笑容就太礙眼了。

沈全眉頭皺的緊緊的,要不是看在沈瑾、沈瑞面上,恨不得立時送客。沈瑾顧不得再考慮沈瑞是否尷尬,低聲拉著沈源到道:「老爺一路勞乏,風程僕僕,還是先回去梳洗一二?」

沈源雖一時不樂意離開,可幾十年享受慣了,聽沈瑾這麼一說,也覺得身上不自在,就與眾族親告辭,帶著沈瑾先回去梳洗了。

眾人看出沈全臉色不好,也都後知後覺反應出來方才有些熱鬧過了,神色訕訕,壓低了音量。

沈全心中雖然惱沈源不知禮,卻也曉得他是個糊塗,不好計較的,反而怕沈瑞不自在,低聲道:「到底已經出繼,源大伯多半是怕人閒話,才不好與你多親近。」

沈瑞白了他一眼,小聲道:「這不是好事?要是真親近了,才叫人頭疼。」

沈全一想也是這個道理,當年孫氏病故時,他已經十三、四歲,知曉人情世故,隨後沈源對嫡子的苛待也都是有目共睹。要不是有沈理為沈瑞張目,外加上回鄉歸省的徐氏,沈瑞如今還在四房的話,日子只有艱難的。就是親生父子,也是要講究父子緣分的。有四房沈源那樣不負責任的生父,沈瑞也就沒有什麼愚孝的必要。還有沈瑾那裡,不過是人前恭敬著沈源,心裡能真正敬重這個親爹才怪。

五房這邊守夜還在繼續,隔壁四房卻是太平不了。

四房客廳,燈火通明。

因中風不良於行的張老安人高居上位,手裡拉著一個小婦人的手「嗚嗚」地哭個不停。小賀氏滿臉疲憊之色,站在一旁,眼角多了幾分不耐煩。

這是老安人侄孫女?怎麼一個守寡婦人裝扮?不回娘家,偏生在這邊落腳?

表哥表妹,孤男寡女的,小賀氏自是想到沈瑾身上,只當眼前這個「表侄女」是打上沈瑾主意,才不顧四房之前沒有女眷在也要「客居」於此,心中嗤笑不已。

沈源與沈瑾父子進來時,見到的就是這個場景。

沈瑾這才想起,四房還住著一個張四姐兒,不由得覺得頭疼。

沈源卻是一下子認出張四姐來,只覺得如在夢中。他這輩子,妻妻妾妾的,經的女子也有十幾個,張四姐兒跟他的時間最短,卻是最是乖巧不過可人疼。當初鄭氏犯渾,騙賣了張氏姊妹,沈源心疼的顧不得十幾年情分,都要將鄭氏休出去,可見對張四姐兒是有幾分情分在。

當年張四姐兒不過是一朵花骨朵,還帶著幾分青澀稚嫩,如今卻是女子最好的年紀,添了幾分嫵媚婀娜。

這一身的孝?沈源既將張四姐兒當成禁臠,想到她曾嫁人生子,自然也跟頭上戴了綠帽子似的生出幾分心火,又莫名地有幾分隱秘快感,想要將張四姐兒拉倒床上,逼問一二,「後夫」可比得上「先夫」。

張四姐兒本來也跟著張老安人流眼淚,倒不是真的與姑祖母骨肉情深,而是想起早逝的姐姐心裡發酸。至於小賀氏,不過是一個無兒無女的填房,張四姐兒並沒有放在眼中。

「真的是四姐兒,四姐兒回來了?」沈源眼神炙熱,說話都不由地帶了顫音。

張四姐兒饒是將沈家四房上下恨得半死,可到底是個女子,對於自己的頭一個男人終是不同,望向沈源的目光也帶了幾分纏綿悱惻,紅了眼圈道:「表叔,是侄女回來了……」

沈源的視線落到張四姐兒身上,點頭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以後就好好的在家裡。」

眼見兩人若無旁人,姦情復燃,沈瑾望向張老安人,以為張老安人會阻止,不想張老安人滿臉欣慰,口齒吃力道:「正當如此,正當如此……四姐兒這幾年可是遭罪,你要好好待四姐兒才好……」

小賀氏在旁已經聽出不對勁來,加上沈源這神態,哪裡還猜不出男男女女之間那點事兒。嫁到四房幾年,她是多少新聞都見識過了,可這一口一個「表叔」倫常都顧不得的可只有眼前這一遭。這可不是多一個妾室進門之事,傳出去可是醜聞。

小賀氏不由望向沈瑾,眼見沈瑾滿臉鬱悶,心裡立時鬆快了。天塌下來有高個兒的頂著,左右她又沒有親生兒女,影響不到什麼,自然有該著急的人著急去。

沈瑾卻不是想著自己名聲不名聲那些事,而是想到張四姐兒隱秘的「女間」身份,心裡有了定奪。之前是四房沒人,加上錦衣衛也想要「釣魚」才留著張四姐兒在這邊,如今四房已經回來人了,再留張四姐兒住下去,說不得將四房也要拖下去。

不管張四姐兒從哪裡來,也該到了離開四房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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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八 各方匯聚(三)

張老安人中風至今,雖腿腳依舊便利,可口齒好了許多。不知她是真的感念娘家人,還是覺得小賀氏這個兒媳婦不貼心,對著張四姐兒分外親近。張四姐兒自然另有打算,可作戲誰都會,少不得低下頭哀哀切切地做小媳婦狀兒。

要想孝,一身俏。張四姐兒不是披麻戴孝的裝扮,可這一下子就能顯示身份的年輕小寡婦素雅裝扮,配著粉面桃腮,倒是濃淡相宜,自然是將小賀氏比過去。她慣是個要強的,沒人的時候還罷,眼見小賀氏比自己長不了幾歲,卻是名正言順的四房當家太太,自己這般人品當年卻是謀個外室而不得。這樣想著,張四姐兒就對小賀氏生出幾分妒忌,婀娜多姿上前見禮,口稱「表嬸」,看似恭敬,眼中卻不乏打量審視,嘴角微挑,帶了一份挑釁在裡頭。

小賀氏這幾年見識了丈夫的貪婪偽善,心裡實瞧不起沈源,可知曉輕重,將家裡**外外握在手上,也多得些許尊重。

眼見一個矮了一個輩分的小寡婦就敢這樣無禮,小賀氏自然是神色微變。

這幾年在揚州繁華之地,往來應酬的多,小賀氏多了城府,伸手拉著張四姐兒,真切道:「看著就可人疼,怨不得老安人與老爺都惦記著。只是我瞧著侄女精神似有不足,是不是身子不爽利?千萬莫要外道,有事只打發人請大夫就是。」

張四姐兒被拉的不自在,強笑聽著,恨不得立時撕了小賀氏的嘴。當她是瞎子不成?方才的冷笑給誰的?又裝模作樣,糊弄哪個?誰有病?你才有病?

糊弄的正是張老安人與沈源,小賀氏背對兩人站著,兩人看不到小賀氏表情,只聽她說話。沈源撫摸著鬍子,滿臉欣慰,看著小賀氏,道:「太太素來賢惠,以後四姐兒由你看顧,我也就放心了。」

張老安人在旁點頭附和:「兒媳婦有時不伶俐,可這性子實是沒法子說。」

小賀氏笑道:「我可不好白當老爺與老安人這聲誇,這就拿了體己,打發人去請好大夫。」

沈源望向張四姐兒,眼見她眼下雪青,蜜粉遮遮不住,不由的心疼,正想要吩咐沈瑾什麼,正好看到沈瑾看張四姐兒似有不善,立時心裡冒了酸水一般。

一山難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

沈源既將四房當成自己地盤,瞧著年輕英俊的長子就越發不順眼。

突然心下一動,沈源垂下眼簾,輕飄飄地問道:「四姐兒回來幾日了?」

張四姐兒不知沈源作甚問這個,老老實實回答:「七日了。」

沈源並不知沈瑾這七日除了第一晚都留在五房料理喪事,再看張四姐兒妖嬈就自覺找到了原因,只覺得她得了男人滋潤,而沈瑾對張四姐兒的「不善」,也是因見不得她親近自己。

沈源既暴怒沈瑾敢動自己的女人,又生出幾分與兒子爭鋒的怪誕之心,顧不得體面,直接起身拉著張老安人與小賀氏道:「我有話要問四姐兒,先帶她下去。」說罷,也不看眾人反應,拉著張四姐兒就走。

張老安人似乎樂見其成,笑呵呵道:「去……去吧……」

小賀氏臉上的笑容都要撐不下去,這狗男女連個遮掩都不遮掩就勾搭上,是當她是死的不成?

沈瑾最怕的就是父親與張四姐兒扯上關係,哪裡能眼睜睜的見他們就這樣走了?如今已經天黑了,孤男寡女舊情復燃,難道真的只是說說話?

「老爺等等,兒子還有些事情要與老爺稟告。」沈瑾想到這裡,忙道。

沈源揚著下巴,一副看透沈瑾小伎倆的表情,冷哼道:「又不是火燒房子的大事,作甚等不得?等我閒下來再說!」

張四姐兒最是看人臉色,眼見沈瑾面上帶了鄭重,加上之前他望向自己目光中似有深意,想起至今沒有動靜的閆舉人,莫名生出幾分不安來,不由地回握沈源的胳膊。

沈源見張四姐兒在自己與長子之間選擇了自己,沒有「嫌老愛少」,臉上也多了光彩,腳下不停地拉著張四姐兒出去了。

客廳裡留下三人,張老安人看著沈瑾,面上帶了不贊同:「不管……四姐兒……這幾年經了什麼,都是你姨娘……過錯……如今這……也沒甚不好……就是你姨娘曉得……四姐兒回來,也只有心裡安生的……」

老太太以為沈瑾是反對張四姐兒留在沈家,才這樣「苦口婆心」。

小賀氏聽到這裡,想起關於沈瑾生母的舊聞,影影綽綽的,倒是知曉張四姐兒是哪個。十幾歲就勾搭表叔的,能是什麼好人,怪不得現在舉止嫵媚,不似良家。

沈瑾臉色漲紅,對於生母騙賣張家姊妹一事,他是愧疚不安,可也不會因此允許張四姐兒就此留在沈家。好不容易沈家三子通倭案初見曙光,要是四房這個時候折進去與謀逆藩王牽扯上,那隨後可見真的難說清楚。

沈瑾心下著急,顧不得與張老安人再囉嗦什麼,藉口隔壁有是事,匆匆離開。

剩下小賀氏,眼見沈瑾做了甩手掌櫃,只當他是因生母的事束手束腳不好拿張四姐兒如何,心下不由有些著急。

張老安人也是如此誤會,面上帶了幾分自得。

小賀氏忙道:「老太太,這老爺與表姑娘……這可是不早了,有什麼話不好明日說的?」

張老安人笑道:「他們叔侄兩個向來香親,幾年不見……說說話……」

小賀氏實不是潑辣的性子,即便曉得丈夫與那小寡婦湊到一起肯定不清白,可也拉不下臉去捉姦,強憋著悶氣,叫人服侍張老安人下去休息。

沈源拉著張四姐兒去「說話」的地方,正是前院書房,當年兩人鬼混的地方。

如今故地重遊,兩人眼對眼的,哪裡還肯老老實實待著。沈源將張四姐兒一把拉到懷裡,只覺得滿手滑膩,幽香撲鼻。

張四姐兒則是想起這幾日的提心吊膽,是真的有些怕了。之前察覺到不妥,撇開寧王安排的眼線跑到沈家四房,自欺欺人說是放不下的舊怨,是想要壞了沈瑾名聲報復沈家四房,可歸根結底還是因她貪生怕死。她想著要是事情洩露,就仗著自己過去吃的幾年苦頭,讓沈瑾伸手拉自己一把。不想除了剛來第一晚見到沈瑾一面,隨後五、六天過去,竟是沒有第二次碰面的機會。不管自己是想要陷害沈瑾,還是想要求情利用沈瑾,通通沒有機會。她孤身一人在沈家,可因身上有銀子,打發人出去打聽了不少消息回來。有匪徒夜襲知府衙門且被擒拿之事,已經不是秘密,加上之前錦衣衛曾到住處搜查,張四姐兒如何能不怕?

「表叔……」張四姐兒伏在沈源懷裡,嚶嚶地哭起來。她這幾年在外見慣風月,也看到了寧王的野心,在南昌府時偶爾也做個入宮做娘娘的夢,可回到松江府半年腦子清醒了,也明白夢就是夢。如今風調雨順的年景,國泰民安,即便是換了皇帝也不礙什麼。寧王想要做皇帝,簡直是白日做夢。造反謀逆可是死罪,自己還做過寧王的女人,要是真被官府抓到,又哪裡能好?

張四姐兒越想越怕,早沒有初到松江時的意氣風發,不由顫慄起來。

沈源原是想要追問張四姐兒嫁人守寡的事,眼下也顧不得,摟著張四姐心肝肺都覺得疼了。

一個哭,一個哄,就從椅子上到了書櫃後的榻上。

一個是真心憐惜,一個是存心討好,不需要耽擱功夫。一直梨花壓海棠,既是舊愛,又是新歡,鴛夢重溫。

等到沈瑾去通知了沈瑞,沈瑞再親自往知府衙門走了一遭,帶了穿著常服的錦衣衛匆匆而至時,沈源與張四姐兒已經雲收雨散,正摟著脖頸說話。

張四姐兒半真半假道:「幸好表叔回來,侄女也就不會再像無根浮萍,隨風零落。」

至於沈源是不是回來奔喪,何時再走之類的話,張四姐兒都知趣沒問。連行動不便利的張老安人都帶回來,又是輕車簡從,實不像是衣錦還鄉,倒像是狼狽跑回松江躲事的。

沈源聽了這話,果然心裡熨帖,道:「外頭再繁華,也趕不上家鄉好。你放心,既是有我在,總不會讓你再受委屈……」

話音未落,就聽到院子裡傳來腳步聲,沈源只當是沈瑾吃醋故意過來攪合自己與張四姐兒親近,眉頭蹙起,面上多了幾分不耐煩。

門外,因為有沈瑞這個欽差高徒在,過來拿人的幾位錦衣衛都很客氣,也沒有闖門的意思。

沈瑾隔著門道:「老爺,兒子要事急事要稟告老爺。」

沈源高聲呵斥道:「混賬東西,我正與四姐兒敘話,作甚打岔,過半個時辰再來!」

沈瑾臉色通紅,之前急匆匆出去找人,想要連夜打發張四姐兒,就是怕裡面這兩人攪合到一起,卻忘了男女之間無需等待入夜安置也能成行。他望向沈瑞的目光,就帶了幾分遲疑,先出幾分無措。

沈瑞卻知曉自從張永知曉張四姐兒的身份,張四姐兒就成為寧王造訪的人證之一,說不得以後還要進京為證,與沈家的舊怨雖是倫理醜聞可不干律法,再扯上其他的,說不得又成了旁人借題發揮的機會。

「叔父,侄兒這就進來了。」沈瑞心中有了決斷,對幾個錦衣衛點點頭,一邊說著話,一邊推開了書房門,走了進去。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4 23:47
第五百二十九章 各方匯聚(四)

書房休息的軟塌在書櫃後,沈瑞一行人進來,並沒有入眼什麼了不得的場景。不過之前沈瑞的自說自話,已經讓沈源察覺到冒犯。他一邊扯過衣服披上,一邊高聲呵斥道:「誰讓你這般自說自話,不請自來,這就是你的教養……」剩下的話,卻是在轉過書櫃看到沈瑞還帶著幾個外人時截然而止。

隨後,沈源滿臉漲紅,生起更大憤怒,一時之間竟不知是該先罵沈瑞無禮,還是先轉回去整理衣服。

沈瑞側身到一邊,身後的幾個便衣錦衣衛直接去了書櫃後。

沈源想要阻攔,沈瑾已經湊到一邊,拉著他的胳膊,低聲道:「老爺,是錦衣衛奉欽差大人之命,緝拿松江知府衙門被襲案主犯閆寶文的外室張氏。」

聽到民間讓人聞聲變色的錦衣衛,沈源身子一僵,隨後才反應過後一句話的意思,驚詫道:「張氏,怎麼可能?是不是弄混了?」

沈瑾低聲道:「人證物證俱全,裡面的張氏確實就是閆寶文之前養在知府後街的外室張氏。」

「閆寶文,閆雨幕,可是揚州人氏?他怎麼跑松江來了?」沈源詫異道。

閆寶文是鹽商閆家的臉面,沈源在揚州這幾年,自然也是與之打過交道。

這會兒功夫,進去書櫃後搜人的兩個錦衣衛已經出來,手中拖著的正是只穿著小衣的張四姐兒。

張四姐兒提心吊膽了這些日子,又是見證了那晚錦衣衛及氣勢洶洶上門拿人的,雖是之前想過自己或許難逃一劫,可事到臨頭,依舊是駭怕的半死。她身子癱軟,顧不得遮羞,直愣愣的盯著沈源,哭求道:「表叔……表叔救救奴家,奴家不想死……」

一時間,眼淚鼻涕都下來,只剩下狼狽,哪裡還有之前的風情嫵媚。

沈源看著幾個高大威猛的錦衣衛,只覺得心驚膽顫,身子不由自主後退一步,不敢直視張四姐兒。

來拿人的錦衣衛看了這番熱鬧,面上也帶了古怪,有眼神活絡的就去偷看沈瑾這個新科狀元的反應。老少配不少見,可這叔叔與侄女搞到一起的卻不多見。這個張氏也厲害了,閆舉人才進去幾日,這就找到了下家。

眼見沈源的反應,張四姐兒臉上露出幾分絕望,正好看到沈源旁邊的沈瑾。她如同見了救命稻草一般,哀求道:「大表哥,求求你,我姐姐已經沒了,我還不想死,我今年才十九歲……」

這確實她自己嚇唬自己個兒,即便罪名落實,也未必就是一個死。朝廷對待男犯與女犯向來不同,不過結果或許比死更可怕。

要說之前沈瑾對張四姐兒心存五分愧疚,經了之前張四姐兒與沈源的「舊情復燃」也只剩下了三分。

可真要論起來,張四姐兒雖不自愛自重,淪落他鄉還是四房上下造孽,沈瑾聽了她的哀求,就望向沈瑞,眼含探問之意。

張四姐兒正盯著沈瑾,自然也順著沈瑾的目光望向沈瑞。

沈瑞輕輕蹙眉,似是覺得麻煩,隨後看著張四姐兒道:「你自己也曉得之前所作所為經不住追究,那是謀逆大罪,沾上就是一個死。能不能活命,還是要看你自己!」

張四姐兒聽到前一句如喪考妣,聽到後一句眼中立時亮了:「瑞哥兒,瑞表弟,你快說,我想活!」

沈瑞輕聲道:「不外乎『將功贖罪』四個字罷了。」

張四姐兒面上多了生氣,忙不迭的點頭道:「我曉得了,寧王密謀造反,我知曉他們在南昌府的幾處……嗚嗚……」

張四姐兒一激動什麼都要說,可大家卻是不敢聽。為首的錦衣衛連忙堵住張四姐的嘴,望向沈源的目光,面帶遲疑,看樣子是猶豫要不要將沈源帶走封口。沈瑞與沈瑾兩個是知情人,都是有分寸的,這個沈源看起來可不像是什麼明白人。

沈瑞見狀,忙道:「大人放心。叔父今日才從揚州歸來,奔波辛苦,接來的日子會居家養病。幸好有族兄在,正好可以侍奉。」

張四姐兒可以從沈家被抓走,與沈源的不倫醜聞也可以不遮掩,沈源卻不能再進去,以免被人借題發揮,節外生枝。

沈瑾也道:「正是如此,大人且放心。」

錦衣衛只是想要封口罷了,既有沈瑾、沈瑞兩人作保,也不是非要將沈源帶走,因為有重要口供,也不耽擱,壓著張四姐兒要回去交差。

沈瑞讓沈瑾安撫沈源,自己親自送了出去,剛送走錦衣衛一行,就見沈全從隔壁匆匆而來。

眼見有人從四房押解走女眷,沈全也知曉張四姐兒的事,有些意外,低聲問沈瑞道:「不是要留著『釣魚』,怎麼這就帶走了?」

沈瑞道:「源大老爺回來了,瑾大哥不敢再留下去。」

沈全皺眉道:「瑾哥兒也不容易。」

雖說沈源這次回來,趕上沈鴻喪事,也盡了族親之禮,可是沈全還是忍不住腹誹,只覺得沈源這個時候回松江只會添亂。幸好如今沈瑾考出來了,一個狀元郎不是尋常當兒子的,要不然父父子子孝道壓下來的,沒有人壓制沈源,四房只有亂騰的。

此時四房書房,沈源父子之間的氣氛卻沒有那麼好。

過來擒拿張四姐兒的錦衣衛是沈瑞帶來的,可領路的卻是沈瑾。

「啪!」

清脆的耳光聲響,沈瑾身子一趔趄,臉上已經多了一個巴掌印。

沈源沒有了方才初聞錦衣衛登門時的惶恐不安,只剩下滿心憤怒:「畜生,你這是想要害死老子!作甚不早些與我說明白張氏的不妥?你到底存的什麼心,既是曉得張氏不妥,還不早早地趕出去!你說,到底是不是得了我回來的消息,故意留張氏陷害我?孽生就是孽生,真是隨你姨娘,小娘養的,連根子都是壞的!」

沈瑾被打得發暈,臉上熱辣辣的,聽著這一聲聲質問心生悲涼。

沈源卻是依舊氣呼呼的,跺腳罵道:「還有沈瑞那個小畜生,也不是好東西,那小畜生是故意的,故意帶人來見我出醜!作甚當初生了他,黑了心肝的小畜生!」

門外,沈全黑了臉,與沈瑞聽了個全程。

沈瑞還沒反應,沈全已經是忍不住,挑了簾子進去道:「冒著被牽連的危險,在錦衣衛面前保住源大伯還不對了?那是不是將錦衣衛大人們叫回來,讓源大伯跟著過去才是真心孝順?」

沈源被噎個半死,臉上青白不定。

沈全看著沈瑾臉上的巴掌印,道:「瑾哥兒,源叔父既身體有恙,這些日子你還是好生侍疾。這裡頭可不單單是四房的事,還有瑞哥兒與王大人的臉面在裡頭,莫要讓瑞哥兒好心不落好。」

錦衣衛之所以過來客客氣氣,沈瑞、沈瑾之所以能留人,看的並不是沈瑾這個新科狀元的面子,而是因王守仁的面子。

沈瑾點頭道:「三哥放心,我曉得輕重。」

沈源眼見他們族兄弟幾個,視若旁人地論起自己的「病情」,即便曉得是為了避開錦衣衛訊問,可依舊深感受了冒犯,冷哼道:「這天下只有老子管教兒子的,還頭一回聽說兒子管教老子,我倒是要看看你怎麼讓我『病著』!我就是要出去,你還敢叫人打折我的腿不成?」最後一句,卻是故意作態。真要給他那個機會,他也未必有那個膽子。

沈瑾知曉輕重,之前心中已經存了不安。沈家這次劫難,雖然有族人自己不謹慎的緣故,可是沈源輕易許婚悔婚得罪閆家也是前因之一。再任由沈源自己作天作地,敗壞的不只是四房名聲,說不得還要連累沈瑞。

想到這裡,沈瑾對沈源道:「兒子是不敢打斷老爺的腿,老爺隨意出門,只是要先跟老爺說一聲,兒子不過是小小翰林,要是老爺被錦衣衛請過去,兒子實在無能無力接您回來。」

沈源暴躁的不行,可眼見沈瑾眼神冰冷,全無說話之意,心中也有了忌憚,只是依舊嘴硬,罵罵咧咧道:「我想出門就出門,不想出門就不出門,還用你這小畜生操心!」

沈全與沈瑾到底是打小一起長大,雖說頭幾年漸行漸遠,可到底情誼在那裡。之前他為沈瑞抱不平,現在自然也看不慣沈源辱罵沈瑾,藉著繼續守夜為名,拉著沈瑾出去,想要帶他去五房避避。

沈瑾卻是不放心沈源,是打定主意要守著沈源,便婉拒了沈全好意,開始安排人手盯著書房這邊。書房門口,院子裡,都留了幾個健僕。

這些健僕是沈瑾前些日子從名下莊子裡提上來的,為的是保護沈瑞與他自己的安危,如今卻是用在軟禁沈源上。

之所有不用四房老宅的下人,就是怕沈源端起老爺架子,下人有所顧忌。而這些健僕則是之前敲打過的,知曉如今四房誰是當家人。

知府衙門大堂。

滿堂肅穆,張四姐兒跪在堂上,因得了沈瑞提點,一心「將功贖罪」,低著頭將自己知曉的寧王之事買了個乾乾淨淨。

有文吏在旁記錄完畢,張四姐兒老老實實按了手印,頓時覺得踏實了不少。不過是露水夫妻,又有幾分情分,她心裡明白寧王之所以在自己之前毫不遮掩野心,就是不擔心自己會洩密。他之前打發到自己身邊的媽媽,既是監視她,也是為了以防萬一時殺她滅口……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4 23:47
第五百三十章 各方匯聚(五)

知府衙門堂上聽審的三人,是欽差王守仁、欽差副使張永、代知府董齊河。

堂下此女畢竟涉及謀逆大案,與沈家的那點風月官司就不值一提。換做其他人家,因這種牽扯,少不得也提過來過堂一二,可那是新科狀元的親爹,王守仁弟子的本生父,不管是看在王守仁還是沈氏一族的面子,張永與董齊河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將這一筆隱了下去。

文書也乖覺,自然不會將張四姐偷姑父一節記錄筆端,只在張四姐與松江沈氏淵源上,記上一筆,「本是姻親,早年流落在外,與沈家有宿怨」。

張四姐兒被收監不提,董齊河因為是代知府,少不得將之前知府手上的差事接過去,因存了小心思,少不得也趁機收攏趙顯忠之前盤剝地方的證據,省得對方一早脫罪,自己的知府又沒了指望。畢竟對方背後站著一個閣老,不過饒是如此,機緣在前,董齊河也是無所畏懼,誰讓有沈理、張永兩條金大腿在松江。示好沈理,就靠上了謝閣老;親近張永,就能名字直通御前。

眼見將沈家的關係隱下,董齊河便與兩位告罪,下去料理公務去了。

與王守仁熟了,張永也不客氣,拿著方才張四姐兒的口供輕哼一聲,道:「沈家這次遭難,倒也不算全然無辜。」

張永是家貧進的宮,對於貧寒百姓自有憐惜,對於窯姐****也沒有什麼歧視的。不過是為了活著,連肚子都填不飽了,還講究什麼臉面。沈家與張四姐兒的恩怨,固然有張四姐兒的輕浮在裡頭,沈家也不是全然無辜。幾年之前,張四姐尚未及笄,沈源卻不是少年。雖說名份上兩人是表叔侄,可畢竟遠了一層,要是沈源有心庇護,也不是不能庇護張四姐兒,卻是任由妾室發賣。

之前有沈瑞的原因在,張永早知曉沈家四房這位舉人老爺是個糊塗人,如今又有張四姐兒的事情在,涉及到沈瑾的生母鄭氏,連帶著他對沈瑾也防備起來。

越是瞭解沈家根基,張永越是難以對其產生好感。盤踞地方百年的大族,固然有沈孫氏這樣的良善人,可也不乏為非作歹的子弟奴僕。

王守仁本就不喜沈源,此時心中更是厭惡。要不是因顧忌沈瑞、沈理兩個,恨不得立時提人。儘管心有顧忌,卻也不願意就此便宜了沈源,沉思了片刻,道:「沈源**表侄,德行敗壞,還是等學政大人過來做主。」

張永頓了頓,搖頭道:「不過是些風月官司,到底不好傷了顏面。父父子子,以後論起來,少不了連累小的。」

沈源是不算什麼,可有沈瑾、沈瑞兩個在。這小兄弟兩個,一個是新科狀元,一個是皇帝看重的小夥伴,都是前程似錦的少年英才,張永最是圓滑,自然不願意因此得罪了這兄弟兩個。

張永不怕得罪沈瑾,卻是不願意讓沈瑞名聲有瑕。他是看著小皇帝長大的,自然曉得小皇帝霸道護短的性子。沈瑞既是小皇帝認下的小夥伴,那以後前程可期,能不節外生枝就不要節外生枝。

王守仁也曉得世人眼中父父子子那套,要不然也不會如此為難。眼見張永要高抬貴手,放過沈源,他心中自有計較,便也不反對,只是心中難免抑鬱,想著能不能幫助弟子了了後患。

沈家宗房上房,賀氏躺在床上,額頭上蓋了帕子,雙眼看著幔帳發呆。

沈海、沈珺父子都去了五房弔孝,賀氏稱病未出,倒不是裝病,而是真的病了。涉及到兒孫生死安危,之前她不過就是一口氣強撐,待次子歸來,大喜大悲之下,就有些熬不住。加上隨後知曉兒孫的事還有娘家攪合在裡頭,大怒傷肝。加上收到長子打發回來的信,長子知曉松江變故,因職位不能輕離,已經打髮妻兒回鄉探看。沈棟失蹤之事,之前是瞞著長子那邊的,只說了沈家三子無辜被誣陷入獄之事。

賀氏因次子回來,也將剩下的心思都放在長孫身上,可是無意聽了丈夫的話也曉得,這個孫子多半是凶多吉少,就算幸運活著,對於沈家來說也不是好事,說不得沈家自己也要「大義滅親」。最疼愛掛念的嫡長孫,賀氏如何能割捨,與丈夫大鬧了一場,就病倒了。

前有賀氏對沈瑞陽陽怪氣,後有對沈玲之妻何氏的慢待,沈海早就對老妻不滿,如今根本就不往內宅來了。只剩下賀氏自己一個,油煎火烤一般,既恨娘家狠毒,又怨丈夫無情,連帶著沈氏族人也在咒罵個一遍,再沒有一族宗婦的端莊雍容,成了個滿臉猙獰的惡婆子。

沈海不往內宅來,沈珺在養病,這幾日就只有珺二奶奶日夜侍奉。

沈珺因為身上有傷,並沒有跟其他族親一樣在五房守夜,露了一面又見過沈琦後就回了長房。

賀氏見了次子,依舊懨懨,少不得說起心中擔憂。算一下從山西到松江的路上,長媳也差不多快到松江,好好的長孫交到她手中,如今卻是生死不知,她心中如何能好受。話裡話外,少不得有埋怨之意。

沈珺低頭聽了,心中卻是越發有了決斷。

一夜無話。

關注沈家的松江各族,也都得了四房老爺沈源回鄉的消息。雖說沈源不過是不入流的教授,可是誰讓他是新科狀元的老子,一時間到時收了不少帖子。

儘管對於沈源的性子人品,背後腹誹的人不少,可誰都曉得父父子子,想要攀上沈瑾,說不得就要看這位糊塗老爺的。沈瑾已經及冠,並不曾聽聞訂婚消息,要是糊弄沈源聯姻,說不得就能搶個好女婿,以後幾十年都多了依靠。

不想,等了兩三日,沈家一個回帖都沒有遞出來,背後問候沈家祖宗的不是一個兩個,卻是毫無辦法,畢竟沒有什麼交情,總不能做「不速之客」。

卻是無人知曉,這些拜見沈源的帖子,都是到沈瑾這裡為止,並不曾送到沈源眼前。

外人不曉得,沈瑾卻是曉得的,雖說被寧王盯上有樹大魘風的緣故,可也有沈閆兩家交惡的緣故。沈源是長輩,這種背信棄義只是道義上的過錯,又沒法真正懲治他,如何敢讓他再添亂?於是,即便沒有吩咐,沈瑾也拿定主意,未來日子守在家中,防止沈源給大家再添亂。

至於小賀氏那裡,到底是繼母長輩,沈瑾也是過去,將前因後果說了清楚。雖說沒有將寧王謀算沈家之事說出了,卻是將閆舉人說了一番,聽到小賀氏耳中,自然是以為閆家來人報復,是四房拖累了族人。加上還有賀家的官司在裡頭,小賀氏也如驚弓之鳥一般,自然是全部聽沈瑾的,不敢也不願意插手這父子兩個的官司,每次裡只約束妾室婆子,侍奉張老安人,對於前院的各種消息都是聽而不聞,甚至還告誡婆子婢女不許窺探前院消息。

至於怕娘家賀家那邊,小賀氏即便聽聞賀二老爺入獄,也沒有在繼子面前求情的意思。要不是賀二老爺的霸道,她也不會好好的原配夫妻做不成,成了繼室填房。雖說以她庶房旁支身份,要不是賀二老爺做媒,只會嫁到尋常人家,可她本身不是貪戀富貴的。女人本就心窄,要是嫁人後夫婦恩愛、生兒育女,說不得她還能轉過彎來,偏生丈夫人品卑劣,貪歡好色,兒女也沒有影子,如何能忘了舊恨?不乘機落井下石,都是她寬厚,自沒有患難與共的意思。

沈源開始幾日,是真的是嚇到,老老實實閉門不出,生怕張四姐兒的事牽連到自己頭上。可是三、四天過去,依舊是風平浪靜,他就有些待不住。要不是書房院口,兩個健僕日夜守著,就讓他衝了出去。

自古以來,只有父教子,沒有子教父的。沈源少不得大怒,竟是添了與賀氏一樣的毛病,日夜咒罵起來。不過到底存了顧忌,不敢拿孫氏說嘴,怕傳出去引來沈理、沈瑞,就是鄭氏也提得少了,剩下的能攻擊的就是沈瑾的「不孝」。沈瑾早晚定醒了,沈源都是吐沫星子噴上半天,然而卻是絲毫無用。沈瑾不悲不喜,老老實實聽著,依舊讓人將書房守得嚴嚴實實,將沈源氣了個半死,卻是別無他法。

沈源本就是心高氣傲之人,哪裡受得了這個悶氣。他在書房枯坐了一晚,想出來的主意來,次日開始便米水不沾。

沈瑾知曉父親是故意的,叫人一日三餐地送著,卻是每次都是徒勞而返。

一轉眼就過了三日,沈源這幾年沉迷女色,本就體虛,加上有了春秋,又是長途跋涉回來的勞乏沒緩過來,餓了三日後就昏了過去。

沈瑾本以為沈源不過是虛張聲勢,沒想到他有毅力堅持了三天,也是嚇了一跳,匆匆趕來,少不得打發人立時出去請大夫。

幸好五房與這裡相鄰,這邊一有動靜,那邊就得了消息。

因此出去請大夫的小廝讓趕來的沈瑞遇上,雖說沈瑞還不曉得沈源是餓昏的,卻是少不得擔心沈源故意裝病,擔心他在外人面前說出難聽的影響沈瑾名聲,就喊住了小廝,讓他直接去五房請張太醫。

等沈瑞到了書房,聽沈瑾講了沈源暈倒的緣故,不由慶幸。張太醫是京城人士,家裡又是常在太醫院做供奉的,最是嘴嚴不過。就算診出沈源病因,也不會多嘴;換做松江本地大夫,誰曉得背後能說出什麼來。

此時,五房門口,又有馬車停下,下來一個穿了素服、風塵僕僕的中年人。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4 23:48
第五百三十一章 至親骨肉(一)

門子見了來客,還在遲疑。今日並不是弔祭之日,這來者何人?

正好沈全得了消息,知曉沈源「病」了,怕他又要借題發揮為難沈瑾,隨著張太醫一道出來。

「淵二伯?」見了來客,沈全面帶詫異,連忙快走幾步,迎了上來。

來人正是南京國子監祭酒、沈家二房二老爺沈淵,曾經回過鬆江,沈全在京城時也見過,因此認識沈淵。就是隨著沈全出來的張太醫,也認出了沈淵,上前見過。

看著沈全一身重孝,沈淵心中嘆了口氣,輕聲道:「我實沒想到,松江的事情會鬧到這個地步。先帶我去祭拜吧。」

之前只聽說松江有倭寇上岸,沈淵雖略有擔憂,卻也沒想到會與沈家扯上干係。後來隨著京城派欽差南下,金陵城裡關注松江這邊消息的人多了,就有些是是而非的消息傳過去。

沈淵依舊不為所動,只當眾人「以訛傳訛」,兔子還不吃窩邊草,沈氏一族作為松江大戶,勾結倭寇劫掠地方也太不符合常理?

可隨著傳言越來越詳實,連帶著入獄的沈家三子姓名也傳到金陵,沈淵就坐不住了。其他人還好,自有族長與沈理他們操心,沈玲卻是在他身邊服侍了好幾年,有了幾分骨肉之情。因此,沈淵心急如焚,恨不得立時回松江探看一二。幸好他手上差事並不繁重,又不是出省,請了一個月的假期,匆匆回來。

至於到了松江,為何沒有去宗房,而是直接奔五房而來,而是因為入城後就叫人問詢了沈家官司之事,知道的七七八八,知曉沈鴻、沈玲之喪與沈瑞回鄉,才來了這邊。

沈全點頭,叫了管事領張太醫去隔壁,自己親自帶了沈淵去靈堂。

如今正是三伏天氣,靈堂裡卻是因停靈的緣故,用了冰,絲毫不覺暑熱,進來便是一陣清涼。

沈淵是族兄,拿著香站在沈鴻靈堂,心中亦是唏噓。論起年齒來,四房沈源、楸房沈鴻與他都是同庚,差的不過是月份,都是知天命的年紀。沈鴻雖是身子骨孱弱,可沈家也不是貧寒之家,人參燕窩養著,也沒想到就這樣去了。

換做其他人家,當家人去了,兒孫能不能立起來、會不會家道中落,少不得要擔心一二,換做五房,卻是不用擔心這個。沈源自己不過是個舉人,可是三個兒子卻都是個個成才,三子一女,孫輩也有數人,是興旺之兆。

就是沈源那裡,不管行事多麼糊塗,有個沈瑾在,兩三代人之內也不愁了。

只有自己這邊,膝下荒涼,死了連個摔盆的人都沒有。難得有個族侄親近一二,如今又是黑髮人送白髮人,沈淵心中酸澀,不知不覺紅了眼圈。

眼見沈淵如此情緒外漏,沈全在旁多了幾分不自在,二房與五房如今是情分比其他族人多些,可是好像並不包括這位族伯。五房諸人上京後,這位族伯就外放了,兩家往來並不多。

沈淵也察覺自己失態,轉了話題道:「我記得隔壁是四房,是誰身子不舒坦?」

沈全道:「是源大伯身體有恙,在家休養,瑾哥兒不放心,請張太醫過去瞧瞧。」說到這裡,想到沈瑞,不免遲疑。

沈源是沈瑞本生父,可是作為二房這邊的嗣親長輩,怕是不願意沈瑞親近那邊。

沈淵倒是不以為意,隨口道:「不見瑞哥兒?瑞哥兒也在那邊吧。聽說他與沈瑾關係尚好。」

沈全眼見他並無惱意,心中鬆了口氣,點頭道:「瑾哥兒記在大伯娘名下,唸著大伯娘早年教養之恩,自然也樂意親近照拂瑞哥兒。」

至於沈瑞對四房的態度,沈全則不好說嘴。說沈瑞樂意親近本生親人,顯得他白眼狼養不熟;說他疏遠本生親人,又顯得他忘了養恩沒良心。

沈淵不知沈全心中糾結,他雖是因孫氏遭遇,對於四房印象不好,可那是對張老安人與沈源母子,對於沈瑾並無太大惡感。倒不是他因為沈瑾中了狀就對其高看一眼,而是信任長嫂徐氏,要是沈瑾真的人品不堪,徐氏不會任由沈瑾與沈瑞往來。

雖與沈源只見過一面,兩家並無往來,可因有沈瑞在,沈淵也不好當不知,道:「那我也過去瞧瞧吧。」

沈全自然無異議,一旁帶路,引著沈淵去了隔壁。

四房書房裡,已經亂成一團。

沈瑾心急之下,忘了約束下人,使得沈源暈倒的消息傳到了內院。小賀氏還好,夫妻情分薄,還能懷疑沈源是故意裝病,並不十分擔心;到了張老安人那裡,就受不住,立時叫人抬了自己過來。

說起來,張老安人與沈源母子兩個這幾年就差撕破臉,生出不少嫌隙,可到底是孤兒寡母、相依為命長大的,加上在揚州這幾年有外人看著,色色供應齊全,母子關係緩和不少。

回鄉這幾日,張老安人也看出來,沈瑾這個孫子如今大了,是有自己主意的,又因鄭氏出了沈家的緣故,心中怕是記仇,能依靠的還是兒子。只是有小賀氏糊弄,張老安人之前不知前院動靜,雖說兒子幾日不曾定省,也全當他因張四姐兒被兒子「送走」,一時羞惱不願意見人的緣故。

是的,對於張四姐兒被抓之事,牽扯太大,對內的說辭只說知曉她勾結閆舉人陷害沈家,被沈瑾識破送走。

張老安人因這個緣故,也覺得沒臉,才肯安安分分在屋子裡養了幾日。她雖惱火沈瑾的不近人情,讓自己跟著丟人,可也擔心張四姐兒真的牽扯到沈家官司裡,使四房得罪其他房頭。

待到了書房門口,看到兩個眼生的健僕,張老安人不免多看了幾眼。待到了屋子裡,看到昏迷不醒的沈源,張老安人就發作了。

「這才幾日?怎麼就病成這個樣子?」張老安人坐在床頭,看著兒子面色青白、唇色紫青、雙眼緊閉模樣,心肝都在顫悠,瞪著眼睛怒視沈瑾:「可是你又做了什麼?氣壞了你老子?」

就是侍立在張老安人身後的小賀氏,看到丈夫模樣,也變了臉色,望向沈瑾的目光帶了質疑。她雖然願意跟繼子賣好,在父子對峙中偏著繼子,可也沒有想要做寡婦的意思。

沈瑾不好說沈源是自己不吃不喝作死,只能道:「孫兒不敢,許是之前勞乏,沒緩和過來。」

張老安人本就對沈瑾「處置」四姐的事不滿,又想起書房門口的兩個健僕,倒是難得清明過來,指著沈瑾怒道:「你……你……你怎麼敢?可是你老子要去救四姐,你不讓?這是隨了哪個?這般心狠沒人味?即便四姐兒真有不當之處,可想想前因,可憐見地,作甚不能放過她一馬?就算她真的心裡埋怨四房,難道還不應該?花朵一樣年紀,流落在外,這可是毀了一輩子的事!」說到這裡,看到沈瑾旁邊侍立的沈瑞,不免遷怒道:「是了,有那般一個心狠的親娘在,又有個『賢良』的嫡母教養,要不然也不會調教出你這個大狀元出來?可你不想想,到底誰親誰遠,真當別人是真的親近你不成?別人隨意教唆了幾句,你就掏心掏肺?卻不想想,為了討好別人,傷了自家人的心,真的可好?真要將你老子氣死了,斷送了前程,怕是才正和了小人心思。」

張老安人嘴裡教訓沈瑾,眼神卻是瞄著沈瑞,就差直接說沈瑞心懷叵測。

沈瑞本就沒將張老安人放在眼中,這番指桑罵槐的話也權當放屁,沈瑾卻是聽不得。本就是四房對不起沈瑞,又不是沈瑞對不起四房,軟禁沈源之事又是他自己拿的主意,如何願意讓沈瑞背黑鍋?

沈瑾正想著如何回話,就聽門口有人道:「不是說病了,怎麼太醫來了不讓進,倒是論起遠近親疏來?」

正是沈淵、沈全來了,後邊跟著張太醫。

張太醫雖先到一步,可正趕上張老安人在裡面發作,喋喋不休,不好叫人通稟,就在外頭稍候,這次倒是與沈淵、沈全一起進了書房。

張老安人雖見過沈淵一面,可那是好幾年前的事了,眼下覺得眼熟,也一時想不起。還是聽沈瑞、沈瑾上前招呼,才反應過來是二房二老爺,不免新仇舊恨混在一處,冷哼道:「不請自來、不告自入,這就是二房的教養?」

沈淵並不是迂腐的性子,雖說礙於輩分,上前見禮,可也沒有讓著張老安人的意思,道:「既得了消息,自然要來看看,族弟也上了年歲,見一日少一日。」

這番話實是不好聽,張老安人氣的半死,拉著臉道:「這是詛咒哪個?老身倒是要與淵二老爺掰扯掰扯,可是我們四房得罪了你們,竟然是恨我們不死?哪裡有這樣的道理,奪了我們嫡孫過去,半點感激沒有,反而要讓我們家破人亡才安心?」

上次回松江,沈淵也趁機將孫氏在松江的經歷打聽了一番。孫氏受磋磨而死,固然有沈源寵妾滅妻、夫妻失和的緣故,可張老安人這個婆婆也沒少出力。

說到底,還是張老安人與沈源母子兩個狼心狗肺,既得了孫氏家產將日子過起來,又不忿她掌家,想要圖謀嫁妝,才一環一環逼迫。就是孫氏早產,也有張老安人的干係。

沈淵雖因喬氏的緣故,背信棄義悔婚,可也是看著孫氏長大的,有幾分骨肉之情在,早就對四房不忿。只是因沈瑞的緣故,不好發作,如今聽到張老安人無故牽連到孫氏與沈瑞頭上,自然也就惱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4 23:48
第五百三十二章 至親骨肉(二)

「老安人此話何意?得了瑞哥兒這樣的嗣子,二房自是感激四房。就是族弟這裡,若不是真擔心,瑞哥兒也不會得了消息就過來。只是想著弟婦去了幾年,與族弟夫妻情深,說不得在地下早唸著族弟了。左右她親自教養的長子已經成才,親生下的骨肉如今又有家嫂照看,惦記的怕只有族弟了。」沈淵早年在翰林院裡待著小二十年,即便不是多話的人,可對付一個鄉下老婦,不過隨手拈來。

沈源病倒,張老安人本就擔心,哪裡聽得這個?這一句一句,氣的她直喘氣。

小賀氏見狀,少不得上前扶住,面上多了尷尬。她這樣的年輕婦人,本當不好隨意見外客,可沈淵直接進來,並無避開時間,眼下又聽沈淵為逝去的孫氏張目,身為繼室填房,自然是面上滾燙,尷尬不已。

小一輩幾個都已經呆住,沈瑾還罷,與沈淵之前見的少;沈瑞、沈全兩個卻是見過了沈淵的沉默寡言,實沒想到他有這樣言語犀利的時候。

沈瑾雖也覺得沈淵言語太過,可聽他提及孫氏,也知曉是因前面的話,倒是不好接話。

張老安人平喘一二,捂著胸口道:「這是來找後賬了?哼,幾十年不聞不問,現下來做好人,這是要糊弄哪個大傻子?要是真的心疼孫氏,京裡什麼樣的人家找不得,偏生千里迢迢遠嫁到松江來?族親一場,我們不過是顧著顏面,不願深究罷了。真要追究起來,誰曉得其中有什麼貓膩?真的是養女,還是因徐氏不育調教的妾室?真要是當寶貝似的,還能推給我們?人死為大,如今你們又搶了瑞哥兒,老身也就不想說什麼。偏生你們倒是理直氣壯起來,到底是憑什麼?哼,老天爺在頭頂上看著。」

孫氏即便嫁妝富足,可商戶出身並未瞞人。因此即便知曉她曾養育在尚書府,張老安人也沒有想到「童養媳」身上去,反而因沈滄、徐氏多年不育,想到妾室身上去。

就算因為這個,張老安人心中對於孫氏始終膈應。即便楸婚次日,知曉孫氏是處子之身,也始終有些懷疑,擔心孫氏使了什麼手段隱瞞,這也是婆媳多年不合的原因之一。

沈淵本是聽到張老安人話中嘲諷孫氏又貶低沈瑞,才不忿反口相譏,沒想到引來張老安人這番話。

原來別人是這樣看待孫氏的?養育在二房沒有給孫氏增添份量,反而因此讓她被質疑?

老天爺在頭頂上看著,沈淵的心下一緊。

沈鴻已故,沈源臥病,同庚的自己能活到什麼時候?獨子夭折,嗣子病故,老天爺的懲罰已經受了,沈源並不畏懼老天爺,卻是不敢到地下見先人。將自己視若親生骨肉的孫家伯父,臨死也沒有原諒自己的老父親,過去了幾十年,沈淵依舊無顏以對。

眼見著沈淵不說話,張老安人只當抓住了二房痛腳,面上譏諷之色越濃。

沈瑞冷笑道:「老安人是這樣看兒媳的?還是我記錯了,我生母不是宗房太爺做媒、四房主動求娶,而是二房硬賴給四房的?」

即便當年孫氏遠嫁確實有內情,沈瑞也無意說破。孫氏孤身一人,在松江經營小三十年,剩下的只有一個名聲,自然不容他人玷污。雖說他過來時,孫氏已故,沒有母子之情,卻是因佔了這身體的緣故,不能坐視別人的質疑。

尚書府的養女,能抬高孫氏身份;尚書府的外嫁妾室,則是要被人質疑孫氏的貞潔清白。

沈瑾與沈全都是滿身心眼子的機靈人,即便聽著張老安人的話有些不妥,可也忍不住好奇起來。正如張老安人所說,孫氏雖是商賈女出身,可有萬貫家財傍身,又有尚書府做靠山,京城高門大戶嫁不得,一般人家也是可以挑著嫁。千里迢迢嫁到松江,隨後又與尚書府斷了往來,不似親近,反倒更像是有怨一般。兩人倒是沒有懷疑孫氏會是什麼妾室候選,而是擔心長一輩有什麼不瞭解的恩怨,牽扯到沈瑞身上。說到底,是關心則亂。

張老安人將沈淵說閉?,本在得意,聽到沈瑞插嘴,自然也沒好話:「誰不曉得族長太爺生前最是巴結二房,得了二房吩咐,幫二房安置個人又有什麼?當時族裡沒有說親的不是一個兩個,作甚沒有說給旁人?當時沈海雖成親,沈江正在擇親,正要是門正經親事,能選到四房?說到底,不過是欺負我們孤兒寡母罷了。我也是瞎了眼,竟糊塗了這麼些年。」說到這裡,想起那些被兒媳婦壓制的歲月,不免覺得心酸抑鬱,越說越覺得就是這個緣故。

沈瑾已經醒過神來,知曉不管當年有什麼隱情,也不能讓張老安人繼續說下去,否則不僅傷了沈瑞的心,也會污了孫氏清名。

「族長太爺是什麼樣的人,母親是什麼樣的人,大家都記得,祖母還是勿要妄自揣測。」沈瑾不待沈瑞開口,便皺眉對張老安人道。

張老安人正說的痛快,翻了個白眼道:「我已經糊塗了大半輩子,難道臨老臨老,也不讓我明白兩日?」

沈瑞道:「那老安人是什麼意思?硬要往已故兒媳婦身上潑髒水,這是連死人也容不下了?左右我在松江,要是真的容不下,您就說一聲,孫家外祖父福地是京城,地下有知,想來也不會反對遷墳之事!」

早在京城祭拜孫老太爺時,沈瑞就想過此事,自是他知曉古人重香火。即便自己出繼,孫氏名下還有沈瑾在,也有子孫後代的香火。可是以孫氏之前行事看,一直沒有離開四房,與其說是顧念夫家與身後事,還不若說是放不下沈瑞這個親生子,才做了諸般謀劃。如今沈瑞離了四房,已經有二房庇護,孫氏在地下也該安心。

不得張老安人說話,沈淵、沈瑾已經不約而同齊聲道:「不可!」

張老安人已經目瞪口呆,實沒想到沈瑞回有這樣荒謬想法。她雖然是打心裡看孫氏不順眼,可也沒有想過別的。孫氏如今葬入四房祖墳,真要移墳京城,那無異於決絕。她雖然圖痛快,嘴巴上說了幾句,卻也沒有這個意思。孫氏是沒娘家人了,可卻有京城二房與沈理做靠山,真要得罪了這兩處,哪裡有自家的好處?

沈淵皺眉道:「這樣的混話如何能掛在嘴上?逝者豈能輕動?」

再看不慣四房母子,可孫氏也是四房婦,親生兒子又出繼,以後享的是沈瑾這一支兒孫的香火。遷墳到京城倒是不難,卻是沒有辦法名正言順,以後香火祭拜之事,也不好操持。

沈瑾連忙接話道:「瑞哥兒勿惱,老安人是糊塗了,怕是自己也不曉得在說什麼。母親貞潔仁善,這松江城裡誰不曉得這個。就是母親遠嫁,也是已故宗房太爺與二房太爺做的主,想來兩位長輩自有用意,豈是我等小輩能揣測明白?」

二房老太爺去的早,松江諸晚輩無人得見,已故族長太爺卻是大家都相熟的。那真是位明白人,怎麼會如張老安人猜測的那樣,為了胡亂安置人才給四房做媒?

眼見沈瑞真怒了,沈全也跟著勸道:「伯娘生前是四房主母,為四房操持多年,撐起一份家業,又教養了瑾哥兒,逝後自然在四房福地,享四房香火。」

若是沈瑞只是分出去的兒子,想要給生母遷墳,沈全自然不會攔著;可既是出繼,不管是在禮法上還是在世情上,沈瑞已經是二房子孫,以後供奉的也是沈滄夫婦的香火。真要將孫氏遷墳到京城,即便徐氏這邊不說什麼,也難免讓世人質疑。生恩養恩,到時候難做的還是沈瑞。

張老安人色厲內荏,並不是什麼決絕的人,儘管依舊是的一肚子怒火,卻是不敢再隨意開口。她是看明白了,沈瑾是個六親不認的,沈瑞也不是什麼好東西。真要逼得急了,誰曉得這兩個會做什麼?沈瑞放不下生母,沈瑾就放得下了?還有個鄭氏在外頭,要是沈瑞真決心給孫氏遷墳,說不得沈瑾就順水推舟允了。

小賀氏與張太醫都低了頭,恨不得立時消失。即便是有好奇之心,他們也不願意聽這些。都是幾十年前的事,知不知道有什麼關係,可要是被在場的幾位遷怒,就得不償失。以張老安人這般滿腹怨氣模樣,這樣的話不會只說一次,真要不小心洩露到外頭,他們豈不是要擔嫌疑?沈瑾是記名子,沈瑞是親生子,不管當年是否真的有隱情在,這兄弟兩個都不會讓人質疑孫氏。

沈瑞不看沈淵,只看向沈瑾,冷著臉道:「嬸娘的墳塋留在松江,瑾大哥能保證以後無人質疑嬸娘人品?」

已經來到大明數年,沈瑞不是不知道禮法之人,可之前的話卻不是虛張聲勢,而是真心實意。

至於沈瑾,沈瑞非常失望。

最應該維護孫氏的不是沈瑞,而是沈瑾這個孫氏親自教養大的記名子,可是一次兩次張老安人質疑孫氏的時候,沈瑾都沒有開口。

不管是因為顧念長幼尊卑好還回嘴,還是因為沈瑾另有其他心思,都不該如此。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4 23:48
第五百三十三章 至親骨肉(三)

沈瑞沒有掩飾自己的失望與不滿,沈瑾不是傻子,自然也看出他眼中指責。

沈瑾心下一緊,忙不迭點頭道:「身為人子,維護母親名譽,自然是人子之責。二弟放心的,以後但凡有人再敢就母親之事說嘴,便是我沈瑾的仇人。」

沈瑞沒有給沈瑾留臉的意思,譏笑道:「方才張老安人說了不止一回,瑾大哥這仇人之說看來也是因人而異!」

沈瑞與沈瑾之間,雖說不曾主動熱絡親近,可也沒有這樣不留餘地的時候。

沈瑾漲紅了臉,一時手足無措,就是沈全在旁也多了不自在。畢竟沈瑾為長,沈瑞為幼,這般說話實在無禮。加上如今沈瑾是狀元,前程錦繡;沈瑞才是秀才,以後說不得有需要沈瑾照拂之處,因此沈全不免擔心,怕沈瑞真的得罪了沈瑾,也怕這種失禮行為落到沈淵眼中,引得二房長輩對沈瑞人品質疑。

沈淵是第一次看沈瑞如此,卻是沒有擔心沈瑞行為不妥,反而多了幾分同仇敵愾,帶了挑剔望向沈瑾:「瑞哥兒說的不錯,養恩大於生恩,你既是受嫡母教養長大,自當曉得輕重。方才那樣質疑你母親教養人品的話,真要傳到外頭,會有什麼後果你不曉得?如何你能旁觀,還要瑞哥兒這個出繼子來維護你母親清名?」

即便他不曾因張老安人母子遷怒沈瑾,可也僅僅是不遷怒而已,只要想到沈瑾生母是「寵妾滅妻」裡的寵妾,沈淵自然也無法對其有什麼好感。

沈瑾滿臉羞愧,毫無辯解之意,老老實實道:「確實是侄兒的不是,再也不會了。」

沈全在旁站著,聽了這話,望向沈瑞。

沈瑞已經轉過頭去,不去看沈瑾,顯然並不相信沈瑾的話。

沈瑾也看到沈瑞動作,有些著急。

小賀氏有心示好沈瑾,可也知曉自己身份尷尬,不好就此事多嘴,正看到張太醫身後小童背著的藥箱,忙對張老安人道:「老爺還病著,是不是先請大夫過來診看?」

張老安人雖是看不慣沈淵、沈瑞故意拿捏沈瑾,可也存了忌憚,不敢火上澆油,聽了小賀氏的話,才想起床上的兒子,忙招呼張太醫上前。

張太醫尷尬死了。旁聽了這許久,他是瞧出來了,這沈家二房、四房早年有恩怨,近年也不太平。沈瑾與沈瑞這對兄弟,中間雖牽著孫氏,可是情分也複雜。至於沈全,之前看著與沈瑞情分深些,可似乎與沈瑾關係也不錯。這個老太太,可真是個糊塗人,什麼話都敢說,卻不想想真要將孫氏名稱弄臭了,影響的也是四房;還有這個年輕的四房太太,倒是難得的明白人,知曉什麼時候說話,什麼時候閉嘴。不顧到底是半路夫妻,情分有限,否則也不會任由丈夫昏迷,看了半天熱鬧才想起自己這個大夫來。

張太醫也不用別人三請五請,連忙上前問診。

這一上手,張太醫不免心中驚詫。實在是沈源的脈相十分清楚,並無大礙,就是飲食不調的緣故。說是飲食不調是婉轉說辭,實際上就是餓昏了。真要說起來,連方子都不用開,直接灌兩碗人參粥下去,吃飽了就好了。

張老安人痛快了一會兒,憋屈了一會兒,現下才曉得眼下兒子的病最重要,眼見張太醫沉吟不語,心也跟著提起來,連忙問道:「我兒子到底怎麼了?可是有什麼不妥?是不是因起到了,才因此昏厥?」

張太醫放下沈源胳膊,沒有直接回話,而是望向沈瑾。

沈瑾這幾日沒在五房,而是在四房「侍疾」之事,張太醫也有耳聞,少不得腦補了一番。他既知曉沈瑞與沈家四房淵源,心中自然也是偏著沈瑞,可隨著沈瑾一路南下,沈瑾為人處世也都在眼中,實在不像是會虐待生父不孝之人。可要不是沈瑾虐待,這沈源怎麼會吃不上飯,直到餓昏?

張老安人順著張太醫的目光,也看到沈瑾,心中火燒火燎。她不敢發作旁人,可沈瑾這個親孫子有什麼說不得的?立時高聲道:「你到底做了什麼不孝事,是不是忤逆你父親,才氣壞了你父親?你莫要以為中了狀元就能為所欲為,我還活著,這個家還輪不到你當家作主!」

沈瑾本就因沈瑞的冷淡難過,也多少因沈源的昏迷忐忑,臉上露出幾分絕望來,跪下道:「都是我的錯,若是父親不好,我便與父親償命去。」

張老安人本就疑心因張四姐兒的事情,父子爭執才氣壞了沈源,聽了沈瑾這樣說,自然更是認定了,越發怒氣橫生,揮著枴杖抽打沈瑾道:「身為人子,連孝順都做不到,竟行忤逆事,還配做什麼狀元郎?」

她揮動的突然,手下又用力,沈瑾被抽打身子一趔趄。

待到第二下,卻是抽不動了,沈瑞不知什麼時候站過來,半路接過了張老安人的枴杖。不過即便枴杖落下去,也打不到沈瑾,因為沈全已經先一步拉開沈瑾。

沈全最是口齒伶俐,皺眉對沈瑾道:「老安人糊塗你也糊塗不成?就算是孝順,你也不能什麼錯都認下,這不孝可是大罪過!源大伯又不是今兒才不舒坦,早幾日就不自在了,要不然你也不會回來日夜侍奉。到底是因什麼病的,張太醫還沒說話,你就稀里糊塗請什麼罪?就算是孝順,也沒有這樣孝順的。」

儒家最是講究「忠孝」,「不孝」卻是是大罪過,輕重讓人質疑人品,重則說不得前程都要斷送。

沈淵沒有想到這張老安人是個真糊塗人,竟是毫無顧忌就往沈瑾身上扣帽子。這沈瑾可是四房獨子,以後的頂樑柱,這哪裡像是骨肉親人,說是仇人也不為過了。幸好此處是松江,不是在京城,否則一句兩句傳出去,傳到御史耳中,小事也要變大事。

沈瑞雖是不滿沈瑾之前的不作為,可也不會真的任由他背上「不孝」之名,皺眉道:「張太醫尚未發話,老安人這發作也發作的太急了,也不怕冤枉了人?」

張太醫本心中存疑,正好看到不遠處桌子上的飯菜,心中有了別的猜測。按照張老安人話中之意,似乎沈老爺有什麼吩咐沈瑾,沈瑾沒有聽從,父子之間有爭執。既不是沈瑾故意餓著老父親,那剩下的就是沈源自己不吃飯。

雖疑惑到底是什麼事讓沈源「絕食」相比,可張太醫並無探究的意思,斟酌一番,對張老安人道:「沈老爺是因體虛昏厥,並非是肝脾不調。」

「體虛?」張老安人面帶疑惑:「即便之前趕了遠路,也是不緊不慢回來的,我這老婆子都好好的,他一個壯年男子還能累著不成?」

張太醫看了沈瑾、沈瑞一眼,帶了幾分為難,低聲道:「看沈老爺脈相,倒不是因勞乏所致,而是腎水不足,精元早洩,從陽虛上引得體虛。到底是有了春秋,以後還是當保養為上。」

這倒不是張太醫信口雌黃,沈源身上飢餓是小事,可被女色掏空身子也是真的。

張太醫雖是隱下沈源餓昏之事,可既是瞧病,也是不願意砸了招牌,沉吟了下道:「另外據在下所看,沈老爺唇色發青,這是體內積攢丹毒的徵兆,怕是這兩年也用了不少丹藥,積攢的多了,如今也是一病發作出來。」

揚州繁華之地,又是出美女的地方,各色「養生藥丸」最是不缺。

張老安人即便身在內宅,也知曉兒子這幾年婢妾不少,外頭也有兩個交好的,只是只當是兒子本事,可憐他年輕時被孫氏約束,放任不管,沒想到竟然有這樣惡果。此時她倒是慶幸沈瑾送走了張四娘,否則以張四娘年歲,正是貪歡時候,折騰的只有自己的兒子。

小賀氏本還埋怨沈瑾這個繼子對沈源太過凌厲,現下知曉沈源「病因」,只覺得牙根癢癢,巴不得沈源立時死了。想起沈源在家中淫便婦人婢子,外頭還花錢養著****,還真不如嘎嘣死了讓人省心。

小賀氏心中暗恨不已,偏生張老安人最是會弄小巧,既是知曉兒子「病因」,自是不肯讓兒子擔了「好色縱慾」的名聲,看到小賀氏低眉順眼地站在身邊,便呵斥道:「知曉你一心求子,可也當曉得輕重?外頭的藥豈是隨便能給你老爺吃的,要是源兒真有個萬一,你也不用在沈家待了,早早回去了事!」

這是要將沈源的病症推到小賀氏頭上,小賀氏平日雖柔順,可也不是真包子,這樣的罪名如何能認下?真要認下了,不單以後在繼子族親面前抬不起臉來,連帶著娘家教養都要被人質疑。

小賀氏抬起頭,不悲不喜道:「兒媳婦因身體有恙,這兩年一直在吃藥,這兩年老爺並沒有在正房宿過。許是求子的有旁人,要不然老安人打發人去揚州春花坊打聽打聽,省得有骨肉流落在外頭;還有家裡的丫鬟婆子,有不少服侍過老爺的,也好生盤問一二才是,萬一有了老爺骨肉,好好的少爺當不成,再流落成小子婢女,有違天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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