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明望族 作者:雁九 (連載中)

 
陸雲 2013-7-28 17:41:3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72 787649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4 23:48
第五百三十四章 至親骨肉(四)

揚州春花坊,有名的風月之地,沈源之前包養的兩個****就是那裡;下人裡的骨肉,要是婢女懷孕,肯定不會瞞著,真正說不清楚容易混淆的只有僕婦的兒女。

小賀氏這番話,雖說都是實話,卻是將沈源的面子扔到地上踩。

張老安人被噎得說不出話來,心中氣的半死,卻是顧忌旁人在場,怕小賀氏不管不顧再說起別的來,好一會兒方訕訕道:「我不過白說了一句,不是你就不是你,扯七扯八做什麼?就算是吃藥,也未必是因女色緣故,這幾年揚州那邊可是流行求仙問道,說不得源兒是受了別人糊弄,吃的是養生丸子。」後一句,卻是對張太醫說的。

不過小賀氏這番話,卻也給張老安人提了個醒。外頭的女子且不說,都不是良家女子,即便真有了孩子,誰曉得到底是哪個的種?倒是家中年輕僕婦,要是真生了一兒半女,即便是孽出,也是四房骨肉。老太太已經打定主意,回頭就在家中盤問。又因從揚州回來前,小賀氏曾變賣家中下人,便又將小賀氏懷疑上。懷疑她這番話並不是空穴來風,而是真的知曉什麼,才揣度著沈源發賣下人,少不得又將小賀氏恨得半死。

張老安人不曉得,張太醫之前已經是給沈源留了餘地。按照沈源脈相顯示,沈源精元稀薄,腎虧厲害,要不是多用藥頂著,怕是早就雄風不在。即便還能行房事,也多要靠藥物才能持久。只是沒想到沈家四房子嗣單薄,又守著年輕繼室,這沈老爺如此折騰竟然不是為了求子,而是沉迷女色。

張太醫心中鄙視一番,可也要了紙筆,開了兩個方子,都是固本培元之用。

張老安人卻依舊不放心,追問道:「大夫,不知我兒何時能醒?」

張太醫的醫箱裡有金針,要是上手,不過片刻功夫就能讓沈源醒來。不過他既是曉得沈源是餓昏的,一時三刻不醒也不礙什麼,自然不會節外生枝,便拿了其中一個方子,道:「抓了藥,三碗水煎成一碗,就差不多了。」

這個方子裡有人參有紅棗,正是補氣的,作用與粥差不多。一碗下去,沈源胃裡有了東西,也就該醒了。

張老安人見張太醫篤定,心下大安,目視小賀氏,示意她送銀封。

小賀氏心中憋氣,只當未見。

還是沈瑾在旁,謝過張太醫,親自送了出去。

沈淵、沈瑞、沈全幾個是客,看了一番熱鬧,也沒有繼續留著的必要,跟著走了出去。

一時之間,書房裡只剩下張老安人、小賀氏與沈源三個。

張老安人早憋了一肚子的火,聽到外頭腳步聲遠了,立時發作,揮著枴杖就沖小賀氏過去:「黑了心肝的小賤人,敗壞了源兒名聲,你能落下什麼好?」

小賀氏早提防,退後幾步避開,冷笑道:「老安人莫不是糊塗了?我不過是實話實說,老爺人品出眾,才引來別人愛慕,天下優秀男子哪個不是三妻四妾,這正是老安人之前常說的,怎地就是敗壞名聲?」

這是張老安人之前掛在嘴上的老話,如今被小賀氏用來堵張老安人的嘴。

張老安人到底腿腳不便,小賀氏既然躲開,她只能自己氣鼓鼓,瞪大眼睛道:「我原當你是賢良的,原來在這裡等著,你是不是故意鼓動源兒遣散下人?是不是其他人有身孕,你得了消息,才故意攛掇源兒賣人?」

小賀氏忍不住譏笑出聲:「老安人這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老爺作甚發賣下人,旁人不曉得,您老人家還曉得?還不是為了遮羞,為了掩住丟了差事的事,怎麼又牽扯到我身上?即便我是寒門小戶出身,可也是三從四德教養大的,家裡妾室納了幾個,這嫉妒罪名我是不認的。」

張老安人卻不信小賀氏是無的放矢,想著家裡下人發賣不少,可小賀氏是會護短的,兩房陪嫁都是帶過去又帶回松江,其中有個媳婦子與32賀氏年歲相仿,家裡有個剛滿一歲的小兒,現下想想,倒是細眉細眼,還真有幾分沈源的模樣。

疑心生暗鬼,不外如是。

前院裡,張太醫先回了五房,沈淵在一旁與沈瑞問詢沈玲暴斃之事。

其實沈瑞心中,對於沈玲之事也存了疑問。雖說沈玲被除族,可是畢竟跟在沈淵身邊幾年,既是遇到難處,作甚何氏不打發人回南京求援。

沈淵也惱這一點,卻不是生沈玲的氣,而是惱恨自己,揉著眉心道:「我曉得玲哥兒是外圓內方的性子,可也沒想到他會這般不知輕重,竟然沒有給我送信。當初他嫡母借病叫他回來侍疾,他本不想回來,是我硬逼了他回來。想著到底有生恩養恩在,沒想到卻是害了他。」說到這裡,唏噓道:「我當時態度強硬了些,怕是玲哥兒夫婦誤解,才不打發人往南京送信。」

沈玲雖只是監生功名,可到底在沈淵身邊幾年,二房即便如今失了頂樑柱,可到底還有幾分人脈在,給沈玲補個小缺只是小事。沈淵因感念沈玲夫婦這幾年的用心與孝順,也看出沈玲雖對外圓滑,少了幾分文人風骨,可心裡有桿秤,是個明白孩子,才想著要成全他一番。因此,生怕三房這邊拖後腿,也怕沈玲嫡母借此詆毀沈玲不孝,才逼著沈玲回鄉。原想著等過個一年半載,沈玲嫡母這邊消停了,就給沈玲求個北地的缺,天高皇帝遠,孝道轄制不到,就能慢慢熬資歷。雖說不是科班出身,前程有限,可畢竟年輕,熬上二三十年,熬個五六品致仕不是難事。

沈淵並不是愛多話之人,自然也沒有與沈玲解釋如此安排的用意。甚至為了讓沈玲安心回松江,在打發他回松江前,連帶著將沈玲手上的差事也都轉給了沈琳。

落到沈玲夫婦眼中,自然是因著三房事多,沈淵不願意沾染是非捨棄了他們。

沈瑞聽了前因後果,心中亦感慨不已,這還真是陰差陽錯。沈玲雖有野心,卻是懂得分寸,又多少因學問的緣故有些自卑。他雖然羨慕其他族兄弟舉人進士的,前程遠大,可也只是羨慕,從沒有自己做官的念頭,只是安心幫沈淵打理庶務,將自己放在管事位置,怕是因沒有想到沈淵會真的視他為自家骨肉,為他謀劃此事。畢竟親爹對他只是能用則用,沒有為他打算過什麼,更不要說出了服的族叔。

「被除族,無人可求,可想而知玲哥兒會是多麼絕望。但凡我當時多說一句,也不會讓他陷入這個境地。」沈淵苦笑道:「但凡我得到半點消息,也不會拖了這許久才回松江。」

都是陰錯陽差,沈瑞只能勸慰道:「或許是有派了信,中間有什麼閃失,瞧著玲二嫂子那邊,還唸唸不忘帶玲二哥骸骨去金陵,並無怨恨之意。」

沈淵一聽,神色一緩,忙道:「真的?玲哥兒媳婦真的提了回金陵?小楠哥兒可好,她們母子如今安置在何處?」言談中,帶了幾分迫切。

雖說只是族侄,可養在身邊幾年,論起來比與沈瑞、沈琭這兩個親侄兒接觸的時候還長,加上到了年歲,多少有些貪戀兒孫之樂,沈淵甚是疼愛小楠哥兒。就是想起沈玲的前程,也是因不願小楠哥兒以後矮其他族兄弟一頭,才想起抬舉沈玲,為小楠哥兒以後的前程做個鋪墊。

沈玲已經被除名,何氏又是恨著松江族人的,以後孤兒寡母能依靠的也只有二房。沈瑞知曉這個道理,對於沈淵這個便宜二叔也只當是路人甲,自然不會生出別的念頭擔心沈淵過繼嗣子嗣孫之類,說了何氏母子所在,叫人安排馬車,親自帶沈淵前過去。

因沈源「生病」之事,沈全有一肚子的疑問,想問沈瑾,可礙於沈淵在只能憋著。直到目送沈淵、沈瑞的馬車走了,才低聲問沈瑾道:「他這樣作下去可怎生是好?實不是個能聽勸的性子,可這也沒有一直拘著他的道理。」

幸好之前沈瑾打發請大夫的人被沈瑞攔下,又有張太醫在,否則這真正病因一出來,別人不會理會是不是他自己不吃飯,只會詬病沈瑾這個為人子的「不孝」。

沈瑾滿臉疲憊,眼神木木的,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全三哥,我也不曉得當如何了。活著作甚這麼難,要是能一死百了,我情願現下就死了。」

他雖曉得輕重,攔著不讓沈源出去給大家添亂,可到底是打小仁孝禮儀那一套教養大的,這次沈源昏厥實是嚇壞了他,才失了平素冷靜。隨後又有沈瑞的冷淡與沈淵的教導,他真是覺得累了,只覺得自己連解釋的力氣都沒有。

沈全見沈瑾不似說笑,心中驚駭,忙道:「好好的,作甚說生道死?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這才哪到哪兒?老安人與源大伯糊塗,你也糊塗不成?還是讀了二十年讀傻了?都說老糊塗老糊塗,說的就是這些長輩,上了年歲,腦子不靈光了,不過是費心哄著勸著,哪裡就用為難到這個地步……」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4 23:48
第五百三十五章 至親骨肉(五)

沈淵下了馬車,看了下糊白的大門,面上帶了幾分緊張。雖說是陰錯陽差,並不是他誠心如此,可要是沒有用長輩身份逼迫沈玲回鄉,那沈玲也不過年紀輕輕就暴斃而亡。想想牙牙學語的小楠哥兒,還有正值妙齡就要守寡的小何氏,沈淵竟然有幾分痛意。

小廝已經上前叩門,開門的不是別人,正是受了沈瑞吩咐,留在這邊操持沈玲後事的長壽。

與五房治喪時的熱鬧不同,沈玲是出族之人,何氏在前些日子在宗房門口拒絕了族長的收容,眾族人還是觀望的多,即便偶有過來弔孝的,也多是與沈玲平輩的旁支庶出。女眷這裡,族長太太與對沈玲友善的郭氏都病著,只有沈珺之妻受丈夫吩咐過來走了一遭,其他人再無人露面。

「少爺,二老爺!」長壽看到站在沈瑞身邊的沈淵頗為意外,忙要上前見禮。

沈淵擺擺手,道:「玲二奶奶與小楠哥兒這些日子可好?」

長壽躬身回道:「楠小少爺還好,玲二奶奶前些日子病了一場,還是請張太醫過來開的方子。玲二奶奶倒是剛性,養了幾日,現在瞧著也漸好了。只是按照張太醫的吩咐,怎麼也要調理個三兩年才能緩過來。」

沈淵聽著有些糊塗,回頭問沈瑞道:「到底是怎麼病,怎地需要調理這許久?」

沈瑞道:「五月裡玲二哥剛出事時,玲二嫂子有身妊,後來孩子沒保住,之前又一直在客棧,不是休養的地方。」

沈淵眉頭緊皺,對於松江族人的印象更壞了。因為二房祖上的緣故,二房與松江被就幾十年沒有往來,之前因為沈瑞的緣故,只有對四房印象壞些,其他接觸過的宗房太爺、五房一家都是不錯人品。可是不經事不知道,一經事才發現族親的涼薄。

不說別人,只說沈玲這裡,因為打小討生活的緣故,性子雖圓滑世故,可也向來與人為善。除了對嫡母那邊向來遠著不愛親近之外,對於其他族人,沈玲也是能幫則幫。可是這樣與人為善,換來了什麼?被無辜被人誣陷後,親人族人冷眼旁觀,被生父除名,嬌妻弱子只能客居客棧,最後慘死監獄中。

幸好還有沈理、五房兄弟幾個都是不錯的,要不然這族人不往來也罷。沈淵心中腹誹不已,隨著長壽、沈瑞進了院子。

與五房大支靈棚不同,因為何氏已經打定主意等官司完結要送沈玲回金陵落葬,所以這裡就沒有舉喪。這套院子又是借住,沈玲又是橫死,即便沈瑞表示要轉給小楠哥兒,何氏也是打定主要要退回的,自沒有正房停靈的道理,就在北屋裡安置了沈玲遺骨。

沈淵既是來了,自然要祭沈玲。

這會兒功夫,何氏已經得了消息,知曉沈瑞帶客至。換做其他族人來,男女有別,何氏自要避諱一二;沈瑞這裡,卻是麻煩他良多,不管來的是哪位客人,看在沈瑞面上何氏也親自出來回禮。

不想,不是旁人,竟然是沈淵。

何氏扶著小丫鬟站在二門門口,看著沈淵,一時竟然是怔住。

沈淵也看到何氏,要不是渾身縞素,幾乎要不敢認了。何氏嫁給沈玲三年,不過二十來歲年紀,可眼前婦人瘦骨嶙峋、臉色蠟黃,說是三十也有人信。

何氏駐足,神色複雜。

沈淵則是已經做好了被埋怨的準備,可接下去就見何氏雙膝跪下,哽咽道:「二伯,您怎麼才來了?您怎麼才來呀?」說到最後,已經是淚流滿面,滿懷悲愴。

沈淵聽得心酸不已,親自攙扶了何氏起來,強痛道:「玲哥兒不懂事,你怎麼也不懂事了?既遇到生死攸關的大事,做事還與我賭氣,就不能打發人去金陵送信?」

何氏哭的傷心,聞言卻是一愣,抬起頭來,滿臉驚詫。

沈淵察覺出不對勁,皺眉道:「怎地?難道是打發人送信了,作甚我一直沒有收到,這其中有什麼變故,打發的哪個?」

何氏含淚道:「知府衙門抓人時來勢洶洶,相公覺得不對勁,指望不上別人,插空囑咐了我,讓我給二伯送信求援。我怕別人不盡心耽擱事,就寫了信讓梁平送過去。梁平一個月方回來,說二伯說了松江是沈家根基,知府不過是虛張聲勢,不會真的將沈家人怎麼辦……」說到這裡,臉色變得青白,咬牙道:「過後沒多久,梁平藉口蘇州舅舅家有事,求了出去……我只當他是眼見相公不好怕受拖累才尋藉口離開,沒想到竟然是他在中!相公哪裡對不起他,他作甚要如此害相公?」

這粱平是沈玲乳兄,打小在他身邊做根本小廝,長大做了長隨,最是親近不過。因此,何氏才從來沒有懷疑過粱平。可就是這原本丈夫最信賴之人,欺騙了自己,壓根沒有往金陵送信;要是換做其他人送信,沈淵是不是就能趕過來了?

何氏悔恨交加,神色恍惚。要是自己能些發現梁平的不對勁,另外打發人去南京,會不會丈夫就能得救?一時間受不住,牙齒咬得「咯咯」直響。

沈淵也是懊惱不已,只覺得是自己思慮不全,沒有在沈玲身邊安排妥當的人。

沈瑞是局外人,看的明白,何氏不是不怨沈淵,只是也曉得他們孤兒寡母以後能依靠的還是二房。何氏之父在外任上,沒有出嫁女千里投奔的道理,松江族人又是靠不上的。如今有了粱平這個真正的禍首,證明沈淵之前確實不知情,何氏以後也能自在些。

現在沈玲已去,說什麼都晚了,沈淵雖是長輩,可依舊先往北屋祭了沈玲。雖是三伏天氣,可因北屋擺著幾盆冰,進來就讓人打了寒顫。

沈淵人到中年,不算早年的父母長輩,只兒子就送走了兩個,如今看著沈玲屍首,心中也是感觸莫名,沉默了好一會兒,不知想什麼。

隨著進來的沈瑞還罷,到底是年輕小夥子,沒一會兒就適應了,旁邊站在的何氏卻是身子打顫,面色慘白。她本就小產傷身,這些日子又為夫守孝,自然受不住。

沈瑞見了,上前低聲對沈淵道:「二叔,還是先出去吧。」

沈淵緩過神來,也瞧出何氏不妥當,點了點頭,轉身出來。

一行人來客廳,賓主入座,何氏的臉色才略好些。

欽差尚未審案,為沈玲討還公道也不在此時,眼下最要緊的是顧念活著的人。沈瑞本以為沈淵念叨了一路的小楠哥兒,眼下肯定是要先見小楠哥兒的,可眼下卻是提也不提了。

還是何氏這裡,即便有傲骨,也不是不知世情之人,知曉兒子已失父,沈家能依靠的族親就是眼前叔侄兩個,叫乳母抱了小楠哥兒上來。

沈玲一家去年回鄉時,小楠哥兒不足週歲,正是幼兒肥嫩模樣,如今一歲多,也不知是這幾個月在外流落失了照顧,還是小兒抽條的緣故,大變模樣。沈瑞之前沒見過沈楠看不出什麼,沈淵卻是都記得清清楚楚,立時心疼的不得了,恨不得從乳母手中接過了小楠哥兒,到底有有了顧忌,只對何氏皺眉道:「小楠哥兒怎瘦了這許多?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他還是長身體的時候,你也要看顧孩子,不可墨守成規。」

守孝時不得食葷腥,可是小楠哥兒也好,何氏也好,都是懨懨模樣,正是當調理補身體的時候,要是按照規矩走,只會損了根基。

丈夫冤死,只剩下這點骨肉,何氏哪裡會不知輕重?帶了感激看了沈瑞一眼,方道:「二伯放心,侄媳婦不敢不自珍,還要謝謝瑞二叔,前些日子瑞二叔打發人送來燕窩與高麗參,這些日子都用著。」

叔嫂有別,沈瑞這些日子都在五房,不好守在這裡,可是也沒有直接丟他們母子在這邊。看著何氏母子都是病弱模樣,就請了張太醫給他們母子仔細看過,且都開了調理方子。這燕窩與高麗參都是養身補氣的好東西,也只有松江富庶之地,才會拿了銀子就能賣得到。

這是沈瑞之前沒有提過的,沈淵看了沈瑞一眼,亦是欣慰。雖說他這幾年都在外任,可也看出來沈瑞的性子,不是愛攬事的,這般照顧何氏母子,也是看他的面子。只是沈瑞越是如此周全,沈淵越是猶豫。

早在何氏生了小楠哥兒後,沈淵就再次生出過繼嗣子的念頭,之所以打發沈玲先回松江,除了不願意沈玲名譽受損之外,也是故意要拉開距離防止在提嗣子時三房「獅子大開口」,就是知曉沈玲逝去後,這個念頭也沒有改變過。

可是直到方才,站在沈玲屍骸前,沈淵卻是怕了。莫非真是自己命硬克子,才會死了一個又一個兒子?且不說自己的親生子,十幾歲年紀,功名都有了,說沒就沒了;還有沈玨,十幾歲的年紀,再沒有養不住的道理,卻是一場風寒就送了性命;還有沈玲,都已經娶妻生子,弱冠年紀,本好好的,就因他生出了再次過繼念頭,不到半年就橫死。

再沒有這樣巧的,即便是坐牢,作甚沈珺、沈琦都逃過一劫,就死了沈玲一個?

饒是聖人弟子、儒家門生,沈淵也不禁生出幾分鬼神之念來?莫非真是老天有眼,容不得他這不孝不義之人有子送終,才這般安排?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4 23:48
第五百三十六章 漸生嫌隙(一)

從東城宅子出來,沈淵就陷入沉默。

沈瑞卻是猶豫不已,有一件事無人好對何氏提及,可等學政大人過來,沈家三子的案子正式開審,卻是避不開的。那就是沈玲身子有缺之事,這是趙顯忠刑虐的證據,也是沈玲自盡的主因。可是因為實在不好開口,至今無人告知何氏。

沈玲遺骸那裡,因為沈瑞之前提過等到開審,官府還要來人查看,不讓何氏輕動,何氏只是給丈夫臉上擦拭,並未重新裝裹。對於一個男人來說,斷送了子孫根是無法忍受的恥辱;對於一個女人來說,也是難堪。

眼見沈瑞不過十幾歲年紀,今日見後眉頭卻沒有鬆開的時候,沈淵心中嘆了一口氣,主動問道:「瑞哥兒可是擔心官司有不妥當?」

沈瑞遲疑了一下,低聲說了沈玲遺骸不全之事。

沈淵今日才到松江,第一次聽聞此事,直覺得頭皮發麻,臉色鐵青。

非法收押,刑訊致死並不算稀奇事;可是如此酷刑,卻是聞所未聞。沈玲並不是庶民,還是南國子監的監生,竟被人這樣刑法,實是駭人聽聞。怪不得受命南下審案的欽差要等學政來了才審案,這審的已經不是「沈家三子通倭案」,而是「原松江知府趙顯忠侮辱士子致死案」。

「趙顯忠該死!」沈淵咬牙切齒道:「先不回五房,去松江知府衙門!」

儘管知曉京城來的欽差是王守仁,不會包庇趙顯忠,可沈淵還是忍不住憤怒,想要去見趙顯忠,問一問沈家如何得罪了他,竟然這般侮辱之刑?

況且趙顯忠不是傻子,這樣有辱士林的事情傳出來,他也前途盡毀,作甚能這樣喪心病狂?

沈瑞知曉關鍵不在趙顯忠身上,說了閆舉人為幕僚之事,就是寧王之事,沈瑞也沒有隱瞞,小聲說了,聽得沈淵擰緊了眉毛。

等叔侄兩個到了知府衙門,就見了欽差王守仁、欽差副使張永與代知府董齊河。雖說沈家官員當迴避,可因為沒有到正式審理的時候,沈淵這個假期回鄉的官員來探問一二,也不算沒有規矩。

沈淵出身翰林,早年在內書房教過書,與內臣張永也是打過照面。王守仁這裡,自不用說,早是通家之好。就是董齊河這裡,也有族叔是老翰林,能聊上幾句的。這就是世宦之家、久居京城的好處。

因為涉及藩王,要是沒有之前審理出來的「趙顯忠誣陷」之事,沈氏一族可就要攤上大事了。要不是沈玲死的實在冤枉,又有閆舉人與沈家四房的恩怨在前,沈家的通倭案明顯有誣告嫌疑,那「通倭案」變成「從逆」案,就是九族問斬的大罪。即便查到最後證據不足又如何?自有沾上私通藩王的嫌疑,那沈家子孫的前程也就差不多了。

自大明朝開國以來,因為有「靖難之役」的先例在,暗搓搓圖謀大寶的藩王不是一家兩家,朝廷對藩王監管的也越發嚴密。即便是先帝所在的弘治一朝,弘治皇帝素以「仁愛寬和」為要,可還有內閣在,對藩王的監管也不曾鬆懈。只是朝廷將監控重點放在九邊駐守的幾個王爺身上,誰也沒有想到被移藩內地百年的寧藩沒有爪牙後還有這個心思。

沈淵雖在翰林院蹉跎十幾年,可相貌氣度在這裡。加上這幾年在南京國子監做主官,身上也不乏官威。董齊河與之是初見,心中也不由讚歎沈家人才濟濟。這位二房二老爺如今雖在南京任職,可畢竟是翰林出身,離致仕告老還有十幾年的時間,誰曉得什麼時候就回京。沈家子侄出息的多,姻親也給力,說不得就翻身了。

心裡這樣想著,董齊河也就越發客氣。

沈淵這裡,也得了準確消息。經過這幾日錦衣衛出動,閆舉人暗中指使人誣陷沈家三子的證人證據也都得了,如今就等著學政過來,正式審理此案。

估算著日子,這沒幾日了。

沈淵心下稍定,遲疑了一下,起身告辭,帶著沈瑞離開。

剩下的,沈家只有等待就行了。

閆舉人不肯認罪,抓到的證人也只能證明賀家與閆舉人有勾結,對沈家格外留意,沈家的嫌疑未清。沈淵想要見見沈理,再想辦法找找證人證據。至於沈淵遲疑的,是沈玲屍首有殘之事,是非需要隱瞞。

剛才風塵僕僕祭完沈玲直接過來,就是悲憤之下想著是否能隱下此事,可冷靜下來沈淵知曉不妥。隱瞞下沈玲之事,前知府趙顯忠的罪過就輕了,刑訊沈家三子的事情變淡,閆舉人誣陷一事就成了兩可。先下的欽差是王守仁,不會冤枉了沈家,會公正審理此案,並沒有什麼可擔心的。可就算是審完案子,還有送到京城,如今新皇剛登記,幾位閣老正博弈,要是有人借題發揮,說不得案子就要逆轉。

不管是勾結倭寇,還是勾結藩王,沈家半點嫌疑都不能沾,否則沈家在官場的子弟前程就到頭了。

沈瑞跟在沈淵身邊,雖不知沈源這一番心思變化,可也察覺出沈淵的猶豫。只是兩人名為叔侄,實際上相處的日子有限,並不怎麼熟,他也就按捺了好奇心。

知府衙門門口,除了沈淵之前的馬車,還停著兩輛馬車。

沈海與沈理來了,兩人都是來接人。

沈家二房在松江並沒有宅子,沈瑞名下的一處宅子還借給了何氏。沈瑞與五房上下親近,又是小輩,可以借住五房。沈淵卻是族小叔子,叔嫂有別,不好客居五房。

沈海是一族之長,在族人面前向來愛端著架子,眼下卻是面帶十分客氣。經過這兩個月的煎熬,他也接了地氣,不敢再擺什麼架子。他是看出來了,沈家以後如何,還要看沈理、沈瑾的。就是五房沈瑛有詹士府的履歷,是新皇嫡系,以後的前程也錯不了。自己長子才學中庸,如今初到知府任上,還要且熬。小一輩最出色的是長孫小棟哥兒,要是沒有被掠走,長房就多了個少年秀才,才是真正的後繼有人,如今什麼也不用說了。

如今宗房勢弱,與五房有了嫌隙,老妻還慢待了沈瑞,因此得罪了沈理,就是四房沈瑾那裡也遠了宗房的意思,眼見四下無靠,沈海亦是憂心忡忡。

知曉二房沈淵到松江,沈海便主動過來接了,心裡想著事借此接回沈瑞,緩和與沈理的關係。

沈理雖對賀氏薄待沈瑞之事不滿,可也沒有與宗房爭鋒的意思。實在是早年剛到京城時,受二房照顧頗多,又知曉沈淵與其他族人不熟,這才得了消息就過來迎候。即便當初照顧沈理的多是沈滄夫婦,可沈淵這個族叔也春闈前也多有提點,這個情分沈理始終記著。

兩人都是來接人,未免有些尷尬。沈海知曉沈理與二房關係親近,要是沈理堅持,自己怕是接不到人,便拿六房宅子久不住人說話,邀請沈理重新回宗房。沈理則是提了下何氏的病與沈珺的傷,婉拒了沈海的好意。

沈海到底是長輩,即便心中知曉以後要靠沈理庇護沈氏一族,可依舊難免撂下了臉。

一直看到沈淵與沈瑞出來,沈海的臉色才好些,不等沈理說話,搶先寒暄起來,也邀請沈淵去宗房,要給沈淵接風。

雖說關係不親近,可到底是族長與族兄弟,沈淵對沈海的主動相迎也頗領情。沈家一案關係沈氏一族,這個時候也是當齊心協力的時候。上次沈淵外放路過鬆江時,也是客居宗房,這次便順勢答應下來。即便對於沈瑞與小何氏的安置多有不滿,沈淵也沒有在這時候計較的意思。

不管沈家內部如何,對外都是一個沈氏,不好在知府衙門門口糾纏,以免被人看了笑話。

沈海聞言大喜,「愛屋及烏」對沈瑞也熱絡幾分,招呼著幾人前往宗房。沈理眼見沈淵神色淡淡,略一思索,知曉其用意,便也跟著前往宗房。

沈珺雖是傷的是腿,可知曉沈淵、沈理等人來了,也叫人扶了出來相見。沈淵回松江,見過這個族侄,知曉是個圓滑性子,略有些輕浮,眼下卻是性子內斂,多了城府。不過到底剩下一條性命,與沈玲比起來已經是幸運。

賀氏病著,沈淵又沒有帶內眷,倒是無需拜見。只是前院待客,後廚少不得忙活起來,賀氏在內宅也得了消息。

聽聞二房二老爺到了,沈理這個狀元公也過來,賀氏端著湯藥碗就喝不下去了:「都到了,這是案子要審了嗎?」

賀氏喃喃自語,想起娘家那邊,一時心亂如麻,掙紮著起身,招呼婢子更衣。

婢子以為她要去前面待客,還要相勸,就聽賀氏低聲吩咐道:「叫人悄悄備了馬車,我要回賀家……」

這「通倭」的罪名,沈家背不得,賀家也背不得。要不然連累堂兄仕途前程,整個賀家怕是也保不住了。沈家沒有了京堂,卻有兩個狀元在,賀家要是倒了,那可真要就此敗落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4 23:49
第五百三十七章 漸生嫌隙(二)

沈家宗房,前廳。

因有五房的喪事在,上的是素席。

席面上來,眼見沈淵還算溫和,沈理依舊不冷不熱,沈海只覺得胸口發堵,忍不住嘆息道:「我曉得,都是我無能,才使得旁人小瞧了沈家,不說賀家那白眼狼始終惦記沈家,就是外八路過來的小舉人也敢咬沈家一口。護不住族人,我也無言在族長位上坐著,待官司完了,各房湊到一起也商量商量,這個族長還是有能者居之為好。」嘴裡說著酸話,還忍不住用眼角覷著沈理。話裡話外意思,就差指著沈理的臉說他惦記族長之位。

不過是蹬鼻子上臉,眼見沈淵和氣,想要藉著沈淵下沈理的臉。

沈珺下首陪著,聽著不對勁,忙看了眾人反應。

沈淵沉思,沈理嘴角多了譏諷,沈瑞皺眉。

沈珺心中暗道不好,忙辯解道:「家父這些日子愧疚難安,又惦記小棟哥兒,精神恍惚,說話也糊塗了,到底有了春秋,還請淵二叔與六兄見諒。」

沈理低下頭道:「平素不知約束族人,遇事沒有擔當,不能庇護族親子弟,確實老糊塗了。」

這是半點情面都不留,沈海滿臉漲紅,「騰」的起身,一下子翻了桌子。

盤碗落地,滿地狼藉。

門口侍候的下人驚得滿臉駭色,別人還好,都能起身避開。沈珺卻是腿腳不靈便,要不是沈瑞在旁邊扶了一把,差點連人帶椅子翻倒。

沈海「呼呼」的喘著粗氣,怒視沈理:「沈大狀元,你名為沈家子,除了做個狀元給沈家長了名聲,還為沈氏做過什麼?你約束過族人,你有過擔當,你庇護過哪個?站著說話不腰疼,這些年你們在京城風風光光,為了族人費心巴力的是哪個?族長?呵!我算什麼族長?早在分了房頭的,當年老太爺在時,還賣老太爺面子;老太爺去了,你們哪個房頭將我放在眼中過?如今出了事盡怪我,卻不想想,五房的沈琦放棄是科舉回鄉守業的嫡次子,三房的沈玲不過是跟在二房身邊打理庶務的庶子,宗房卻不僅是沈珺入獄,還失蹤了長子長孫……」說到這裡,卻是真的悲愴出聲:「我的小棟哥兒,至今還生死不知啊……」

這些日子,族人議論紛紛,人心已散。

沈海心裡一直也憋著火,這才受不得沈理的冷淡,發作出來。

沈淵眼見他也是年過花甲,頭髮斑白,又想起在京城夭折的沈玨,面露不忍,望向沈理,想要說和一二。可沈理與沈瑞兩個表情卻極為相似,都是面帶寒霜,露出不屑來。沈淵眼見如此,嘴邊勸說的話不由頓住。

沈理譏笑道:「費心巴力?族長看看我們這幾個,二房已故太爺早年作甚離開松江、多年不歸?我這九房嫡枝嫡孫,又怎麼失了家產成為旁枝?還有瑞哥兒,這松江沈氏上上下下多少人得了嬸娘救濟,結果嬸娘過世,各房頭聯合起來算計遺產嫁妝,縱容四房惡祖母謀害嫡孫;橫死的沈玲,無辜入獄,不得親人庇護,反而被家族除名,至親骨肉如此,外人誰還會相信他清白?狗屁的松江望族,這沈家的笑話又不是一樁兩樁,所謂的族親,這捅起刀子來比外人可狠的多!」

人人都說老族長好,不過是老族長生前待各房祖老恭敬、待族人親近,不說是個有求必應的性子,也是面面俱到。二房慘案發生的事情早,是六、七十年前的事了,老族長還是少年,算不到他頭上。可九房太爺當年仗著輩分,謀奪寡婦侄媳婦產業與各房頭在孫氏去世後聯手算計孫氏嫁妝之事,卻是族長太爺在事時發生的。最後也不過是和稀泥,又哪裡有什麼公正。

沈理高中狀元後,不是沒想過報仇,只是老族長苦口婆心勸著,又礙於名聲,才對九房太爺一支只是不聞不問,沒有反手再做什麼。不過所謂血脈親緣,早就看的淡了,沈氏一族中看重的不過是沈瑞這位恩人之子與曾釋放善意的二房、五房。

沈海雖「子不肖父」,可向來以族長太爺為榮,聽著沈理不單單是埋怨自己,連先人都指責上了,只氣得眼冒金星:「孽子爾敢?竟如此污衊亡人,你的良心都讓狗吃了!你可別忘了,要不是太爺當年做主給你上了族譜,你能有今天?太爺對不起旁人,何曾對不起你?」

這說的並不是秘辛,當年九房太爺為了奪侄子家產,曾暗中污衊寡婦侄媳名聲,當時沈理之母懷著遺腹子,幾乎被逼死。後來在孫氏援手下,雖平安生下沈理,可在族譜記名時也曾被九房太爺阻攔,還是族長太爺做主,最後才得以記名。

沈海只覺得這是已故族長太爺對沈理的恩惠,可真的如此嗎?

逝者為大,沈理雖對宗房不滿,可也無心就舊事與族長太爺說嘴;沈淵那邊,第二次來松江,倒是初聞此事,一時不好說什麼。

這兩人一沉默,沈海自覺地佔了上風,越發覺得宗子的委屈,滔滔不絕道:「手心手背都是肉,不聾不啞不做家翁,一家之長尚且如此,何況一族之長?總有看顧不到之處,可但凡看到聽到,能做主的也都盡做主了,剩下的也是有心無力。如今老一輩先後西去,就是我們水字輩的族兄弟,也開始老了。現下還有內外房之分,族人還是有服親,等到二三十年後,我們這代人都沒了,他們玉字輩的兄弟除了各個房頭的,其他房頭有服的又剩下幾個?沈家立足松江百年,才熬成了諸姓之首,等著將沈家拉著來的不是一家兩家,跳出來的有賀家,其他的又有多少?要是自家人再不齊心,不用外人算計,從裡頭就破了。就此這次,若非有沈珠信口開河也引不來外人覷視,要不是沈源無德也不會得罪小人。族人良莠不齊,宗房想要周全,也是有心無力。」

按照沈海的話,宗房成了白蓮花。

沈瑞不由嗤笑出聲:「原來錯處都是三房、四房,不干宗房什麼事?難道與賀家兩輩子姻親的不是宗房?族人良莠不齊,沈珠是錯了,玲二哥也錯了?只因三房長輩一句話,便落井下石將族人除名,這就是所謂的『庇護』?若說前面是因被矇蔽,誤以為族人違法還情有可原;待後頭知曉玲二哥冤枉,也不曾有半點維護之意,任由玲二嫂子攜子外宿,甚至私下舍了銀子走動,只想著將『罪名』都推給玲二哥的又是哪個?珺二哥也在眼前,族長一片『愛子之心』是不是也是其情可憫?」

隨著閆舉人落網,搆陷沈家三子的更多細節出來,沈海曾經的小動作都揭開,這也是沈理、沈瑞越發鄙視沈海的原因。宗族族長,可不是沈海說的為大家做白工的,除了祭祀事宜,開設族學、照顧孤寡本是應有之義,要知道沈氏一族的族長可是宗房掌握,良田五千畝,一年就有三千餘兩的收益。

按照最早的族規,宗房統領族務,二房負責祭田,祭田支出由各房房長共議。後因二房嫡支離開,祭田歸到宗房管理,支出共議也成了形式。

宗房富庶,固然有幾代人的經營,可在祭田這裡得了便宜,也不是什麼秘密。既得了大便宜,適當的時候承擔責任、庇護族人也是宗房的責任。

沈海這次人心盡失,並非私下的手段被族人所知,而是因為前面「縮頭烏龜」的行為,讓族人心寒。這該佔的便宜都佔了,遇到事情卻不點不承當,這算什麼族長?正如沈海自己方才說的,如今私下裡議論宗房,覺得族長應該易位的不是一個兩個。

方才斥責沈理時,沈海還怒髮衝冠、理直氣壯;眼下被沈瑞揭開面皮,卻是臉色由紅變青、由青變白,哆嗦著嘴唇,眼神飄逸,不敢去看沈淵、沈理。

沈珺大驚,眼見如此,哪裡不明白沈瑞說的都是真話。儘管是親老子,又是為了自己的安危才會如此,可沈珺也不能昧著良心說沈海對了。

因著沈海的年紀、輩分加上有沈玨的緣故在,沈淵本還覺得沈理、沈瑞兩個有些不恭,現下聽了沈瑞的話,卻是立時紅了眼,帶著不可置信道:「瑞哥兒,你說的都是真的?沈海真的花銀子走動要讓沈玲頂罪?」

沈瑞冷笑道:「五百兩銀子打點衙門小卒,兩千兩的銀票孝敬了閆舉人,五千兩的銀票給知府太太賀壽,讓人傳話樂意舍了玲二哥,要不然趙顯忠怎麼敢任由閆舉人刑訊玲二哥?閆舉人與沈家有怨,趙顯忠可曾是沈家座上賓!」

前有沈玲嫉妒搆陷,後有生父嫡母除名,再有族長發話捨棄,沈玲不死誰死?

沈淵悲憤之下,只覺得血氣翻湧、嗓子腥咸。

沈海一下子老了十幾歲,後退幾步,萎坐在座位上,帶著頹意道:「都是我的錯,是我老糊塗了,對不起沈玲……」

事關生死的罪名,誰會想到其中另有內情,他並非是故意要害沈玲,而是真的以為是沈玲交友不當才引來禍事。

如今不及外人審案,沈海的作為瞞不住;待到案子公審,此事又哪裡能遮掩過去?

沈瑞也不過早說幾日罷了,沈海閉上眼睛,滿心絕望,一步錯、步步錯,宗房名聲毀於一旦,自己是不是真的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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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八章 漸生嫌隙(三)

賀家,內宅。

不過幾日功夫,賀老太太就清減了一圈,原本花白的頭髮盡白了。到底是年過古稀,又是遇到家族存亡之事,如今不過是強撐著,否則早就病倒了。

眼見賀氏終于歸省,賀老太太跟見了救命稻草一般,拉著侄女的手淚如泉湧:「囡囡,你二弟是我生的,侄子莫若母,若說他貪財惦記沈家的產業我信,要說他不顧情分謀害沈家人性命,他還沒有那個膽子!」

賀氏想起失蹤的長孫,即便始作俑者不是堂弟,可那被收買到衙門出首沈珺「謀害親侄」的書僮卻是與堂弟脫不了干係,一時憤恨不已,咬牙道:「難道珺哥兒不叫他舅舅,小棟哥兒不叫舅姥爺?為了銀子,半點情分也不顧,得了小棟哥兒失蹤的消息,不僅不為孫兒擔心,反而借此搆陷親外甥,這樣的白眼狼兄弟,我真是要不起……」越說越恨,原本因病虛弱的身子都開始發抖。

賀老太太撫養這個侄女養大,最是曉得她的性子,嘴巴上這樣罵著,可要不是心軟也不會這個時候拖著病體回娘家。

「都是他混賬,眼紅沈家的良田,算計了一次又一次。歸根結底,還是賀家後繼無人,越發沒落,那混賬才越發放不下族長榮光,看重這些黃白之物,生怕賀家被人欺了去。」賀老太太跟著罵道,心中不是不悔。要知道賀家與沈家一樣,都是書香之族,早在沈氏崛起前,就是松江數一數二人家。可是後來隨著子弟不肖,嫡支出了個賭徒,漸漸沒落,要不是家族長輩出手處置族人,隨後與新興的沈家聯姻,依附沈家,早就跌落到三等人家。

賀二老爺一直唸著沈家的地,也是有前因的,不說別的,就是沈家幾千畝祭田,就是賀家族上產業。每一代賀家掌門人,說起被賣的族產,都要唏噓一二。世人眼中,沈賀兩族百年聯姻,密不可分,卻不知曉暗地裡最盼著沈家沒落的不是旁人,就是賀家。賀家倒不是不顧姻親,想要將沈家人置於死地,而是想要恢復族上榮光,希望一支獨大,能從依附沈家到被沈家依附。

可沒想到沈家祖墳冒了青煙,一代比一代子弟繁茂成才,竟然成了不可撼動的大族。

賀氏身為賀家女,自然也聽長輩提及賀家祖上的風光,自認為擔得起宗婦身份,向來是以賀家嫡長女的身份自傲。她自是盼著賀家越老越好,自己的腰桿子也能一直硬挺,所以對於堂弟對沈家四房的算計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這不代表她樂意堂弟算計到自家頭上。丈夫兒孫與娘家堂弟,到底誰近誰遠,她還能分得清。

要是只干係賀二老爺一人,是死是活,賀氏都不會在意;可要是沈家「落井下石」,想要將賀氏一門拖下水,那賀氏也受不了。

沈賀兩家百年姻親,其他房頭也有嫁女娶媳的,就如四房現在主母就是賀家庶支女;可關係最親密的還是宗房,不僅賀氏這個族長太太是賀氏女,就是宗婦小賀氏也是賀氏女。要是賀家被問罪落敗,賀氏婆媳以後如此在沈家自處?

「如今知府衙門那邊萬事俱備,只待學政大人過來共審此案,伯娘這裡可有應對?」干係重大,賀氏只有忍了憤怒,問道。

賀老太太含淚道:「老二進去了,老五年輕不當事,我這老婆子能如何?原本想要憑藉你大弟弟的面子在欽差面前遞個話,卻是不得其門;實沒法子,只能厚顏讓老五離了松江,出迎學政。前些日子你大哥來信,給你侄女訂了一門親事,工部侍郎家嫡長子,正是學政大人的本家侄兒。如今也能憑著這點姻親,求學政大人顧念一二,不求徇私,指望能公正,就是賀家的福氣。」

賀氏聽了,鬆了一口氣,隨即又為沈家擔心起來。要是學政偏著賀家,將罪責都推給沈家怎麼辦?自家嫡親的兒子可還是涉案其中,要是有個閃失,自己可沒地方哭去。

賀老太太人老成精,眼見她神色,忙道:「學政大人只是陪審,主審的還是欽差,不會委屈了沈家。」

賀氏想到王守仁與沈家的關係,隨口道:「就是了,王欽差與沈家有舊,曾是沈理的座上賓,又是沈瑞的老師,萬沒有不護著沈家的道理。」

賀老太太在旁面不改色,心中卻是大定,將這關係牢牢記住。怪不得欽差一個五品郎中就這般行事,連一個京堂的面子都不給,原來是與沈家有淵源的緣故。如此正好,要是欽差審案公正,自然無話;若是真的一味偏袒沈家,有這層關係,不管判下什麼,京城翻案也容易的多。

對於即將到來的審案,賀老太太少了擔憂,反而多了幾分期待。有沈家與欽差的關係在,賀家不是清白也只能是清白的,否則的話賀家揭開欽差與沈家關係,沈家也落不下好。

只是這話不能與賀氏說,自己這個侄女是個糊塗的,侄女婿如今也是焦頭爛額中,在案子正式開審前,還需與沈家現在的說話人見上一面。只是如今沈理回來了,南京國子監的沈家二老爺也回來了,到底是誰主導此事?賀老太太手中轉了佛珠,已經想著怎麼派人去打聽了。

宗房大門口,沈瑞扶著沈淵上了馬車。沈珺則有僕人扶著,滿面羞慚。

沈理看了他的傷腿一眼,道:「你也莫要想太多,趁著案子未審,先好生養傷。過幾日開審,到底不便宜。」

沈珺忙不迭點頭應了,卻是無顏繼續留客,只能目送著一行人離開。

五房治喪,四房關係尷尬,其他房頭不熟悉,沈淵能去的也只有沈理處。

馬車上,沈淵嘆息道:「事已至此,以後當如何?」

宗族之事,也不是說拆分就隨意拆分的。獨木不成林,沈家內外房已經出了五房,作甚依舊沒有分宗,不過是抱團兒罷了。就是一個明面上完整的沈氏一族,都有人暗中窺視,算計陷害,各房分宗,就更是成了旁人案板上的肥肉。

可是不拆分,族長就要易人,可其他房頭的人,誰能服眾?

「嫡支主祭是禮法所在,且內四房無人可替!」沈淵搖頭道。

沈家在松江的始祖就是內四房的老祖宗,外五房不過是兄弟族人。族長更替,按照血脈遠近來說,也當是在內四房裡交替。可二房遠在京城,與族人關係遠了;三房本是庶出,加上現在子孫不成器,就不用說了;四房有沈瑾,卻是獨子,不可能捨了前程回鄉守業,至於沈源,是個比沈海更糊塗的,自然不會有人想到他。

「既傳承了幾代人,出了服,哪裡還分什麼內外房?我覺得,琦二哥正好,大家也放心。」沈瑞道。

同為受傷,沈珺傷的是腿,還有痊癒的可能;沈琦斷的是右臂,已是殘疾,斷了前程,以後也只能是留守祖業。加上五房還有沈瑛與沈全在,沈瑛是京官,沈全早晚也要出仕,兩人都是沈琦的靠山。

宗房長一輩有糊塗的沈海、貪財的沈江,小一輩沈城志大才疏、沈珺又經歷坎坷性情大變,孫輩別人看不出,有個流落在外的嫡長孫也是要命的短處,要想沈家繼續傳承下去,宗房確實不宜繼續執掌族務。

同宗房比起來,五房就清明多了。

原本沈家祖輩分房頭時,也立了族規,只是後人荒廢了,使得族產族務成了宗房一家之言,趁著族長更替,重新立起規矩,也是好事。否則沈家族人眾多,今日這個違法,明日那個亂紀,誰曉得會因族人添幾個罪名。官場之上,攻殲本就多,這個短處既爆出來,自然還是能避免就避免。

沈淵與沈理都是官場中人,自然也曉得族親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否則也不會為了族人官司千里迢迢回鄉。

只是從小禮教教導,到底將嫡長份量看的重些,不如沈瑞這樣淡定從容。

「宗房不是還有其他旁支,不能挑出一二人來?」沈淵躊躇道。

沈瑞道:「有宗房嫡長房在,就算旁支得了族長,也不過是傀儡。」

沈理比沈淵看的開些,點點頭道:「還是瑞哥兒看的明白。族長一位更替,確實不宜在宗房旁枝裡找人。」

既能服眾,人品也信得過的人,還真的只有在五房裡選。要是沈鴻還在,身子骨結實些,是最適當不過的人選;不過沈琦也不差什麼,即便輩分低些,可有沈瑛這個胞兄在,也是別人不容小覷的助力。加上五房與二房、四房、六房關係都親近,能讓這幾家放心,其他的族人關係更疏遠了,人品也無法保證。

沈理向來待沈瑞是親弟,沈淵本以為他會教導沈瑞,卻沒想到他會被沈瑞說服。這般一針見血的見解,固然能證明眼光不錯,可是不是太冷情了些?

沈淵不由暗中打量沈瑞,越看心情越是複雜。要是當年自己沒有背信棄義,這就是自己的長子。又想到墜馬的親生子與病故的嗣子,沈淵垂下眼簾,只能無語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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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九章 漸生嫌隙(四)

七月十七,中元節後兩日,學政一行終於來到松江。

松江知府隨後放出告民牌,七月二十知府衙門開堂審理「沈家三子通倭案」。

涉案的沈家也好,捲入相關案件的賀家、章家,與章家血脈同源的陸家,松江幾戶大姓人家,捲進去一半,如何不讓松江士紳側目?

沈海病倒了,這次是真病了。他之前掩耳盜鈴,存了僥倖,只盼著自己做過的事情不要洩露出來,可事情敗漏,到底不是厚顏無恥之人,既是怕羞,也是真心慚愧,就熬不住病倒了。

沈瑞、沈理並沒有特意宣揚沈海的小人行徑,可松江知府衙門那邊沒有禁口,隨後也有風言風語傳出來,族人這才曉得族長重病的緣故。

換做其他事,或許還有人會勸慰一二;可有沈玲一條人命填在裡頭,即便有人過來探病,也只有唏噓一二,沒有責怪已經是看給宗房面子了。

沈珺有心侍疾,可隨著案件要開審,也被帶回了衙門候審;賀氏這裡,本就對丈夫不滿,眼見他生病,並沒有幾分心疼,只當他為了遮羞故意裝病,反而生了幾分嫌隙。

沈家宗婦珹大奶奶倒是回了松江,可丟了最為倚重的長子,心中早就將公婆給埋怨上,哪裡還會從中說和,不過是冷眼旁觀看熱鬧。二奶奶倒是有心相勸,可長嫂歸來,每次眼刀割人,讓人不敢開口。曾經熱鬧喧囂的沈氏宗房,一片死氣沉沉。

原本只留下老僕看門的三房,也回來人了。大老爺沈湖夫婦與二老爺沈湧夫婦都回來了。如今沈家的案子雖還沒有最後審案,可明眼人都看出來,沈理、沈瑾這兩個狀元都回來,賀家搆陷之事又露了行跡,這案子已經沒什麼可擔心的。

沈湧沒了庶長子,雖難過了兩日,可是也是無奈。之前關係一大家子生死體面,他也只能狠心;如今既知沈玲無辜,他也無法看著長媳弱孫流落在外。只是除名不是小事,沒有出爾反爾的道理,沈湧如今能做的,也不過是收拾一份私房,悄悄地貼補何氏母子一二。

換做其他女子,人窮志短、守寡無依,或許會受了沈湧這份好意,可何氏既見過沈湧的涼薄,如今又有沈淵做靠山,如何肯給沈湧面子?公公上門,竟是連大門都沒有人開,只叫人隔著大門說了寡居之人、不敢見外客;亡夫單丁獨戶,上無親長,客人怕是走錯門了。

沈湧羞惱而去,卻是別無他法,只能灰溜溜回去。湧二太太早就防著丈夫私下裡貼補庶長房,私下裡叫人盯著,知曉他沒有進門才冷哼幾聲放下心來,卻是個嘴巴欠的,眼見著丈夫回來借酒消愁,就忍不住譏諷起來:「都說族長大伯糊塗了,我看你也老糊塗了。外宿的年輕小寡婦,你這當公公的本當避嫌,如今倒是送上門去了,這般捨不得作甚?還是其中有不能見人的勾當?我早就說何氏水性,不孝忤逆,不是個好的,你捨得面皮,我也怕影響了我兒子的名聲。如今那可是寶貝,有沈瑞護著,沈淵也眼巴巴地從金陵過來,要是你再跟著參和,可就是一場大戲了!」

這話說的實在難聽,饒是沈湧素來脾氣好,也聽不下去,指著湧二太太紅著眼睛道:「滿嘴胡吣什麼?死的是玲哥兒,是玲哥兒,也叫了你十年母親,你怎麼這麼狠心?要不是你怕玲哥兒得了二房幫扶以後有了出息壓瓊哥兒一頭騙他回來,他也不會糟了如此橫禍。人都死了,你還要糟蹋他。何氏一個知縣千金,哪裡配不上玲哥兒?只因是庶長媳,你就瞧不上,一點好臉色不給。如今玲哥兒沒了,剩下孤兒寡母,你半點憐惜沒有,還要往她頭上潑髒水……」

湧二太太性子素來彪悍,哪裡會好聲好語與丈夫講道理,一巴掌下去拍開沈湧胳膊:「我狠心?我是短了他吃還是短了他穿?不過是婢生子,金尊玉貴的養到大,還想怎樣?隨著他那個死娘最是奸猾不過,十年養育就是養條狗也當養熟了,卻是人前裝可憐,將我這嫡母比成了後母,名聲敗壞的半點不剩。要是真的本分,會早早就惦記家中鋪子?會連面皮都不要了,去隔著房頭的族親家做管事?會一個管事身份的族侄,就得了族親青睞,取了官家小姐為妻?這些年我素來提心吊膽,這樣滿心算計的孽子,瓊哥純良如何應對得了。如今老天開眼,終於將這禍害收了,我也終於能睡個安穩覺!如今你埋怨我,之前沒事念叨沈玲與家裡不親,怕是會記仇以後其他瓊哥兒的是哪個?沈玲被抓,擔心影響瓊哥兒以後前程的是哪個?」

聰明人素來想的多,湧二太太既是直來直去的性子,雖是瞧著庶長子不順眼,可早年也沒有這般忌憚。說起來還是沈湧自己造孽,他自己是個有心機的,眼見著庶長子早熟世故,就心生戒備,話裡話外露出一二。不過是更偏疼年幼的嫡子,怕是以後沒人幫扶不說,還要被庶長兄為難。

沈湧閉上眼睛,心中不知是悔是恨,悶聲道:「你當玲哥兒死了,瓊哥兒就能落下好?玲哥兒在二房二老爺那裡服侍了幾年,二房二老爺這次也專程過來,定是要為玲哥兒做主的。小一輩二房沈瑞、四房沈瑾、五房沈全、六房沈理,認識的也是玲哥兒,不是瓊哥兒。玲哥兒雖不是你我親自害死,卻與你我脫不得干係,你說他們會不會遷怒瓊哥兒?」

湧二太太中年得子,素來將獨生子當命根子,立時驚慌道:「都是同樣的族兄弟,哪裡有重視這個慢待那個的道理?況且他們都是嫡出,本就同瓊哥兒是一邊的,怎麼反而會向著那小婦養的?」說到這裡,已經是坐不住,起身道:「不行,我要去找他們說道說道,沒有那樣的道理,沈玲是自己娶了個命硬的婆娘,又交人不慎,才招來橫禍,可不關瓊哥兒的事!不管他們是當官的,還是當狀元的,也沒有這樣欺負人的道理!」

沈湧哪裡能讓她去惱,忙拉住道:「我不過是說萬一罷了,瓊哥兒連童子試都沒下場,出仕還不知什麼時候。說不得過了幾年,事情也就淡了。你現在去鬧,是怕他們記不住瓊哥兒與玲哥兒的關係?」

關心則亂,饒是素來行事彪悍的湧二太太也有了顧忌,只拉著丈夫的袖子,帶了幾分可憐道:「沈玲最會看顏色,要是他想交好哪個沒有不成的,誰曉得他之前在旁人面前怎麼給瓊哥兒下舌頭。但凡有一個兩個記得了,我的瓊哥兒以後都要看人眼色,可怎麼叫人捨得。」

沈湧勸道:「你曉得干係到瓊哥兒就好,死者為大,不管你如何不喜玲哥兒,他到底是走了的,以後人前莫要再出惡言,何氏那裡我不方便過去,你哪天過去走一遭,不管她如何,只當是為了瓊哥兒,也不能讓族人說我們無情。」

湧二太太豎起眉毛想要反駁,不過想起兒子前程,到底服了軟,不甘不願點頭道:「不過是做戲,又有什麼?也讓旁人看看,到底是我這個嫡婆婆容不得人,還是她這個庶媳婦不恭順!」

過來給父母請安的沈瓊,站在門外,已經是聽得呆了。

被母親耳提面命,沈瓊自然打小就對沈玲這個庶長兄沒什麼好感。只是兄弟兩個相差十來歲,等他記事時,沈玲就已經到鋪子裡去了,打交道的時候有限,比相熟的族兄弟關係還不如。可饒是如此,到底十來歲的年紀,聽聞生死大事,沈瓊心中也是慼慼然。可是他沒有想到,庶長兄之死,竟與父母有干係,一是心亂如麻。

沈湧夫婦想的是如何做戲,消弭之前的不良影響;到了沈湖夫婦這裡,卻是真的痛心了。

沈珠已是秀才,雖說舉人落第,可年紀與天分在這裡,也是他們夫妻兩個日後指望,如今卻是生死不知。

「賀家,定是賀家害了我們珠哥兒!」湖大太太隨著丈夫親自前往沈理處,見了沈理忍不住哭訴道:「狀元公,你要為珠哥兒做主。賀家定是嫉妒我們珠哥兒才學不凡,怕我們沈家再出個狀元,才趁亂暗中掠了珠哥兒,要害了珠哥兒啊。」

沈湖也是咬牙切齒道:「我就說賀二不是個好的,就是見不得沈家好。怪不得他們之前算計我,原來是容不得珠哥兒。」

沈理家不僅沈理與沈淵在,正好沈瑞與沈瑾也過來說話。

眼見著夫妻兩人,自說自話,如此自信,眾人面面相覷。

「誰說沈珠是狀元之才?」沈理道。

沈湖道:「珠哥兒自有不凡,多少大儒讚過的。」說到這裡,看了一眼沈淵,帶了幾分不忿,顯然還記著當年二房不選沈珠為嗣子之事:「早有大師說過,他榮光在後頭,功名不宜早。」

沈理道:「說不得還真是大師靈驗,沈珠確實功名不宜早。不過你們二位也不用太擔心,學政既到了,沈珠的秀才功名也就這兩日到頭了。」

沈湖夫婦立時傻眼。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4 23:49
第五百四十章 嫌隙漸生(五)

沈湖夫婦面面相覷,就聽沈理冷笑道:「確實是不凡,不僅與閆寶文私下往來,與賀家也親密的緊,甘願為賀家做馬前卒。」

沈湖張著嘴,帶了幾分心虛道:「不會是有什麼誤會吧?」

親生父母,又是向來倚重沈珠,如此能不知曉他的人情往來?只是閆寶文是知府大人的心腹幕僚,這重關係攀上了他們只當兒子更有出息;至於與賀家往來那邊,有了之前被賀二老爺坑了一次,自然要遠了賀家嫡系,與嫡系不合的賀氏旁支能親近就親近些。敵人的敵人就是敵人,賀家每次都從沈家內部算計沈家,沈家怎麼就不能「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湖大太太生怕兒子受委屈,忙道:「閆舉人到了松江大半年,素來代表知府大人在外吃請,可不單單只認識珠哥兒一個。誰會曉得他會是衝著沈家來的,會誣告沈家?珠哥兒只是孩子,族中老一輩都看不出閆舉人真面目,珠哥兒又如何能分辨得出他是個壞的?」

沈珠今年十九,雖還未及冠,可要說是孩子也太可笑了些。要不是三房這些年「待價而沽」,沒有給沈珠說親,沈珠早已娶親生子。

沈理看出湖大太太的愚蠢短視,後悔方才多嘴,閉口不言。

湖大太太越發覺得兒子是好的,道:「雖說是隔了房頭,可珠哥兒也是狀元公的兄弟呢?閆舉人在松江應酬了這些人,怎麼欽差就單抓了珠哥兒過去?說不得就是衝著狀元公來的,狀元公你可千萬不能不管珠哥啊?」說到這裡,又疑心起旁觀的沈瑞,猶豫道:「還是有人看珠哥兒不順眼,故意趁機陷害我們珠哥兒?」

沈瑞再旁只是譏笑,沈淵卻是立時黑了臉,也不與湖大太太對嘴,只看著沈湖道:「你也這樣想的?」

到底是官身多年,即便沈淵看著儒雅,此時也是不怒自威。

沈湖遲疑了一下,看了沈瑞一眼,方搖頭道:「都是婦人之間有口無心之言,族兄勿要與之計較。瑞哥兒是什麼身份,珠哥兒是什麼身份,要說珠哥兒嫉妒瑞哥兒我信,要說瑞哥兒嫉妒珠哥又哪裡有必要?」說到這裡,自己帶了黯然。

沈瑞已經是官家子弟,即便嗣父已故,還有沈淵、沈潤兩個做官的嗣叔叔在,以後即便科舉成績不好,還有恩萌入監一條路;除了二房長輩,另有沈理這個受過沈瑞生母孫氏大恩的族兄、還有沈瑾那個記在孫氏名下的本生兄長在。

即便沈湖一心覺得兒子優秀,也不會認為他有值得沈瑞嫉妒的地方。知子莫若父,反而是自己的兒子,因前些年過嗣不成,有了心魔,對當年留在京城二房的沈瑞與沈玨多有不忿。沈玨已經病夭,沈珠幸災樂禍後放下了;剩下的沈瑞,則沒少被他念叨,心中始終憋著一口氣。

之前沈湖只覺得是二房長輩有眼無珠,才使得兒子不忿,可如今想想兒子幾年都放不下,還嫌棄三房行商賈事沒有長輩出仕。

「狗不嫌母醜,兒不嫌家貧」,這句俗語也不能道盡人心。

湖大太太見丈夫黯然,只當沈洲、沈理「以勢壓人」,面帶不忿還要歪纏,沈理卻懶得與之繼續磨牙,端茶送客。

沈湖眼見沈理要惱了,拉著湖大太太起身告辭。

沈家的案子三日後就要開審,要是沈珠真的無辜,只是作證的話犯不著就此拘押,可要是不無辜,會不會牽連到父母頭上?想著這兩月在外躲避,沒有家族可依靠的日子,沈湖不由打了個寒顫,一時心亂如麻。

湖大太太被丈夫拉出來,嘴上依舊喋喋不休:「老爺真是是,即便二房二老爺是當官的又如何?這裡可是松江,二房走了這些年,還想回來欺負人不成?這裡可是沈家老家所在,還有族長在上頭呢?」

沈湖只覺得頭痛欲裂,皺眉道:「快閉嘴!胡吣什麼?如今這是什麼時候,有賀家在那裡,不是沈家自己人斗自己的時候?」

湖大太太撇撇嘴,帶了不滿道:「不是沈瑞他們的事,就是宗房做的手腳,將珠哥兒攀扯進去,好讓沈家不能全心對付賀家。賀家與沈家世代聯姻,可其他房頭要不是老一輩子的事,要不是四房繼太太那樣是旁支,只有宗房,大太太與大侄媳婦都是賀氏女,定是不願意看著賀家真的輸了官司,就此敗落。」

沈湖本就是個耳根子軟的,況且妻子的話也不是無的放矢,一時之間竟是信了,連家也不回了,帶著妻子直接奔宗房去了。

沈理家裡,客人走後,幾人的表情並不輕鬆。

在沈湖夫婦眼中,沈家與賀家這樣闔族相鬥又有人命填在裡頭就是天大的事,有欽差過來親自審查,沈家與賀家定要分給你死我活。可實際上,又哪裡會有這樣簡單。既涉及藩王在裡頭,又有之前松江被劫掠一事,這個案子已經不是欽差可以定奪的,多半是走個過場,然後一干人定押解回京城秘審。

之前趙顯忠能受閆舉人蠱惑,將松江被劫掠之事推到沈家頭上,就是有京城黨爭的影子在;等到了京城,各方人手摻和進來,到底是個什麼結果還真是說不好。況且又涉及最敏感的藩王不軌事,沈家一不小心就會被牽扯進去,受了池魚之殃。

歸根結底,不過是沈家沒了個尚書,剩下子弟即便出色,品級在這裡,無需人忌憚罷了。

沈理與沈洲都是官場中人,自是見多了「人走茶涼」之事,叔侄兩人此時此刻竟是不約而同生了幾分向上之心。

就是沈瑞,心中也帶了幾分悔意。既是在與小皇帝的先前交好帶了企圖之心,就不該端著架子做淡定,要是能捨下臉來多親近幾分,去依靠小皇帝的時候也能多幾分底氣,如今那點舊情分不頂什麼,全憑小皇帝喜怒。

不管案子能審到哪一步,沈玲屍身有殘之事卻是不免要公之於眾,沈淵想到這裡又是一痛,對沈瑞道:「你玲嫂子那裡有些事怕是瞞不住了,你去一趟五房,請你嬸娘走一遭,緩緩與她說清楚。」

沈瑞是族小叔子,沈淵是族伯父,松江諸族親中,兩人是小何氏的靠山,可到底男女有別,不好相告,只能請郭氏幫忙。

沈瑞應了,獨自往五房去了。

到了五房門口,就見沈全與沈瑾匆匆出來,正與沈瑞迎頭碰上。

沈全面帶隱忍,周身多了陰鬱;沈瑾亦是眉頭緊皺,憂心忡忡。

看到沈瑞,沈瑾鬆了一口氣,道:「快攔著全三哥,幸好你來了。」

沈瑞頗為意外:「可是擔心三日後的審案?」那樣的話不是該去找沈理,怎麼見了自己就放心了?

沈瑾還不及回話,沈全已經是咬牙道:「宗房欺人太甚!」

滿肚子的怨氣,竟然是衝著宗房而去。

沈瑞驚訝,族長沈海之前卻又不當之處,是不宜再居族長之位,可眼下也不是計較的時候,總要官司告一段落再議此事。

沈全氣的漲紅了臉道:「方才得了消息,宗房大太太帶著長媳回賀家去了,這個時候,竟是這個時候!她們想要幹什麼?多少人家看著,宗房這樣對賀家,這官司還怎麼打?老而不死為賊,這句話果然有道理,賀家那老太太先是打發兒子往學政衙門去,隨後又不知怎麼勸動咱們那位好宗婦,眼看著這就和解了!這叫什麼事?讓外人怎麼想?她們還到底是不是沈家人?族長又想要算計什麼?還是私下裡受了賀家的好處?」

血脈不能割捨,不求她們與娘家斷了干係,可這樣敏感時候,沈家的宗婦與未來宗婦這樣毫不遮攔的回娘家,未嘗不是向外界宣告沈賀兩家的關係尚未決絕。要是沒有沈海的應允,這婆媳兩個敢這樣自作主張?這才是沈全憤怒的原因。

賀老太太安排賀五去迎候學政大人也好,想辦法與侄女賀氏緩和關係也好,都是為了賀家與兒子,沈全雖是腹誹不已,卻也能理解。可宗房上下這般行事,卻是讓人無法接受。

「這樣的族長,這樣的宗房,真是讓人忍無可忍!」沈全咬牙道:「我要去問問,他們到底是什麼意思?前面族長算計我二哥與玲二哥的事還沒有算賬,他們怎麼敢這個時候再算計什麼?」

沈瑞想起之前與沈理、沈淵兩個說的族長異位之事,道:「三哥,要是宗房真的收了賀家好處,已經與賀傢俬下和解了怎麼辦?宗房婆媳兩個都是賀家女,子孫都有賀家血脈,賀家成了刑餘人家,對宗房一脈子弟以後的仕途也有影響。」

世俗血脈,雖是以父族論,可是母族的份量也不是無足輕重。影響方方面面,即便不是落實到文案上,可法理不外乎人情,只說沈珹入仕多年,也沒少受賀大老爺的提挈。族親雖是同姓,可到底血脈已遠,比不得賀大老爺這個嫡親堂舅。

沈全是個最通世情的性子,哪裡想不到宗房「苦衷」,可是他能體諒賀老太太,卻無法體諒宗房,這個官司裡有一條人命,還徹底斷絕沈琦的前程,不是宗房想要和解就能和解的,即便宗房有族長,也不能代替沈氏族人做這個決定。

可是宗房真要和解,五房怎麼辦?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4 23:49
第五百四十一章 嫌隙漸生(六)

沈全怔了好一會兒,面上滿是糾結。

宗族的力量,經過千年沉澱,早已與禮教一樣深入人心。饒是素來活絡的沈全,氣的是十分狠了,也說不出脫離家族的話來。要是只是他自己的事,定受不了宗房這般行事,可是他身後還有五房,還有即將丁憂的長兄與斷了前程、身體殘疾的次兄。沈瑛不在時,沈全能打理五房內外;可真是遇到大事,能最後做主的只有沈瑛這個五房長子、新的當家人。

沈家在松江傳承百餘年,能狠下心來脫離宗房的也只有已故二房三太爺。即便當年三太爺有苦衷,兩個胞兄被害死,悲憤之下離開故鄉,可到底有進京趕考這層原由在,有個做京官的由頭,並沒有真的讓自己從族譜上除名。

就是當年沈理,身為遺腹子,打小被親叔祖父侵吞家產,族人也多袖手旁觀,可沈理一朝成為狀元,最大的報復也只是「無視」而已,要是再過了,外人就要看笑話。

換做食不果腹的貧寒之家,吃飽肚子是大事,所謂親戚血緣也是個人顧個人;可是既是士紳人家,子弟讀書出仕,名聲緊要,卻是一步不能行差。

沈全眉頭擰著,恨恨道:「這還是族長呢,不求他能公正無私,可也不能這樣無恥!不用想,就是找上門去,那邊一個『病著』,說不得就要將事情含糊過去。族中幾位老太爺相繼過世,如今能訓斥族長的長輩也不剩幾個。」

至今還在世的族老中,能直接與宗房說上話的只有九房太爺,可是他的人品名聲早就壞透了,又向來是趨利避害的性子,哪裡會這個時候出頭得罪宗房;剩下的幾個其他長輩,多是旁支,要麼地位不顯、人微言輕;要麼從外官任上致仕,有資格說話的,也是風燭殘年,言語行動不便。

沈瑾見沈瑞胸有成足的模樣,忙問道:「二弟莫非有什麼主意?」

這裡是大門口,說上幾句話不起眼,卻不是聊天的地方。

沈瑞想起自己身上任務,點點頭道:「我先去見嬸娘,隨後我們再說話。」

沈全的怒氣洩了一半,帶了幾分心灰意冷。

今日並不是「燒七」的日子,沈瑞過來,沈全、沈瑾也好奇,便隨他進了二門。

沈鴻過世尚不及月,郭氏的頭髮就白了一半,不過精神尚可。她到底不是一心依靠丈夫的柔弱婦人,當家作主慣了,做了五房幾十年的頂樑柱。雖說夫妻情深,鴛鴦失偶令人傷心,可沈鴻不是暴斃而亡,身子骨虛了幾十年。說句實在話,郭氏自打嫁過來,就做了隨時守寡的準備,沈鴻以病弱之軀,活到將知天命之年,已經算是奇蹟。

逝者已矣,夜半無人,傷心是真傷心,否則郭氏的頭髮也不會都白了;可傷心過後,她依舊是那個能做五房頂樑柱的鴻大太太。又有個受了磋磨,為父親病故傷心的次子,還需要她勸慰開導,她竟是連傷心都不敢太流露。加上她也怕自己這樣病下去,給兒子們添亂,這才強撐著吃藥,讓自己好轉起來。

眼見沈瑞來了,郭氏看了他好幾眼,帶了心疼道:「可是苦夏?怎麼瘦了這許多?沈理那邊宅子多年沒人住了,定是各色也不齊全,嬸娘之前疏忽了,竟是忘了這一茬,任由你兩頭住,很是不應該。你還是回這邊來了。你的院子還給你留著,就是淵二老爺那邊,也讓你三哥從灶上找兩個妥當婆子過去。」

兩人前幾日「燒七」時還打過照面,只是當時郭氏精神懨懨,全部心思都在丈夫喪事與次子的身體調理上。如今靜下心來,她才發現沈瑞面上瘦了許多,下巴都尖了,不免自責起來。

沈瑞搖頭道:「嬸娘不用擔心,侄兒不是苦夏,是長個了,從京裡帶來的衣裳都短了半寸。」

沈全與沈瑾兩個比沈瑞大幾歲,身高已經差不多長成。幾人站在一處,就是個對照組。郭氏打量了下兒子身高,之前沈瑞也不算矮,只比沈全矮了一個拳頭,如今看著已經只剩下一寸左右的差距。

郭氏點點頭道:「確實長高了。」隨後吩咐沈全道:「你沒上身的衣服給瑞哥兒找兩套先應對著,再讓鋪子上的人趕工幾日,給瑞哥兒裁幾身衣裳。瑾哥兒那裡,也添置幾套,夏日衣裳本就不經穿,就算從京城帶回來幾套,也該添得了。」

至於沈瑾的繼母小賀氏,因與繼子年歲相若,素來避嫌,並不插手沈瑾的事。

沈瑾沒有婉拒,開口道謝,心中卻是彭拜不已。

因為當年孫氏治喪時沈瑞「生病」,沈瑾曾執孝子棒,被郭氏不喜。雖說郭氏沒有當著沈瑾的面說什麼,可那種審視的目光,已經深深印在沈瑾身上。他知曉自己身份尷尬,先有沈瑞在孫氏之後生病,後有沈瑞守孝期滿後又有出繼的事,換做不知內情的人,聽到四房的事情,少不得覺得他這個受益者就是幕後推手。就算族人眼中,沈瑾學問好是好,背地裡也得了心思狡詐的評語。

沈瑾無處喊冤,可要是說他真是存了壞心,他也不認。當年嫡母病故時,他雖已經是秀才,可只有十四歲。打小被嫡母教養長大,沈瑾心中對於嫡庶之分並不太大感觸,只是小大人似的習慣將自己放在長兄的位置上。就是當年靈堂前回禮,沈瑾也沒有什麼多餘心思,只是自詡已經是大人,自然******周全。那時的沈瑞並不如後來的安靜懂事,反而是個炮仗一樣性子的頑童。

一轉眼已經過去快六年,孫氏病故使得沈瑞從懵懂的頑童蛻變為沉默的少年;沈瑾也從族人眼中的小神童轉變為忘恩負義、心懷不軌,需要忌憚與戒備的人。在鄉試之前,就是府學的同窗也與沈瑾關係冷淡;同一輩的族兄弟中,連打小一起長大的沈全都遠了他,更不要說其他人。

一直到沈瑾鄉試中舉,族親方重新熱絡起來,沈瑾已經不是當年為別人的冷淡黯然傷神的少年,已經學會淡笑應對。可要說是心水無痕,那是自欺欺人。只是他骨子裡自有幾分傲氣,這些年除了科舉上的事情,他關心沈瑞比關心自己更多,是為了回報嫡母的教養之恩,也是為了向這些曾惡意猜測他的族人證明他並沒有害沈瑞的心思。

不做賊也心虛,說的就是立場尷尬的沈瑾。別的族人且不說,曾最厭惡他的郭氏終於接納他,真心實意將他當成晚輩關懷,沈瑾如何能不激動?

沈瑞沒有留意沈瑾反應,帶了幾分沉重道:「嬸娘且不用操心這些,本不該這個時候勞煩嬸娘,可眼下有一件事無人可托,只能央嬸娘出面。」

郭氏意外,直了直身子:「怎麼了?可是那位張公公私下索銀?眼看官司就要審了,萬不可因這些小事節外生枝。需要用多少銀子你開口,嬸娘這裡別的幫襯不上什麼,銀子總是能湊湊的!」

除了銀子,郭氏一時也想不到沈瑞有什麼求到自己這個新寡的孀婦頭上,畢竟如今松江有沈理、沈淵在,兩人都是官身,又同沈瑞親近。

「是玲二哥的事,玲二哥身子有缺之事還不曾說與玲二嫂子。三日後案子開審,必要提及趙顯忠殘害士人致殘一事,二伯擔心玲二嫂子當堂聽了受不得,讓我來央求嬸娘出面,過去與玲二嫂子說此事。就算再難受,有這幾日做緩衝,也比在堂下聽到此事要便宜些。」沈瑞沉聲道。

郭氏嘆氣,點頭應了,吩咐人去預備馬車。沈玲也算是她看著長大的,雖是庶孽身份,可他生母是由湧二太太安排的。是因為湧二太太進門三年無孕,私下了看了大夫,說是宮寒生育無望這才安排了通房生子。

從沈玲落地,就抱到湧二太太跟前,那真是當嫡長子一樣疼愛教養。只是到底存了一線希望想要親生子,才使得湧二太太始終不放棄調理身體,也不肯將沈玲記名,結果十來年後真的得了一子,沈玲也從蜜罐子裡直接掉到苦水裡。要不是他好強向上,又靠上了二房,估計現在也就成了給弟弟看鋪子的掌櫃。

苦盡甘來,官家小姐娶了,兒子生了,讀書耽擱了許多年走關係也入了南京國子監,沈玲眼看出頭了,又被生父嫡母以侍疾為藉口騙回松江,就此丟了性命。

沈瑾也想著沈玲這位族兄的短短一生,才發現自己是如此幸運。

同樣是庶長子,小時候被嫡母教養,後來又有了嫡出弟弟,沈玲與沈瑾的境遇差的太多。歸根結底,是因為沈瑾遇到的是孫氏,素來心善,眼界又寬,並不因庶長子出色忌憚壓制;湧二太太則是尋常婦人,眼界只放在自家那一畝三分地,自是不願意庶長子出色壓親生子一頭,也是因為沈玲與沈瓊兄弟兩個相差十來歲,要是庶長子出息,沈瓊無法相爭,這才攪和著沈玲連族學也不能去了,只能在鋪子裡做夥計。

湧二太太決定斷絕沈玲科舉之路時,親生子還在襁褓之中;孫氏這裡,卻不曾因沈瑞的出生薄待沈瑾,後來也沒有因沈瑞的頑劣忌憚已經在讀書上嶄露頭角的沈瑾。

「玲二哥才是三房的頂樑柱,可惜了!」沈全也跟著感嘆不已。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4 23:49
第五百四十二章 嫌隙漸生(七)

馬車預備好,沈全扶著郭氏上了馬車,沈瑞是要同去的。那邊畢竟是沈瑞的宅子,一干下人也都是沈瑞安排,同何氏也略比其他人熟些。

沈全已經熄了去宗房理論的念頭,張羅著要與沈瑞同去。

沈瑞尚未說話,郭氏已經挑來車簾,道:「好生在家待著,有瑞哥兒跟著照應就好。這個時候,可不是當人多的時候。」

沈全想想也是,便不再囉嗦,目送著馬車離去。

直到馬車在胡同口不見,沈全方拍了拍腦門道:「哎呀,竟是忘了,方才瑞哥兒不是有話要說,竟是忘了問他了。」

沈瑾道:「不用著急,一會兒瑞哥兒還得送嬸娘回來。」

沈全之前被賀氏婆媳的行徑氣的夠嗆,也因關心則亂才激動失態,如今沉澱下來,他摸了摸下巴道:「瑞哥兒向來不是愛多話的性子,方才卻主動開口,看來六族兄那裡對宗房也忍到頭了。」

沈瑾一想,確實有這個可能,好奇道:「六族兄會怎麼做?到底有珹大哥的面子在裡頭,又是長幼有別。就算六族兄想要做什麼,其他房頭的人也不會應和。」

五房沈瑛馬上就要丁憂回鄉,二房本就遠裡族人,九房的沈理沒有提挈族人的意思,松江一干族人在官場上守望相助的就是沈珹這個宗子,這也是沈海這個族長平庸糊塗,依舊穩坐族長之位的原因,前面有個德高望重的好老爹,後邊有個已經能支撐門戶的長子。

沈全挑眉道:「族長這幾個月行事一次比一次糊塗,如今已經是名聲掃地,也就是三房老太爺去了,要不然以他老人家的輩分,少不得就要為三房爭族長了!如今族中能說話的長輩就是九房太爺,可是璐大哥昨兒也被錦衣衛拘到知府衙門去了。雖說只是證人,可玲二哥那邊的禍事確實是他給引去的。九房太爺擔心孫子來不及,這個時候也不會有心思想別的。」

「莫非是換族長?」沈瑾想起之前沈瑞的表情,看著沈全,若有所思。

沈全被看得渾身發毛,後退一步,道:「怎麼這樣看人?」

沈瑾低聲道:「你之前不是說六族兄不願意忍宗房了嗎?瞧著瑞哥兒的意思,多半是六族兄有了決斷,想要換族長。」

沈全遲疑道:「六族兄想要讓族長退,讓珺二哥上?可是這父父子子的還是一家人,這般折騰有什麼意思?就算珺二哥比族長明白些,可父為子綱,遇到事情不是還得聽老子的。」

「是啊,六族兄也會想到此處,所以這族長多半是要換個房頭了!」沈瑾道。

要說沈家這次遭遇這次禍事,四房並沒有直接受害,反而還是禍端之一。沈瑾這裡,本不應對宗房有什麼怨言。可是人心都有偏向,他親近沈瑞與五房,自然也是站在五房立場。沈玲年輕暴斃要是可惜了十分,那沈琦斷了右臂也有八分。對於一個讀書人來說,身體有殘疾斷了科舉希望也是很殘忍的事。

要是從沈家三子入獄開始,族長沈海就強硬起來,憑藉著沈家在外出仕的眾多子弟,還有沈家松江第一姓的地位,趙顯忠怎麼敢刑訊?這其中是有閆舉人蠱惑的緣故,也有沈海處置不當,讓趙顯忠看輕沈家的原因。

好好富裕之地的知府,又是不到知天命的年歲,在官場上算是年富力壯,前程大好,即便有松江被劫掠的事情在前,但凡沈家強硬起來,看起來不好拿捏,趙顯忠也不會與沈家死磕。

正因為有沈海的小動作,讓趙顯忠看出沈家各房頭不是鐵板一塊,這才行事猖獗。

沈玲之死,趙顯忠、閆舉人有五分責任,三分在沈海,剩下兩分才是在沈玲出事後立時驅逐他出族譜的沈湧。而沈湧能夠迅速將庶長子除名,也是因沈海這個族長點頭。

「可是,哪個房頭能承擔此事?」沈全回頭看了眼四房大門,嘴角抽了抽:「總不會讓源大伯去總理族務吧?六房人丁稀少,房長輩分又低;七房向來聽八房的,八房老太爺沒了,族叔是承重孫要守孝三年;九房那裡就不用說了,只有六族兄有資格,可是他卻是要回京了;三房這幾年已承敗相,幾位族叔遷居各地,早已成了一盤散沙。只有湖大叔與湧二叔留在松江,又因為之前分家的事兄弟反目,恨不得老死不相往來,哪裡有資格有威望插手族中的事?」

「沈家內外九房,三哥是不是拉了一個房頭?」沈瑾帶了幾分戲謔。

「啊?」沈全眨了眨眼睛,好一會兒方道:「可五房是外房啊?這族長傳承也不都是在宗房,曾經有一任老族長故去時,宗子年幼,便有其他房頭代掌族務,直待宗子長成,可那是代掌族務的人選,也是內三房的。剛才我提其他房頭,也就那麼一提。」

松江沈氏的老祖宗,生了四子,就是內四房第一代;而外五房,除了五房第一代是老祖宗的兄弟之外,其他四房是老祖宗在松江立足後投奔過後的侄子與族親。

同為族人,六、七、八、九四房與其他房頭早已是無服親,五房與內四房剛出服,內四房在沈源這一輩族兄弟是有服的,到了沈瑞這一輩就是出了服。

不過既是族人,也要分遠近親疏,就像孫氏當年病故,郭氏就讓兒女給孫氏服了三個月的孝,這是按照有服親論的;至於孫氏的幼女福姐,因為承過孫氏的恩情,又是孫氏的乾女兒,就服了一年的孝。

到了沈鴻這次喪事,沈瑞與沈瑾兩個,也是按照緦麻來穿戴。

「不過是差了一代血脈,論起來五房已經是與內四房血脈最親近的了!族長既要更替,不能在宗房內傳承,那就要轉房頭,即便只是『代管』,也能讓宗房長個教訓。這沈氏一族既是聚族而居,就是諸房頭的沈家,而不是宗房一家獨大的沈家。二房遷居京城,不會插手鬆江的族務,可也不會任由族人行事,否則類似今年這樣的事情保不齊什麼時候再次發生;三房湖大叔雖也是近知天命年歲,卻是個甩手掌櫃,不通庶務,否則也不會偌大產業一分到手不久,就讓賀二老爺騙去大半;家父那裡,則無需說了。外房其他幾個房頭的不足你三哥方才也說了,這樣看來,除了五房還哪裡有其他人選?況且琦二哥以後要留在松江,總不能閉門不出,有個事情做,總不是壞事。」沈瑾道。

沈全之前是沒想到自家身上,聽了沈瑾這番話,卻是明白除了五房也沒人能暫代族務。尤其是沈琦,青年舉人,又是在京城歷練過的,不是沈全偏向自己胞兄,就是讓外人說沈琦也不差沈珺什麼。

沈珺不足而立之年就能代替父兄總理族務,除了是族長次子的身份,還有沈珹這個當官的胞兄做外援,使得族人不得不乖服;換做沈琦上位,即便不是官身,也有同胞兄長沈瑛做靠山。

同沈珹那個外放知府相比,沈瑛這個翰林出身,曾是今上東宮屬臣的資歷,更顯示前程錦簇。

想到這裡,沈全眼睛一亮。從上午得知宗房或許與賀氏交易開始的怒火也漸漸熄了。不是他貪圖族長虛名,或是對祖產有什麼企圖,而是因這些日子始終放心不下沈琦的緣故。

沈琦還不到而立之年,遭遇這般挫折,以後如何度日?在家鄉養病,帶了拖累老父病故的心結如何解開?還是前往京城,依附兄嫂過活?

不管是哪種,都叫人放心不下。

要是沈琦能接過族長一職,有了事情操勞,也省的想別的;再有族人這裡,也能多幾分客氣。

至於宗房樂不樂意將族務交出來,沈全沒什麼可擔心你的。早年沈家老族長有現成的族規,只是因這些年宗房一支獨大才成為一言堂,使得族規虛放。按照當年沈氏族規第九條,要是族長有行事不當處,各房頭房長可以共議,推選新族長接手族務。只是因為宗房是承嗣大宗,其他房都是小宗,所以新族長還有承擔教導宗子的責任,以後卸任後將族務交給宗子。。

即便有宗子之事,也沒有什麼可擔心的。沈琦還不到三十歲,現在的宗子是沈珹,兩人天南地北,又是同輩族兄弟,也沒有什麼「教導」的地方。等到沈琦六七十歲,卸任族長的時候,要是宗子宗孫賢明還罷,要是依舊糊塗,那就掛個宗家的虛名,再從其他房頭遴選代族長。

到了那個時候,沈海這個因過錯卸任的前族長,即便依舊是宗子宗孫的長輩,也沒有什麼說話的餘地。而對沈家三番兩次算計的賀家,也該小心了。

沈全想到那個場景,直覺得一陣快意。

沈瑾則是聽到胡同口動靜,抬頭望去,就見一輛簡樸的馬車從胡同口緩緩而來,目標這是這邊,只是不知是來四房,還是五房。
Babcorn 發表於 2017-12-4 23:50
第五百四十三章 嫌隙漸生(八)

馬車將到跟前,速度放慢,車轅上坐著的小廝認出沈瑾,忙跳馬車,道:「可是瑾大爺?」

沈瑾見著小廝也帶了幾分面熟:「敢問是哪家貴客?」

小廝忙道:「小人是賀家的,隨我家老太爺來見姑奶奶。」

馬車裡的人沒等人上前,自己挑了簾子下來,鬚髮花白,正是賀家旁支的九太爺,四房小賀氏的老父親。

繼母是母,賀九太爺也是沈瑾的便宜外公。

雖說對於賀家宗房印象不好,可是這幾年看下來,沈瑾倒是對繼母這一房多敬著兩分。不過那是沒有遇到事情的時候,如今知府衙門的官司開審在即,老爺子這個時候上門,不管到底用意如何,造成的結果與宗房賀氏婆媳回娘家差不多。落在外人眼中,這般慇勤走動就是兩家和解的信號。

沈瑾只是微微皺眉,沈全卻是生出幾分不耐煩,這一個兩個還真是沒完沒了。可是老爺子輩分年歲在這裡放著,也不能攆人,沈全只能按捺住眼中冷意,隨著沈瑾將賀九太爺迎了進去。至於熱孝不好登門之類的規矩,在沈全這裡早就破了。除去沈源這個名義上的四房主人,沈全與沈瑾、沈瑞關係同親兄弟般,自然也沒有將自己當成是外人。

前廳賓主入座,本應該通知沈源這個一家之主前來,賀九老爺只是個老秀才,可卻是泰山身份,到了女婿家自然是貴客。只是沈源如今被迫在書房「養病」,沈瑾也不想在官司開審前節外生枝,便直接吩咐人去給繼母源大太太傳話。

不過半盞茶的功夫,源大太太就匆匆而至。她嫁進沈家數年,老父親還是頭一次登門,怎麼不讓她擔憂?

只是有繼子與沈全在,源大太太在擔心也不好問什麼。

沈瑾見狀,便尋了個由子帶沈全退下。

「爹可是被宗房老太太逼來了?」源大太太素來有幾分機敏,一下子就想到關鍵之處。

賀九老爺卻是悠然端起茶碗,慢悠悠喝了一口,臉上已經不是方才進門時的沉重。

「她既讓我來,我就來。自你從揚州回來,就歸寧一趟,待了兩個時辰,如今正好得了空,坐下與我好生說說。姑爺這『病』到底什麼時候好?官司眼看就要打了,他還想要躲到最後不成?沒半點擔當,還是不是男人。」老爺子不緊不慢的說道。

在賀氏宗房人眼中,只要是賀家族人都該齊心協力,共志成城,好讓賀家度過這次難關。或許別的賀氏族人會有這個念頭,想著「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之類的話,原意為宗房出心出力,可到了九太爺這裡,卻是更樂意站在旁觀看笑話。

如今是賀二老爺牽扯進去「誣陷沈家通倭」,還有指示人殺人的嫌疑,即便罪名落實,也不過是個斬監侯,還不至於是抄家滅族的罪名。雖說出了罪人,對於賀家子弟前程有些影響,可不過是同族而已。賀家宗房怎算計沈家,賀九太爺沒心思打聽,卻是記得自家與宗房中間隔著長女一條性命,幼子在京城也差點難逃一劫。若不是沈家現任族長太太大賀氏陰毒,先是有心要族妹為繼室,隨後又因嫉妒胡亂使手段將族妹遠嫁,也不會害的賀家太爺長女年輕病故。

偏生背後算計的大賀氏,安排女兒遠嫁的是宗房長輩,賀九太爺這個偏房庶支連報仇的力量都沒有。或許只是在他們一家心中,才記得可憐的賀家五姑娘,其他的人根本就沒有將這個當成事,否則也不會有當年賀二老爺再次強行做媒,將族妹嫁進沈家四房為填房了。

當時有兒子還沒有鄉試,賀九太爺不敢得罪宗房,只能隱忍不發,又是女兒點頭,這才答應嫁女;等到兒子在京城遭遇凶險,別說是春闈,差點連性命也斷送了,賀九太爺也將宗房恨得死死了。

賀老太太還指望賀九老爺過來緩和兩家關係,賀九老爺才不會出力,也就是沒有機會,否則他更願意落井下石。

老而不死為賊,賀九老爺也有自己的生存智慧。

倒是源大奶奶,不免有些擔心,皺眉道:「爹,要是二老爺問罪,會不會影響到弟弟前程?」

賀九老爺冷笑道:「你弟弟這才起步,又是外放地方的芝麻小官,誰會刨根到底的理會。等過個十來年,他熬出了,這事也散的差不多了。倒是京城那位侍郎老爺,同胞弟弟要真的問罪,那前程也差不多到頭了。如此也好,斷了根源,也省的宗房上下為虎作倀。」

源大奶奶才不理會賀大老爺如何,只要不牽扯到她兄弟,就心安了。

沈家宗房上下自大糊塗,賀家宗房上下則是自私毒辣。

雖是同族,源大奶奶也沒有指望過宗房會提挈自家兄弟,否則就不會有春闈前的投毒之事。況且同並不親近的族親相比,沈瑾這個名正言順的狀元繼子更能夠依靠。她並不是黑心後母,也沒有自家的骨肉,犯不著去招惹沈瑾。

沈瑾雖是對沈源不客氣,少了幾分人子孝道,可是待沈瑞、沈全的盡心都在源大太太眼中,她心裡明白,沈瑾還算是厚道的,不是那般尖酸刻薄的人。就是弟弟那邊,與沈瑾同榜,一個是狀元,一個是三甲,雖不指望沈瑾提挈,可只要以後遇事能有個互為援手,就是好的。她嫁過來時,沈瑾已經十五歲,說什麼「養育之恩」那是假話,只看在繼母這個名分上,將她弟弟視為半個親人,源大太太就滿足了。

知女莫若父,源大太太待沈瑾的客氣,壓根就不像是母對子,賀九老爺自是明白女兒用意,摸著鬍子讚道:「小沈狀元是個好的,就女婿那糊塗性子,我之前還擔心他會出來參合沈賀兩家的官司。畢竟有個狀元兒子在,他也多了底氣。如今這裝病到底,雖顯得怯懦些,可也省心不少了。」

世人眼中,三綱五常是定死的規矩,更不要說源大太太這樣深受禮教教導大的閨秀。即便明白沈瑾對沈源的限制是對的,可這「子囚父」說起來也令人咋舌。

源大太太因這件事,對沈瑾也多了幾分腹誹,然而到底知曉輕重,即便是面對老父親,也沒有說什麼,只道:「沈瑞回來了,二房二老爺也來了,我們老爺稱病,也是躲羞。」

將唯一的原配嫡子出繼,這到哪裡都說不過去。沈家二房那邊,尚且有與孫氏有舊,不放心孫氏遺血的原因;沈源這裡,一件件狼心狗肺的事情在前,又有孫氏的好名聲在前面擺著,也成了個大笑話。

要是沈瑞與二房不在,有沈瑾這個狀元兒子在,沈源或許還會意氣風發;有沈瑞與二房在,沈源就要氣短了。

沈瑾書房,沈全左右踱步,不知想著什麼,一聲一聲冷哼。

沈瑾搖了搖頭道:「全三哥別擔心,就算賀九老爺上門來說情又如何?官司到底如何打,賀二老爺那邊如何定罪,是六族兄與洲二伯當操心的事,我又說不上話!」

沈全依舊不放心,停下腳步道:「可要是她舍下臉來央求你,你還能拒了?她雖是年輕,可到底是名分在那裡!」

沈瑾道:「她求她的,我又不是傻子,怎麼會這個時候參合此事?」

賀二老爺並不是初犯,之前已經害過沈家一次兩次,三房那邊的事不過是商場上手段利益熏心,早年孫氏的事卻是犯了眾怒。孫氏行善數十年,幫過的人不是一個兩個,這些人就能眼睜睜看著賀二老爺算計孫氏遺產?要不是因這個緣故,他也不會非要與賀家四房做親,為的就是抹平這件事。

換做別人,或許會忘記此事,可是沈理絕對不會,沈瑾也不會,又有沈瑞在,怎麼會放棄這個機會。

善惡到頭終有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賀二老爺在松江橫行這些年,只當自己是聰明的,算計這個算計那個,一次比一次沒底線,也該得到報應了。

估摸過了小半個時辰,就有上房的婢子過來傳話,道親家老太爺要走了。

沈全與沈瑾對視一眼,略有詫異,隨著婢子到上房送客。

賀九太爺依舊是憂心忡忡模樣,可對著沈全、沈瑾卻沒有多言,客客氣氣作別,並沒有因自己身份就端出便宜外祖父的輩分來。

沈瑾與沈全雖心中有些意外,可還是禮貌周全送賀九太爺離去。

鴻大太太原本還好好的,可令人奇怪的,不過送人這一路上,就紅了眼圈,雙眼見風流淚,竟是止不住。

沈全見了嘴角直抽抽,好奇的在鴻大太太的帕子上看了好幾眼。這得是用了多少花椒油,才抹了一下子就這樣辣眼睛?

等一行人到了大門口,賀九太爺的精神頭一下子沒了,彷彿一下子老了十歲,只對沈瑾、沈全兩個點點頭,就唉聲嘆氣扶著小廝上了馬車。

沈瑾不由皺眉,顯得大門口送人的氣氛越發冷淡生疏。

沈全心下一動,裝作不在意四下一掃,就見巷子口幾個身形影影綽綽,神色也轉冷。

看著老父親佝僂的背影,鴻大奶奶想起早逝的姐姐,幾乎被斷送了前程了兄弟,還有宗房對老父親的逼迫,也是真的傷心了,眼淚再次簌簌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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