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扶風歌 作者:蟹的心(連載中)

 
uuuuuuuuuu 2014-3-26 15:14:3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79 40775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4-4-2 17:09
第二十九章 整軍(下)
  

    五天之後。

    陸遙仰躺在一塊坡地,眯縫著眼睛以躲避夕陽的照射。

    身下的地面傳來一陣陣有節奏的震動,逐漸向這裡靠近,那是士兵們在作長跑訓練。隊伍建立完畢之後,陸遙便立即組織進行訓練,諸如刀術、箭術之類倒也罷了,早晚各一次的長跑真讓眾人痛不欲生。

    每天太陽還沒出來,三百名士卒就要全裝貫帶再背負所有輜重,繞著整座箕城狂奔兩圈,跑不完的就沒有早飯吃。而甚長、伍長們更是叫苦連天,因為他們麾下哪怕有一名士兵未能完成訓練,他們也沒有早飯吃。早飯之後,正常的訓練、巡哨、值更並不減少。而晚飯之前,同樣還得來這麼一遭。

    地面的震動愈發清晰,隱隱約約傳來薛彤聲嘶力竭的大吼聲。薛彤天生氣力兼人、武功又高,對於區區十里地的負重長跑並不以為意,號稱能領先其餘士兵至少五里地。誰知陸遙聞聽後令他穿上三層筒袖鎧、著鐵兜鍪,又背負大刀、長矛、弓箭以及十人份的乾糧和飲水,加起來超過一百二十斤。尋常人背負這麼多東西,恐怕跑不出五十步就趴下了;薛彤硬生生支撐下來,卻也累得不輕。尤其是最後這一段,每次都見他幾乎要力竭而亡的樣子。

    薛彤身後的將士們更是不堪,個個累得死去活來。部分體力較差的士卒幾乎是靠著同僚連拖帶拽,才到達終點的旗門。還有些更不堪的,在距離旗門數十丈的地方就滾倒在地,再也爬不起來。

    這時鄧剛亮出了他的大殺器。十餘名伙頭軍抬著裝滿飯食的大鍋在旗門後一字排開,食物的香味隨風飄來,壓榨出了那些士卒們最後的體力。

    陸遙安排的訓練強度遠遠超過通常的標準,將士們每天的體力消耗都很巨大,因此胃口也就變得驚人。單靠大營調撥的糧食無論如何都不夠滿足需求。

    好在他早有準備,每天晚上都遣人在山林間廣設陷阱圈套,抓了無數飛禽走獸作為加餐。一頓有葷腥的飯食對士卒們的吸引力簡直難以置信,每次都能激勵他們勇猛向前。

    陸遙在現代時曾看過許多穿越歷史的網絡小說。那些小說中,主角來到某個歷史時期之後,依靠著從電視劇裡學到的軍事知識,就能練出一支戰勝攻取的強兵。當他自己穿越來到西晉,才發現網絡小說的意淫實在信不得。

    華夏興起以來,自炎黃而至夏商周秦漢,每朝每代都誕生於戰火之中。中國古代史,幾乎就是一部戰爭史。無數血戰積累之下,自然會形成先進的軍事制度和軍事管理思想。

    以前漢來說,廣為流傳的兵書便有五十三家,七百九十篇之多。而漢末時天下大亂,群雄並起,遂有曹魏武皇帝的《孟德新書》與蜀相諸葛亮的《兵法二十四篇》廣為流傳。本朝軍制承漢、魏之制,同時又有所損益,無論陣列、戰法、器械,還是金鼓、旗幟、徽標,都有獨到之處,絕非熱兵器時代的宅男所能想像。

    限制軍隊戰鬥力的,主要原因並非是軍事思想和訓練手段,而在於後勤支持。軍隊,就是一個吞噬錢糧物資的無底洞,而作戰、訓練、開拔時,消耗更要翻倍。故兵法雲:凡興師十萬,出征千里,百姓之費,公家之奉,日費乾金;內外騷動,怠於道路,不得操事者七十萬家。以古時的生產水平,哪裡能夠承受這樣的消耗?

    訓練精兵強將,配以利刃良馬,供給以充足的糧秣,十萬眾便足以橫行天下……可誰又能做得到呢?十萬人吃什麼?穿什麼?武器從哪裡來?這三個問題,足以將一個富庶的王朝逼到落魄。

    漢武帝依托文景之治的豐富積累起兵驅逐匈奴,數場大戰之後也弄得四海虛耗、百姓愁苦。本朝距離漢末喪亂不久,天下元氣未復,更是承受不起養兵的投入。是以本朝罷州郡兵以歸農,論者多以為是朝臣耽於安逸,實在也出於財政上無法承擔的緣故。

    至八王之亂後,諸王各自興兵,不過佔據一州一郡之地,往往擁兵數萬乃至十數萬,遠遠超過了民力負擔的極限。既然後勤保障幾近於無,所謂軍隊,也就淪落為武裝流民的代名詞了。

    所以陸遙沒打算用自己前世那些可憐的軍事知識來改造他的部隊。他所要的,其實只是強調部隊的服從性和團隊協作意識而已。

    他的部下們都是并州軍餘部,其優點在於,都是經驗豐富的戰士;而缺點在於這些人許多都是些擅於自保的兵油子,對上級指令往往陽奉陰違;而且由於是臨時糾合而成,彼此缺乏信任和互助。

    這些缺點,恰恰是大運動量的長跑訓練所能解決的。長跑訓練形勢枯燥、單調,而消耗十分巨大,在戰士們努力完成它的過程中,也無形中鍛煉了自己的服從性。

    同時,陸遙規定每一什、每一伍,都必須以全隊到達終點為訓練結束的指標。這就迫使什、伍之內,強者要幫助弱者,彼此鼓勵、互相扶持。團隊協作精神也就由此產生。

    “道明的練兵之法甚是罕見呀!”身邊傳來王修的聲音。這位劉琨的親將如今與陸遙廝混的熟絡,但凡不當值的時候,時常來找陸遙的閒聊。

    陸遙心裡知道,這未嘗不是越石公的意思,或許越石公也想通過王修的眼睛,來看看自己是否能夠勝任裨將軍之職。

    “子豪兄,這長跑訓練看似無用,其實最有益於新軍成型。對於增強士卒的體力、毅力、培養士卒的服從性、同袍之間互相扶持的友誼等等,都有極好的作用。”陸遙微笑道:“墨子曰:古者吳闔閭教七年,奉甲執兵,奔三百里而捨焉。意思是,吳王闔閭用孫武子之法練兵,士卒披甲持兵,奔跑三百里方可歇息。這種訓練方式堅持了七年。七年之後,吳軍千里奔襲,五戰五勝而下郢都,霸業遂成。”

    “竟然有這等奇效?我部下那些賊漢們,也須得這樣操練一番!”王修躍躍欲試道。

    陸遙連連搖頭:“趕不上,趕不上了。”

    “道明何意?”

    “將士們運動以後,汗透重衣,若不能及時擦拭身體、保持乾燥,易生疫病。自古以來,疫病是軍中大忌。孫子曰:'軍無百疾,是謂必勝。'這句話將是否能戰勝疾病、保持士兵健康與戰爭勝敗緊密聯繫起來。故而,訓練後軍營須提供大量熱水,以供將士沐浴、更衣,眼下咱們哪有這等條件?一旦天寒下雪,就必須停止大運動量的訓練。”

    陸遙又抬手一指營門前那數口大鍋:“另外,軍事訓練能否獲得良好結果,還要考慮營養補充能否跟上。如果沒有足夠的補充,大量訓練只會導致體能衰退、精神萎靡。”

    “這'營養補充'是何物?”王修茫然問道。

    “該怎麼說呢?”陸遙皺起了眉頭。他可不是百科全書,一時哪裡解釋得清楚。半晌之後才勉強道:“所謂營養補充,大概就是我們攝取食物中的有益成分,藉以補足軀體消耗的過程吧。”

    他想了想,又道:“比如糧食之中含有的澱粉和糖分、肉類中含有的蛋白質,都是重要的營養補充。我軍糧秣不足,故而這幾日我遣人進山打獵,為將士們提供肉食。這數日以來,幾乎將附近的飛禽走獸一掃而空……子豪兄縱然想要效法,山間已無存貨可用也。”

    兩人正在談說,忽聽營地中傳來雄渾的鼓聲,王修面色一變道:“主公聚將!”

    他跳起來​​牽過戰馬,狠狠抽了一鞭。戰馬一聲長嘶,向營中飛奔而去。

    陸遙不敢耽擱,急忙催馬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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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謝各位閱讀本書的讀者。希望大家能和我一起,慢慢地踏入到那個金戈鐵馬的年代,看好男兒隻手補天裂。今日繼續二更,望更多的朋友支持。另外,渴求收藏,非常非常渴求。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4-4-2 17:21
第三十章 版橋之戰(一)
  

    不過片刻工夫,兩人便到了轅門之外。陸遙跳下馬,把韁繩交給神情肅穆的衛士,隨即大踏步走向帥帳。距離帥帳還有幾步,就已經聽見劉琨的說話聲音。陸遙不由得擔心自己遲到,急忙唱名而入。

    帳中諸將的面色都有幾分緊張,而劉琨卻手撫光亮的鬚髯仰天而笑,十分歡悅。

    他的嗓音洪亮而圓潤,充滿了感染力:“哈哈哈,你小子,膽子也太大了!”

    下首站著的是昂首挺胸的丁渺。他腳邊趴跪著一個五花大綁的的辮髮胡人。那胡人滿頭滿臉的血,就連身上裹的雪白皮毛大氅都有多處被染上了血污,看上去真是狼狽萬分。

    原來今日丁渺前出哨探,他遠離本隊,一直前出到榆次城附近。途中正遇著一撥匈奴軍馬越過漳水北源逶迤而來,直取武鄉。丁渺仗著過人的斥候技巧沿途緊隨,終於被他逮著機會突襲胡人隊列。

    這丁渺僅帶領輕騎十餘人,竟然就敢衝擊數量百倍於他的胡人大軍,實在是膽大包天、肆意妄為到了極處。這般舉動換了他人去,簡直與送死無異,可丁渺偏偏成功了。胡人猝不及防,被丁渺硬生生斬殺數十人,突陣而過,順手還擒了個匈奴貴人回來。這般勇武、膽氣,不愧是越石公麾下數一數二的豪傑。

    陸遙不禁暗自讚嘆。

    又聽丁渺說道,他擒了那匈奴人,便一路疾馳擺脫追兵,急忙趕回大軍本陣。沿途也顧不上問話,只得空便揮拳暴打那廝一頓,沿途也不知痛打了數百拳。可憐那匈奴人起初頗有幾分硬氣,一路飽吃老拳之後,被修理得死去活來,如今已是有問必答了也。

    據這胡人所說,來犯的乃是留守晉陽的匈奴大將劉景所部,步騎共計四千人。

    須知匈奴雖然號稱控弦二十萬,其實不計脅從部族的話,總兵力實際大約八萬​​餘。其中大部分都已隨大單于劉淵南下,與部署在黃河沿線的洛陽禁軍鏖戰。劉景的部隊是匈奴傾巢南下之後,在晉中平原留下的最大一支機動力量,主要由附從匈奴的奚人和羯人部落勇士組成,平時分散在汾水沿岸的幾個縣城就食。

    由於劉琨從上黨一路北上,沿途不斷收攏流民百姓,聲勢浩大。負責留守太原的劉景不敢怠慢,一邊飛報大單于劉淵,一邊糾集兵馬前來抵擋。

    五千餘敵軍自不算什麼大數。這些年來宗室八王中原大戰,動用的兵員數以十萬計,三五十萬人規模的會戰也不止一次。劉琨本人身為東海王左膀右臂,多次統領大軍,麾下眾將也無不曾率千軍萬馬作戰。只是,如今眾人輕騎入并,可用的兵力微薄之至,面對四千名胡人,委實有些難以抵敵。

    當下諸將的神色都有些凝重起來。

    “四千人馬……”護軍令狐盛沉吟道:“若再糾合這些日子與我們糾纏的雜胡部落,總數大概會超過五千。”

    “相比而言,我軍現有兵力三千五百,另外,還有不堪戰鬥的流民老弱四千餘人。兵力本就居於下風,何況那些老弱委實都是包袱。”大將韓述盤算了一番,抬頭去望劉琨:“主公……”

    另一員將領盧昶或許覺得韓述未免氣餒,他插言道:“文浩,你看那些胡人戰力如何?”說著,他向丁渺打了個眼色。

    可惜丁渺是個直性子人,哪裡理會得盧昶的心意?他撇了撇嘴:“胡人甚是凶悍,兼且輕騎馬快,嘿嘿……適才也就是我丁某人出馬,換了爾等,恐怕未必能全身而退。”

    此言一出,帳幕之中頓時氣氛為之一滯。

    那胡人卻不知哪裡來了精神,嘶聲大吼道:“我的兄長​​是滅晉大將軍劉景!他是匈奴族最勇猛的英雄好漢,一個就能打你們一百個!一千個!你們漢狗和我們對敵,只有死路一條!”

    話音未落,丁渺一腳踢在他面門。那胡人迸飛出十幾顆牙,頓時昏死過去。

    “滅晉大將軍?英雄好漢?”劉琨嘿嘿冷笑一聲,拂袖而起。他在案前往來幾步,忽然伸手一指:“陸遙!”

    陸遙不禁一怔,這才是他第二次參加正式的軍議,怎麼兩次都被劉琨挑出來說話?他慌忙閃身出列道:“末將在。”

    劉琨眼神炯炯地望著陸遙:“這胡兒口口聲聲吹噓敵將劉景的勇武。那劉景是何等貨色,你且說來!”

    “是!”陸遙躬身施禮,藉機稍作考慮,片刻後道:“劉景乃匈奴大單于劉淵麾下重將,係匈奴須卜氏族裔,任匈奴右於鹿王之職。雖效法劉淵偽稱劉姓,實乃胡人無疑。此人色厲而膽薄,用兵猶疑,吾并州將士實不懼之。另外,這劉景生性兇殘好殺、暴虐之極,去歲五月,他引兵攻打司州,沿途擄掠男女三萬餘口。因怨恨這些人口行程緩慢,他竟將三萬人盡數驅趕入黃河中溺死,屍體順流而下百餘里。天為之泣,大雨十日不絕。此舉殆非人類所為,就連劉淵聞訊都大怒不已,立時將他削職查辦。”

    聽得劉景的事蹟,眾將無不勃然大怒。立時有人摩拳擦掌地請戰,更有人振臂高呼:若不能誅殺此獠,誓不為人。

    “胡人兇暴,造下的殺孽豈止這一樁而已?可憐我華夏子民何辜,遭受這般苦楚。吾受詔命鎮撫并州,正要掃除這些人間禽獸,還百姓一個太平之世。”劉琨輕咳一聲,起身道:“而此輩狂妄無知,竟敢前來邀擊於我,是求死也。明日出戰,全體將士務必奮勇殺敵,痛擊匈奴,血債血償!”

    劉琨信心十足的言辭頓時感染了部下將領們,眾將大聲應和,聲震屋宇。雖然這支軍隊組建才不過三五天,敵軍兵力又遠遠較己方更多,可將士們士氣高昂之極,再無一人把敵人放在眼裡。

    半個時辰之後,陸遙回到自家軍營中。

    高翔和沈勁兩個急性子當先迎上前去:“道明,軍議上說了什麼?是不是要和匈奴人幹仗了?”

    “是要打仗了!”陸遙重重地點了點頭:“另外,越石公以為,新編各部尚不堪戰,此番先無須上陣,只侯主公將令行事。我等須揀選精銳騎兵若干,編入丁渺將軍部下。”

    晉軍承襲前魏制度,軍中少有整建制的大規模騎兵部隊。少量騎兵通常都分散在各部,臨戰時再將之統一編組,統一指揮,用以承擔索敵、突陣、追擊等艱難的作戰任務。凡入選者,必為軍中知名的勇士。比如前魏武皇帝賴以震懾天下的精銳“虎豹騎”,最初就是臨時調集全軍百人督以上的驍勇戰士組成,此後才逐漸轉為常設的部隊。

    故而高、沈二人頓時精神大振:“好的很!”

    他們這樣的并州低級軍官,與匈奴多年鏖戰,不知結下多少血海深仇,故而心思反倒單純很多,只求殺敵雪恨。

    陸遙稍稍感到安心,他點了點頭:“我和老薛必然要去的。你們兩人中須得留一人領軍。誰去誰留,你們商量著辦。”

    高翔沈勁彼此對視,不由得都拉長了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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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二更完畢,第一場與匈奴的大戰即將開始。懇請讀者諸君持續關注,懇請收藏。謝謝大家。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4-4-2 17:27
第三十一章 版橋之戰(二)
  

    光熙元年(公元306年)十二月初一。黎明。

    版橋。

    此地位於上黨郡西北涅縣境內,謁戾山、胡甲山等并州群山餘脈所及。清漳水從山中發源,在一片稍許平緩的地形劃了道由北向西,再轉而向東的弧線,河道在此開闊,向東岸漫延出大片灘塗。在濃雲密布的天空下,大約人高的枯黃葦草一眼望不到邊際,對兩軍的側翼都形成了天然的守護。

    在灘塗葦草之間和胡甲山餘脈的丘崖斷壑之間,騰出了一塊小小的平原。這就是雙方選定的戰場。

    慵懶的太陽還在地平線上徘徊的時候,三千名晉軍將士已經矗立在這裡。他們中有的是幾個月前的敗兵,有的是才入伍的新兵,他們甲胄不全,兵器也五花八門。雖然盡力將隊伍列的齊整,可是偶爾的雜亂暴露了不少士兵內心的緊張。這麼快就要面對那些如狼似虎的匈奴人,許多士兵還沒有思想準備。

    劉琨卻似乎絲毫沒有把即將發生的戰鬥放在心上。他今天在鎧甲之外披著一件華貴的錦袍,策馬立於中軍。他單手控馬,悠閒地用馬鞭輕輕敲打著鞍韉,偶爾才睨視一眼對面鬆散的匈奴人軍陣。

    與此同時,匈奴大將劉景也正在眺望著晉人的軍陣,望了半晌,他焦躁地撥馬回旋,揮鞭抽在幾個憊懶的士兵身上,惡狠狠地罵道:“你們這些卑賤的小兔崽子,快給弓上弦!把彎刀拿穩了!一會兒誰敢不賣力,老子活劈了他!”

    遠處不知哪個士兵高聲應道:“晉人的軍隊都被我們打怕了,打起仗來比綿羊還怯懦。我們只要用抓羊的力氣對付他們就夠了!”士兵們一陣哄笑。

    劉景故意粗聲大嗓地罵了幾句,便不再管他們。這一年來他的心情非常差,只有在士卒們中間肆無忌憚地罵罵咧咧時,才感到舒坦和自在。

    多年來,他為了偉大的撐犁孤塗單于東征西討,立下過赫赫戰功;單于正式起兵反晉時,他受封為滅晉大將軍,儼然是單于親族以外的頭等大將,榮寵無人能及。然而這一切,在去年初夏之後就改變了。那一次攻打晉人朝廷的戰役進行的很是順利,先後攻克了黎陽、延津等地,抓獲的晉人男女老幼大概有好幾萬人吧,怎麼數也數不清。如果是幾萬頭牲口倒也罷了,幾萬個人這麼跟著,還怎麼打仗?劉景耐不住性子,索性帶人把這些俘虜全都推進了滾滾黃河。祖先們在草原上經常如此,打敗了其它部落後,部落屬民高過車輪者皆斬。劉景覺得自己實在是幹的痛快。

    誰知,大單于知曉此事之後,居然大發雷霆,立即派遣了使者怒斥劉景,說什麼:大單于要消滅的,只是司馬家的人而已;普通百姓無罪,怎麼可以加害?

    劉景怎麼想都想不明白。這算什麼話?晉人的皇帝可不就是姓司馬麼?不把晉人都殺光,怎麼消滅姓司馬的皇帝?大單于的事業越來越興旺,可他的想法,卻越來越奇怪了。或許是因為大單于年輕時在晉人的都城裡住了太久,學了太多漢人的古怪道理吧。

    從此以後,劉景就再也沒有得到單獨領兵作戰的機會。這次大單于揮師直下河東,只命令劉景帶領各地雜胡組成的部隊留守晉中諸城,劉景的心裡不知有多麼鬱悶。

    這次得知有漢人的軍隊來犯,他彷彿像聞到了血腥氣的猛獸般激動,急如星火地召集散居在各地的人馬。可是分散在諸多城池村鎮的隊伍哪裡是那麼容易聚齊的,雖然劉景心急火燎地趕路,但是仍然比預料中慢了三天到達。而正是在這三天的時間裡,他面臨的敵人由一撥烏合之眾變成了粗具規模的軍隊。

    “叔父!”充滿銳氣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一名青年武士催馬來到了劉景的身邊:“對面那個晉人的大官,在戰場上穿的那麼顯眼,他是傻的嗎?你派我為先陣吧,看我踏平敵軍,一刀搠死那傢伙!”

    這青年是劉景的侄兒彌且,素來得到劉景的喜愛。他就像是冒頓單于的年代在草原盡情奔馳的匈奴人,兇猛好殺、充滿活力,不像如今圍繞在大單于身邊的那些匈奴官員,個個都像漢人一樣怯懦。

    劉景眺望著對面晉人的軍陣。那名鎧甲鮮明的晉軍大將身後高高地打著一面素色的“劉”字大旗。劉景用力揉著自己鬍鬚橫生的寬大下巴,想了想,卻並不記得并州的晉軍將領中有誰姓劉的。他躊躇了片刻,下令道:“彌且,你帶三百輕騎去衝一衝!要是敵陣動搖,我立即率大軍掩殺。若是敵陣不動,你就包抄到側翼放箭,我自會接應你。”

    彌且大聲答道:“遵命!”尖銳的骨笛聲中,三百名匈奴騎兵立刻跟著他衝了出去。

    胡人各族內遷以後,幾乎都從純粹的游牧民族轉化為了且耕且牧的半游牧民族。因此這支部隊除了不足千人的匈奴騎兵外,其他的都是步卒。若不是劉景對侄兒的勇武深具信心,也不會輕易將全軍超過三成的精銳騎兵都交給他帶領。

    兩軍相距不過數百步,匈奴騎兵縱馬奔馳,轉眼就衝過了一多半的路程。他們在馬上狂呼亂喊,揮動鐵鎚、大刀等重型武器,聲勢駭人;根據以外的經驗,大部分晉軍在這時便會慌亂奔逃,匈奴騎兵恰好衝陣而入。

    可是眼前的這支晉軍卻與尋常不同!他們的陣線絲毫不曾動搖,隨著聲聲號令響起,數百支高舉著的長矛被平放下來,閃亮的尖鋒層層疊疊,整條戰線頓時成了刺猬一般。

    彌且冷笑一聲,哪怕訓練有素的晉軍,也絕不會是匈奴精銳的對手;這樣的步兵密集陣型,他已經不知打敗過多少次了。他是身經百戰的勇士,在率隊衝鋒之前就已經仔細觀察了戰場的地形。在晉人中軍的右側前方是一片怪石嶙峋的坡地,與右側綿延寬廣的蘆葦蕩相連。這是步卒據以對抗騎兵的良好地形,卻不利於騎兵的奔馳。因此他吆喝一聲,帶著騎兵轉向左側,沿著與晉軍陣線平行的方向前進。

    稍許降低了馬匹馳騁的速度,彌且伸手取下了背負的長梢角弓。這時,三百名騎兵幾乎同時張弓搭箭,這正是匈奴人賴以縱橫萬里草原的奔射之術!這個距離上,彌且這樣的匈奴神射手幾乎可以百發百中,晉軍的長矛步卒不過是靶子而已。

    彌且已經盯上了那個被許多將士簇擁著的晉人大官。他正要開弓,忽然間驚呼一聲。

    晉軍陣營左側,在減緩速度的匈奴騎兵的正前方。晉人步卒如同波分浪裂般向兩旁分開。一彪騎兵彷彿猙獰的猛獸忽然現出身影,他們人披重鎧、馬覆鐵甲、手持丈六大槊,在轟雷般的馬蹄聲中直撞向匈奴的騎兵隊伍!

    這隊重騎兵想必是極小心地隱藏在重重疊疊的旗幟之後,在殺出來之前,匈奴人竟然無一人有所察覺。衝在隊伍最前的彌且只覺眼前一黑,視野便完全被那隊鐵甲騎兵所佔據。

    匈奴以輕騎邀擊晉人步卒,施展的不過是草原民族與中央王朝軍隊千載對抗的故伎。而晉人則將計就計,以重騎硬撼匈奴的輕騎!

    這一來,匈奴人立刻陷入了被動。衝在最前的幾名奚人連驚呼都來不及發出,已被奔騰而來的晉軍甲騎衝撞下馬,頓時踏為肉泥。

    彌且畢竟是極精銳的匈奴勇士,雖在逆境,猶自鏖戰不懈。他抬手發箭,正中一名晉軍騎兵的面門。與此同時,數十名反應較快的匈奴人也紛紛放箭,他們卻沒有彌且那般準頭,絕大部分箭矢直接被厚重的甲胄彈開了。

    兩支騎兵對衝,接敵速度何等快捷?晉人瞬間迫近。而很多胡人直到兩撥人馬交錯在一起的時候,甚至都沒能取出近戰武器。

    彌且還來不及取刀,便有幾條長槊挾裹著勁風直刺而來。彌且大吼一聲,把角弓劈面扔去,隨即雙手環抱馬頸,騰身翻入馬腹之下。兩支騎兵對衝的速度何等之快,彌且一伏身的時間裡,那幾名晉軍騎兵便從他身邊掠過,繼續向前衝殺。

    眨眼的功夫,彌且揉身從馬腹下穿過,自戰馬的另一側重又坐上馬背,這連串動作純靠​​雙臂和腰腹之力,靈活的彷彿猿猴一般,任誰看了都要喝得一聲彩。他反手一握,掌中便多了道森寒的光芒,眨眼間確定一個極凶悍的持刀晉軍騎兵,催馬衝了過去。

    那揮刀大殺四方的正是王修,他掌中斬馬刀重達四十餘斤,每出一刀,必有一名匈奴人慘嚎落馬。眼看彌且橫衝直撞而來,王修舞刀便砍。誰知“鐺”地一聲輕響,王修手中那把精鋼打造的斬馬大刀竟然如豆腐般被從中切斷,對面的匈奴人掌中現出一把寒光四射的短刀,毫不遲延地直取王修的胸膛!

    眼看那鋒刃距離王修不過數寸,彌且的嘴角已經露出猙獰的笑容,誰知耳邊忽然疾風大作,顯然是有人使長兵器刺來!彌且顧不得殺傷王修,反身揮刀去擋。他手中刀看似短小,卻真正是從無數戰利品中千挑萬選出的上品寶刀利刃,足以削鐵如泥,料想無論是槍、槊還是長戟之類兵器都必然被一刀兩斷。

    誰知那長槍竟然如同活的一般,瞬息間變換了幾個角度避過彌且舞動的刀鋒,槍頭重重地拍擊在他的胸膛。這一槊招數輕靈,但蘊含的力量卻大得出奇。縱然在馬蹄踏地的轟鳴聲中,咔嚓嚓的碎裂聲響依舊清晰可辯,也不知彌且究竟斷了多少根胸骨,頓時狂噴鮮血,倒栽落馬。

    能將長槍使得如此靈動矯變的,自然非陸遙莫屬。他的家傳槍法確有神鬼莫測之機,將長槍使開,片刻間已有七八名胡人斃命。這個倒地的胡人居然還是第一個逼得他變招的。陸遙冷冷瞥了眼栽倒在地的彌且,看他的皮帽上裝飾著白色的翎羽,應當是以勇力著稱的有名人物;然而在重甲騎兵的集團衝擊下,只有死路一條。

    王修自知在鬼門關打了個轉回來,只發一聲喊道:“道明!多謝救命之恩哪!”

    陸遙卻無暇理會,繼續挺槊衝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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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有事,上午的一章提前發了。謝謝各位讀者支持。羞愧地表示:我非常、非常期待收藏。感謝大家。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4-4-2 17:30
第三十二章 版橋之戰(三)
  

    雙方的騎兵這時已經完全楔在一處,容不得陸遙消停,前方又有兩名匈奴騎兵分別揮動狼牙棒和長柄大斧殺到。

    陸遙掌中長搶向右側探出,精鋼所製的搶尖與狼牙棒相撞,發出“鐺”地​​一聲大響。使棒的胡人悶哼一聲,狼牙棒脫手飛上半空。陸遙借了兵器撞擊之力舞槍橫掃,其勢更疾,使斧胡人哪裡抵擋得住,當即被打下馬去。那狼牙棒脫手的胡人這時已經錯馬而過,陸遙向後仰身反手一槍,也把他搠翻了。

    與陸遙一同出擊的,是劉琨親自挑選出的一百五十名精銳騎兵,其中有劉琨直屬騎兵一百名;有陸遙、薛彤和沈勁帶領的十名部下;有丁渺和他的彪悍斥候騎兵;甚至還包括了劉琨親將林簡、王修等十二人。

    這些人都是武藝精熟、驍勇善戰的勇武之士,裝備更是精良無比。這支騎兵全都是甲騎具裝,不僅人人身披兩重筒袖鎧,甚至連馬匹也披掛鐵甲,面簾、雞頸、當胸等等一應俱全。

    前朝武帝曹操曾在其《軍策令》中提到:“本初馬鎧三百具,吾不能有十具”,即便是漢末雄踞冀、青、幽、並四州的強大軍閥袁紹,也不過擁有三百具馬鎧。可見馬鎧是近代以來極受重視的軍國重器。

    劉琨輕騎入并州,隨行的人馬雖少,但卻攜帶著洛陽武庫中搜羅的精良武器。這些裝備器械在精銳戰士的使用之下,立刻成為了匈奴騎兵的噩夢。一百五十名重甲騎兵就像是一把巨大的利斧,狠狠地將匈奴人的陣容砍為兩截!

    憑藉著幾乎用之不竭的體力和強大爆發力,陸遙摧枯拉朽般衝殺向前。不知何時,他已衝殺到最前,成為了整支甲騎的先鋒。這樣的豪勇,甚至使得丁渺都頻頻注視。

    陸遙本人卻只顧廝殺。嚴格來說,這才是陸遙前世的靈魂甦醒後經歷的第一次沙場血戰,此前那幾次只不過是街頭械鬥的級別罷了。但一如之前的戰鬥,陸遙並沒有絲毫的緊張感,似乎一個坐辦公室的小職員天然就流淌著戰士的血液。

    他一馬當先,或者用長槊刺擊、或者揮舞繯首刀劈砍,甚至駕馭著高頭大馬直接把匈奴人撞落在地,像一股旋風般橫掃眼前所有敵人。

    再衝了數十步,陸遙只覺壓力徒然減輕,原來已穿敵陣而出。勒馬回首望去,只見匈奴輕騎已然潰不成軍。一片血​​肉橫飛、人仰馬翻。殘破的肢體橫七豎八地散落在地,無主的戰馬慌亂地打著轉。還騎在馬上的胡人已經不足一百,他們幾乎喪失了鬥志,開始四處奔逃。

    一百五十騎在剛才的交鋒中幾乎沒有什麼折損,絕大多數人都能繼續戰鬥。他們緩緩勒馬,繞了一個大圈越過坡地,直到晉軍陣列的最右側才重新集結起來,再度結成井然有序的陣容。

    晉人的甲騎具裝甫一出現,劉景就知道己方的三百輕騎陷入了巨大的危險。晉人先藉助不利的地形限制他們的行進路線,又以重騎兵的白刃格鬥剋制他們的騎射之術,再考慮到重騎兵們刻意的隱蔽和恰到好處的突擊時機,這無疑是一個精心謀劃的陷阱。戰局的發展很快證實了他的判斷,在極短的時間內,匈奴人引以為傲的騎兵就被擊潰。

    隨著時間的推移,劉景粗獷的面容愈發陰沉,而匈奴的隊列則陷入了短暫的寂靜,似乎還能聽到不少人倒抽著冷氣嘀咕的聲音:這支敵軍,似乎和以前任何一支晉人的軍隊都不一樣啊。

    沒錯,是不一樣的;劉景惱怒地想著。那可是擁有甲騎具裝的敵軍!

    這種精鋼打造的全套人馬鎧甲非尋常得見,其一套的價值甚至超過數十把上好的刀劍,并州軍絕沒有這般奢豪的騎兵配備。敵軍不是并州軍……他們很可能是晉人的精銳禁軍!

    身為匈奴貴官,他所了解到的信息遠遠多於普通的士卒。他清楚的了解到數月以來,大單于在河東的戰況並不如傳聞那般順利。經歷了無數次自相殘殺的洛陽禁軍仍舊保有強大的戰鬥力,給匈奴造成了相當的損失。而此時,晉人如果派出一支禁軍翻越群山,直逼晉陽……這代表了什麼?劉景更清楚的知道:他的部下人數雖多,但大部分是響應大單于號召而來的雜胡部落,雖不缺凶悍勇猛,卻難以號令約束。這樣七拼八湊而成的軍隊,果然可堪與精銳的禁軍一戰麼?心念電轉之間,劉景已有了計較。

    “卑鄙!卑鄙!”劉景忽然憤怒地狂吼。他撕開皮袍露出他筋肉虯結的胸膛,反手抽出彎刀在胸前劃下一道深深的傷口。滾燙的鮮血流淌,將雪亮的刀鋒染作了鮮紅。

    劉景縱聲大喝道:“蒼狼的子孫們!幾百年來,漢人用陰謀詭計陷害草原上的英雄,而我們,則用勇敢和熱血把他們打得粉碎!今天,那些綿羊一般的晉人、被劉淵大單于殺的抱頭鼠竄的晉人,又一次用陰謀詭計陷害了匈奴的勇士們,我們該怎麼辦?”他身邊的親衛們首先響應著吼叫:“殺光他們!殺光他們!”隨即,被煽動起來的士兵一起發出了大喊:“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殺!殺殺殺!”

    劉景揮刀直指前方:“殺!”他的呼聲剛落,周圍的士兵們頓時咆哮起來,彷彿千萬頭猛獸在嚎叫。他們如同旋風一般衝殺向前,直向晉軍的陣列撲去。這些士兵絕大多數僅只裹著粗劣的皮袍、手持的武器也千奇百怪,他們是響應大單于的威名前來的奚人和羯人戰士。相比於漸漸漢化的匈奴人,他們更加落後,也因此更加嗜血和野蠻。

    迎接這些胡族士兵的是晉軍的強弩。數百年來,弓弩都是漢人用以對抗北方游牧民族的首要利器。前漢名臣晁錯曾列舉中國相對於匈奴的五項長技,其中就有“材官騶發,矢道同的,則匈奴之革笥木薦弗能支也”之語。而當此刻匈奴大軍衝擊,氣​​勢駭人之際,隱藏在中軍之後的三百名弩手突然急步突前,發動了蓄勢已久的一擊!

    這些強弩發射的瞬間,弓弦猛烈顫動的聲音哪怕在百步以外都清晰可聞,隨之便是箭矢破風的漫天尖嘯之聲大作。長有一尺二寸、鋒刃由精鐵打造的箭矢密如雨點,往往一箭就能洞穿兩人的軀體。無數血花同時綻放,衝在最前的百餘人受到滅頂之災,死傷慘重。

    劉景連連暴喝道:“衝上去!莫要慌!”雙方這時距離二百步,如全力衝刺則轉瞬即過,哪怕弩手採用疊射之法,至多不過射出三輪箭矢罷了!胡族戰士們被他的大喝鼓舞,繼續奮力衝刺。

    眼看距離晉軍不過三十步許,弩手們忽然急速後退。晉軍陣中震天動地的戰鼓聲響起,隨著素色“劉”字大旗揮動向,前軍呈三線佈置的數百名長矛手開始前進。看那整齊劃一的強勁步伐便可知曉,這些長矛手無不是身經百戰、意志堅定的悍卒。

    兩支大軍狠狠撞擊在一起。衝在最前方的第一批胡族戰士幾乎立刻就被重重疊疊的長矛刺死,第二批戰士毫不猶豫地接踵而上。他們有的用刀斧劈砍矛柄、有的雙手握住刺來的長矛用力拉扯、有的騰空躍起飛斬向晉軍士卒。胡族戰士呼嘯著不斷衝擊,第二批戰士猶在奮戰,第三批戰士又壓了上來;彷彿怒濤拍捲著礁石,一波波永無休止。

    而晉軍的陣列卻正如海邊矗立的礁石般巋然不動,任憑浪濤一次次拍捲、轟擊,又一次次地粉碎。捨生忘死的拼殺在寬達數百步的正面同時展開,戰況異常激烈。護軍將軍令狐盛雙手扶著倒插於地的大刀,立於晉軍長矛手的陣後,身側簇擁著數十名彪悍的親兵。他的雙眼如鷹隼般巡視著左右,偶爾發現有陣腳動搖之處,他揮刀一指,便有一隊親兵撲過去大砍大殺,立時便將戰況穩定下來。

    胡人在正面投入士卒的數量大約是晉軍的兩到三倍,每殺死一名胡人,就會有兩個、三個胡人填補空缺,而晉軍的損失卻無法即時補充。令狐盛維持陣線完整的努力變得越來越艱難,他身邊可以充作機動兵力的親兵也漸漸少了。這些士兵無不是跟隨劉琨南征北戰多年的勇敢善戰之士,每一人​​的犧牲,都是難以彌補的損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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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uuuuuuuuu 發表於 2014-4-2 17:34
第三十三章 版橋之戰(四)
  

    慘烈之極的殊死搏殺就在前方展開,晉軍的中軍一千五百人馬卻始終不動。他們所處的位置距離令狐盛的部隊相當遠,右側是嶙峋的山地,左側有漫無邊際的蘆葦蕩作為掩護,可算是頗為安全。

    劉琨用他修長有力的五指虛握著白玉為柄的馬鞭,一下下輕敲在左手掌心;哪怕前方殺聲震天,舒緩的拍擊節奏也不曾絲毫變化。

    這時劉琨麾下的諸多大將都在各處軍中指揮,還在身側的只剩下負責統領親兵的幾員將領和負責軍中公務的從事中郎徐潤。徐潤乃是文官,本無須身入戰場,但他堅持說肩負平靖地方職責不可畏懼矢石,算有幾分膽氣。

    可他畢竟只是個文人,眼看白刃見血的廝殺就在眼前一幕幕展開,一時間有些慌了神:“主公,孰料胡人凶悍至此!若不遣軍支援,只怕……只怕令狐老將軍支撐不了多久!”

    “一兵一卒都不能妄動!”劉琨搖著頭:“我軍的新兵雖經數日整編,大部尚不堪戰,故而絕不能投入到正面對敵中去。”

    他稍作思索,又道:“傳令甲騎出擊,衝散當面之敵!”他放緩語氣向傳令兵道:“就告訴丁文浩等人,今日有暇,吾將坐觀諸君演示武勇!”

    數名傳令兵拍馬出陣,急奔向甲軍陣最右側甲騎所在。

    “主公令甲騎出擊,衝散當面之敵!主公言道:'今日有暇,吾將坐觀諸君演示武勇!'”傳令兵狂奔而至,大聲呼叫。

    “合該我殺個痛快!”丁渺大喜,即領甲騎出發。

    一百五十騎出陣,所到之處,胡人無不驚悚退後,紛紛結陣以待。

    可是丁渺偏不急著廝殺,先率眾人繞著猛攻晉軍步卒的敵人優哉游哉跑了半圈。

    這一批胡人數量很多,也都極其勇悍,若非如此,適才也不會給令狐盛造成這麼大的壓力。可他們畢竟只是些臨時糾合起的烏合之眾,號令不一,紀律性和韌勁也是不足。當甲騎在他們的側翼、後方虎視之時,幾名負責統兵的酋長、大人有的想繼續猛攻,有的想要穩固後路,原本鼓勇向前的大軍不得不兼顧兩頭。

    在另一面鏖戰的令狐盛是經驗豐富的宿將,立時便感覺到了這一點。他當即高呼指揮反擊,甚至將手頭的親兵全都派了上去,原本艱難維持的晉軍步兵陣線漸漸穩住了陣腳,甚至有反守為攻的勢頭。

    甲騎尚未真正投入作戰,僅僅是繞場巡行半匝,就已使得戰場形勢產生了微妙的變化。丁渺得意洋洋,睨視著按轡立馬於側後的陸遙:“如何?”

    并州軍餘部投入越石公麾下不過數日,分明寸功未立,竟然得以納入集全軍精銳而成的甲騎之中。如丁渺這等豪傑雖非妒賢嫉能之輩,但他自有矜持,絕不會隨意接納。對此,陸遙當然心中明白。聽得丁渺問話,他只淡然頷首:“果然妙極!”

    “那陸將軍以為下一步該當如何?”丁渺帶著幾分考教的語氣問道。

    “敵軍亂象雖顯,但彼眾我寡,不可輕敵,更不能多做糾纏。”陸遙抬起掌中長槍,用槍尖向著敵陣比劃了一道弧線:“依吾所見,不妨由此處殺入,爭取鑿穿敵陣,由彼處殺出。”

    丁渺眼神一亮。陸遙槍尖所指,乃是敵軍不同部族士兵之間的一個缺口。須知胡人粗鄙,打起仗來便如一窩蜂也似地齊上,各族士兵都亂哄哄地攪作一團,反倒令人無處下手。偏偏此刻兩個酋長意見不一,士兵下意識地靠攏本族大人,使得原本緊密的軍陣露出了極小的縫隙。這確實是當前最可利用的破綻,恰與丁渺所想毫無二致。

    “真是英雄所見略同!”丁渺哈哈一笑,縱聲喝道:“兄弟們,跟我來!”

    甲騎此番出擊,雖沒有出敵不意的效果,威勢卻只有更盛。六百隻鐵蹄踐踏地面,發出如雷般的轟鳴!

    在戰線另一面的緩坡上,劉景盯著塵土飛揚的交戰前沿,牙關緊咬,面色極其難看。成功地煽動起了全軍的士氣之後,作為統帥的他當然無須一馬當先地衝鋒,僅僅領著大隊騎兵稍稍前移百步,便在此處停了下來。圍攏在他身邊的千餘名匈奴本族步騎側耳聽著前方殺聲大振,都在躍躍欲試地等著下一步的號令,但劉景卻遲遲沒有發令,只是眼角偶爾突突抽搐幾下。

    奚人、羯人之類雜胡種落自古以來畏於匈奴大單于的威名,順從而易於驅使。這就注定了他們被劉景當作消耗品的命運。劉景本打算利用雜胡步卒人數的優勢壓倒敵人的步卒,再發揮匈奴騎兵的善射特長和機動能力擊敗敵人的重騎兵。然而這支晉軍又一次令他大大吃驚了,人數超過三千的雜胡步卒以數倍的兵力優勢,竟然一時佔不到上風!

    這支晉軍陣中除了擁有甲騎具裝的重騎兵以外,還有使用萬鈞神弩的弩手、更有訓練有素的長矛步卒;這還僅是部分兵力。只靠這“部分兵力”,晉軍就已經輕而易舉地擊殺了自己深深倚重的侄兒、消滅了三百名精銳的輕騎,更正面對抗三千名胡族戰士的衝擊不落下風……而晉人的中軍大隊至今絲毫未動!劉景反复地想著,渾未覺得自己已然汗出如漿。

    劉景縱橫沙場多年,乃是威名遠播的驍勇戰將;他對須卜部族騎兵的戰鬥力也深具信心。如果此刻他親自領兵殺入戰場,未必不能打破僵局。可如果這些本部族的嫡系再度受到損失,他今後又憑什麼立足於各擁實力的匈奴豪酋貴官之中?

    相較與此,及時抽身而退反倒成了最好的選擇。部落的實力大部仍在,損失的不過是些毫無價值的雜胡。只須回晉陽依堅城而守,想來那些晉人也奈何自己不得……

    劉景素來喜怒無常,此刻他的親侄沒於陣中、戰況又在膠著,一時也無人敢吭聲。直到一名將校終於忍耐不住,驅馬靠近劉景問道:“大將軍……”話音未落,劉景手起一鞭將他揮下馬去。這鞭子打得極重,幾乎要將那將校的眼珠子都抽出來。那將校連連慘叫,只在地下掙命,四周卻無人敢去扶持他。

    正在左右都寂靜無聲的當口,忽聽鐵蹄動地之聲大作,那支甲騎具裝的晉軍重騎兵再次上陣,自右向左,橫向撞入雜胡步兵的隊列。

    若是在兩軍正面抗衡的時候,步兵只須結陣對敵,面對敵騎未必便在下風。而且饒是鐵甲重騎再怎麼精銳,陷入大量步卒的圍攻只有死路一條。可是,此刻將士正與前方的晉軍長矛手死鬥,側翼幾乎毫無掩護!

    鏗鏘鐵馬呼嘯陷陣,如千鈞鐵椎轟擊朽木一般,所到之處無不催破。在鐵騎如狼似虎地衝擊之下,連皮甲都不具備的輕步兵完全沒有抵禦的能力,數千人的陣列竟然硬生生地被騎兵趟出一條血路來。

    一時間,匈奴人頗顯頹勢。簇擁在劉景身邊的諸多匈奴將校無不面露驚容,劉景卻喜動顏色,大聲發令:“將士們,我們的機會來啦!大家準備廝殺!”

    他側近的將校們面面相覷。前方戰局不利,只消兩眼不瞎的都能看得清楚明白,為何大將軍卻高興到這種地步?莫非心痛前軍的損失,故而失心瘋了?眾人彼此以眼光傳遞著意見,但想到前一個開口詢問者的下場,誰也不敢再去撩撥劉景的虎鬚。

    他們不敢說,劉景卻偏要找他們攀談。他突然指著一名偏將道:“兀赫,你說說,現如今戰況如何?”

    那名喚兀赫的偏將是深受劉景信賴的一名驍勇戰士,但他對劉景的畏懼並不少於其它人。聞聽劉景發問,他頓時後背沁出一身冷汗來,沒奈何,只得低頭道:“前方打的很是激烈……晉軍的騎兵凶猛,不過咱們人數多,只消拼死作戰,總有將他們消耗完的時候。”這番話說的模棱兩可,完全是為了應付劉景。

    豈料劉景卻哈哈大笑起來:“兀赫說的沒錯!你們看!”

    他揚鞭指向戰場,大聲道:“晉軍的鐵騎雖然兇猛,可是他們人數太少,一旦深入我軍的陣型,騎兵的速度就施展不開。”

    眾人隨著他的鞭梢所指去看,果然正如劉景所言。那些雜胡士卒與令狐盛的長矛手們纏鬥良久,原本士氣漸漸衰退。可晉軍鐵騎的突擊,卻反而激發起了他們骨子裡的凶狠血性來。

    他們在草原上茹毛飲血數百年之久,過著與牲畜無異的生活;直到這些年才受匈奴大單于的徵召,來到漢人的花花世界。廝殺、掠奪、淫辱婦女,他們無所不為。該享受的都已盡情享受到,如今是用鮮血、用生命來報答大單于恩典的時候了!雜胡士卒們發出震天的狂吼。他們前仆後繼地擁上前去,用血肉之軀來阻止戰馬的奔馳,捨生忘死地與晉軍糾纏在一起。

    一名晉軍甲騎揮刀劈斬,將攔路的羯人自肩至腰砍成兩段。血水和內臟、骨骼一起飛濺出來,將身前丈許撒滿了血霧。另一名羯人藉此機會撲了上來,揪住晉軍的甲胄,將他拖下馬。晉軍騎士落地以後並不慌亂,橫刀第二名羯人殺死。可下個瞬間,更多的雜胡戰士撲了上來刀砍矛刺,立刻將那名晉軍騎士砍作了肉泥。

    毫無疑問,晉軍鐵騎每前進一步,都會導致至少十名雜胡戰士的死亡,然而在雜胡戰士們不要命地抵擋之下,他們前進的速度漸漸慢了!

    這樣的局勢確如兀赫所判斷的,晉軍鐵騎與矛手縱然能盡數殲滅雜胡士兵,自身也必然會遭受難以想像的嚴重損失。

    “以鐵騎對抗步卒,確實是兵法的正道。但晉人的鐵騎畢竟太少!這點微末數量,可以用作奇兵,卻不能當做決勝的手段!”劉景大聲說話,臉上幾乎要放出光來。

    他畢竟是匈奴漢國有數的大將,雖不通文墨,但對用兵之法確有心得。只聽他繼續道:“如果晉人的大將是我劉景,先前就應該出動中軍本隊,匯合前軍,一股作氣衝破那些雜胡們,隨後驅趕雜胡反衝我方中軍,再以鐵騎包抄我們的側翼……這樣的話,我們就有大麻煩了!”

    “可是晉人沒有這麼做!他們非要把寶貴的甲騎,投入到與雜胡士兵的消耗戰中去!”劉景兩手拳掌大力相擊,臉色有些猙獰:“這是為什麼?”

    他的眼光從偏裨將校們的身上一一掃過:“這是為什麼?”

    “只有兩種原因!”劉景伸出粗短的手指搖晃著:“或者晉人的首領是個膽怯的鼠輩……或者晉人中軍的那些兵力,根本都是些不堪一戰的雜兵!所以晉人首領將他的中軍放在距離前線這麼遠的後方……他根本就不敢作戰!”

    劉景仰天狂笑,彷彿猛獸在咆哮:“晉人以為靠前線那點兵力就能打敗我們。他們的中軍躲在後面,靠著那片蘆葦蕩的掩護,就能安全無憂……”

    兀赫立刻反應了過來,他振臂呼道:“大將軍,我們去殺了他!”

    “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將校們全都狂吼起來。

    “兀赫!我給你……嗯……五百精銳,你能穿過那邊蘆葦蕩,殺死那個晉人大官麼?”劉景稍作盤算,隨即厲聲問道。

    “我當然能!”兀赫攘袖大吼:“以偉大的冒頓單于之名起誓,我必然殺盡敵人,用鮮血來洗刷您的軍旗!”

    片刻之後,五百名匈奴戰士繞過正面戰場,向蘆葦蕩的方向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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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uuuuuuuuu 發表於 2014-4-2 17:38
第三十四章 版橋之戰(五)
  

    晉軍中軍距離匈奴人的本部大約三里,雙方各自佔據了一片地形較高的台地。故而,當匈奴人派出兵力向右翼包抄,試圖穿過阻攔在兩軍之間的蘆葦蕩的時候,晉人們看得很清楚。這支部隊的兵力大概分去匈奴本部之半,大約五百人出頭。戰士都穿著匈奴人傳統的氈衣,大部分人披有皮甲。其中又有數十人,戴著飾以翎尾的鵑冠,身著鐵鎧,顯然是地位極高的勇士。他們高舉著長槊、利斧等重兵器,腳步整齊劃一。毫無疑問,這些是劉景賴以起家的基本力量,是匈奴本族的精兵。

    這支部隊很快就沒入了蘆葦蕩中,可以看到大片蘆葦晃動、倒伏,顯示出他們以極快的速度涉水前進。

    “主公!他們來了!”徐潤情不自禁地拉緊了韁繩:“來了!來了!”

    劉琨瞥了徐潤一眼,用馬鞭敲擊左手掌心,發出“啪”地一聲脆響:“陸遙說的沒錯,這劉景果然是個色厲膽薄之徒。”

    “何以見得?”

    “芝泉你看,戰事發展至此,正當破釜沉舟,一決勝負;他卻猶疑不定,只遣五百人來攻我中軍。”劉琨連連冷笑:“五百人濟得甚事。縱然他看出吾中軍虛弱,但我在此處畢竟布有一千五百兵力,又有主將親自坐鎮,哪裡是五百人能撼動得了?這五百人,徒然送死而已。”

    “更何況……”劉琨揚鞭向蘆葦蕩的方向一指。

    下個瞬間,蘆葦蕩裡數十面晉軍軍旗同時豎立,殺聲震天而起!

    “兵法云:無恃其不來,恃吾有以待也!”劉琨放聲大笑,意氣風發!

    作為劉琨中軍的一千五百人,除了前排持旗的二百餘人是劉琨部下士卒,其後的千餘人,全部是老弱流民裝扮成的。

    在這次箕城整編中組建起的將近兩千新軍,早在昨日深夜,就已分批偷偷潛入到了這片無邊無際的蘆葦蕩中。他們寧聲屏息地潛伏了這麼久,就是為了在敵將以為找到己方破綻的時候,給予他們重重一擊!

    新軍的裝備普遍都很低劣,他們中只有少部分人能配備繯首刀,大部分人都使用粗製的武器,甚至有使用木棒的;他們也沒有經受過良好的軍事訓練,原屬於并州軍敗兵的還好點,剛剛簡拔從軍不久的流民都還沒有完成基本的金鼓進退訓練。

    但在這片蘆葦蕩中,遍布著深淺不一的水窪、水潭,暗流,地形極度複雜,更兼蘆葦叢生,視野受限。在這裡,匈奴的精良武器無以施展、戰鬥配合也難以實現,胡人的優勢被極大地掩蓋了。而晉軍人數佔優,更是出敵不意!新軍們吶喊著從距離匈奴隊列不遠處蜂擁而出,瞬間四麵包圍上去,與匈奴人混雜在了一起。

    高翔揮舞長刀,踏水衝殺向前,接連剁倒了三個相繼殺來的匈奴人。第三個身披鐵甲、手提鐵盾的匈奴人從他右側靠近,高翔吶喊著反手揮刀。長刀與堅固的鐵盾猛烈撞擊,突然迸斷了。高翔毫不畏懼地縱身向前,奮力勒住那匈奴人持盾的手扭轉,將敵人甩翻到了水潭裡。

    他的勇武引起了敵人的注意,更多匈奴人從密生的蘆葦叢中出來,向他奔去。高翔沒有了武器,只能怒吼著向後漸漸退避。這時何云從後方趕來,他的傷勢還沒有痊癒,不能夠與人近戰,因而很早就取弓在手,遠遠地射擊。眼看高翔陷入危急,何云連連發箭。第一箭從衝在最前的胡人面門貫入,第二箭、第三箭射空了,第四箭又射中一名衝殺過來的胡人,使他右腿受傷,滾倒在地。

    何云爭取了這點時間,高翔已經從屍體上隨便取了一把大刀。那名身披鐵甲的胡人剛從水潭裡爬出來,正在揮手抹臉,卻不防被高翔一刀正中脖頸上,頓時鮮血狂噴。高翔又接連幾刀,終於將這胡人的脖頸砍斷。他將這胡人的頭顱高高舉起,揮舞著大刀,彷彿野獸一般嘶聲大吼:“殺胡!殺胡!”

    隨著他嘶啞蒼涼的吼聲,更多人隨著高呼起來:“殺胡!殺胡!殺胡!”

    從永興元年到現在,并州的將士們高喊這一戰場口號已經整整三年了!三年來,無數將士血灑疆場,可他們迎來的,只有家園化作廢墟、親人慘遭屠殺;一場又一場的失敗,彷彿永遠沒有盡頭的可怖夢魘,使得并州將士們喘不過氣來……但現在,他們已經看到了勝利的曙光!

    “殺胡!殺胡!殺胡!”

    并州軍的餘部縱聲高呼,流離失所的遊民們縱聲高呼。在震耳欲聾的吶喊聲中,晉軍將士們狀若瘋魔,發起了一波又一波的進攻!

    高翔並不知道,被他殺死的那名著甲胡人,便是劉景愛將、負責統領五百人穿越葦沼的兀赫。隨著兀赫的死亡,匈奴人漸漸亂了陣腳。越來越多的人失去了鬥志,開始倉皇地覓路逃竄。晉人憑藉優勢兵力,將匈奴人分割包圍在蘆葦蕩的每個角落,很快就把他們都殺死了。

    而當一些零散的匈奴人逃出蘆葦蕩時,失利的消息也就此穿到了更多雜胡士卒的耳中。死死糾纏住晉軍甲騎和長矛手兩面之敵的雜胡士兵們,也開始慌亂起來。這時雖,然仍有幾名勇士大聲吼叫著想要穩住陣腳,但是軍勢已頹。

    “中計了!”劉景目睹著戰況變幻,在心中狂喊著。

    原來晉軍在此前的糾纏、中軍的懼怯不進,都只是為自己設下的誘餌。從一開始,晉人的目標,就並非是那些雜胡,而在於己方最為珍​​貴的匈奴本族精銳麼!可恨!可恨!

    身經百戰的他看得明白,心知大勢已然底定,戰局崩潰只在片刻之間。

    “準備撤吧。”劉景緩緩道,隨著匈奴本部精兵的潰滅,他的精氣神似乎消耗了許多,聲音低沉得幾乎聽不清楚:“匈奴須卜氏的勇士已經流淌了足夠的血。現在,趁著那些奚人和羯人還能為我們拖住晉軍,我們……撤吧。”

    他轉身打馬,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戰場。

    片刻之後,雜胡戰士們就發現了異狀,疑問開始傳遞:“大將軍呢?”“大將軍怎麼不見了?”起初只似小石塊入水引起的波紋蕩漾,不旋踵就化作了滔天巨浪:“大將軍逃跑了!”“大將軍丟下我們,自己逃了!”

    夫戰勇氣也。沙場之上兩軍正面對敵,決勝的本就不是人數或裝備,而是取勝的信心和決心。

    胡人的動搖馬上就體現在戰場的態勢上,用兵老辣的令狐盛當然不會錯過戰機。鬚髮戟張的老將軍率領最後的生力軍直撲陣前大呼酣戰,手刃數人,立刻便迫得正面的敵軍連連後退。

    當始終不動如山的劉琨中軍千餘人馬也鼓譟著揮軍大進的時候,再沒有任何一個胡人保有戰鬥的意志了。士兵們很快就開始掉頭逃跑,他們丟棄了甲杖和旗幟,三五成群地向後方抱頭鼠竄。這副兵敗如山倒的情形酷似幾個月前晉軍與匈奴在大陵決戰後的場景,只不過勝敗雙方恰好掉了個兒。

    版橋往北的路上煙塵瀰漫,到處都是丟盔卸甲逃命的匈奴人。而晉軍則在一路狂奔追殺,恰如同草原上的獵人從容追逐著慌張逃竄的畜群。偶爾有胡人想要聚集起來,丁渺、陸遙等人統領的甲騎就會毫不猶豫地向前,將他們狠狠地衝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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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uuuuuuuuu 發表於 2014-4-2 17:54
第三十五章 版橋之戰(完)
  

    戰鬥在辰時完全結束。除了一支未曾投入戰鬥的輕騎兵被派去追擊逃跑的劉景以外,大批晉軍以十人二十人規模的小隊分佈在這片山嶺間的狹窄平野上打掃戰場。他們仔細搜索著每一方土地,撿回箭矢和遺棄的刀劍,有的士兵甚至從屍體上剝下尚屬完好的衣物。搜索過程中,有時也會發現奄奄一息的傷員。如果傷者是晉人,會得到些基本的救治諸如一碗熱湯之類;如果是匈奴人,士卒們多半手起一刀搠死了事。

    另有許多投降的奚人和羯人被勒令聚集在一處窪地,雖然不久之前尚在手持武器廝殺,但此刻看來,他們也不過是些面貌木然的牧民和農夫而已。一名羯人或許是想解手,鬼鬼祟祟地往窪地外側的灌木叢走去,立刻就被發現了。手持長槍的晉軍士卒大聲喝罵,羯人在槍尖面前步步後退,不停解釋著什麼,臉上露出尷尬而討好的笑容。

    在窪地的一側,甲騎具裝的騎兵們正在修整。重騎兵經歷了三番五次的摧鋒陷陣,無論人馬都極度疲勞。許多騎兵搖搖晃晃地下馬之後,直接就癱倒在地,任憑輔兵們在身邊忙碌著拆卸甲胄。

    丁渺赤裸著身軀踞坐在一張卸下的馬鞍上,背後的醫官正從他右肩起出一枚入肉極深的箭簇,順手拍了團黑黑的糊狀草藥封住創口。雖然有重鎧防身,可他依舊受創多達十餘處,周身皮開肉綻,觀者無不觸目驚心。他的鎧甲扔在腳邊,被太多的鮮血層層浸潤,幾乎成了褚紅色;某些甲片的邊緣甚至還掛著敵人撕裂的筋肉。這位平日裡喜好談笑的青年將軍在方才的血戰中化身為鐵甲猛獸,橫衝直撞地收取胡人的性命,往來馳騁中竟無一合之將。那些胡人俘虜望來的眼神無不帶著深深畏懼的神色,這便足以說明他的豪勇。

    那位醫官的草藥甚是靈驗,藥物滲入傷口的清涼感覺,令丁渺舒服的幾乎要嘆氣。他放鬆身體斜倚下來環顧四周,所見之處贏得勝利的將士們莫不歡聲笑語,唯有陸遙例外。他雙手抱肩而立,似乎是在遠眺什麼。

    對於這位青年將軍被超次拔擢的事情,越石公的舊屬們頗有些非議。有同僚背地裡嘀咕,說此人是所謂佞幸之流。性子急躁如劉演者更曾出面挑釁。然而丁渺適才與陸遙並肩作戰,親眼目睹陸遙衝鋒陷陣的武勇與判斷戰場形勢的眼光。有這等才能,在哪裡都是軍中一員驍將,怎麼會是佞幸之徒?真是笑話。

    這麼想著,丁渺便揚聲喚道:“陸將軍!道明兄!我軍大勝,你為何這般心事重重?難道在想哪裡的騷娘們儿?哈哈哈——”

    正笑得開懷,陸遙霍然回首,眼中凶光爆射。

    雖然丁渺本人就是屍山血海裡打滾出來的人物,但在陸遙眼神逼視之下,只覺得背脊骨上彷彿有一道冰水澆灌下來。他的笑聲突然一滯,慌忙雙手亂擺道:“慢來慢來!道明兄,我開個玩笑而已,何必當真……”

    好在陸遙的怒氣一發即收,眨眼間又恢復淡定自若的樣子。他抱歉地笑笑,慢慢道:“丁將軍,失禮了。實不相瞞,在下乃是觸景生情,有些感慨。”

    “沒事沒事。”丁渺打了個哈哈,顯露出很感興趣的樣子:“道明兄對這裡很熟悉麼?不知觸的是什麼景?生的又是什麼情?”

    陸遙倒沒想到這丁渺是個自來熟的性子,他默然片刻,徐徐答道:“當然熟悉。我曾在此地與匈奴作戰。”

    他深深吸氣,又深深吐氣,無意識地將手掌緊緊相握,發出格格的聲響:“陸某原是并州軍積射將軍聶玄麾下的軍主。月前我軍與匈奴會戰失利,數萬人馬潰不成軍。我們這一路人馬沿路匯集敗兵,且戰且退,翻越重重山嶺向上黨轉移。”

    “當時東瀛公司馬騰坐鎮壺關,麾下尚有精兵萬餘,沿途要隘盡在掌控。我們不眠不休地在山中急行上百里,原以為到了這裡就可以遇見接應的兵馬。誰知出了山外,卻未見一兵一卒……後來才知道,原來那司馬騰怯懦如雞,眼見前方戰局不利,居然引兵棄了壺關往鄴城奔逃去了。我們待要再走,胡人騎兵已然從大路追及。他們兵分三路,從這裡、這裡和這裡突然殺出……”陸遙伸手指點著遠處的幾座丘陵,沉聲道:“胡人來勢很猛,立刻把我軍截成了首尾不能相顧的幾節……而我軍奮起抵抗,前仆後繼,鮮血把整片的地面都湮得紅了。”

    “我們一邊死戰,一邊沿著濁漳水向南急行……沒錯,正是這幾天來大夥兒走過的路,只是方向相反而已。敵軍幾乎都是騎兵,我們怎也沒法甩開他們。這一路上,每一里地都曾經發生過激烈的廝殺。期間接戰不下數十次,突破敵軍攔截十六次。弟兄們死傷超過七成;而我們殺死匈奴千夫長四人、百夫長以上二十三人、尋常士兵不計其數!”

    陸遙深深地呼吸,竭力平復著激動的心情。他竭力告訴自己,適才敘述的只是歷史長河中已經發生的史實,就像是一部古書上寥寥數筆記載,不值得為之激動,可感情卻完全不受理智的影響,使他滿懷不吐不快的衝動,說話的聲音高亢起來。

    周圍的笑鬧聲漸漸停息,士卒們慢慢圍攏來聽著:“就在距離壺關不遠的一個古寨,我們終於被敵軍大舉包圍。將士們誓死奮戰,抵抗了三天兩夜,令得而敵人屍如山積!那真是一場慘烈至極的血戰……最終從戰場上僥倖脫身的,只有區區三人而已。時間眨眼過去,當時戰鬥留下的痕跡已然湮滅,而戰士們的屍體散亂各處,被野獸啃食,也已看不到了。”

    陸遙漸漸哽咽:“那些死去的,都是并州的子弟兵啊。他們中的許多人我能叫得出名字、知道他們的家鄉何處、家中又有些什麼人。他們對我的信任,一如我對他們的信任。我曾經以為能帶領這支隊伍突出重圍,然而最終卻……”

    一隻有力的手掌拍了拍陸遙的肩膀,薛彤的嗓音在他耳邊響起:“道明何須自責?設身處地來想,沒有人能做的更好。”

    丁渺掰著手指,口中念念有詞,似乎在暗地裡評估陸遙所講述的戰事。半晌之後,他重重感慨地道:“薛將軍說得是。大局糜爛之際,道明能做到這地步,已經很不容易。不過,往事已矣,來者猶可追。如今主公坐鎮并州,局勢必然改觀。只要我們協力同心,終能芟除奸兇,為袍澤弟兄們報仇。”

    身邊眾人齊聲應和,話聲在呼嘯掠過沙場的北風中遠遠傳出。

    默然了許久,陸遙雙手用力揉了揉面頰,微微頷首:“多謝兩位開解。”

    他的內心彷彿已然平靜,恢復了素來冷峻的神態:“既然從軍報國,早有戰死沙場的覺悟,倒是陸某一時想多了。只盼早日安定邊疆,令黎庶安居樂業;若有提兵北海、勒石燕然之時,足以告慰先烈。”

    薛彤重重點頭:“正該如此!”

    三人正在攀談,遠處震天的呼聲響起。臨近午時的陽光灑落,照射著劉琨的帥旗在緩緩移動。所到之處,士卒們無不歡聲雷動,每個人都揮舞著雙手,向他們的統帥致敬。雖然身臨沙場,劉琨卻不著甲胄,而是披著身華貴的白色錦袍,只在腰間懸了一柄式樣高古的長劍,彷彿是豪門仕子出遊一般。若別人作這般裝扮,必定顯得與軍旅的肅殺氣氛全不搭調。而劉琨這般穿著卻正襯托出他挺拔的體型,彷彿充滿必勝的力量和信心。

    作為深通兵法的軍官,陸遙清楚地了解到方才的戰鬥中,劉琨的用兵手腕是何其圓熟老辣,對敵軍的判斷又是何其精準。如今的時局彷彿亂世,只有這樣的人物,才具有令將士效死的魅力;只有這樣的人物,才能承擔得起安定大晉天下的重任!

    “我跟隨主公五年多了,親眼目睹了什麼叫做戰必勝攻必克,此番出鎮并州也是如此。主公從未讓我們失望過,過去不曾,將來也不會!看著吧,胡人沒有幾天好日子了!”丁渺信心十足地大聲道。

    陸遙和薛彤重重地點頭。

    正如丁渺如說的那樣,劉琨果然沒有讓任何一個部下失望:之後的幾天裡,匈奴人在并州北部的統治猶如雪崩一般瓦解了。先是劉琨親領輕騎連夜追擊匈奴餘部,在距離晉陽三十里處大破之,斬首級八百餘,繳獲鎧甲軍械無算。胡人狼奔豸突,劉景僥倖逃脫,僅以身免,往離石單于庭去了。劉琨兵臨晉陽城外,揮軍四面攻打。城中匈奴守將還想負隅頑抗,卻如何能抵擋氣勢正盛的虎狼之師?晉陽這座邊塞雄城遂一鼓而下。

    匈奴在晉北的力量本就薄弱,劉景的人馬被消滅以後,兵力更是捉襟見肘,晉陽周邊的諸多城池中往往守軍不過百人而已。劉琨趁勝揮軍四面出擊,所到之處,胡人狼狽而逃。轉眼間小半個并州已然重歸大晉朝廷治下。

    劉琨入并州僅僅旬日,然而反掌之間就挫強敵而克名城,自此聲威大振,成為了一支令匈奴人不可小覷的強大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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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uuuuuuuuu 發表於 2014-4-30 10:25
第三十六章 晉陽
  

    陸遙此刻身處晉陽城南的一片荒廢屋宇,自從進了晉陽城,陸遙和他的部下們就駐紮在此。

    冬日的陽光總算擺脫了寒風的糾葛,疲沓地照在庭院裡,灑落一地斑駁的光影。前後幾進的院落裡住滿了士卒,此刻操練尚未開始,士卒們大都在屋裡避寒,吵吵嚷嚷地聲音從各個屋子里傳來。

    陸遙起的甚早,他在院中來回練了幾路槍法,只覺得渾身發熱,便順手把長槍倚在院牆,從院子角落的水井中打了桶水,掬水潑在臉上,隨手又把水桶扔回了井裡。

    透骨冰寒的井水使精神更加爽利了,陸遙一路走出院子,沿途的士卒們無不向他恭敬施禮。陸遙微笑著回禮,對幾名在前些日子的版橋大戰中負傷的傷員加意勉勵幾句。

    大晉慣常的軍隊建制序列,上承漢魏之制,但又頗有不同。主要的變化在於原有部、曲、屯這幾個編制名稱逐漸被廢棄,而代之以軍、幢、隊、什、伍的五個層級單位。陸遙原本身為并州軍的軍主,統領兵力兩千人。由於越石公現下的軍隊規模不大,陸遙這個新任的裨將軍,在箕城整軍時實際統領的兵力不過二百餘人而已,較之於原來少了許多。在版橋之戰後,越石公收降了大約兩千餘人的雜胡俘虜,另外先後又有兩千多人的并州軍餘部來投。越石公便將他們打散後分別編入各支部隊。

    陸遙以戰場殺敵有功,得到越石公額外的嘉獎,不僅賞賜了金帛財物若干,更允許他優先挑選人員充實部隊。相對於軍功來說,這樣的獎勵實在是過於豐厚,使得不少跟隨越石公來到并州的將領都很眼熱。若非越石公積威已久,只怕要冒出很多怪話來了。

    經此一來,陸遙的隊伍擴充到將近五百人,達到了一個幢的標準,其中精銳士卒甚多。為了方便指揮,陸遙又新建了一個隊,由他本人親自帶領。薛彤和沈勁的部下也都擴充到了一百二十人。這編制比正常的一隊五十人超出甚多,但眼前有經驗的軍官著實缺乏,陸遙也不願隨意提拔人選,故此只能暫作將就,日後再行調整。

    新加入的雜胡士兵大都驍勇而精壯,這使得原有的老兵們感到相當威脅,雙方經常會因為一些小事而引發衝突,基層軍官們都為此焦頭爛額。陸遙卻並不憂心,在他看來,如果適當利用這種矛盾,其實有助於將領更牢固地掌握部隊。

    在每一次仲裁士卒衝突的時候,陸遙都秉持著公平公正的態度裁斷事務,很快獲得了士卒們的信賴。而當他手持一根桿棒輕易打翻二十餘名野性難馴的降卒之後,整座軍營裡便再沒有任何人敢於質疑他的權威。

    此刻已到了申時,鄧剛帶人在院外的空地上支起大鍋,熬煮著滿滿一鍋雜糧粥。薛彤早已端碗侯在一旁,不耐煩地等待開飯。士卒們正三三兩兩地從各個屋子往這裡匯集,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放鬆的神情。

    攻占晉陽已經是十幾天前的事情了,貌似強大的匈奴人在劉琨兵鋒之下狼狽而逃,晉軍幾乎兵不血刃地收復了整個太原國。

    這般輝煌的勝利極大地激勵了將士們,一時間人心激昂。在并州入伍的新兵更有許多人都和匈奴有深仇大恨,他們復仇的願望也被勝利點燃了,這些天裡,有人宣稱要揮師南下,與洛陽禁軍前後夾擊匈奴主力;又有人號召一鼓作氣打到離石去,剿滅單于庭。可這些建議甚至連在軍議上提出的資格都沒有。越石公完全沒有繼續用兵的意思,原因很簡單:一來氣候寒冷,不利於大軍出動。二來軍中乏糧。

    去歲并州大旱,鬧了嚴重的飢荒。今年以來匈奴與朝廷兵馬連番大戰,百姓紛紛逃難,大片的田地拋荒、顆粒無收,各地府庫早已空空如也,再經過匈奴人的幾番擄掠,就連百姓的藏糧也已減少到了令人髮指的水平。

    劉琨輕騎入並,攜帶的輜重糧草本就不多;所幸上黨郡諸城所受荼毒尚淺,又得到幾批前來投奔的流民隊伍傾力支持,這才勉強籌集了夠大軍一月所用的軍糧。

    晉陽自秦時就是邊陲雄城,控帶山河,戶口繁盛,素來被視為并州的根本所在,故而幕府本期望攻占晉陽後能夠徵集一定數量的糧秣,然而誰也沒想到,晉陽城居然殘破不堪到這種地步:整座晉陽城裡至多不過千餘戶居民,及不上極盛時的一成;建築物泰半被縱火燒毀,府庫市獄盡皆化為白地;城裡荊棘叢生、廢墟間赫然有野獸出沒;沿著道路行走,隨處可見死者的屍體甚至白骨——這哪裡像并州的治所?分明是座鬼城!這樣的城池裡,怎麼可能收集到足以支持下步作戰的軍糧?

    越石公前日裡召集軍議商討此事,眾將議論紛紛,一時也拿不出個主意來。倒是探子報來個好消息:并州南部的飢荒甚至比晉陽更加嚴重,匈奴人的主力不得不長期停留在河東就食。留在并州的少部分匈奴人過得相當艱苦,就連蓄養的牲畜都大批餓死,恐怕直到明年秋收,匈奴人都不可能有大規模的軍事行動。這一來,本該是戰火連天的并州北部竟然奇蹟般地出現了暫時的和平。

    對於長年在刀頭舐血的廝殺漢子們而​​言,這段日子實在算的上悠閒舒適。只是由於軍糧匱乏,近兩天裡都只能吃個半飽,著實讓大肚漢們頭痛。

    “老鄧啊,連著幾頓都是這種半乾不稀的貨色了,弟兄們都覺得軍需不稱職!你這老傢伙究竟折騰什麼啊?”高翔大馬金刀地坐在爐灶邊,拿斜眼睨視著鄧剛連連冷笑。他是被老上司驕縱慣了,依然是那副積射將軍親兵統領的作派,張嘴就得罪人。

    鄧剛倒是個難得的和善長者,他擺著手道:“莫要胡言亂語。前日裡不是說了麼,因為并州山路崎嶇,軍糧要晚幾天到,這幾頓且湊合著。到時候自然盡夠你吃的。”

    高翔滿臉鄙夷的神色:“老子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打仗,你卻連頓飽飯都捨不得!”他口沫橫飛地正要大肆抱怨,陸遙站到了他和鄧剛之間,手裡托了個大碗徑自向著鄧剛道:“老鄧,給我來一份。”高翔對於頂頭上司多少有些敬畏,當下不敢多說。

    鄧剛持著一把大勺,給陸遙滿滿盛了碗粥。這粥是由粟米、小豆和桑葚乾之類混合起來煮成的,口感粗糙酸澀,令人難以下嚥。

    陸遙不願讓士卒們看見自己苦著臉喝粥的樣子,便端著碗轉身回屋,走了幾步,忽又對高翔道:“沈勁這幾天都忙著打獵,頗有些收穫。不如你也帶上幾個箭術好的弟兄,下午去城外的山裡逛逛,若能獵些黃羊、獐子之類,不就能打牙祭了?勝過在此聒噪。”

    高翔悶悶地答應。

    鄧剛一邊忙著給其他的士卒盛粥,一邊點頭道:“將軍所言甚是!甚是!”

    陸遙幾步便回了自家的院落,身後腳步聲響,是薛彤跟了過來。

    薛彤低聲道:“高翔這廝壞就壞在一張嘴上,其實是個實心眼的漢子,道明莫要和他一般見識。”

    陸遙點頭道:“我何必與他計較。你替我帶個話給高翔,讓他今後休再胡言亂語。軍中暫時缺糧,弟兄們且委屈幾日。各級軍官務必得鎮之以靜,不宜公開抱怨。”

    薛彤點了點頭。

    沉默了半晌,薛彤低聲道:“我這幾天與越石公的舊屬們往來,這才知道了些許內情。越石公為東海王一脈的中流砥柱,這些年來轉戰中原,屢破強敵;可朝廷不僅未曾封賞,反而褫奪越石公的大部分兵力,交予高密王司馬略、東瀛公司馬騰等宗親王公統帥;又將他們外調到并州。因此越石公麾下的將校們原本頗有些怨言。”

    他嘆了口氣道:“自恢復晉陽以來,所見所聞令人驚悚。我聽到許多將士都在抱怨,說原以為晉陽是個建功立業之地,誰知其實是個沒有糧餉所出的死地、絕地。不少人都痛罵東瀛公司馬騰顢頇無能、敗壞局勢,給他們留了個爛攤子;連帶著我們這些并州軍的餘部都沒討著好。更有些軍官還傳言說,北上晉陽都是道明你給越石公出的餿主意,對你多有攻訐……唉,話說的很難聽了。”

    “那些將校都是久隨越石公的驕兵悍將,全不把我們這些匈奴人的刀下游魂放在眼裡。若他們把對東瀛公的怒氣發在我們身上,我們的一腔怨氣、無數戰死的袍澤弟兄的一腔怨氣,又找誰發洩去?”這麼說著,薛彤不禁有些憤然。

    陸遙苦笑著擺了擺手:“老薛你忍著點吧。慢慢總會好的。越石公輕騎入并州,隨行將士不過千人而已。想要打敗匈奴,如何離得了我們這些并州軍的舊部?眼下是因為糧秣補給艱難,所以大家都焦急上火、口無遮攔。只需糧秣齊備,這些怨氣自然也就煙消雲散了。”

    他端詳著碗裡混濁的粥湯,皺著眉頭猶豫了一會兒,終於仰脖子灌了下肚,又繼續道:“再者說,當前的局面雖然艱難,卻未必沒有解決的辦法。只不過越石公的部下們對并州形勢還不夠了解,一時無下手處。其實,并州未必無糧,只是糧餉所出不在於郡縣罷了。”

    薛彤瞪圓了眼睛道:“糧餉所出不在於郡縣?那究竟在何處?”

    陸遙正待細細解說,忽聽院外有叫嚷的聲音。

    薛彤喝問:“何事喧嘩?”

    話音未落,一名士卒直闖進院子來,呼呼地喘著氣道:“不好了……不好了……打……打起來了!”說著腳一軟,連滾帶爬地跌倒在地。

    薛彤皺著眉頭將那士卒扶起,他身量極高、氣力又大,與其說是扶,不如說是把人提起來:“趙鹿,你慌什麼。慢慢說!誰和誰打起來了?”

    那名喚趙鹿的是個滿面風霜的中年士卒。只聽他連聲叫道:“是沈隊主!沈隊主和城裡巡邏治安的兵丁打起來了!”

    陸遙把手裡的碗一擱,沉聲問道:“這是怎麼回事?沈勁不是帶人出城打獵去麼?如何又會和城裡的兵卒打鬥?”

    趙鹿定了定神答道:“沈軍主大清早就往山林裡去了。帶的人多,繩網之類又齊備。所以到巳時就獵取了四隻黃羊、兩隻獐子、還有山雞、野兔等等許多獵物。將軍,您是沒見著,幾隻黃羊那個肥啊……”

    薛彤啪地一巴掌拍在他後腦:“你個碎嘴的殺才!少廢話,說重點!”

    原來趙鹿這廝性格有些緩急不分,兼且是個話嘮,是以張嘴就跑題。好在被薛彤鐵板也似的巴掌抽下去,立時警醒了,只聽他抖擻精神,一口氣道:“沈隊主帶著獵物回來在西城門被巡城的兵丁被攔住了他們要對半分潤沈隊主不肯於是那些兵丁口出侮辱之語還要強搶獵物結果就打起來了我是特意跑來報信的!”

    陸遙和薛彤對視一眼。陸遙皺眉道:“巡城的兵卒?那不都是劉演的屬下?”

    薛彤怒道:“那個小肚雞腸的二世祖又來尋釁滋擾,著實可惡!”他旋風般衝出院門,大喝道:“備馬!備馬!再點起五十個弟兄,隨我來!”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4-4-30 10:27
第三十七章 賭鬥(一)
  

    晉陽西門。

    沈勁撩起衣衫下擺,直接便從一名倒地呻吟的士卒身上跨了過去。

    “這等貨色,也敢與你家沈老爺鬥?小輩,你們去打聽打聽。我沈老爺從軍十載,和匈奴人捨生忘死惡鬥過無數回,多少次從屍山血海裡殺將出來?”他嘿嘿冷笑道:“爾等不過在中原剿滅幾個亂兵,打的仗猶如孩童嬉戲打鬧,嘿嘿……自以為了不起麼?我呸!今日只靠這雙拳,便教爾等盡皆低頭!”

    原本圍攻他的有十餘名士卒,大部分都已經被打倒,此刻還站立著的不過兩三人罷了。眼看沈勁凶神惡煞地步步緊逼,為首一名作甚長打扮的漢子強作鎮定道:“姓沈的,你竟敢毆打巡城衛軍……好膽!你這般行事,不怕殺頭麼? ”

    沈勁瞥了他一眼,也懶得爭辯。他呸地啐了口帶血的唾沫過去,伸出手來在脖子上比劃了一下:“有膽量便拿刀來,往這兒砍!看你家沈老爺怕是不怕?”

    他不去理會那幾名面如土色的士卒,轉頭招呼他自己的部下:“弟兄們,把獵物都帶上,咱們走!回營裡大鍋燉爛了,大傢伙兒開葷!”眾人齊聲應是,抬起那些飛禽走獸之屬便走。沈勁將撕破的袍服細細掖好了,大搖大擺地跟在後面。

    在他們周邊有不少閒散的士卒、百姓貪看熱鬧,此時起哄的有之、喝彩的有之、勸阻的有之,一時喧嚷起來。

    正吵鬧的時候,密集的腳步聲從遠處傳來,隨即街道兩側各湧出數十名甲士。

    這些甲士個個神情肅然嚴整,身軀雄壯,舉動矯健有力。他們排成密集陣型如牆逼近,雖隻數十人進退,卻如千軍列陣般法度森嚴。他們身披的鐵甲、左手持長刀,又有持盾,每一幅大盾都以朱漆揮著張著血盆大口的虎頭。數十面大盾累疊成行,便如數十隻猛虎將要噬人!

    這些甲士正是越石公的扈從親軍,護衛晉陽的精銳之師。這彪軍馬一出,哪怕勇武自矜如沈勁也不敢再動。只得看著甲士們擠壓過來。待到接近時,隊伍便向兩翼延伸,擴展成一個環形的包圍,將沈勁和他的部下們圍在中央。

    待到甲士紮住陣腳,越石公麾下大將劉演劉始仁面沉似水,大步邁入圈中。

    那些城門衛軍原本抖抖索索地躲在一邊,眼看自家的將軍率領精銳兵力來到,頓時又神氣了。沒傷的一骨碌爬起,有傷的互相扶持,一個個來到劉演面前拜倒:“拜見將軍!”

    沈勁雖然剛勇急躁,卻也能屈能伸。方才他是含怒出手,此刻冷靜下來,立刻就意識到形勢不妙。與同僚賭鬥這等事只合私下裡做,萬萬不能擺上檯面的,認真查究起來便是大罪。看那劉演也不是個好相與的,若自己再要強項,豈不是活膩了麼?

    沈勁這麼想著,也立即跪伏在地,大聲道:“在下乃是陸將軍麾下隊主沈勁,拜見劉將軍!”他的部下們見他拜倒,便隨之下拜行禮。

    “陸將軍麾下隊主?你是那陸遙的部下?”劉演問道。

    “正是。”

    劉演點了點頭。那城門衛軍的甚長甚是機靈,拜伏的時候一直偷偷去觀察劉演的臉色。此刻他忽然在地上爬了幾步,牽住劉演的衣角哀聲道:“將軍,這廝好生無禮,竟敢……”

    話音未落,劉演道:“拿下!”

    幾名甲士箭步上前,頓時將那甚長,反剪雙臂壓倒在地。那甚長猝不及防,一頭​​霧水地叫道:“將軍,抓錯了!抓錯了也!”

    在甚長的胡亂叫喚聲中,劉演的聲音雖不高亢,卻字字聽得清楚:“莫要狡辯了。我早已聽得明白!我將巡視城池的職責交給你們,一是要維持出入秩序、二是要防備盜匪,須不曾教爾等仗勢索要賄賂。依軍律,先重責二十棍。”

    隨行人員立時褫下甚長的衣衫,取出大棍,當街行刑。

    刑殺當前,自有威嚴肅然。四周原本嬉笑圍觀的人眾漸漸安靜下來,整條街上鴉雀無聲,只聽得到大棍著肉的劈啪劈啪聲和那甚長的痛呼。

    頃刻之間,行刑已畢。那二十棍毫不留情,棍棍都用了十足的力氣,只把甚長的脊背打得皮開肉綻,望之甚是淒慘。

    甚長忍著痛想起身,不料劉演一擺手,施刑的漢子一腳踹在他背上,將他再次放倒。

    “前一樁過錯便如此懲治了,接著說後一樁過錯。”劉演道:“近年以來,匈奴猖獗。原并州司馬刺史坐擁并州軍五萬之眾與匈奴作戰,卻屢戰屢敗、喪師失地。朝廷委派越石公鎮撫并州,是要藉我軍將士長勝不敗的勇力來挽救危局。然而,你這廝以眾凌寡,竟然還不敵對手,一個個都被打倒。這等不堪之事,實在挫傷我軍的威風!”

    他咬牙道:“給我重責五十,看這廝今後還敢如此!”

    包括圍觀人眾在內,諸人無不倒抽一口冷氣。再重責五十棍?若像方才那二十棍一般手下不留情面,只怕當場就要活活打死了。這位劉演將軍治軍之嚴,居然到了這種地步。

    正要施刑的時候,忽聽有人大聲道:“劉將軍,且慢!”

    一人一騎從遠處如飛而來,馬上人大聲呼喊,十分焦急。

    劉演微微冷笑,他揮手示意,外圈的甲士便波分浪裂般讓開一條道路,任憑這騎士直闖進來​​。

    來者正是陸遙。

    適才趙鹿來報說沈勁在城門口和衛卒廝打起來,頓時惹得薛彤暴跳,要點起兵卒前來助陣。這可差點沒把陸遙嚇死,晉陽乃越石公駐節之所,多少高官大將在此。你點兵出營作甚?難不成是要兵變?好不容易將薛彤勸解了,他再心急火燎地縱馬往西門狂奔。卻畢竟慢了些許,剛巧撞上劉演要向那倒霉的甚長施刑。

    眼看陸遙來到,沈勁和他的部下們都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適才劉演重罰那甚長,傻子都知道是做給他人看的,故示公允而已。若真的放任那甚長被打成重傷或打死,沈勁等人的下場只怕比那甚長更慘吧。劉演身為主管晉陽捕盜、治安等事的并州參軍,足足有數十種辦法可以處置他們。

    雖然心中想的明白,他們偏偏又無計可施,早就急的要吐血。好在這時陸遙終於趕到,眾人都覺得有了主心骨。

    陸遙縱身下馬,並不搭理沈勁,先向劉演施禮問好,禮數做到十足。

    兩人都是獨掌一軍的將軍,其實劉演的職務也未必比陸遙高出許多。可劉演依舊大喇喇地受了一禮,隨即漫聲道:“陸將軍,你的部下狩獵回城,這幾個巡城兵丁竟敢索要分潤,因此雙方起了抵牾。我適才已經叫人重打了為首的這廝二十棍……你看,這般處置還公允麼?”

    陸遙頷首道:“劉將軍不但治軍嚴格,而且氣量寬宏。這般處置十分公道,在下心悅誠服。”

    “好好。”劉演緊接著又道:“這廝還有一樁可鄙之事。他與貴部沈隊主爭持鬥毆,居然以多欺少……”

    他正待痛斥那甚長一頓,陸遙打斷他道:“劉將軍,將士們好勇鬥狠,乃是血氣使然,尋常事爾。至於以多欺少,這更不過是兵法的詭道罷了。將士們偶爾較技為戲,您何必動怒呢。我看,此事就這麼算了吧。陸某部下也有不當之處,回去之後我定當嚴懲,絕不敢再惹是生非。告辭了,告辭了!”

    陸遙這番話說得又急又快。剛一說完,帶著沈勁等人轉身就走。陸遙想的很明白,劉演分明是逮著機會要和自己作對,如果和他扯下去,天曉得又生出什麼事情來,是以三言兩語與劉演分說得清楚,立刻就要離開,絕不多做耽擱。

    可陸遙等人才邁了三五步,就不得不停下了。

    眼前是呈環形包圍著他們的數十名甲士。他們巋然不動,絲毫沒有讓路的意思。陸遙如果非要前進,就得撞開這些全副武裝的甲士才行。

    只聽見身後的劉演凌然道:“陸將軍,事情尚未了結,何必這麼心急離去?我方才說了,這廝有失我軍臉面,須得重責五十棍。你且安心看我將此事處置完畢,不好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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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uuuuuuuuu 發表於 2014-4-30 10:30
第三十八章 賭鬥(二)
  

    陸遙嘆了口氣道:“劉將軍,這件事本非因他一人而起,也不是他一人的罪過,您若要處置這位甚長,我部下的沈隊主也難辭其咎。既然如此,您待要如何,不妨直言。只要陸某辦得到的,必然給您一個交待,又何必施威於小小甚長呢?”

    “嘿嘿……陸將軍,難得你說句痛快話。”劉演伸手向四周的甲士們一劃,聲色俱厲地道:“貴屬適才不是號稱并州軍中都是屍山血海裡闖蕩的好漢,而越石公麾下只不過在中原剿滅幾個亂兵,打的仗猶如孩童嬉戲打鬧麼?此刻我帶來軍士六十人,便是沈隊主口中的嬉戲打鬧之輩。沈隊主,你可敢與他們賭鬥?”

    “沈勁,你說的什麼話?這不是找事兒麼?”陸遙狠狠瞪了沈勁一眼,又低聲抱怨了一句。他向劉演深深施禮道:“劉將軍,這沈勁不過是個粗魯的廝殺漢子,言語失禮乃是常事……”

    話音未落,忽聽一聲暴喝,恰似平地起了個悶雷:“住了!”

    陸遙愕然回首。只見沈勁鬚髮戟張,大踏步從後搶出,傲然道:“道明,好男兒連死都不怕,為何要受這等人的羞辱?你何必在這小人面前低聲下氣?”

    他睨視著劉演,冷笑道:“劉演小兒,我并州軍將士與匈奴鏖戰數年,場場都是生死相搏的血戰,在我看來,爾等的確就是嬉戲打鬧之輩!你要賭鬥是麼?我老沈接下了!”

    沈勁雙拳左右一分,擺了個架勢,大聲喝道:“來吧!”

    陸遙本人絕非膽小怕事之輩,少年時在洛陽,更曾效法一語不合拔劍相向的遊俠行徑。可是自從數月前那次險死還生之後,他彷彿看淡了許多瑣碎小事,脾氣變得異乎尋常之好,是以那劉演怎麼樣咄咄逼人,都沒法使他產生憤怒的情緒。

    他在劉演面前百般伏低做小,只不願與這越石公的親信交惡,難道是因為害怕劉演麼?只是不願意因此造成并州軍餘部與越石公麾下眾將的對立,損害了來之不易的大好形勢罷了。

    問題是,陸遙雖然能忍,沈勁卻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烈性子。沈勁雖然是陸遙所部的軍官,可是真正歸屬陸遙所轄不過是這十來天的事情,此前兩人都是并州軍的軍主,並無上下階級的差別,所以沈勁本身也沒什麼為人下屬的自覺。

    在沈勁看來,只覺得陸遙一味自謙自抑。明明是劉演所部的士卒欺人太甚,陸遙卻連一句重話都不敢說,這叫他如何受得了?勉強忍耐到這時候,終於忍無可忍。當下他一口喝住陸遙,悍然發話挑戰!

    還沒把那劉演說服,偏又後院起火。此刻陸遙只叫得一聲苦也,哪裡容得他細想對策?正在心思急轉的當口,只聽劉演身側一名黑袍黑甲的大漢喝道:“我來領教!”

    話音未落,那甲士便已騰身而起起,直取沈勁。

    他與沈勁相距不過兩丈許,這樣般距離內,原本沒有縱躍跳蕩的餘地。可他雙足發力極猛,瞬間就在這區區方寸之地中從靜止加速到極快,猶若發石機投出的千鈞巨石呼嘯而出!

    劉演帶來的六十名甲士並非尋常兵馬,而是屬於越石公私人部曲的一支兵力。這支部隊總人數不過五百,卻最是精銳剽悍,是越石公賴以橫行中原的核心武力。哪怕是其中小卒,也是從百人將以上的勇士中挑選而出。

    其統領乃是被稱為“中山十六騎”的十六名驍勇騎將——陸遙在長平初見越石公時,曾與其中數人交手。這十六人都出身於中山魏昌,是世代侍奉中山劉氏的家將。他們的武功各有獨到之處,若置身草莽之中,立刻就可以躋身為呼風喚雨的一方豪雄。

    劉演乃是越石公嫡親的侄兒,又擔負巡防城內安堵的重任,故而越石公指派了中山十六騎之一的驍將林簡帶領六十名甲士為其輔弼。此刻向沈勁出手的,就是林簡。

    林簡字伯約,祖籍常山。他的祖父侍奉中山劉氏的家主劉邁,此後歷經劉藩、劉輿兩任家主,他本人受命追隨劉越石東征西討,是中山十六騎中的領袖人物。其武藝得到了族中嫡派傳授,絕非尋常路數可比,乃是越石公軍中著名的驍將。

    劉演的嘴角流露出一絲快意:沈勁雖然豪勇,依仗的卻只是些大開大闔的沙場功夫,如何能與林簡千錘百煉的身手相較?

    身為劉越石的侄兒,劉演是幕府中參與機密的核心人員之一。他深知那位在人前光彩奪目,信心十足的并州刺史究竟承受著多大的壓力。劉琨雖然在東海王奪取朝廷大權的一系列戰爭中戰無不勝,卻難免有功高震主之嫌。中原形勢稍許穩定,曾經在他麾下奮戰的數萬大軍就​​盡數被司馬氏親藩重鎮瓜分據有。而劉琨本人只能帶領不過千餘騎的小部隊,來給那個無能之極的東瀛公司馬騰收拾爛攤子。

    這種情況下,必得盡快壓服這些桀驁的并州軍餘部……劉演無數次地這樣想著。而一旦出現了機會,他絕不會放過。此刻他請動林簡襄助,不僅要給沈勁這個口無遮攔的兵痞一個狠狠的教訓,同時也是為了借林簡的武功震懾晉陽城中的各色人等!

    兩丈的距離,便是常人也箭步即過,何況林簡這等武藝絕倫的大高手。雖然身披重甲,可是他跨步進身的動作迅若電閃,眨眼就已欺近沈勁身側。幾乎就在他吐氣開聲的同時,原本沉肱蓄勢的右拳直取沈勁的右肋。

    這一拳揮動之時,隱約有風雷之聲湧動,其間蘊含的力量是何等強大,不言而喻。林簡的耳中幾乎已經聽到了沈勁肋骨碎裂的咔嚓聲!

    下個瞬間,拳掌交擊。

    拳是林簡的剛猛之拳。掌是陸遙橫切而出的手掌。

    陸遙不知何時已擋在沈勁的身前,舉掌接下林簡的強悍一擊。

    陸遙的五指修長,因而手掌顯得瘦削秀氣,像是讀書人持筆的手,而不是武夫舞刀弄槍的手掌。然而方才林簡力過千鈞的一拳打在他的掌心,就如同將巨石投入不可測的碧水深潭,轉眼消失無踪,連水花都沒能濺起一個。

    林簡身為越石公親衛統領,乃是中原血戰中廝殺出的名頭,武藝何等高明?他一招無功,無數後著隨即跟上,立時拳腳齊出,暴風驟雨般向陸遙打去。一時間拳掌交擊之聲如同爆豆也似劈啪連響。而兩道人影如鬼魅般閃動,更將四周諸人晃得眼都花了。

    這兩人以快打快,不過瞬息間工夫,忽聽陸遙叱喝一聲,林簡壯碩的身軀飛騰而起。

    在劉演難以置信的眼光注視下,林簡跌跌撞撞地後退。一連退出四五步之後,他努力想站穩,卻更加狼狽不堪地向後踉蹌。直到數丈開外才立定腳跟,總算免去了跌倒在地、顏面喪盡之虞。他的臉色灰敗,澀聲道:“陸道明,好身手。”

    陸遙陸遙收回手掌,淡淡道:“伯約兄想必未盡全力,承讓。”

    幾個月前的那天,陸遙在突圍中不支暈倒,隨後經歷了前一世的記憶甦醒。在那段精神恍惚的時間裡,他承受了常人不可接受的巨大痛苦,甚至一度以為死期將至。可是醒來後,他沒有發現任何病患,反而整個人如同脫胎換骨一般。不僅精神極其健旺,而且體力也不斷地提升,較之於當初強了何止一倍。

    方才他與林簡對抗,論招數精妙而論,二人各有深厚源流,只在伯仲之間。可是哪怕同等的拳腳招式,一人以五百斤的力量使出,另一人卻舉手投足皆有千斤之力,誰勝誰負,豈不是一目了然?

    陸遙轉頭望著劉演。他的臉上依舊帶著和氣的笑容,可劉演分明看見他眼中刀鋒般的精光一閃而逝。這樣的眼光使得劉演油然而生出一種毛髮皆豎的恐懼感來。他突然覺得,自己就像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在山中與猛虎相對。那猛虎雖然看似慵懶,卻隨時會暴起傷人。

    劉演完全沒有想到,始終退讓求全的陸遙一旦出手,氣勢竟然如此猛烈。不知為何,他心底裡竟然生出幾分慌張的情緒來。顧不得額頭已經見了汗,他咬牙道:“陸道明,你待如何?我劉始仁身為并州參軍,肩負晉陽治安之責……”

    陸遙卻笑了,他打斷了劉演的話頭道:“劉將軍、伯約兄,我等都是越石公麾下一員,理應同仇敵愾、共討胡賊才是。似這般當眾拳腳比鬥,未免有失同袍情誼。適才在下突然想到一個賭鬥的好法子,既不傷和氣,又能比個高低。還望劉將軍俯允。”

    在劉演的眼裡,這陸遙雖然面帶笑容,卻更加顯得兇惡,也不知有些什麼鬼主意。可自己方才力主要賭鬥一場,卻不好當場反悔。於是他只得勉強道:“究竟如何賭鬥法?你且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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