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扶風歌 作者:蟹的心(連載中)

 
uuuuuuuuuu 2014-3-26 15:14:3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79 41843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5-3-9 16:20
第五十九章 鮮卑(三)


    次日清晨,陸遙處置了幾樁日常事務後,前往校場例行巡視。只見無論軍官還是士卒都悉心操練陣法武藝,毫不懈怠,令人頗感滿意。他本人也是槍法的大行家,看了一陣便覺技癢,索性親自下場指點了幾名士卒動作中的疏漏之處,又對幾位進步快速的士卒加以勉勵。此刻在校場中的數百名士卒,倒有多一半陸遙已經認識,何人操練盡心、何人稍有怠惰,他一一道來赫然是絲毫不差。

    轉眼便過去了兩個時辰,陸遙想到移營事宜既然已定,理當及時通知有司,便往刺史府去。

    出了營門便是大道,陸遙沿著大道一路往城北逛著。此時正是街市熱鬧的時候,路的兩邊有些攤販在售賣貨品。路上人流密集,頗有幾分摩肩接踵的意思。雖然行人泰半面有菜色,可比起月前那猶如鬼域的場景,終究已然不同了。

    走了片刻,便到了一處十字街口。此處轉向右,離那韓氏鐵匠鋪不遠,前些日子曾經走過。街心東南角有一座兩層的酒樓,樓宇木料嶄新,乃是新起的房舍。雖然酒樓售賣的酒水極其寡淡,卻依舊吸引不少客人在此逗留,薛彤便是此地的常客。

    陸遙從那酒樓的門口走過,忽聽得樓裡一聲震天價暴喝,一名店小二叉手叉腳地直飛出來。眼看他便要摔成重傷,陸遙幾步搶上前去,將店小二輕輕接住了。

    順手放下被嚇得癡呆的店小二,陸遙徑自前行。並州民風剽悍,百姓之間的廝打幾乎是無日不有,陸遙可不是巡城的士卒,哪有心管這閑事。

    他剛邁出一步,居然又有數人慘叫聲中連滾帶爬地出來。一條身披粗劣氈衣的矮壯漢子從酒樓追出來,粗聲大嗓地喝罵了幾句,又返身回到樓裡去,也不知說了些什麽,酒樓裡不少人一起哄笑起來。

    那漢子將頭髮編成四縷粗長的辮子披散著,腰間又懸著黃金打造的飾牌,這都是鮮卑人獨有的風俗。

    怎麽又是那夥鮮卑人?陸遙皺了皺眉。他勉強能聽懂幾句鮮卑語,方才那漢子的喝罵,正是鮮卑語中極侮辱的語言。

    陸遙停下腳步,想了想,是否要去制止那些鮮卑人肆意妄為?正在這時,街對面已有幾名巡兵急急奔了過來,為首的是一個相貌頗英俊的青年隊主。陸遙在這幾條街道上往來的多了,認得他是劉演的得力部下,專門負責城南大片區域的治安。陸遙雖不曾與他互通名姓,卻彼此認得相貌。

    晉陽城的治安本是劉演將軍的職權範圍,既然已有他的部下來到,陸遙就不便再多事。他加快了腳步向刺史府的方向走去。

    到了刺史府報名傳入,片刻之後溫嶠便迎了出來,先不說公務,卻滿臉歉意地道:“今日卻是不巧。主公有要事在身,一時見不得道明。若道明有暇,不妨在書房稍候片刻。”

    溫嶠抬手作勢,引著陸遙往東側廂房行去,那裡乃是溫嶠等文官日常使用的書房,有時也用於待客。陸遙走了幾步,忽然心中一動,當即問道:“莫非是鮮卑貴人來訪?”

    溫嶠頷首道:“不錯,前些日子主公遣人致書拓跋鮮卑。故而,拓跋鮮卑西部的酋長獨孤折前來拜見主公。”

    原來拓跋鮮卑並非是鐵板一塊,而是由百餘個大小部落組成,其上又分為東、中、西三部,由三位大酋長各自統領。族長拓跋祿官自統東部,居於上谷之北、濡源之西,與鮮卑宇文部接壤。拓跋祿官雖然名義上是一族之長,其實力和威望,卻都遠遠及不上其侄兒、前任族長力微之孫拓跋猗迤。

    拓跋猗迤統領中部各族,居於代郡參合坡。其人曾度漠北巡,西略草原諸部落,五年之間,諸部降附者三十餘國。此後,拓跋猗迤曾響應朝廷號召擊敗匈奴,陣斬匈奴名將,威風大振,故受朝廷策封為大單於,得賜金印紫綬。

    拓跋猗迤之弟拓跋猗盧統領西部各族,居於定襄盛樂,勢力範圍遍及雲中、五原、朔方等郡。相比與祿官、猗迤,拓跋猗盧所部實力稍遜,但也控弦十萬以上,是草原上屈指可數的強大力量。

    今日來訪的,便是拓跋猗盧部下極有力的部落,獨孤部的酋長獨孤折。這支鮮卑部落距離晉陽既近,實力又很強大,其部落大人來訪,就連越石公也不得不隆重對待。

    溫嶠稍許解釋了幾句,又問道:“怎麽,道明你見著他們了麽?”

    陸遙苦笑道:“豈止是見著了,還吃了點小虧。那些鮮卑人真是強橫無禮。”隨即說起昨日傍晚和方才所見之事,溫嶠也不禁頻頻搖頭,嘆氣道:“鮮卑人自是野蠻。主公前日裡遣錄事參軍楊橋負責接待彼等,想來楊參軍應付得很是艱難。”

    陸遙對此只能不予置評。昨日喝斥自己一行人的文官自然就是楊橋,他的行徑實在可惡,但陸遙不願於背後攻訐同僚,索性便不提此人。

    又聊了幾句,忽然想起了昨天奪自鮮卑騎隊的華貴馬鞭,於是陸遙取出馬鞭,鄭重地交給溫嶠:“太真兄請看。這是昨日與鮮卑人衝突時奪下的,看它如此華貴,估計是鮮卑豪酋自用之物。太真若是方便,不妨替我交還給他們吧。”

    溫嶠借過這馬鞭,凝神看了幾眼,突然似乎有些走神,隨即推說另有事務,告辭忙自己的事情去了。陸遙自不介意,便在書房中候著。

    片刻之後,刺史府門外鼓樂之聲大作,想必是獨孤折一行到達。

    陸遙候了小半個時辰,並無人來喚他,便順手從書架上取了書卷翻看。打開書籍,入眼便是這麽一行字:并州之胡,本實匈奴桀惡之寇也……陸遙覺得眼熟,又看了幾眼,原來是陳留人江統的《徙戎論》,頓時便覺得索然無味。

    江統昔年曾與陸士衡公同在成都王司馬穎的幕府之中為官,陸遙對他倒也略有所聞。在雜居在內地的胡人必定為患這一點上,此人看得頗準。可是正如本朝文人的通病,江統於洋洋灑灑一篇宏文中,歷數雍、涼、秦、并等州胡人的來歷、始末,卻並沒有提出真正具有操作性的對策。要將數百萬的胡人遷徙至塞外故地,哪裡是容易的事!究竟是怎樣的章程?如何去執行?執行過程中如何避免矛盾?胡人遷出以後的人口不足,又如何來彌補?

    更何況,江統的觀點其實大有偏頗之處。在陸遙看來,北方遊牧民族與華夏民族之間的矛盾,究其實質,不過強弱轉化而已。當華夏民族強大之時,塞外胡人自然就勢弱,不得不俯首聽命,甘受驅使若鷹犬一般;而當華夏民族衰弱之時,胡人便乘勢而強,甚至覬覦神器、妄圖入主中原。其間並無第三種情況存在。除非漢人的政權能夠示胡人以強盛,否則再多的謀劃都註定無用。

    當今的局勢糜爛,其根源並非散居在中原的胡人太多,而在於以司馬氏為核心的朝廷統治階層,已然腐朽到了令人難以置信的程度。自身衰敗至此,那些胡人身處腹心抑或塞外,最終的結果又會有何不同?

    陸遙將那本《徙戎論》放回原處,正要翻找其它的書籍來看,忽聽門外陣陣喧擾,有雜亂的腳步聲密集地響起,更有人憤怒之極地大聲喝罵:“爾等讓開!我現在就要面見主公,絕不與他們甘休!”

    何人如此大膽?陸遙這麽想著,踱步到書房門口向外張望。

    一眼望去,不由得吃了一驚。站在刺史府的前廳暴跳如雷地怒吼著的,竟然是劉演。看他滿臉憋得通紅,兩頰的肌肉因為牙關緊咬而屏得微微抽搐,無疑怒到了極點。他的身邊有幾個刺史府中當值的文官不停勸說著,但顯然沒有起到任何作用。

    這可著實令陸遙迷惑了。要知道越石公固然是威名遠揚的統軍大將,可是要論起在東海王司馬越心中的地位,卻還比不上其兄長劉輿劉慶孫。劉輿身為東海王左長史,執掌朝廷機密、參與軍國要事,乃是號稱“越府三才”的三位大名士之一。而劉演正是劉輿之子、越石公的嫡親侄兒!

    有這層關係在,越石公的幕府之中,有誰能把劉演氣成這般模樣?陸遙正在思忖,劉演已然一眼看見了他。他高聲叫喚著:“陸道明!想不到你也在此!來來來,隨我一起去見主公,作個見證!”說著疾步上前,一把攥住陸遙的手腕。

    陸遙實在是有些摸不著頭腦,又不好強行掙脫,只得連聲問道:“劉將軍,始仁兄!莫要急,且說與我聽,究竟是何事這般憤怒?”

    頓了頓,陸遙又勸道:“聽說此刻主公正在接待鮮卑貴客,若是貿然去見,怕有些不便。”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5-3-9 16:23
第六十章 鮮卑(四)


    沒想到此話一出口,仿佛火上澆油。

    “什麽鮮卑貴客?”劉演咬牙切齒地道:“都是殺人兇手!今日早間,這幫鮮卑在城南的酒樓裡酗酒生事,我部下的士卒們前去阻止。誰知他們一語不合,竟然就動手殺人!”

    “將士們猝不及防,頓時被殺傷了好幾個。我那得力的隊主鄒哲,也被他們斬殺了!”劉演痛心地道:“鄒哲的父親在戰場上救過我的命!救過兩次!他老人家一不曾向我求官、二不曾向我求財,惟獨在臨終前將幼子託付給我!我平日裡待他如同親兄弟一般,今日卻落得這樣的下場!”

    陸遙一時也不知說些什麽好,眼前頓時映出那青年隊主英俊的相貌。這年輕人雖然未必是沙場上斬將奪旗的勇士,可自從負責晉陽城南一帶捕盜、治安等事宜以來,著實是兢兢業業,深得百姓之心。誰曾想到,竟然就這樣死在鮮卑人之手。

    “可惜我接報晚了,不及調遣人馬,竟然讓他們施施然進了刺史府作客!”劉演雙手握拳道:“道明你來做個見證。此事,我絕不與他們善罷甘休!

    陸遙正打算勸他幾句,劉演已然大踏步向刺史府內直闖進去。陸遙擔心劉演激憤之下做出什麽出格的事來,急忙向幾個文官連連揮手,示意快快通報越石公;隨即緊緊跟在劉演身邊,時不時東拉西扯幾句,盡量拖慢他的步伐。

    刺史府的大堂此刻非常熱鬧,原來是越石公正在設宴招待客人。

    堂前的空地上生起了熊熊篝火,幾條赤裸上身的彪形大漢,正用鐵釬叉著羊羔在火焰上燒烤。時不時用彎刀割下烤的金黃油潤的部分,敬獻給堂上眾人。

    越石公高踞主座,頻頻舉杯勸飲。他的左側坐著以溫嶠為首的幾位官員;而右側坐著幾名辮髮索頭的鮮卑貴人,他們個個酒到杯乾、大聲笑嚷,看來吃喝得正在得趣。

    在大堂兩側的偏廳裡,更是一片嘈雜。數十名赤紅臉膛、滿身腥膻之氣的鮮卑武士正在大吃大喝。有的人嫌廚師的動作慢了,便直接取了半生不熟的羊羔撕咬起來;還有人興高采烈,乾脆跳起了舞。

    “叔父!侄兒有事稟報!”

    當劉演闖進大堂時,劉琨顯然已經接到通報。他的表情不怎麽愉快,若是尋常的將領這般舉動,估計已經被轟出門外了吧。偏偏劉演張口就是叔父、侄兒的,看在叔侄的情份上,便不能當真將他怎麽樣。

    “原來是始仁啊,此行何事?”劉琨把玩著手中的酒杯,貌似隨意地問道。

    劉演畢竟是文人出身的將軍,這時已然稍許冷靜了幾分,他躬身道:“啟稟主公,自末將擔任巡城之職,不敢有絲毫懈怠。適才城中有匪人騷亂,且殺傷我軍將士多人。雖已調集軍馬準備將其一網打盡,怎奈匪人竟然混入刺史府中。末將不敢擅專,特請主公做主!”

    劉琨徐徐道:“這等小事何須問我。匪人現在何處,我令人提來交於你便是。”

    “多謝主公!”劉演深深拜伏道:“適才便是鮮卑武士三十人縱酒行兇,還請主公令他們速速投案!”

    大廳之內頓時鴉雀無聲。劉琨啪地一聲,將酒杯重重地頓在案几上。劉演的肩膀隨著酒杯頓落的聲響抽動了一下,卻仍然拜伏在地,並不起身。

    “始仁,起身說話。”劉琨揮了揮手道。劉演拜伏著不動,陸遙原本站在大廳門口,這時急忙趕了幾步,連拉帶拽地讓劉演站到一邊。

    “獨孤酋長,今日本想與諸位盡興歡宴,不料卻出了這等意外。”劉琨皺著眉頭向那排鮮卑貴人說道:“我這個部下雖才智平庸,卻從不虛言誑語。方才他所說之事,果然是各位做下的麽?還望各位大酋給我個答覆。”

    坐在正堂的匈奴貴人共有六個,坐在首席的正是拓跋鮮卑的有力酋長獨孤折。獨孤折滿面虬髯、相貌粗豪,適才在酒宴中旁若無人地呼喝大笑,顧盼自雄。他正吃得滿頭大汗,扯開了前襟,露出毛茸茸的胸膛,用皮袍袖子扇風。聽得劉琨發問,他咕嘟咽下口中大塊肥肉,哈哈笑了兩聲道:“劉刺史,草原上奔走的漢子生性豪邁,原本受不得你們漢人的拘束。雙方要是起了爭執,弟兄們一時手重打死幾個,怕是有的。這也不算什麽事兒。”

    劉演勃然大怒,甩開陸遙直衝到那獨孤折跟前道:“不算什麽事兒?爾等胡虜,以為我堂堂天朝沒有王法麽?”

    獨孤折面色如常地盯著劉演,一字一頓道:“我們胡人不懂漢人的律法,只知道草原上的規矩:力強者勝,力弱者亡。若是自己孱弱無能,被打死了也怨不得別人。”

    劉演氣得渾身打顫,轉身向著劉琨道:“此事如何處置,請主公決斷罷了!”

    獨孤折嘿嘿冷笑,自顧喝酒吃肉,也不再理會劉演。大堂之中忽然間鴉雀無聲,每個人都在等待著越石公的反應。

    劉琨忽地自案几之後長身而起,揚聲道:“楊橋!”

    另一側作陪的文官隊列中慌忙站出一人,正是昨日斥責陸遙等人,為鮮卑張目的楊橋。他深深作揖道:“下官在!”

    “方才劉演將軍所言情狀,是否屬實?”劉琨問道。

    楊橋受劉琨指派,全程接待此番來訪的鮮卑族酋,其實也擔負有監控的責任。可是他太過謹小慎微,鮮卑人沿途多有驕縱不法,原不止此一事;卻都被他遮掩下來並不上報。這時劉琨突然問起,楊橋張口結舌,竟不知如何回答。

    劉琨面色一沈,拂袖道:“不用說了,你退下罷!”

    楊橋面色慘淡,連連倒退,一不當心磕在臺階上,幾乎仰天倒地。

    劉琨在大堂之中來回踱了幾步,慢慢道:“獨孤酋長,本官新任并州刺史之職,你就不辭勞苦來訪,足感盛情。拓跋鮮卑部族對朝廷的心意,本官也盡皆明了。若拓拔鮮卑能夠為朝廷效命、襄助剿滅匈奴,朝廷必不吝於爵賞。或許裂土分茅,亦未可知。”

    獨孤折喜動顏色的拍了拍雙掌正要說話;被劉琨一個堅定的手勢止住了。

    “然而有一點,卻請獨孤酋長謹記!”劉琨無視獨孤折的表情,繼續道:“漢人有漢人的規矩,胡人有胡人的規矩。到了哪裡,就要守哪裡的規矩。胡人到了漢地,難道還能依舊照著草原上的規矩來麽?若是剿滅了匈奴,卻換來鮮卑部落依舊在我大晉的土地上為非作歹,此事為智者不取,吾絕不為也!”

    劉琨負手漫步,侃侃道來,說到最後一句時,已然站在獨孤折的跟前,低頭俯視著他:“獨孤酋長,本官的意思,你可明白了?”

    獨孤折是草原上橫行無忌的強豪,不知經歷過多少場廝殺,才搏來西部拓拔鮮卑萬人之上的高位。他這幾年往來漢地,只見到官員昏庸無能、軍隊懦弱如雞,故此越來越囂張跋扈。雖然聽說新任的并州刺史是漢人中戰功赫赫的英雄人物,原也並沒有當真放在心上。可是此刻在劉琨逼視之下,只覺得劉琨的雙眼神光湛然,仿佛帶著莫大的壓迫感,不禁覺得嗓子乾澀,竟有些緊張。

    他咕嘟咽了口唾沫,又乾咳了幾聲,在劉琨逼視之下,額頭上都冒出了油汗。

    劉琨注視了獨孤折半晌,眼見得這位鮮卑酋長已然頗顯狼狽,哈哈一笑,返身便往主座行去。大堂上的一眾漢人官員無不舒了口氣,心知越石公下一步必然發令,擒拿鬧事殺人的鮮卑武士。

    忽聽身後獨孤折的話聲再度響起:“劉刺史,你的話未必沒有道理,見事卻有不明之處!”

    “嗯?”劉琨冷哼一聲,旋風般轉過身來。

    獨孤折挺直了身軀,狠聲道:“劉刺史,你適才說,胡人到了漢人的土地,便不能照著草原上的規矩來。可是劉刺史,你不妨極目四望,試問大河以北、潼關以西,究竟還有多少州郡能算是漢人的土地呢?”

    此言一出,大廳裡的漢人無不勃然變色。

    這幾年來朝廷執政乖謬,引得天下亂賊四起。匈奴、羌、氐、羯各族多有起兵造反的,攻占州郡無數。仔細一想,這大好河山,竟然已有許多落在胡人手中了!

    “哪怕是這區區一個并州……”獨孤折無視眾人的怒火衝天,冷笑著道:“嘿嘿,并州的歸屬只怕不像劉刺史你說的那麽樂觀吧。若沒有我拓拔鮮卑的幫助,劉刺史,你真以為只靠這小小晉陽城,便能抵擋匈奴十萬之眾麽?”

    “大膽!”劉演怒髮衝冠,一腳踏在獨孤折身前的案几上,戟指喝罵。

    獨孤折以下的鮮卑貴人一齊跳起來,虎視眈眈地瞪著劉演。兩側偏廳裡的鮮卑武士也停止了吃喝,一雙雙兇光四射的眼睛盯著大廳裡的諸人。現場的氣氛瞬間變得劍拔弩張。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5-3-9 16:26
第六十一章 鮮卑(五)


    越石公卻輕聲笑著說道:“哈哈,獨孤酋長,好毒的眼睛,好利的嘴啊!”

    劉琨輕輕拍了拍劉演的肩膀,示意他退下:“獨孤酋長,如今天下局勢糜爛,無須諱言。可是,朝廷雖弱,終是正朔所在;晉陽縱小,尚有數萬軍民。無論拓跋鮮卑部族是否出兵援助,我們都與匈奴勢不兩立,必定要攘除兇頑、除死方休。”

    劉琨環視了大廳裡明顯面色激動的漢人官員一眼,斬釘截鐵地道:“吾所恃者何也?無非是軍民百姓復仇雪恥之心、同仇敵愾之心!獨孤酋長,你的部下們罪行確鑿,若是本官縱放兇手,豈不寒了將士之心?”

    獨孤折面色鐵青,沈默不語。他心裡清楚,當前的局面已經超出了他之前的設想,劉琨如此強硬,顯然不會因為需要鮮卑人的兵力而委曲求全,今日若是不交出兇手,局勢便難以控制。若為此影響到拓跋鮮卑滲透中原的計劃,自己如何面對那位心狠手辣的拓跋鮮卑西部大人?可是若要他俯首交出兇手,卻更是千難萬難。

    要知道,鮮卑部族其時尚未開化,體制與中原王朝大不相同。拓跋家族及其血緣親密的家族名義上分掌大權,擔任各部族的酋長,其實不過是鬆散部落聯盟推舉出的首領而已,下屬的每一個部落都具有很強的獨立性。

    他這次來訪晉陽,隨行的除了幾位貴人以外,便是從各部落中徵調的三十名精銳鮮卑騎兵。這些騎兵都是他下屬各部落著名的勇士,地位幾乎與部落頭人相當。若是獨孤折屈服於晉朝官員的威脅,將其中幾人交給漢人處置,只怕他回歸定襄盛樂之日,就是獨孤部各部落大亂之始!

    更何況,已然到了這樣的局面,那位大人卻為何還不出頭?為何還不出頭??

    獨孤折本非智計出眾之人,此刻左思右想,仍舊是無計可施。

    劉琨睨視著獨孤折,並不說話。他的態度已經表達得再也明確不過,只須等待眼前這個鮮卑酋長做出選擇。眼看著獨孤折的面色越來越糾結,原本挺直的身軀都漸漸駝了。

    “劉刺史有劉刺史的想法,獨孤酋長也有獨孤酋長的難處,兩位何須為這般小事傷了和氣?”一個聲音忽然在他身邊響起,原來是坐在幾名鮮卑貴人最末位的一人突然開口說話。這人年約三十許,頭顱碩大,下巴寬闊,鬍鬚濃密,肩膀和胸部的肌肉粗壯無比,站在那裡,仿佛千年老樹的樹樁般。今日與會的鮮卑貴人之中,數他最是沈默,任憑眾人言語衝突,他只是不管不顧地大口喝酒吃肉,誰知到此時突然插言。

    塞外胡人的部落酋長們多半都會說漢話,許多人都像獨孤折這樣,可以使用漢話與人溝通。但他們多半都咬字不準,聽起來未免有些費力。這壯漢的漢話卻既流利又純正,赫然是洛陽地方的口音,所謂“正音”是也;配以他低沈渾厚的嗓音,充滿了打動人心的力量。

    壯漢向劉琨施了一禮道:“劉刺史,您是朝廷的方面大員,您的話就是朝廷的意思,我們這些草原上過苦日子的小小酋長,誰敢不遵?獨孤酋長之所以猶豫,並非無視朝廷的律法,而是受困於我們鮮卑人的傳統,不忍心讓這些應該戰死沙場的勇士死於刑場。在下冒昧,有一方法定然可以給您滿意的交待,也不會讓獨孤酋長難堪。”

    劉琨上下打量了這人兩眼,頗有興趣地道:“是何方法,講!”

    “晉陽乃是朝廷治下,我們鮮卑武士在晉陽殺了人,原該由您處置。可是,我鮮卑族崇敬的是驍勇善戰的勇士,卻無人願意做束手就戮的懦夫。若劉刺史定要處置他們,我懇請您,賜予他們戰死的榮耀!”

    “戰死的榮耀?”劉琨捋著鬍鬚,下意識地問道。

    “正是,戰死的榮耀!”壯漢大聲應道。話音未落,他一躍而起,大踏步走出堂外。隨著他的腳步,兩側偏廳裡的鮮卑武士無不一一肅然起立。只聽他以鮮卑語振臂高喝幾句,頓時便激得鮮卑武士們狂呼亂喊,紛紛拋下手頭吃喝的物事,匯集到他身後,殺氣騰騰一如群魔亂舞。

    那壯漢大張雙臂,向著劉琨咧嘴笑道:“劉刺史,久聞您是漢人中的英雄好漢,麾下的驍勇將士們轉戰南北、威名遠揚。如今拓跋鮮卑三十名武士在此,願與劉刺史的部下生死相搏;若是您的部下勝了,當場便可斬下他們的首級,我保證上下人等絕無二話;若是您的部下敗了……嘿嘿……”

    那壯漢搖著頭道:“劉刺史,我鮮卑武士不過三十人而已,您若是覺得沒有戰勝的把握,不妨多派士卒比鬥。三十名士卒不夠,就派一百名士卒;一百名士卒不夠,就派三百名士卒……只需多派人手,想來您的部下絕不會敗。”

    縱酒鬧事在前,拒捕殺人在後,這時竟然還一而再再而三地挑釁當朝大員并州刺史、護匈奴中郎將劉琨……這幫鮮卑人,竟然如此囂張跋扈!在場的官員將領們,無不在心中暗暗喝罵。

    陸遙卻在一旁暗自思量:眼前這發言的鮮卑壯漢貌似粗豪,其實口才便給、心計極深。他只用前恭而後倨的幾句話,就輕飄飄地轉移了話題的中心。原本談論的是要求鮮卑兇手,束手就縛;而現在,卻成了晉陽軍必須自己動手拿下這三十名兇悍的武士。他最後說的幾句話,更是逼迫越石公不能動用太多的人手,不然必定為鮮卑人所笑。

    三年前東瀛公以重金邀請鮮卑騎兵助剿匈奴,陸遙親眼目睹過鮮卑人的兇猛。以當時并州軍的作戰能力,在同等兵力下絕不是鮮卑人的對手,更不要提鮮卑人以騎克步的巨大優勢了。

    戰鬥力的差距並不僅僅在於戰鬥技能和軍事素養,更重要的是鮮卑人骨子的輕生好死,使得他們的戰鬥意志遠遠超過任何一支漢人軍隊的極限。以鮮卑武士之兇悍,除非越石公動用丁渺所部精銳或是林簡等近衛武士,否則只怕真要三百名普通士卒才拿得下來……

    這麽想著,陸遙卻不由自主地捏緊了拳頭。

    胡人如此猖獗,真當晉陽沒有雄武男兒麽?不過三十名武士而已,我當親領本部精銳下場,定要給他們一個慘痛的教訓!

    他心意既定,腳步微微一動。

    正待向越石公請令出戰,卻發現斜對面溫嶠注視著自己,右手虛抬,作了個阻止的手勢。陸遙不禁愕然,隨即便看見溫嶠起身離席,悠然往後堂去了。

    陸遙不知溫嶠有什麽打算,只能按捺下性子,繼續坐觀形勢發展。

    劉琨果然似乎被此人的話語激怒。他的面色漸漸陰沈下來:“都說鮮卑人開化未久,性格豪爽粗疏。想不到也有閣下這般心機繁密的人物,簡簡單單一件事,竟能顛來倒去,說出這許多複雜的套路來。”

    “打著為朝廷效命、共討匈奴的旗號;其實卻一而再再而三地試探朝廷的底線……爾等把堂堂的大晉當做什麽?當真以為朝廷可欺不成?”劉琨搖了搖頭,低聲冷笑了幾聲,漫步下階,迫向那壯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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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謝各位讀者的支持。感謝克里斯潘\蘇知我意\鏡湖柳\陰陽和合\無碼de高清\惘然孤行12\lin1230123\鐵手無情等等等書友的指點和鼓勵,感謝yy67382183老爺的巨額打賞,您老真是大戶……

    存稿大約還有23萬字,考慮到這是一部預計篇幅180萬字的作品,存稿下降的速度未免快了點……本周開始每日一更,各位讀者若有不耐,還請養肥了慢慢看:)

    螃蟹再拜頓首。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5-3-9 16:33
第六十二章 鮮卑(完)


    劉琨含怒而來,看似隨意走動,可落在周邊諸人眼中,只覺得氣勢洶湧,簡直令整個廳堂都動搖起來。陸遙不禁暗暗心折,不愧是東海王麾下倚若長城的大將,果然極是不凡。

    那壯漢在前來晉陽之前,原曾打探過新任并州刺史的底細,也聽說過劉琨的轉戰大河南北廝殺出的威名;可鮮卑人在草原上驕橫慣了,只以為那不過是漢人吹噓出的名聲,其實必不如此。此刻身當其境才突然明白,眼前這位劉琨劉刺史的威勢,竟是見面勝似聞名!

    他先前昂然立於一眾鮮卑勇士之前,極有威勢,然而和劉琨一比,立刻便相形見絀。以身手而論,他也是草原上數得著的了得人物,更兼膽色無雙、豪勇不下於人。但此刻,他只覺得龐大無匹的壓力如同實質,心神俱為所奪;恍惚之間,已被劉琨伸手搭在肩膀上,重又拉著他往大廳上走去。

    如此毫無還手之力的受人所制,這是他近十年來從未曾想到的事;待要掙扎,卻發現手腳四肢都仿佛不聽使喚,身不由己地隨著劉琨而動。

    只聽耳邊響起劉琨不緊不慢的話聲:“有一點須得向閣下說明;持械拒捕、襲殺朝廷官吏,這在大晉的刑律中都是死罪。按照我們漢人的規矩,罪人無所謂勇士,也沒什麽戰死的榮耀可談……”

    劉琨話音未落,堂外忽然響起一陣奇特的聲音,先是極低沈的嗡嗡撥弦之聲,再是尖利的破風聲急響之中,伴之以許多人的驚呼、慘呼和垂死的呻吟!

    原本安坐在大堂裡的鮮卑貴人們驚愕地大張了嘴,有兩個反應較快的,已經踢開了面前的案几,跳了起來。

    鮮卑壯漢的臉色突然間變得慘白,他奮力掙動身軀,可是劉琨搭在他肩膀的手掌簡直重若泰山,壓得他動彈不了分毫。眼看這壯漢落入劉琨掌握之中,那幾個鮮卑貴人更加激亢,個個指手畫腳地大聲叫嚷著什麽,卻並無一人敢於輕舉妄動。

    轉眼間,身後便歸於沈寂。撥弦之聲、破風之聲和嘶吼之聲俱都消失了。無須回頭,鮮卑壯漢可以猜測到發生了什麽。晉軍在短短幾句話的時間裡,已然調動了數十架千鈞強弩將此處重重包圍,只待劉琨將他帶得稍遠,便立時射殺了全部鮮卑武士!

    這些鮮卑武士都是百裡挑一的兇悍戰士,然而在強弩的射擊之下,便如俎上魚肉,毫無還手之力。

    堂上的漢人官員也多半駭得呆了,只有陸遙注意到,溫嶠施施然從側門又轉了進來,依舊是面帶和煦的微笑,寬袍博帶,不帶絲毫煙火氣,更不用說血腥氣了。

    堂前的劉琨依然搭著鮮卑漢子的肩膀,帶著他不緊不慢地踏過一級級臺階向大堂內而去,甚至連話語都不曾稍有中斷:“……不過是些罪犯而已,哪裡值得大動干戈。不如這般處置,最是妥當不過。”

    進入大堂須得登上五級臺階,當這鮮卑壯漢身不由己地隨著劉琨踏上最後一節臺階時,濃烈的血腥味,已然四處彌漫。

    此時,劉琨放開這鮮卑壯漢的肩膀,還順手整了整他的衣袍,微笑著道:“你說是麽?猗盧大酋長?”

    鮮卑壯漢瞇縫著雙眼,面無表情地注視著劉琨;許久之後,才將緊繃的身軀一點一點放鬆下來:“劉刺史,好功夫,好手段,好眼力!拓跋猗盧衷心佩服,先前失禮之處,萬勿見怪。”

    原來此人正是拓跋鮮卑西部大酋,拓跋鮮卑大族長祿官之侄,鮮卑大單于猗迤之弟,拓跋猗盧。

    拓跋猗盧乃是拓拔鮮卑三位大酋之中比較低調的一位,甚少四出征討,但他聲名卻不在其叔父和兄長之下。傳說此人一改遊牧民族寬簡的原始律令,而代之以嚴苛的法制,下屬的部落中如有違反的,往往整個部落遭到族滅。在其控制的地域中,有時見到攜老扶幼而行的,問他們去哪裡,得到的回答是:“當往就誅”。其人對部民之兇暴苛酷可見一斑。

    拓跋猗盧既然亮明身份,和他同來的鮮卑貴人們的姿態也隨之大變。只見他們叉手在胸,恭敬地侍立在猗盧的身後,別說沒一個敢與猗盧同坐的,就連敢於出口大氣的也沒有。那獨孤折原本大聲笑鬧,頗有幾分張狂之態,此刻卻眼觀鼻鼻觀心,一幅忠實敦厚的模樣,實在令人難以適應。

    劉琨輕笑道:“哪來什麽好眼力。只不過猗盧大酋長昨夜入城時,遺失的隨身馬鞭,恰巧落在了我軍將士之手罷了。”

    他揮手示意,便有一名侍者雙手捧著朱漆的盤子獻於拓跋猗盧身前。

    那盤子裡,正是昨夜薛彤奪下的華貴馬鞭。

    拓跋猗盧神色不變,取了馬鞭在手:“想不到劉刺史您這樣的貴人,竟然連我素日使用的馬鞭都瞭如指掌,多謝。”言語間,未免顯出幾分譏誚來。

    “我劉越石既然受命出鎮并州,總得對風土人情有些了解。拓跋鮮卑素與朝廷友善,昔日大單于猗迤屢次為朝廷出戰,堪稱北疆柱石。而拓跋猗盧大酋長善於控御,驅使十數萬部眾如一人的名聲,我更是久仰了。”

    劉琨應聲而答,隨即話鋒一轉:“我前些日子致信於拓跋猗迤,原本也打算擇吉日與幾位大酋長想見。猗盧大酋長主動登門來訪,著實讓本官高興的很。可是,如閣下這般位高權重的人物,為何卻要掩人耳目、藏頭露尾而來呢?還請大酋長坦誠相告,解我疑惑。”

    “劉刺史放心,猗盧親身到此,本就是為了與您坦誠而談,定不會有所隱瞞。”拓跋猗盧自顧取了杯酒,仰脖子一飲而盡,把酒杯重重頓在案几上:“半個月前,您口中的北疆柱石、我的兄長拓跋猗迤,已經暴病而亡。拓跋祿官畢竟名義上是拓跋部共主,他動手很快,短短數日就把中部十二大部族都納入其麾下,勢力由此大張;而拓拔鮮卑西部也因此動搖,許多原本擁戴我的部族投靠了祿官。哈哈!哈哈!眼下我這個西部大人的地位岌岌可危,能切實掌握的不過三五個部族罷了。”

    任誰都想不到,這位大酋長在身份被揭破之後,竟然能坦誠到這個份兒上,直接就自承在拓跋鮮卑的內部鬥爭中已然失勢。

    講述著惡劣的形勢,拓跋猗盧卻看不出有什麽頹喪,搖頭道:“甚至連我的貼身大帳護衛,都有不少人暗中投向祿官一方。若不是獨孤族長一力承擔,猗盧怕是連盛樂都出不了。萬一被祿官那個老殺才知道了我前來晉陽,必定又要生出許多事端。”

    “這哪裡是岌岌可危?分明是窮途末路。一條喪家之犬,竟也敢在我晉陽縱惡行兇麽?”劉演忽然嘀咕道,聲音雖低,眾人卻都聽得清楚。看來縱使越石公已誅殺鮮卑兇手,他仍舊餘怒未消。

    拓跋猗盧卻不動怒,淡淡說道:“我的部下們行為不端,適才已為劉刺史所誅。猗盧絕無二話,這位將軍又何必耿耿於懷?何況,哪怕是喪家之犬,依舊有獠牙利齒在;漢人若是自家孱弱,須怪不得我們鮮卑人。”

    他瞥了劉演一眼,轉向劉琨道:“這些年來大晉朝政的亂局,哪怕是我等化外之民也一一在目。前任并州刺史司馬騰昏庸無能,坐看南匈奴興起,竟然束手無策。聽得朝廷委派新任并州刺史之後,我甚至想過,若是新任刺史和那司馬騰一般無能,不如引部下勇士們徑取并州膏腴之地,自己來稱王稱帝,豈不快哉?誰知朝廷中竟然還有您劉刺史這般剛毅果決的人物,嘿嘿,想來大晉朝廷氣數仍在吧,倒是我之前的想法錯了。”

    這鮮卑大酋仿佛決心語不驚人死不休,號稱要造反作亂的殺頭言語,張口就來。諸人今日已然被他們駭得麻木,聽得此言個個把眼瞪得極大,卻沒得力氣駁斥了。反正越石公似乎不以為意,眾官便各自裝聾作啞。

    拓跋猗盧侃侃而談,劉琨只用修長的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輕叩著幾面,仿佛在盤算著什麽。這時他突然問道:“拓跋大酋長,你的危險處境和雄心壯志,我劉越石都已經明瞭。閣下不妨直言,此來究竟為何?是有求於我呢?抑或有助於我呢?”

    拓跋猗盧聞言大笑而起,揚聲道:“猗盧既有求於刺史大人,也有助於刺史大人!”

    “劉刺史,大晉乃天下正統,而您是朝廷委任的方面大員,吾欲圖拓跋鮮卑族長之位,萬不能缺少您的鼎力相助。然而,并州局勢究竟如何,無須猗盧多說;我拓跋猗盧雖然身處危殆之際,但舉手一呼,立時可集敢戰精騎萬人,自以為足可替朝廷芟除叛逆、懾服群小。若劉刺史能助我為拓跋鮮卑之主,猗盧願舉鮮卑四十萬眾以供驅策!”他目光炯炯地望著劉琨,繼續道:“劉刺史,你是漢人中的英雄,我拓跋猗盧自問也是鮮卑人中的豪傑;你我二人齊心協力,共圖大業,天下間何事不可為?”

    劉琨霍然抬首,雙眼中精光大盛。二人眼神交錯,仿佛立刻便要迸出火花來。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5-8-21 10:00
第六十三章 敵來(上)


    永嘉元年。三月。介休。

    介休城傳說因春秋時的賢者介子推身亡於此而得名,是西河郡東北部的重鎮。城池雖小,卻很堅固。

    去年深秋時匈奴大軍至此,介休令賈渾據城而守,城破後抗節不降而死,時人無不嘆其忠誠。越石公擊敗劉景所部之後,匈奴勢力收縮,此地又成了晉陽政權號令所及的最南端,與匈奴隔著重重山嶺對峙。

    介休城西南,越過高壁嶺不遠,就是兵家必爭的要隘雀鼠谷。此處乃是崇山峻嶺之間被汾水如刀斧般劈開的一條狹窄山谷,谷地中數十里間道險隘,輾轉盤回,行來步步驚心,仿佛唯有鳥雀和老鼠才能安然而過,故而得名。

    傳言《呂氏春秋》中所言的天下九塞之首太汾,便是這雀鼠谷了。若從河東平原北上晉中,這裡乃是最主要的通路。劉琨坐鎮晉陽以後,派遣麾下大將、橫野將軍盧昶帶了一千精兵在此駐守。並任命平陽人郎碩為介休令,協助盧昶。

    盧昶字士則,出自范陽盧氏疏宗。他在太元年間就棄文就武,追隨劉琨轉戰南北,足跡遍及大河兩岸。其人能開強弓左右馳射,又擅使大刀,勇武常為諸將之先。數年前河橋大戰時,他率鐵騎陷陣,雖然擊敗十倍之敵,卻在與敵人格鬥時被白刃貫胸。劉琨為此大驚,遍邀名醫為他救治,還親自檢視湯藥。

    最終盧昶雖然保住性命,卻傷了肺氣,此後氣息急促,時常咳嗽不止。故此他漸少親自臨敵,轉而效法指揮若定的大將之風。

    盧昶性格沉穩周密,自從鎮守介休以來,組織將士修複加固城池、廣設敵樓高壘。又每日裡輪番派遣精幹士卒深入雀鼠谷哨探,隔日來回,必深入三十里以上方休,嚴防匈奴偷越。

    待到新春時節,從深山中陸陸續續遷來了數百戶百姓。這些人本是當地居民,只為躲避戰亂才逃亡入山。眼見得局勢稍定,他們畢竟故土難離,便紛紛回轉來。盧昶便將他們一一安置了。眼見著小小的介休城,漸漸有了幾分人氣。

    這一日午時,盧昶剛從院中出來就聽得部下喧鬧,便去喝問是什麽緣故。原來是昨日派出的一隊巡哨人馬竟然未能及時回城。

    按照往日的習慣,這一隊人昨日午時出發,在雀鼠谷中宿營過夜後啟程返回,此時應當到了城裡與下一撥巡哨人馬交接。這是軍中遠出哨探的常例,大夥兒都熟極而流,兩個月以來從無差池。誰知今日交接時間已過了小半個時辰,前一隊人仍然未歸。

    盧昶聽得此事,頓時大怒:“這等大事,須得立即稟報於我!爾等卻私下吵鬧,豈不誤了大事?”

    他抬手一掌便將吵嚷得最兇的士卒打了個跟頭,隨即喝令道:“今日當值巡哨士卒由我帶隊出發!城中所有將卒,立即整備軍馬器械!……”

    隨著盧昶一道道指令流水價發下去,整座介休城裡的人們立刻忙碌了起來。不過片刻,諸事齊備,數十條精悍士卒收束整齊。盧昶又綽了根長搶,就要一馬當先領軍出城。

    忽聽得城墻的望樓上傳來嘶聲大吼:“胡人!胡人!大隊胡人來襲!”

    盧昶急忙帶了將士們到了城頭眺望。只見遠處一撥又一波的軍馬從雀鼠谷裡源源而出,不過片刻,就聚了極大的軍陣。那軍陣中數百面各色軍旗招展飄飛,旗幟上繪有種種猙獰猛獸,映襯得一隊隊步兵騎兵如狼似虎。全軍甲兵戈耀日,殺氣騰騰。更有蒼涼肅殺的號角之聲不時響起,在茫茫曠野上傳出極遠。只看此刻在谷外原野上的軍馬,只怕就不下三四萬雄兵,而谷中人馬還在不斷湧出,仿佛無窮無盡,永遠也沒有止歇!

    這……這分明是匈奴主力來犯!盧昶只覺一股涼氣從尾椎骨上直浸上來,他深知晉陽軍與匈奴勢不兩立、早晚是連番血戰,故此自從到任,就日夜不停地進行戰爭準備。但他怎也沒有料到,尚在春寒料峭的時候,匈奴人就迫不及待地發動了大軍!

    春季一來戰馬瘦弱、二來易發疫病,因此自古以來,北方胡族都稟承著秋高馬肥時方才出兵作戰的習慣。莫說是盧昶,就連包括越石公在內的晉陽文武大員們,也沒有想到匈奴竟然急不可耐到了這樣的地步。

    盧昶仔細辨認匈奴陣中如林的旗幟,喃喃地報出領軍大將的身份、姓名:“輔漢將軍賀圖延!……冠軍大將軍喬晞!……滅晉大將軍劉景!……討逆大將軍呼延顥!……武牙大將軍劉欽!……征虜大將軍呼延晏!……大司馬呼延翼!”

    這些人無不是威風足以止小兒夜啼的匈奴名將,數年以來,他們縱橫於南至大河、北至陰山的廣袤土地上,殺得晉軍屍如山積!僅僅是十數個名字一一報出,就仿佛是沉甸甸的巨石,壓得盧昶幾乎要透不過氣來。而站在他身邊的將士們,更是臉色慘白。

    還沒等盧昶辨認清楚,一具巨大無比的純白大纛被高高立起在匈奴軍陣之中。當是時也,匈奴數萬之眾山呼海嘯一般的狂呼,哪怕遠在介休城中聽聞,也覺得震耳欲聾!

    盧昶揚了揚眉,咬牙報名道:“匈奴大單于劉淵!”

    當今天字第一號的大反賊、匈奴漢國之主、自立為漢王的匈奴大單于劉淵劉元海,竟然親自領兵前來!

    盧昶手扶著垛口,仔仔細細地觀看敵人的軍容。只聽腳步聲急促響起,原來是介休令郎碩匆匆趕來。

    盧昶問道:“卻不曾料胡賊大舉進犯……郎大人以為敵勢如何?”

    郎碩沈吟道:“胡賊乃是傾師而來,軍容極盛。精兵猛將盡在其間,不可小覷。”

    盧昶睨視郎碩道:“如今方至開春,牧草荒瘠,馬匹疲弱。劉元海在這個時候貿然興兵前來,打的是乘我晉陽軍立足未穩、一鼓而下的主意。嘿嘿,可惜晉陽之鎖鑰乃是介休,但得盧某坐鎮介休城頭,便要胡人不敢向北窺視。”

    這時從胡人軍陣中遠遠馳來一騎,原來是個投降匈奴的漢人官員前來勸降。那使者立馬百步開外,剛吼了兩嗓子,只見一點銀星飛射,正中他的咽喉,頓時倒栽下馬。盧昶的箭術在好手如雲的晉陽軍中也排得上前五,這一箭果真是又快又狠!

    城頭上盧昶冷笑著放下手中的特製強弓,向著眾將士厲聲道:“盧某自隨主公以來,身經大小六十餘戰,戰必奮勇,惟願馬革裹屍而還。我既受主公重託、領城守之職,便當與介休共存亡。眾軍須得努力,有動搖軍心者斬!有作戰不力者斬!”

    片刻之後,先是幾騎信使自介休北門疾馳而出,隨即城內軍民一起動手,以泥石木料將四門堵死。

    其實守城之法,要點在於守中有攻,保持有力的反擊兵力、可靠的反擊通道非常重要。若兩軍數量相差不算太大,通常都會保持四門通暢作為城中兵馬出擊之用。無奈此際敵我過於懸殊,盧昶只得打定了龜縮不出的主意。

    盧昶這一箭,也惹得敵陣中鼓噪之聲大作。匈奴人稍許整頓大軍,便分遣人馬將介休城團團圍住。

    ******

    貌似下了新書榜和強推榜……莫非這就是所謂裸奔麽?啊啊,螃蟹身形圓胖,各位讀者萬勿嘲笑。

    裸奔是個好機會,可以定下心來,慢慢寫,好好寫。晉陽大戰的序幕即將拉開,還請各位和我一起來關注這場史籍鮮有記載卻意義重大的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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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0555 發表於 2019-9-1 11:54
第六十四章 敵來(下)

    那幾名介休信使出城不遠,就遭到了匈奴騎兵的追殺。幾番追逐之後,只剩下兩人逃脫,還都身負重傷。他們顧不得傷勢,不眠不休地縱馬狂奔,好在官道沿途有越石公新設的驛站支持,他們沿途換馬,一日長驅三百裏,終於在次日上午將匈奴大舉來襲的信息傳到了晉陽。

    劉琨得報,立即聚將商議。除了長史溫嶠隨拓跋猗盧出塞商議兩家聯手事宜以外,其余文官武將頃刻便到。

    令狐盛首先發言,他老成持重,深知晉陽兵力不足之弊,故而力主先召集新興、雁門等地附從雜胡部落人馬和各地塢堡部曲壯丁,待各路軍馬齊集之後再與匈奴決戰。

    經過整個冬天的努力,晉陽軍此刻的總兵力較之初入並州時有了大幅度的增長,其中可分為三部分:

    一部分是布置在晉陽附近各處的屯田軍。劉琨在刺史府中設屯田曹,以續鹹主持其事。屯田曹大舉招募流散民眾,將他們用軍隊模式重新編組,一方面開墾荒地,一方面接受軍事訓練。一旦有事,則每戶出一壯丁整編成軍,立刻可以組成一萬人的軍隊。這支部隊由令狐盛統領。

    另一部分是駐守部隊,這支部隊以劉琨入並時的直屬人馬為骨幹、添加以並州軍余部和各地自行招募的兵員。在介休、陽曲、大陵、陽邑等軍事重地都有駐紮。在介休與匈奴對抗的盧昶所部,就屬於這部分軍隊。

    第三部分是晉陽軍的主力,其成分包括了由劉琨入並時帶領的直屬人馬、並州軍余部中挑選出的精銳。還有許多投靠朝廷的小股雜胡部落,也被打散了混編在內。這支部隊約八千人,全部駐紮在晉陽城內外,統兵的將領有丁渺、邢延、盧伯生、龐淳、陸遙、黃肅等人,皆直屬於劉琨。

    這三部人馬合計將近兩萬,用於進攻稍顯不足,但用於防守區區一個太原國,似乎綽綽有余。但問題在於晉陽的糧秣畢竟有限,果真將軍馬全數征召起來的話,只消半個月就能把存糧給吃空了。更何況屯田軍訓練時間太短,戰鬥力很成問題;各地的駐守部隊要確保地方的安靖,也不能全數抽調。所以,真正能用於作戰的,只有劉琨直屬的機動兵力八千。這樣的兵力相對於匈奴數萬之眾,未免太過單薄了。

    故此,令狐盛建議先不妄動,立即征召從屬豪強的部曲、糧秣,待實力充實以後,再談其他。

    劉琨聽了令狐盛的意見,先不發言,轉而去問其余眾將。

    丁渺年輕氣盛,當即奮然道:“盧士則以孤軍迎戰虎狼之敵,日夜期待的就是我軍主力及時救援。老將軍,征召糧秣兵馬需要多久?十天?十五天?這等命懸一線的危急時刻,如何容得等待?”盧昶表字士則,他與丁渺都是劉琨麾下第一流的悍將,彼此惺惺相惜。

    偏將軍黃肅沈吟道:“丁將軍,盧昶將軍孤軍困守介休,我等同僚俱都焦急如焚。只是……”他施了一禮,慢慢道:“介休守軍不過千余,面對數十倍之敵,當真能堅守到我們援兵到來麽?”

    他原是洛陽禁軍的軍官,投入劉琨麾下不久;對劉琨部下將領的能力、部隊的戰鬥力都不熟悉,故而有此一問。

    丁渺冷笑一聲,正待回應,折沖將軍盧伯生出列。盧伯生乃是盧昶的侄兒,兩人年齒約莫相當,素來感情深厚。聽黃肅所言,盧伯生連忙道:“黃將軍有所不知,介休乃我軍大將盧昶盧士則鎮守。盧士則剛毅勇武,尤其非尋常人可比。更兼介休城池堅固,縱使敵軍勢大也足以長期堅守。”

    說罷他向劉琨拜倒:“還望主公早日發兵救援!”

    話音未落,文官隊裏參軍莫含出列。他首先認為胡人勢大,介休必不可守,救援不過是塗耗人力罷了;再者介休若失,則河山之險皆不足恃,晉陽亦未必安全,須得移兵陽曲以求暫避胡人鋒銳,甚至要做好北撤的準備。

    莫含乃是雁門大豪,在當地勢力非常深厚,因此眼看局勢不利,便打算往家族故地退卻。他又認為,胡人所圖唯在剽掠,不可能在漢地長期駐留,因此待胡人撤退之後,不費一兵一卒就可以收覆故地。

    這番話一出,登時惹得盧伯生三屍神暴跳,揮拳要打莫含,卻被一眾同僚扯手拉腳地拖回去了。莫含還待繼續闡述,忽聽武官隊裏不知何人長嘆一聲:“敵軍未至,我軍卻先倉皇奔走……莫參軍,你是要主公效法司馬騰那卑怯之輩麽?”

    東瀛公司馬騰棄百姓而奔走鄴城,在晉陽軍中的名聲實在是臭到不能再臭。此言一出,莫含紅耳赤地退回文官隊裏,不敢再說。

    從事中郎徐潤輕咳一聲出列道:“胡人多有騎兵、善於野戰;我軍則不妨依托城池之固,分兵固守太原國中各城,堅壁清野;待胡人兵糧不濟,自然唯有退兵一途。”

    劉演頷首道:“徐中郎此言甚是,胡人依仗騎兵之利,我軍野戰難敵。不若籠城固守,待敵自退。”

    陸遙微微搖頭,心道劉演畢竟是文官轉的武職,對於諸多用兵的常識還不清楚,當即出列道:“春季馬匹瘦弱、又是配種暴躁的時候,並不適合大規模的騎兵作戰。匈奴於此時出兵,固然能擊我於羽翼未豐之時,卻也自行削弱了騎兵之利。而且太原南部湖澤眾多,地形覆雜,正利於我軍各個擊破。此時出城野戰,有何不可?至於籠城……”

    陸遙尚未說完,劉琨的親衛統領林簡昂然道:“胡人固然兇猛,我軍也是天下的強兵,哪有不經一戰就自認不敵的?無論如何,都得殺上一場,再作分曉罷了!”

    劉琨一直斜倚在榻上,傾聽眾人發言。這時他輕咳一聲,廳中頓時鴉雀無聲。劉琨將手中的白玉如意往王據一指,問道:“治中有何高見?”王據現任並州治中從事,故而劉琨這般喚他。

    王據是前漢中山太守王殷的後人,祁縣王氏子弟;年約四十許,相貌俊朗,身軀挺拔,雖然兩鬢微霜,卻顯示出沈穩儒雅的獨特魅力。他為人謹慎,從不輕易表露意見,因而至此一言不發。此刻劉琨既然指名問他,他快步前趨出列,先一絲不茍地大禮參拜,然後道:“屬下之意與丁將軍同。我軍當立即出兵救援介休,不可遲延。”

    劉琨坐正身軀道:“請治中備述其詳。”

    “晉陽,控帶山河,據天下之肩脊,為並州的根本所在。趙氏據此而成戰國七雄之一。自古以來,未曾聽聞有放棄晉陽而能圖謀並州的。故此,棄晉陽而走乃是下策,智者不取。”

    “自從去年並州淪陷,匈奴鐵蹄所至之處,燒殺擄掠、無所不為,其間種種慘狀多有不忍言者。全賴主公輕騎入並,在晉陽周邊招募流亡、修繕城池、開發屯田、講訓兵士,篳路藍縷而有今日勉強安定的基業。若是據晉陽而守,當匈奴在晉陽城下耀武揚威時,主公草創的基業還能剩下幾分?縱然打退敵軍,重新建設,又能恢覆幾分元氣?而胡人再來的時候,我們又憑借什麽來抵擋呢?故此,據晉陽而守亦非良策。”

    王據又道:“以主公知人之明,既然任盧昶將軍為介休守將,他就必然有堅守介休的能力。介休雖小,卻南擁高嶺壁之險,北據五百裏大澤。只要介休牢牢掌握在我軍手中,胡人無論進退,都有如骨鯁在喉。而其周邊地形覆雜,山嶺起伏、水澤密布,又恰可以使胡人的兵力優勢難以全部發揮。諸位同僚,如果說晉陽為並州之根本,則介休就堪稱太原之鎖鑰。我們必須全力援救介休,阻敵於介休城下!”

    王據這番話,先駁斥了徐潤、莫含、令狐盛的意見,又總結了丁渺、盧伯生、陸遙等人的意見,諸將凡是主張迎敵的,無不點頭。

    聽了王據的意見,劉琨思忖了良久。廳堂之中數十人,都是聲名遠播的大將、高官,這時卻鴉雀無聲,人人都屏息以待。只聽得到劉琨修長的手指敲擊著案幾,發出篤篤的輕響。

    過了許久,劉琨忽然長身而起。眾人頓時望著他,等待他做最終的決斷。

    “王治中的意見很好,其余各位的想法也都各有其道理,但卻都沒有說到根本。”劉琨淡淡道:“諸位,我軍為什麽能在晉陽立足?為什麽能獲得各地豪族的支持和那些雜胡部落的依附?是因為我們在版橋之戰大敗匈奴的威風,是因為父老百姓對我們必能掃平匈奴的信任!並州人心所向,才是我們的根本所在。”

    劉琨頓了頓,看到部下們大都若有所思,便繼續說道:“如今匈奴盡起大軍殺來,眾人本就震恐不安,若我軍稍作猶豫,讓人以為我們怯戰避戰,則人心必然動搖。人心若是動搖,我軍等若失去立足的根本,轉眼就是分崩離析的局面!那些豪族和雜胡都是墻頭草,今日能投效於朝廷,焉知不會倒向匈奴?到了那時,並州雖大,哪裏還能有我們的容身之地?”

    他環視帳下眾人,加重了語氣道:“諸位,當前的局面下,我們唯有立即出兵迎敵,邀擊匈奴於介休城下,用一場堂堂正正的決戰來證明朝廷收覆並州的決心!此戰,不破匈奴,誓不收兵!”

    話音剛落,丁渺拔出腰刀來吼道:“不破匈奴,誓不收兵!”

    既然劉琨決意已定,幕府中上下將官便不猶疑,只聽鏘然之聲連響,數十人一同拔刀大呼道:“不破匈奴,誓不收兵!”

    大廳外的越石公親衛們隨之大呼:“不破匈奴,誓不收兵!”

    介休信使遍體血染直入刺史府中的景象,不少人都看在眼裏。當越石公聚將軍議的時候,許多將士便等候在刺史府外。這時聽到府中傳來的高呼聲,任誰都知道必定是胡人來襲、血戰將至。

    那些渾身散發著腥膻異味的胡人,他們的鐵蹄上一次踐踏到晉陽的時候,就幾乎摧毀了這座屹立千年的北方雄城。那些難以想象的暴*行,那些屠殺、搶*劫、強奸、縱火、破壞都還歷歷在目。晉陽城裏的士卒百姓們,誰不曾與匈奴有毀家滅門的血仇?誰不是日夜想著報仇雪恥?相較於顧忌更多的官員,將士們沒有絲毫的遲疑,一齊振臂高呼道:“不破匈奴,誓不收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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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晉陽大戰(一)

    原本平靜的晉陽城,頓時沸騰了起來!

    各處軍營的鼓聲、號角聲連番響起;許多背插靠旗的傳令兵往來飛奔;一批批奉命歸建的士兵在晉陽城的街道上跑動。頂盔貫甲的軍官們呵斥著動作稍有緩慢的士卒,而文官和佐吏們開始挨家挨戶地清點和征發壯丁。

    半個時辰之後,丁渺率領數百名騎兵,各攜強弓大刀旋風般席卷而出。丁渺所部騎兵是晉陽軍的精華所在,不僅驍勇善戰,而且隨時處於戰備之中,故此領命為全軍前鋒,立即出動。

    與丁渺一同出發的,還有陸遙和他的部下騎兵。陸遙所部騎兵全都出自於並州軍余眾,既有與匈奴作戰的豐富經驗,又熟悉並州的地理環境。故此,劉琨特地遣他為丁渺的副貳,同為全軍先鋒。

    當天傍晚,丁渺、陸遙二人本部步卒一千五百人點起松明火把,連夜出城。

    次日清晨,晉陽軍主力開拔。

    牙門將軍邢延引兵兩千為前軍。折沖將軍盧伯生領左軍,偏將軍韓據領右軍,並州刺史、振威將軍劉琨自領中軍本部,龐淳、黃肅、張倚、韓述、潘述、郝延、高扈等大將隨行。劉琨自永康二年以來轉戰大河南北所聚集的大將、名將,盡在其中。

    偏將軍劉演負責後軍民壯輜重,最後起程。

    全軍合計將士一萬,民壯兩千。扣除由護軍將軍令狐盛帶領鎮守晉陽的少量屯田兵、橫野將軍龍季猛所部鎮守上黨的兵力以外,這已是晉陽軍能出動的兵力極限。

    而他們面對的敵軍,則是由大單於劉淵親自率領、無數強兵猛將隨同的匈奴大軍,初步估算便不下五萬眾。每一名將士都清楚,這場即將到來戰鬥是晉陽軍的生死之戰;固然眾寡懸殊,但卻是必須以寡勝眾的一戰!

    晉陽軍的主力尚在做出發準備的時候,丁渺帶領著他的騎兵隊已經一路疾馳。眼看天色已暗,漸漸連路途都無法看清,丁渺才傳令下馬稍作休息。將士們先要替戰馬擦汗、餵食;然後才能簡單吃些幹糧。

    此刻他們已然離開晉陽將近百裏。再往東就進了大陵縣境,而往南兩裏地就是昭餘祁。昭餘祁又名九澤,由晉澤、洞過澤、鄔澤、祁藪等一系列連綿的湖泊沼澤組成,乃是上古以來天下知名的巨大湖泊之一,《周禮》、《呂氏春秋》等書籍均有記載。其水面南起鄔縣境內,北至祁縣,南北長而東西窄,方圓四百余裏。

    自晉陽至介休的官道,在此地分為兩路,一路沿著昭餘祁的東岸,從祁縣經京陵、中都到鄔縣;這一路直線距離較近,但是很快就進入山區,地形覆雜多變,不適合大軍行進。另一路則是沿著昭餘祁的西岸,從大陵經平陶、茲氏到鄔縣;這一路貼著呂梁山脈而行,地勢相對平坦。兩條官道之間被茫茫湖水和大量的沼澤、濕地阻隔。

    丁渺立即派出他的得力部下:丁瑜、丁瑾、丁策、丁符四兄弟各領精銳斥候向兩岸分別偵察。這四人乃是一母同胞,譙國丁氏宗族子弟,四人名字甚是古怪,給他們起名之人說不定很是仰慕那兩位橫掃江東的翩翩少年郎。只可惜這四人可不是英俊少年,而是四個面目兇惡、身材高大如浮屠的彪形大漢。

    這四人領兵自去了,丁渺則登上湖邊的一處高地眺望。依稀的星光下,廣闊的湖面水天一色,望不到邊際。湖邊枯黃的蘆葦叢大片大片的倒伏,不少新茬的蘆葦已經冒出了頭。

    身後有人緩步行來,踩得枯幹的蘆葦劈啪作響。

    丁渺回頭揮了揮手:“道明兄,你的部下們真是好騎術啊!”

    丁渺帶領的騎兵是晉陽軍中第一等的精銳,不知經歷過多少大戰。越石公輕軍入上黨時,隨行不過數百眾,而丁渺的騎兵隊則是其中唯一一支建制完整的部隊。版橋之戰時首挫敵鋒的那支重騎,其中也多半是丁渺的部下。

    丁氏乃譙國大族,這些騎兵們大部分是丁渺自家鄉帶出來的宗族部曲,甚至有不少在丁渺五服之內。故此這些將士們眼高於頂慣了,平日裏連走路都是橫著的。在他們看來,陸遙部下的騎兵們都是從並州軍中敗仗無數次的老兵油子而已,毫沒放在他們眼裏。

    而陸遙的部下們自恃是與匈奴鏖戰多年的老手,同樣也沒把丁渺的騎兵當回事。雙方沿途互不對眼,若不是兩位主將相處融洽,只怕已然鬧出事來。

    兩邊的將士們一邊鬥著氣,一邊從午至晚不間斷的長途奔馳。這樣的辛苦,就算是馬術精湛的戰士也未必個個都吃得消。丁渺的部下裏就有好幾名士卒雙腿都僵硬了,在同伴們幫忙下才能呲牙裂嘴地翻身下馬;倒是陸遙所部,個個都若無其事的樣子。畢竟北人擅弓馬,令人不得不有些佩服。

    “這就是所謂百戰劫余,總得有點保命的本事才行。”陸遙微笑道:“弟兄們數月之前還被胡人趕得漫山遍野亂竄,騎術差一點的,早成了刀下之鬼也。”

    說著話,陸遙遞了個頭盔過來,盔裏裝著幾只烤得軟熟的餅子。

    遠方忽然有急促的馬蹄聲響起,聽聲音大約三五騎在連夜趕路,速度飛快地從南而來。巡哨的騎兵立刻包抄過去,片刻後帶回三名渾身浴血的晉軍騎兵。三人身上都帶著輕重不等的傷。其中有一人左臂齊肩而斷,背心又中了箭,眼看已經奄奄一息了。他們騎的馬也都口吐白沫,看來隨時有倒斃之虞。

    “胡覽,是你?”丁渺認得為首的騎士。此人名喚胡覽,是鄔縣守將田暠的副手。於是眾人紛紛上前把他們扶下馬,又有人取了草藥、熱湯等物來,好一陣忙亂。

    胡覽帶來的可不是好消息,鄔縣在匈奴大軍的猛攻之下,只守了兩個時辰即告陷落,闔城守軍五百、百姓千余盡數死難,得以突出重圍的只有眼下這三人而已。另外,匈奴在攻打鄔縣的時候還把中都守將的首級高高懸起示眾,胡覽看得明白。這證明中都也已丟了!鄔縣和中都,是在介休北方的兩座縣城,這兩座縣城被匈奴摧枯拉朽般攻破,介休又會如何?

    待胡覽等人喝了湯,稍許吃了點食物,又對傷勢做了基本的處理,丁渺派了兩名騎兵沿途護持他們繼續往晉陽趕去。

    回過頭來,卻看見營地裏的氣氛頗有些沈悶。丁渺也不多話,抓起咬了一半的餅子繼續大嚼,一邊說道:“胡人甚是可惡!這回定要給他們來一下狠的,替弟兄們出口惡氣!”

    仿佛是覺得光口頭說說不過癮,丁渺還呼喝著向身前揮拳擊打,左一拳、右一掌,還追加一記窩心腿,仿佛前方不是空氣,而是匈奴大單於劉淵。

    陸遙面帶微笑地看著丁渺瞎折騰。這位越石公麾下第一等的悍將在戰場上殺人不眨眼,仿佛猛獸般猙獰可怖;而在同僚們面前又著實顯得有幾分孩子氣。在這位年輕的勇士眼中,什麽艱難、危險,似乎從來都不存在。

    雖然當前的局面確實險惡,可丁渺信心十足的樣子恰足以鼓舞士氣。

    在太原國狹小的盆地環境裏,雙方都缺乏輾轉騰挪的余地,只能以正面的對決來以分勝負。雖然匈奴具備兵力的優勢,晉軍卻有驍勇善戰的越石公及其部下!兩軍相逢勇者勝,越石公必定會有辦法!陸遙伸手握拳,輕輕捶打著自己的胸膛,同樣振作了精神。

    次日天剛破曉,眾人就收拾起行。

    陸遙與丁渺二人雖然同為全軍先鋒,但是分取東西兩路。

    陸遙走東路,任務是扼守昭餘祁東側的山地,在介休之北構築防線,故而須得先渡過汾水。此際正是春寒料峭之時,汾水上時有大塊河冰順水而下;原本的渡口已經廢棄了,要過河便只能泅渡。好在此時上遊山地的積雪未融,漲水期還沒到,河水流速甚緩,水面也不太寬。將士們脫得赤條條的,把衣甲等物捆紮好以後放置在馬背上,然後牽著馬跳進冰冷的河水裏。

    丁渺在河岸邊眺望著,直到陸遙和他的部下們全部安然渡河,這才揮手道別。眾將士心裏都清楚,這一去真是步步刀兵步步血,也不知兩路人馬能有多少能安然返回晉陽,故而離別之時頗有些人動了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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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晉陽大戰(二)

    陸遙帶著一百五十名騎兵縱馬向前,從祁縣境內穿過。由於沿途水澤縱橫、地形覆雜,兼且道路失修,因此雖然竭力加快速度,但是直到午時才走了大約二十裏地。

    這附近剛巧是郭家塢堡的舊址,原本規模宏大的建築物過了火,已經化成黑漆漆的一堆堆廢墟。另外,估計在官軍撤走以後,附近的豪強還派人過來洗劫過一番。不只是財物,就連房梁、墻磚什麽的,也拆走了不少;導致整片空曠的區域裏,竟然完全分辨不出原有的塢堡模樣了。

    此刻理應是心無旁騖的時候,可陸遙卻忽然想起那天夜裏被安排在房中的女子。那樣一個柔弱的女孩子,原本也是被家人如珠如寶地呵護著的吧?無奈亂世之中家破人亡是常事,哪怕用她最珍視的東西,也換不回父親的性命。

    這樣的想法在陸遙腦海中一掠而過,很快就被拋遠了。陸遙策馬奔馳,一路無語,將士們也沒有人說話。唯有數百只馬蹄起落的聲音,伴隨著他們前進。

    晉陽到介休的路程至此已過半,接下去隨時都可能和匈奴人遭遇,故此將士們都非常謹慎。他們不再沿著官道列隊行進,而是遠遠地繞行到野地,穿行於丘陵間的低窪地帶。這裏的地形起伏不定,不是騎兵作戰的良好區域,卻很利於潛伏行軍。

    陸遙將整支隊伍向兩翼延展成一個粗略的三角形,形成作戰時的松散陣列。陸遙親自帶著十幾名騎兵走在三角形的最尖端,沿途都仔細觀察地形地貌,另外還往官道沿線、隊伍前方和左右兩翼都派出斥候,嚴密監察敵人的動向。

    此外,他們每隔兩個時辰,向晉陽方向派出兩名騎兵通報當前軍情,確保大軍本營能隨時得到第一手的情報。

    這樣小心翼翼地搜索前進著,到了下午申時前後,斥候們回報說,發現一批敵軍正沿著官道北上。

    接報之後,陸遙立刻命令全軍返回至一片林地。這片林地是他們沿途預設的幾處隱蔽場所之一,掩藏於起伏的丘陵之間。一百多人馬隱藏在樹林深處,從外界看來找不到絲毫異樣。

    陸遙隨即帶著幾個部下趕往敵軍出現的方向。他們登上一道山坡,在靠近坡頂的時候小心地趴下來,只露出半個腦袋來觀看。這道土坡距離官道甚遠,原本無須謹慎至此;但胡人騎兵極多,保不準有探馬往這裏來,故此不可有絲毫大意。

    遠遠望去,這撥胡人都是騎兵,大約在三百人上下,穿著皮袍短衣,手中的武器各種各樣。他們不打旗幟,隊伍也雜亂不堪。匈奴人的軍隊除了扈從大單於的精銳以外,大部分是臨時從各個部族中征召而來,並無統一的軍服和裝備可言,乍一看和流民沒什麽兩樣。

    沈勁啐了一口唾沫道:“都是烏合之眾!”

    陸遙心中暗罵沈勁:要麽就是天生的極度樂觀,要麽就是好了傷疤忘了疼;當下瞪了他一眼。匈奴人貌似松散,可天生的兇悍善戰,如果小覷他們的,就必定要吃大虧。

    這撥騎兵過去後不久,南面煙塵大起,匈奴的大部隊隨即出現。

    匈奴自從分裂成南北二部、分別內附西遷後,就不再是塞外草原的霸主。但是匈奴王庭數百年輝煌所遺留的號召力依舊巨大。當劉淵起兵之後,許多部族都歸附到他的旗下。

    在陸遙等人眼前經過的,先是千余名高鼻深目的羯胡戰士。羯胡種落是隨南匈奴入塞的羌渠後裔,主要聚居於上黨郡。羯胡普遍窮困,以務農或者替人幫傭為生。數年前東瀛公司馬騰大肆抓捕胡人販賣為奴,他們就是主要的受害者。誰也沒料到他們的報覆來的這般快,在並州的羯胡追隨匈奴起事自不消提,就連冀州也有大批羯胡作亂,據說冀州劇盜汲桑的部下,就有許多兇悍的羯胡戰士。

    接著是信馬由韁地緩緩前進的烏桓騎兵。近百年來,遼西烏桓多次受朝廷征發,參與中原各地的戰事,故而得到“三郡烏桓為天下名騎”的讚譽。居住在並州的烏桓人長期依附於匈奴,也稱為匈奴鐵弗部,看這些騎士們自若的姿態,分明都是身經百戰的精銳戰士,果然名不虛傳。

    烏桓兵並不嚴格循大路前進,而是分散到數裏寬度的正面,沿著多條河溝、山脊並行。陸遙等人為了避免被烏桓人發現,接連轉移了好幾次,一時頗有些狼狽。好不容易找了一處山坳藏身,距離胡人軍隊前進的主要路線只隔了道土崗。

    待估算著烏桓騎兵們已經漸漸遠去,陸遙等人才重新攀上土崗去探看。此刻真正隸屬於匈奴王庭的軍馬已然來到,只見一隊隊雄壯的戰士排成嚴整的步伍前進。有力的腳步聲使得數十丈外的地面都微微顫動,粗略估算他們的人數,大約有三千至四千。

    那些匈奴士兵們原本都是些普通的貧民,除了怨氣和仇恨以外一無所有。可現在,他們通過一場場勝利奪取了原屬於晉軍的甲胄和刀劍、磨礪了他們兇猛的爪牙,已經成為令人生畏的強大軍隊!

    去年以來的饑荒確實對匈奴的畜牧業造成了極其惡劣的影響,這支匈奴軍隊以步卒為主,騎兵出人意料的少。在隊伍的的中間,數十名衣甲鮮明的將校簇擁著一名身材碩壯的將軍緩緩策馬而行。那將軍騎在馬上,雙腳卻幾乎觸到地面,真是個少見的巨漢。

    陸遙瞇著眼睛細看了半晌,拍了拍沈勁的肩膀道:“看清楚沒有?那個大個子就是喬晞吧?”

    “沒錯,正是喬晞。”沈勁咬牙切齒的說:“這廝是雜胡和漢人的混血種,胡須是赤紅的,很好認。”

    陸遙點了點頭。那巨漢滿臉的虬髯在天邊紅霞的映射下紅的像鮮血一般,陸遙如何看不清?不過是和沈勁確認一下而已。喬晞乃是匈奴漢國有名的豪勇之士,擅使長達一丈八尺的蛇矛,有十蕩十決之勇。自匈奴起事以來,他常為大軍先鋒,所向無不摧破,故此漢王劉淵加封他為冠軍將軍,取勇冠諸軍之意。

    對於陸遙、沈勁這些並州軍余部來說,喬晞是個老對手。去年晉軍與匈奴在大陵決戰之時,沈勁曾與他對陣,雖說逃得了性命,但是部屬傷亡慘重,吃了個不小的虧。後來喬晞輔佐劉聰攻略太原國東部諸城塞,連下平陶、茲氏、鄔縣、介休等地。

    此人素來粗野好殺。在攻下介休之後,先誅殺介休令賈渾,此後逼奸賈渾之妻宗氏不成,亦殺之。形狀之惡劣,就連漢王劉淵都看不下去,下詔斥責了他一頓。或許是因為這件事觸怒了劉淵,此番匈奴大舉出兵,身為冠軍大將軍的喬晞卻只能帶著拼湊起來的數千名雜牌軍翻山越嶺以為偏師。由於介休城仍舊掌握在晉軍手中,這支雜牌軍的任務實際並非北上進攻,而是阻斷可能的晉軍援軍。

    又等了片刻,行進在道路上的不再是軍隊,而是輜重,顯然其中絕大多數都是從鄔縣、中都等地搜刮而來。

    “走吧。”陸遙說道。

    幾人從山崗後面滑溜下去,趕往隱藏著其他將士們的樹林。剛走了沒多久,忽聽山崗對面低沈角聲響起。

    眾人都是和匈奴打老了仗的,對常用的號角聲無不諳熟,頓時紛紛道:“胡人這是要宿營了,快走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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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晉陽大戰(三)

    對於漢人的軍隊而言,每日的宿營是件大事。且不說營地的選擇有多少門道,軍馬落腳之後,先要挖掘壕溝、接著樹立營寨外墻、哨塔,輔之以輜重車輛為營壘;最後搭建營帳,還要安排諸多巡邏值夜的人手等各類事宜,如果出征在外,每日裏必要為此忙亂一個時辰方休。

    胡人的軍隊在這方面就隨性的很,正如他們的祖先在草原上逐水草而居,凡水草豐美之處皆可落腳。只需領兵的大將一聲令下,哪怕是席天幕地也能將就。方才胡人中軍響起的號角,正是宿營之前命令全軍停止前進,向號角所在的位置靠攏的意思。

    此刻陸遙等人為了探明敵情,已經極其靠近敵人中軍所在。成千上萬的胡人呼啦啦兜轉來的時候,這幾人立刻就無所遁形。當下眾人再不耽擱,策馬狂奔。

    胡人的前隊人馬果然開始陸陸續續地回轉。這一路上,眾人好幾次和胡人的軍隊隔著山崗並行,還曾經和胡人前後腳地繞過同一座山崖。若是胡人對近在咫尺的馬蹄聲起了疑心,只需稍作留意便可發現這幾名晉軍斥候。

    全靠著神仙庇佑,才最終安然脫身。當他們總算回到了其余人馬隱藏的樹林時,每個人都覺得緊張的快要虛脫了。

    樹林距離官道已經頗有些路途,又處於兩座丘陵夾峙之間。東側的出口有茂盛的灌木遮掩,通向一片平緩的坡地,一條匯入昭餘祁的小溪緩緩流過;而西側的出口蜿蜒曲折,出去以後接上的是往中都的小路。這的確是個極其隱蔽的好地方。

    數騎魚貫入林,林子裏接應的將士們早有準備,很快移了雜亂的植株,把延伸入林間的小路遮掩了。

    剛才那段緊張奔走同樣消耗了陸遙的精神,他渾身大汗淋漓,持韁的手都微微顫抖了。可他並不下馬休息,而是按轡向將士們道:“敵軍情況已明,咱們不能再耽擱,立刻就得趕回去向主公稟報!”

    將士們齊聲應諾,他們在林中等候了一個多時辰,無論人馬都體力充沛。

    隨著陸遙的號令,全體騎兵一齊上馬,往遠離官道的西側出口去。

    剛出樹林沒多久,忽然隊伍中有人發喊:“將軍,走不得了!”

    陸遙皺了皺眉,回頭去看。

    發喊的是個焦黃色臉的青年軍官,名喚朱聲。朱聲是版橋之戰後被充入軍中效力的俘虜;陸遙在突襲郭家塢堡的路上,曾經救過他一命的。此人在為匈奴效力之前,原本是在幽並二州流竄作案的馬賊,因而弓馬武藝都頗具水準。更難得的是他還讀過書,處事公正得眾人擁戴,故而被選入親兵隊裏,新近被提拔成了什長。

    只聽朱聲連聲喚道:“將軍,走不得!你聽!你聽啊!”

    陸遙舉手示意,有幾分騷動的隊伍立刻安靜下來。陸遙側耳傾聽,寂靜的林中,唯有獵獵晚風吹動樹梢之聲。

    不對。陸遙深深吸氣,深深吐氣。

    依稀還有些什麽在風中傳來。

    那是什麽聲音?

    “你奶奶的!”沈勁突然怒罵了一句,臉色都變了。

    緊接著,陸遙厲聲道:“所有人下馬!噤聲!馬上回去!快!快!快!快!”

    不少將士們還有些不明所以,可是依舊照辦了。

    當這支斥候騎兵隊伍重新隱蔽在暗沈的樹林間以後不久,遠處蒼茫的夜色中,鐵蹄動地之聲赫然如同雷鳴。雖然看不到什麽,但是任一名將士都清楚地知道,那是成百上千的騎兵從四面圍攏過來所發出的聲音!

    眾人慌亂地退回到林子裏,頗顯狼狽。

    這一百多名將士無不是屍山血海中打過滾的剛強漢子,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可是當前的形勢畢竟是身陷敵軍數千人馬之中,這種局面使每個人都忐忑不安起來。就連伍長、什長之類的軍官也一時亂了陣腳。

    陸遙最後一個牽著馬回到林子裏。沈勁瞪著陸遙,奮然道:“咱們幹嘛回來?等死嗎?還不如沖出去,痛痛快快殺一場!”

    “慌什麽,咱們還沒有露出形跡。”陸遙甚至都沒有看沈勁一眼。他註視著部下們,鎮定地說道:“胡人不是沖咱們來的。”

    他拉著沈勁的肩膀向樹林的邊緣走去:“你自己去仔細看,他們像是要作戰的樣子麽?”

    一行人小心翼翼地摸到樹林邊緣,驚訝地發現胡人果然不是來作戰的。看他們的樣子,分明是要宿營在此地。

    或許是由於附近的地勢良好,匈奴人聚集全軍以後徑直往這裏過來。並州表裏山河、千山萬壑,尤其在太原國的南部,兼有山原湖澤,地形極其覆雜多變,適合宿營的地方沒有一百,也有八十,可匈奴人偏偏和他們尋到了同一片地域落腳!

    將士們面面相覷,無不在心底大罵運氣太差。

    沈勁藏身在一株大樹後張望著敵軍的營地,不安地磨著牙。他感覺自己帶領的這支小部隊仿佛是隱藏在嗜血巨獸身邊草叢裏的小動物。那巨獸偶一翻身,小動物就要擔心自己會不會成為爪下之鬼。

    “讓弟兄們都小心點,人馬皆銜枚,千萬不要驚動了敵人。”陸遙沈聲發令,隨即專心從枝葉的縫隙間細細觀看敵軍的營寨,再不說話。

    有一些胡人在林地的邊緣翻檢柴禾,又伐倒了一些樹木拖走。這時,將士們趴伏在地,連喘氣都不敢大聲。

    胡人動作非常快。他們把砍倒的樹木刨去小枝,制成丈許長短的長桿;從隨身背負的行囊裏取出毛氈、皮索等物,以長桿支撐,互相拼接捆紮;不過半晌的工夫,就架起了數百面氈帳,幾座營地初見雛形。這些營地占據了廣闊的地盤,仿佛形成了極大的扇面鋪陳開去,足足延伸出三四裏開外,將附近的幾座小山包和幾片林地都包攏在內。

    從樹林中往外看,各色帳幕一眼望不到邊際,獵獵舞動的軍旗遮天蔽日。

    軍人的呼喊聲、號子聲、馬匹的嘶鳴聲混雜在一起,形成了嘈雜的聲浪撲面而來。甚至其中還有女子的尖叫哭罵之聲,那無疑發自於被匈奴人沿途擄掠來充作營妓的漢人婦女。此刻只不過有一些士卒調戲她們而已,她們的悲慘命運要到夜晚才會開始。

    悲憫的神情在陸遙的臉上一閃而逝,他繼續查看胡人的動向,很快註意到樹林西側,距離陸遙不過裏許的平緩坡地上,有一座規整的營盤。

    通常胡人的營寨簡陋而松散,而這座營盤卻頗有不同。營盤裏外布設數層鹿角,又有幾處出入的門戶,看規模大約能駐紮千人左右。在營盤正中,“冠軍大將軍”的旗幟高高飄揚著,說明這就是喬晞的本隊所在。營盤的另一邊是蜿蜒流過的小溪,小溪兩側放牧著上千匹戰馬,看來其本隊全是騎兵無疑。

    過了片刻,一批胡人將官模樣的騎士到達,所經之處,士卒們無不躬身行禮。身在這群人核心的,正是那虬髯巨漢喬晞。

    陸遙目不轉睛地觀察著,直到喬晞揮手讓眾將散去,自己大踏步邁入中軍大帳,才揮手示意跟隨的將士們都退入林中,他自己按照慣例墮在最後。

    沈勁走了幾步,忽然又兜轉來,卻見陸遙又在瞇縫著眼睛細看胡人營帳,也不知在盤算些什麽。

    “道明!”沈勁嘆了口氣,低聲喚了陸遙道:“咱們在這裏耗著可不是辦法!這裏固然隱蔽,但林子實在太小,藏不住人的。就算晚間沒被發現,明早天色大亮後也只有死路一條。”

    陸遙微微點頭:“我知道。”

    “咱們必須趁夜突圍!”沈勁揮動著拳頭,咬牙道:“胡人宿營松散,夜間的巡哨也不到位,這點陣仗,未必就困得住咱們。咱們夜半出發,從東面的小路潛行,運氣好的話,混出去的可能有三成……或許是兩成吧……就算被發現了也無妨,殺出條血路突圍!弟兄們都是不怕死的好漢,殺一個夠本兒,殺兩個就賺了!”

    “嗯,嗯!”陸遙仍在向著樹林外張望,口中答應著。

    自己說了許多,陸遙卻沒什麽反應,沈勁不禁焦躁起來,低喝道:“道明!你……”話音未落,卻被陸遙一把抓著胳臂拉了過去。陸遙手上的力量如此之大,甚至令得沈勁筋骨如鐵的手臂都感覺到陣陣疼痛。

    只聽陸遙搖頭道:“突圍?且不說突出去的機會有多少,哪怕突出敵營,又有多少把握在胡人騎兵的追殺之下逃生?”不待沈勁回答,陸遙一字一頓地道:“如今這局面,退一步便淪落為喪家之犬,只有被人追殺的份。若是進一步,卻可建立非常之功!”

    沈勁心頭猛的一跳,猶豫道:“道明的意思是……?”

    陸遙猛回頭,在蒼茫暮色之中,他的雙眼幾乎要射出光來,仿佛帶著動人心魄的力量。他戟指那裏許開外的敵軍主將本營,淩然道:“依我之見,只在今夜三更,我們先取敵將本營,斬殺敵將喬晞!主將身死,胡人必然一片大亂,我等昂然殺出,且看何人敢擋!”

    陸遙竟然打算以區區一百五十騎夜襲敵軍,自萬眾之中取上將首級!這樣大膽的想法含著無法抗拒的魔力,使得沈勁渾身的血液都要為之沸騰,使得他幾乎暈眩。

    他心中猛烈地盤算著,無意識地道:“可是……”

    “自我投身越石公麾下以來,深感主公慷慨豪邁、氣度非凡。可是,其舊部自恃善戰,常常小覷我並州軍余部。諸多無奈之處,想必你也深有體會。”

    陸遙註視著沈勁,緩緩地道:“如今我等身陷敵營,固然危險,卻也是天授的機遇,正是大丈夫建功立業之時。只要此戰功成,我等豈止揚眉吐氣?只怕萬人傳誦也不在話下,從此以後,誰敢小看!我深知兄在並州軍中享敢戰之名,卻不知此番可有膽量助我立功?”

    沈勁有力敵百人之勇,又是精通騎兵戰術的人才,堪稱是陸遙的得力部下。只是此君畢竟不如薛彤這樣的生死之交、郭歡這樣的多年舊部,性子深處更有幾分桀驁,非激將法不足以說動此人。

    沈勁聽得陸遙的言語,憤然揮拳道:“願隨將軍一戰!”

    “好!”陸遙大踏步返回林間,傳令道:“所有將士集合!”
410555 發表於 2019-9-1 11:56
第六十八章 晉陽大戰(四)

    樹林就這麽點大,將士們很快就聚齊了。除了幾名在樹林邊緣監視敵軍動向的斥候以外,其余一百多人把陸遙簇擁在中央。他們中大部分是原屬於並州軍編制下的、身經百戰的老兵;還有一些是近幾個月來從俘虜中充入軍中的雜胡士兵。

    這些都是經歷過無數次生死考驗的戰士,戰場經驗極其豐富,就在適才短短的半刻時間裏,他們每個人都用枯草、樹枝之類給自己編結了偽裝。陸遙站在將士們中央向四周望去,幾乎感覺自己被一群活動的草垛圍攏著。

    陸遙看得明白,此刻好些人都帶著不知所措的神情,甚至有些人的眼神中透出些許畏懼。但是陸遙非常清楚,只需要一位充滿信心的將領為他們指明方向,他們立刻就會成為一往無前的勇猛戰士。

    陸遙擡手示意讓大家註意聽他說話。隨即又趕緊蹲下來,以免萬一被胡人發現了身型。

    他小心翼翼地將嗓音控制著,既不能太響,又必須讓每一名將士都聽到:“弟兄們!眼下的局面不用我多說,大家都知道,胡人和我們撞到一起了。僥幸的是這會兒胡人還沒發現我們,可我們也不敢動彈。這事情實在有些唬人,別說你們,就連我們的沈大軍主,剛才也慌了神呢!”

    沈勁瞠目結舌地道:“將軍,別這麽貶我呀!我哪裏是慌神?我是……我是著急而已!”

    看到素以剛強豪邁自矜的沈勁吃癟,將士們中間傳來一陣低低的竊笑聲,緊張的氣氛頓時被沖淡了許多。

    陸遙也輕笑了幾聲,又道:“不過老沈是個聰明人,他馬上就反應過來,想要擺脫這局面並不難,根本不用慌!我們剛才已經發現了,敵人松懈,紮了偌大的軍營,連個像樣的哨崗都不派。弟兄們都是來去如風的騎兵,趁著夜色突圍,易如反掌!”

    他一邊說,一邊環視四周,註意著每個將士的反應:“老沈這主意不錯,可是我不同意!”

    陸遙頓了頓,繼續道:“為什麽?因為千載難逢的良機、潑天也似的大功唾手可得,只看咱們有沒有膽量去拿!”

    這時,每個士卒都被陸遙的話語吸引住了,他們全神貫註地聽著陸遙繼續說道:“圍著咱們的敵軍,主將乃是喬晞。這廝是個馬賊出身,要說領兵打仗的才能分毫也無,全靠著殘忍嗜殺,雙手沾滿了百姓的鮮血,才被匈奴視為得力的大將,官拜冠軍大將軍之職。弟兄們有不少都見過他;哪怕沒見過的,想必也聽說過他的聲名。比如說老沈……”

    “老沈莫慌,這回我沒打算嘲笑你……”在第二度響起的竊笑聲中,陸遙指了指瞪起兩眼的沈勁:“比如沈軍主,甚至曾經在戰場上和喬晞多次交手。可惜每次都功虧一簣,讓這個屠夫逃得了狗命!”

    “諸位!”陸遙舉起一根手指,輕輕晃了晃:“此刻機會來了!距我們不到一裏地的地方,就是這個狗屁冠軍大將軍喬晞的本營,而他們毫無防備!今夜,只要我們暴起發難,殺他如殺豚犬爾!”

    “敵軍雖然有好幾千,但是分成匈奴人、烏桓人、羯人,還有一些雜胡。他們完全是為了這場大戰臨時捏合起來的,互相缺乏協調。只需斬殺敵軍主將,黑夜之中敵軍不知我軍底細,又失去指揮中樞,必定不戰自潰。一戰而敗百倍之敵,這是自從朝廷與匈奴作戰以來,從未有過的輝煌勝利,也唯有這樣輝煌的勝利,才配得上咱們並州軍的赳赳男兒漢!”陸遙揮著拳頭,堅定地說道。

    “弟兄們,在你們中間,有不少人已跟隨我多年。他們清楚的知道我陸道明是什麽樣的人,他們願意信任我,願意跟隨我……此刻,我希望你們也一樣!我希望你們信任我的判斷,跟隨我去打敗敵軍、建功立業!”他環視著身邊一雙雙聚精會神的眼睛,稍許壓低了聲音:“怎麽樣?幹不幹得?”

    “幹得!”“幹得!”回應陸遙的,是一聲聲低吼。

    戰前動員順利的完成了,若不是擔心被胡人發現,將士們的呼聲早已沖破天際。這次承擔哨探任務的本就是並州軍中的精英,素來勇敢善戰,更不要說他們的將領從不缺少戰勝強敵的決心和氣魄。

    陸遙隨即下令全軍休息兩個時辰,只待三更時分就向敵軍發起突襲。幾名主要的軍官被陸遙另外召集在一起,進行具體的布置。

    “當前的局面其實並不像我方才所說那樣樂觀,但有一點確定無疑,唯有夜襲敵軍本營,一舉搗毀匈奴人的指揮中樞,才能贏得安全轉移的機會。”陸遙簡單地介紹了情況之後,指著依據方才觀察所畫就的敵軍紮營草圖一一分派任務:

    “敵軍雖然松懈無備,但畢竟兵馬數十倍於我。一旦他們做出及時反應,我們必然被重重包圍,除死無他。故而,我們必須要做的,是分散他們的註意力,迫使他們各自陷入混亂,無暇顧及本營。沈勁!”

    “在!”

    “敵軍的北側大營是羯人和烏桓人戰士歇息的所在,相比於匈奴,他們更加缺乏紀律性,容易陷入騷亂。我給你三十人,務必要騷擾他們,遲滯他們的反應,讓他們不能及時回援!”陸遙頓了頓,繼續道:“只需要給我一刻時間即可。一刻之後,無論能否斬殺喬晞,你都帶人向我靠攏,一起突圍。”

    沈勁踏前一步,肅然道:“遵命!”

    “敵軍的南側大營主要是後軍糧草輜重等物,擄掠來的子女金帛也多數存放在此,又有馬匹牲畜放牧區。朱聲,你帶二十個人過去,殺人放火隨意,務必要造起聲勢,把局面攪亂,讓敵人後軍無暇他顧!和沈勁一樣,你也須得爭取一刻鐘的時間,一刻之後,你便向我靠攏突圍!”

    “是!”或許是沒料到會擔此重任,朱聲激動得聲音都啞了。陸遙看了他一眼,語調森嚴地道:“若是一刻之內便有後軍的敵人來援,你不妨戰死在那裏,也不用和我會合了!”

    “謹遵將令!”朱聲凜然點頭。

    陸遙手中的樹枝狠狠地紮進草圖中央:“這裏便是敵軍本營,我親自帶領一百騎兵,直接突擊之,斬下喬晞的狗頭!”

    “楚鯤!楊若!魏平!陶彥!你們四人隨我突擊敵營。一旦殺入敵營,楚鯤負責掩護左翼,楊若負責掩護右翼,魏平陶彥二人緊隨我前進。所有人必須堅決向前,決不能顧慮後方,我們的生機、勝機,都只在喬晞一人!”

    這四人是陸遙親兵營中除了朱聲以外的另外四名什長。其中,楚鯤是箕城整軍時帶著若幹士卒主動請求投入陸遙麾下的;他雖然年輕,但性格沈穩有度量,在何雲調任以後,事實上擔負著親兵統領的職責。楊若乃並州牧民出身,家人早亡而無大名,因年少故,被同伴呼為“阿若”,是極具騎射本領的勇士。魏平、陶彥二人也都是都是雄武敢戰的精悍軍官。

    當下四人一齊道:“得令!”

    此刻新月未到中天,距離三更還有很長時間。散步在林間的將士們正在各自休息,有的還抓緊時間吃些幹糧。陸遙環視眾人一眼,拍了拍手道:“好了,大家也都去休息一會兒罷,待到打退匈奴之日,我定然向主公為各位請功!男兒漢能否光宗耀祖,便看今日之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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