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唐朝小官人 作者:上山打老虎額 (已完成)

 
mk2258 2015-6-1 21:52:2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27 947440
野戰步兵 發表於 2015-7-31 17:11
第七十章:鄭伯克段於鄢

  突然遭受陳祭酒的關注,讓秦少游有些不適,他總覺得有些不太對勁,所以回答得很小心:「尚可。」

  陳祭酒呵呵一笑,和藹可親地道:「四門學如今大刀闊斧,很是讓人刮目相看哪。」

  秦少游正待說幾句謙虛的話,可是還沒開口,便有人冷哼一聲。

  這個人正是方才秦少游給他見禮的算學掌學博士吳應龍,吳應龍冷冷一笑道:「大人,刮目相看四字,只怕用錯了地方,分明是四門學胡鬧,亂了綱紀,何以能用大刀闊斧和刮目相看來形容?」

  他的目標直指陳祭酒。

  陳祭酒是『老好人』,面對吳應龍的指責,也只是莞爾一笑,便不再做聲了。

  可是吳應龍不罷休,怒氣沖沖地對秦少游道:「秦少游,姓趙的不敢來,卻是差遣你這等登不得大雅之堂的人來麼?」

  秦少游不去理吳應龍,來之前他是有所準備的,現在吳應龍在這裡氣急敗壞地咆哮,他要看的是陳祭酒的態度。

  可是陳祭酒只是笑,一下子,秦少游的心沉到了谷底。

  吳應龍可是直接痛斥國子監的二號人物是姓趙的,而且還是如此鄭重的場合,可是作為上官的陳祭酒,非但沒有指責,反而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他的笑容依然是和藹可親,可是這一切,秦少游卻都明白了。

  什麼老好人,沒有陳祭酒的縱容,吳應龍敢說這樣的話,敢在這裡咆哮?

  只怕……這一切都是準備好了的。

  本來他們是要針對趙博士,可是趙博士不敢來,既然如此,便乘著這個機會,像瘋狗一樣朝自己來了。

  見秦少游一聲不吭,吳應龍更加變本加厲,正色道:「秦少游,你禍亂朝綱,違反學規,四門學現在成了什麼樣子?好端端的國學,如此作踐,姓趙的不敢給一個交代,你秦少游既然替他來,這事兒,你也是主謀,是否要給個說法?」

  秦少游心裡痛罵這老匹夫,卻依舊不理吳應龍,只是直勾勾地盯著陳祭酒。

  陳祭酒捋著須,偏生就是不肯發言。

  「混賬,本官在問你的話!」吳應龍棒喝一聲,已是惱羞成怒。

  秦少游還是嘆了口氣,掃視了許多對自己充滿敵意的眼睛一眼,最後慢悠悠的道:「吳博士,今日陳祭酒在這裡,有你說話的份麼?這上下尊卑,還要不要了?」

  吳應龍微微一愣,側目去看陳祭酒。

  陳祭酒的眼眸裡掠過了一絲不悅,只是這不悅卻顯然不是對吳應龍發的。

  吳應龍會意,笑得更冷:「陳祭酒為人和善,有些話不方便說罷了。」

  秦少游對陳祭酒行了個禮,道:「敢問大人,莫非大人也認為吳博士說的有道理?」

  這個傢伙……

  本來陳祭酒是要做『老好人』,而吳應龍則是馬前卒,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誰曉得秦少游直接把這一層紙揭破了。

  陳祭酒的臉色變幻不定,既不好承認,又不想否認,他帶著幾分微笑,勉強道:「有些事,是過了一些。」

  秦少游正色道:「如果大人覺得下官有不對的地方,為何不提,反而要讓吳博士代俎越庖?大人乃是下官的上官,若有訓斥,這是理所應當。可是下官乃是四門學的助教,一個算學的博士卻是以上憲自居,敢問大人,這是不是壞了規矩?再有,吳博士不過算學掌學,卻是口出狂言,辱罵趙監丞,以下辱上,下官敢問,到底是誰把這裡攪得烏煙瘴氣,又是誰在胡鬧?吳博士讓下官給一個交代,下官不知他要什麼交代,可是下官斗膽,倒是很想向大人和吳博士討要一個說法。」

  陳祭酒的老臉一紅,竟是被秦少游的一番綿裡藏針的話問倒了。

  他的本意是讓吳應龍先聲奪人,誰曉得卻是讓秦少游抓住了話柄。

  吳應龍只是冷笑:「說法?秦少游,你的口齒再伶俐,學裡的規矩,遵從的乃是祖宗之法,你和姓趙的擅自破壞學規,已是萬死之罪!」

  秦少游道:「卻不知是哪家的祖宗之法?」

  吳應龍道:「這是太宗皇帝擬定。」

  「太宗皇帝……可是前朝的太宗皇帝麼?」

  「大膽!」吳應龍氣得發抖,他心裡默認,即便眼下是大周朝,卻也是大唐的延續,而秦少游直接一句前朝,卻是直接把李唐與武週一分為二。

  秦少游笑了,慢悠悠地道:「好吧,就算現在學裡應當遵守前朝太宗的學規,可是敢問,太宗皇帝在的時候,曾屢屢提及要遵從堯、舜之法,這麼說來,堯、舜之法難道就不是祖法麼?若是按著堯、舜之法來,卻又不知咱們該用什麼學規呢?」

  「……」吳應龍答不上來了,堯、舜時哪有什麼學規啊。

  秦少游拉下臉來:「堯、舜的時候沒有學規,到了太宗的時候卻有了學規,那麼敢問,到底是堯舜之法好,還是貞觀之法好呢?」

  「你……胡說八道。」

  「胡說八道的是你!」秦少游板起臉來,厲聲道:「無論是法度還是學規,講的是因時制宜、因地制宜,豈可以一法而傳承萬世,若是如此,堯舜為天子,封諸侯,而太宗為何卻是行郡縣之制;下官斗膽請問,封諸侯好呢,還是行郡縣好?」

  「自……自然是郡縣。」

  秦少游冷冷道:「你好大的膽子,若是行郡縣好,豈不是說堯舜錯了?堯舜乃是聖人,聖人莫非也錯了?」

  「你胡攪蠻纏?」

  秦少游又是嘆口氣,道:「不是下官胡攪蠻纏,下官只是想告訴大人,太宗時的學規是好的,誠如堯舜時的分封諸侯也未必是錯;可是今時已經不同往日了,四門學多招募一些生員,有什麼不好?難道多一些教化也是錯誤的麼?」

  吳應龍語塞,他突然發現自己陷入了秦少游的圈套,此時再和他無休止的爭議下去,反而落了秦少游口實,於是冷笑道:「秦少游,你區區一個助教,可曾想過後果麼?」

  秦少游從案後站起來,直視著他:「趙監丞曾教誨過下官,事情若是對的,那麼就該放手去做,做人……若是連這點擔當都沒有,卻如有些人一樣抱守殘缺,只會教人恥笑!我是學官,教書育人是我的本份,我力所能及,能做的也只有如此。」

  吳應龍還要窮追猛打,那陳祭酒聽到這裡,目光幽幽,卻是輕聲道:「夠了,時候不早了,早些議事吧。」

  吳應龍憤恨地看了秦少游一眼,才很是不忿的把臉別到一邊去。

  所謂的議事,無非都是一些繁文縟節,足足一個時辰,才落下帷幕,秦少游沒有逗留,匆匆告辭走了。

  「大人,那秦少游……」

  在國子監的後堂裡,陳祭酒持筆,在宣花紙上筆走龍蛇,站在一旁的吳應龍壓抑著滿肚子的火氣道:「實在膽大包天……」

  吳應龍寫完了字,將筆擱到了筆筒,拿起一旁的帕子擦了額前的細汗,他露出習慣的笑容,漫不經心的道:「這只是個馬前卒,他背後的趙圖才是真正的敵手,趙圖在四門學縱容秦少游這樣做,可見其志不小,一個小小的助教罷了,即便再怎樣名噪一時,也只是個泥蟲而已,只不過這一次,他們是打錯了算盤,他們現在所做的是自尋死路。不必急,且等一等,你聽說過鄭伯克段於鄢的典故麼?」

  吳應龍依然心有不甘:「可是……」

  陳祭酒笑了笑,白皙的手將方纔寫下的那幅字拿起,搖頭嘆息道:「心不靜,則字不成;不好,不好。」他將這幅字揉碎了,隨手拋在地上,很是惋惜的樣子道:「殺人要用軟刀子才成,誠如這行書一樣,要善用巧立才好。秦少游……小小螻蟻罷了,不必急著捏死,留著他,他做得越多,錯得就越多,到時候,自然能為你出氣,前幾日,長安來了人,本官要去拜會一下,你且回吧。」
  
  「是。」吳應龍嘆口氣,只得告辭去了。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6-4-7 12:43 編輯

野戰步兵 發表於 2015-7-31 17:11
第七十一章:樹欲靜而風不止

  秦少游剛剛回到四門學,便有胥吏忙不迭的請秦少游去。

  秦少游知道,趙博士很關注自己,或者說,他很關注國子監這一次的旬議。

  想到這傢伙拿自己當擋箭牌,秦少游便忍不住暗暗吐槽,色目人果然都不是什麼好東西。不過仔細一想,四門學的革新是自己倡議的,自己和趙博士不過是相互利用,他拿自己當擋箭牌,自己又何嘗沒有拿他當肉盾呢。

  最後,秦少游不得不得出一個結論,自己變壞了,和趙博士這樣的人一樣的壞。

  到了趙博士的公房,自然是見了禮。

  趙博士照舊還是捋著黃須,劈頭蓋臉就問:「如何?」、

  秦少游倒也實在,原原本本的把國子監裡的事道了出來。

  趙博士頻頻皺眉,吳應龍直接撕破了臉,這是圖窮匕見啊,他們到底哪裡來的底氣?其實趙博士和祭酒,一個是國子監的主官,一個是佐官,關係能和睦才見鬼了,可是臺面上,大家卻還是融洽的,現在突然反目,連最後一點的遮羞布都不要,這讓趙博士很是不安。

  「你方才說的那句是什麼?」

  「下官說,陳祭酒這時打斷了我和吳博士的爭吵,說是要早些議事……」

  「不,不,上一句。」

  「噢,下官正氣凜然的回答那吳博士:趙監丞曾教誨過下官,事情若是對的,那麼就該放手去做!」

  臥槽!

  趙博士吐血三升:「老夫何時對你說過這些話?」

  「大人息怒,這是先聲奪人,下官區區一個助教……」

  「你這不是明擺著告訴人家,我差遣你去,是和他們爭吵的麼?你……你……本官讓你去,是讓你去息事寧人,你這是火上澆油……」

  秦少游竊笑,這個時候你還要明哲保身。

  他雙手一攤道:「下官萬死,當時是利令智昏,來不及思前想後。」

  趙博士長吁短嘆,愣了老半天,最後大袖一甩:「秦少游,你說老實話,你這是故意的吧?」

  秦少游驚詫的道:「趙博士何出此言,下官豈是那樣的人?」

  趙博士瞪了秦少游老半天,最後搖搖頭,道:「罷罷罷,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用?你……退下吧,好生做好自己的事。」

  自從這次後,趙博士看秦少游的目光,總是帶著那麼一點兒幽怨,以至於此後的幾次旬議,也不敢讓人代勞了,每次都是親自跑一趟,只是從監裡回來的時候,都要好生靜一靜,閉門不出,治療心理的傷痛。

  各科的教義刪改了不少,卻在實踐之中慢慢變得完美起來。

  其實無非就是把領悟的東西改為死記硬背而已,給人強塞知識畢竟容易一些,這其實只是明朝的那一套,不過那一套在後世看上去似乎是落後迂腐,終究還是比這個時代要強一些。

  秦少游漸漸發現,劉書吏是個較為忠厚的人,諸多負責修繕教義的書吏之中,他最是肯干,漸漸也就對他重視起來。

  不過……這傢伙挺窮酸的,據說老家有七百多畝地,在萬年縣那種人多地少的地方,也算是小地主一枚,可是在學裡卻是節衣縮食,總穿著漿洗得發白的衣衫,夜裡點燈,連燈芯都不敢劃撥,生怕費了蠟燭。

  二人漸漸熟稔了,其實秦少游也不想和他交朋友,實在是這學裡沒有什麼朋友可交,趙博士看著他就心酸,不願意交流,小趙助教性子木訥,倒是一個很好欺負的對象,佔點便宜什麼的倒是不錯,無奈他爹天天在學裡盯著,讓秦少游總有一種犯罪之後隨時東窗事發的即視感,還是敬而遠之為妙。

  劉書吏不一樣,他忠厚老實,為人誠懇,說白了,沒有騙人的智商,於是老實巴交,秦少游吩咐的事,不敢不從,偏偏他對教義感興趣,協助秦少游修繕教義時,往往也能發揮不少作用。

  這讓秦少游很是欣慰,他是孑身一人,呆在這學中,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有時半夜時,偷偷翻了矮墻去劉書吏家裡,和劉書吏兩口子做幾樣小菜,點了燈,將就著吃過,又和劉書吏翻了墻回去,到了公房,繼續修訂教義。

  劉書吏家的廚房很小,卻是五臟俱全,食材雖是少了一些,不過秦少游的興趣在於此,他是不喜劉書吏的婆娘的,因為這婆娘總是咋咋呼呼,每次自己捋著袖子要做菜,她總要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第一次的時候,甚至驚呼起來。

  這讓秦少游搖頭嘆氣,但願沒有人知道自己夜半三更溜來了劉家,影響不好啊,尤其是王氏這水桶腰,滿臉的粉刺,很容易影響自己的形象。

  秋去冬來。

  洛陽城裡的蕭索之氣漸漸散去,迎來的卻是清晨的霜霧,厚重的晨霧帶著凜冽的寒氣,年末的氣息也就隨著這嚴寒悄然而至。

  鄧健特意來四門學給秦少游送了幾件冬衣,這傢伙比從前老成了一些,穿著一件襖子,在儀門外頭跺著腳,雙手捂著手呵氣,見了秦少游,熟悉地叫了一聲秦哥兒,便說起了酒樓裡的近況。

  秦少游嘆口氣道:「倒是辛苦了你和秦壽,等過了臘月,放除夕元正假,回去給你們加工錢。」

  鄧健愣了一下,老半天突然眼中淚汪汪起來:「秦哥兒,你真好。」

  不過是加工錢,至於如此麼?

  秦少游禁不住道:「這……這是自然的。」

  鄧健委屈的道:「想不到你做了官,性子都轉了,沒從前那樣吝嗇了。」

  秦少游拍他肩:「乖,別在這兒晃蕩了,嚇人。」

  鄧健立即拉起臉來,正待發作,秦少游已搶過了他手裡的包袱,進了儀門。

  過不了幾日就是元正節,也即是後來的春節,而照例,官員放假七日,當然,說是七日,其實不過是六日罷了,因為到了歲日,洛陽城的官員,無論是誰,都要入宮朝拜,根據秦少游旁敲側擊來的消息,那一日很難熬,因為有許多繁文縟節,一站就是一整天,很是要命。

  大過年啊……想到這個,秦少游不由搖頭唏噓。

  官員放假,生員們自該也要放假了。

  四門學的生員提早一日離學,所以現在許多生員開始心不在焉了。

  對此,秦少游這個治學助教也只有攤手的份,雖然他覺得這樣很不好,教不嚴師之墮也,可是想到自己前世讀書的時候,掐著手指頭等放假的日子,他就釋然了,人性使然,即便棍棒也不起作用。

  到了臘月二十五,生員們終於開始離校。

  而學裡的博士、助教、書吏、胥吏們,卻還要做歲末的收尾工作。

  說是收尾,其實也沒什麼可收的,過了節之後就要歲考,一切都是聽天由命罷了。

  秦少游在公房裡,邀了劉書吏幾個閑坐,暖了酒,放了炭盆,其樂融融,到了次日還要去拜謁趙博士等人,今日反而可以忙裡偷閑。

  其實在座的書吏,倒是對秦少游的印象不壞,尤其是劉書吏,最是誠懇,他特意讓婆娘帶了些吃食來,就著酒吃。食盒打開,只見是抹了蜜餞的蒸餅,劉書吏笑呵呵的拿起一個蒸餅,送到秦少游面前,道:「秦助教,請。」

  秦少游看到這蒸餅,身軀一震,竟有種淡淡的憂傷,方纔還笑呵呵的臉,頓時變了:「不吃。」

  「小人若是沒有記錯,有一次,助教吃了我婆娘做的甜蒸餅,胃口大開,今日何故不吃?」

  秦少游比吃了蒼蠅還要難受,他深吸一口氣道:「你不要說了,我有些難受,要獨自出去走走。」說罷起身,抬腿便走。

  倒是這時候,一個相熟的胥吏飛奔進來道:「不好了,不好了,出大事了!秦助教,出事了!」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6-4-7 12:42 編輯

野戰步兵 發表於 2015-7-31 17:12
第七十二章:為人師表

  大過年的,居然當真出事了。

  事情的起因,本是一群放了假的生員們聚在一起,不免要說一些學裡的事。這件事還和秦少游的詩學弟子楊庭有關。

  洛陽城裡有聚會的風俗,尤其是到了年關,這樣的風氣就更盛,楊庭和幾個算學的人交好,便帶了幾個同窗前去『見識世面』,而這幾個同窗偏生是新進學的生員。

  新生員大多都是擴招來的,是洛陽城的中產子弟,自然不被其他學裡的人瞧得起,於是乎,便因為學政的事起了爭執,雙方都是年輕人,先是爭辯,後來咒罵,到了最後,索性就打了起來。

  生員發生嫌隙,倒也沒什麼,按周律,他們是天之驕子,按學規處分也就是了。

  而真正使矛盾激化的,卻是國子監。

  國子監聽聞了此事,不分青紅皂白,直接取消了參與毆鬥的四門學生員學籍,反而對打人的算學生員給予了偏袒。緊接其後,幾個算學生員前去洛陽縣狀告,聲稱是一群『平民』毆打生員,洛陽縣那兒不敢處置,直接將案子移到了神都府,神都府那邊也覺得案子有蹊蹺,沒有輕易決斷,而是在觀測風向,可即便如此,他們還是毫不猶豫地拿了數個四門學的生員下獄。

  現在這幾個人,學籍突然沒了,人又身陷囹圄,已到了窮途末路的地步。

  楊庭也參與了鬥毆,不過他關係硬,倒是沒人刁難他,學籍還在,他見事態嚴重,連忙跑到學裡,想要學裡做主。

  雖然只是知道了個大概,秦少游卻是知道,這一切的根源,其實來自於國子監。

  國子監的偏袒讓一場普通的少年毆鬥成了刑案,毀了幾個四門學生員的前途都是輕的,嚴重一些,一旦神都府那邊疏通好了關節,就可能讓這幾人死無葬身之地。

  公房裡的幾個書吏已是面面相覷,那前來稟告的胥吏道:「趙博士與其他幾個博士已在明堂商議此事,秦助教也去看看吧。」

  秦少游點了點頭,出了公房,卻發現學裡來了許多生員。

  這些人大多是新生員,乘著這一次擴招才有機會入學,本來這是一件很讓人歡欣鼓舞的事,可是這數月外間非議不斷,讓他們不由忐忑起來,他們有機會改變自己的命運,可是當質疑的聲音從高門和官衙裡傳出,他們就開始沒了底氣。

  而這一次,就因為一件糾紛,本來是極小的事,可是國子監說革除學籍就革除學籍,說要法辦就法辦,這一下子,許多人清醒了。

  原來所謂的學而優則仕,不過是一句空話,他們原是平民,現在照舊也不過是平民而已,雖然入了學,也不過是沐猴而冠罷了。

  他們自覺的來到學裡,只是抱著最後一絲的希望,假若事情當真無法挽回,那麼明年還來上學又有什麼意義呢?入學本就是為了改變命運,可是入了學,卻給自己帶來了無數的敵意,稍稍出了點事,就可能慘遭侵害,倒不如索性去子承父業,畢竟這是龍生龍、鳳生鳳的世道。

  秦少游到了明堂外的時候,這裡的生員就更多了,大家看著秦少游,都是沉默,平時和睦的關係轉眼消失,甚至有不少打退堂鼓的人,只怕也生出了怨氣。若不是秦助教非要招募生員,大家怎肯來就學?當時還以為能有個好前途,現在看來,這數月以來遭人白眼,還要花費家中不菲的銀錢,雖是學到了一些東西,可是照這樣看,學了又有什麼用?

  人群自動讓開了一條道路,秦少游進去,便看到趙博士與其他五個博士已是跪坐在案後,幾個助教則是側立一旁。

  楊庭也來了,他鼻青臉腫,將事情的前因後果娓娓道來:「他們罵四門學烏煙瘴氣,王新幾人不忿,便反唇相譏,後來算學的幾人惱羞成怒,便罵王新是草包,說其母婢也……」

  聽到這裡,眾人皺眉。

  其母婢也這四個字雖然文雅,可是通俗一些來說,就是你個婢女養的!或者你個小娘養的,這等於是直接攻擊對方直系親屬,在這時代,罵對方母親是婢女,和後世xx你xx差不多了。

  楊庭繼續道:「王新氣極了,憤而動了手,算學的人見了,紛紛衝上去,對他拳打腳踢,學生和幾個同窗實在看不過去,便去阻攔,結果……」

  趙博士的臉色平靜,頜首點頭道:「事情是這樣的麼?」

  「是,學生不敢有半句隱瞞。」

  「你下去吧。」趙博士揮揮手,他沒有去看進來的秦少游,而是掃視其他博士,道:「諸公怎麼看?」

  督學的周博士皺眉道:「是非曲直已經很清楚了,不管怎麼說,也是學裡的生員先動的手,依老夫看,四門學終究理虧一些,況且監裡已革了王新等人的學籍,木已成舟,還是告誡生員們,定要引以為戒,再不可滋生事端。」

  眾人紛紛點頭,在座的許多博士,其實對這些新生員他們也是抱著鄙夷之心的,四門學是官學,豈可讓平民子弟入學,簡直就是自掉身價。只是趙博士強立推行,他們縱有千般的牢騷,卻也只得忍著,如今遇到這種事,怎麼肯出頭。

  趙博士也開始猶豫起來,踟躕不決。

  秦少游見狀,立馬道:「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我等既是他們的恩師,大家只問對錯,可曾有人想過這些學生現在還身處牢獄,為小吏所欺麼?他們的父母供養他們進學,得知在座諸公肯將他們收入門牆,心中不知存了多少感激,可是現在呢,人在獄中,失了學籍,一旦定案,就是流配千里,一日為師,終身為父,若是在座諸公的兒子也遇到了這樣的冤屈,是否還能像現在這樣閒坐於此,高談闊論?」

  秦少游深吸一口氣,他立即感受到了許多人的敵意。可是他憤怒了,心底一股從未有過的怒火竄出來,若是以往,他當然曉得語言的藝術,知道這些人是可以拉攏的對象,不是不共戴天的敵人,完全可以好好的說。可是聽了周博士的話,他早已將最後一點理智拋之腦後:「周博士方才說是非曲直已是很清楚了,敢問是怎麼清楚?他們只是生員,年紀輕輕,被人侮辱了父母,難道也該忍氣吞聲麼?他們都是平民子弟,到了如今求告無門,四門學若是不為他們爭辯,他們這輩子就真正的完了,這可是四五個人的前途,平時逢了年節,他們可都給諸公送過謝師禮,見了諸公,可都是長身作揖,口稱恩府的,現在事到臨頭,怎可如此,若是如此,還怎的讓人尊師重道,我等又靠什麼為人師表。」

  「……」

  所有人陷入了沉默。

  即便是被秦少游針鋒相對的周博士也不由帶著幾分慚愧。

  說實在的,他確實看不起新生員,可是這些人終究還是自己的弟子,秦少游的話沒有錯,方才自己的話的確太教人寒心了,若是見死不救,怎麼讓人尊師重道,又拿什麼為人師表?

  他想了想,道:「秦助教,理是這個理,可是……事已至此,我等又能奈何?」

  秦少游斬釘截鐵的道:「徒呼奈何沒有用,現在最重要的是,先拿出可行的辦法來,神都府那裡得請人去疏通,人可能暫時出不來,可是不能讓他們受苦。學裡的人要去獄裡探望這些生員,我們是學官,有了這個姿態,那些獄卒便曉得這些生員還有人惦念,就不敢對他們造次。還有國子監那裡,也要請趙博士去溝通一二,有人對我們四門學抱有敵意是一回事,可是該走的關係還是要走,馬上就要到年關,若是自己的學生還在牢裡,大家過得了這個好年麼?」

  ………………

  後天開始,一天兩更了,這本書有點倉促,所有確實有一些欠缺的地方,也感謝一些書友給予指正,萬分感激。不過現在漸漸進入了狀態,碼字比以前快了一些,所以明天小小休息一下,準備加更,新的一週,大家給點點擊、推薦票支持吧,以前寫書很少求這些東西,可是現在書在新書期,還望大家能夠支持一把。

本帖最後由 bpd 於 2016-11-21 16:45 編輯

野戰步兵 發表於 2015-7-31 17:13
第七十三章:殺雞儆猴

  秦少游的話斬釘截鐵,憤慨之餘,條理卻甚是清晰。他這番話竟是有了靜心的作用,使得許多人發現一個小小助教竟也有一種別樣的風采。

  就在所有人因為這件事而六神無主,想要退縮的時候,秦少游站了出來,這種勇氣就足以讓人折服了。

  趙博士奇怪地看了秦少游一眼,事實上,他不願意放棄這些生員,因為他自己清楚,事到如今,他只能一條道走到黑,國子監的動作顯然是蓄意為之,本意就是要破壞四門學的革新,一旦革新失敗,他就裡外不是人了。

  可是他沒有力排眾議,也沒有和國子監祭酒對著干的勇氣,所以他本意是捏著鼻子認一回慫,厚著臉皮混過去。

  秦少游沒有道出利害關係,也沒有說出維護這些生員的得與失,而是入情入理,談起了作為一個學官的責任,所有人都可以置身事外,可是當你置身事外的時候,難道就不怕臉紅麼?

  秦少游的勇氣終究還是感染到了人。

  周博士頜首捋鬚,主動請纓道:「秦助教去探監,趙博士少不得要去國子監交涉一二,至於老夫,也不能袖手旁觀,要好生安撫一下那些生員的父母。」

  小趙助教今日格外的激動,道:「我隨秦助教去探監,神都京兆府獄裡的監丞與我有舊,有我在,也方便一些。」

  那司庫博士搖頭晃腦的捏著頜下的山羊鬍子:「本來有些話不好說,現在既然把話挑明了,那麼索性,老夫也暢所欲言罷。我們是學官,雖受制於國子監,可是只要身正,又何懼上官?這些生員,說老實話,我不喜歡,許多人的資質不好,蒙學的基礎很差,可是入了學,就是四門學的人,算學算什麼?在老夫眼裡,只有國子、太學、四門三學,什麼時候輪得到算學欺到我們的頭上,秦助教……老夫今日索性直說了吧,從前老夫看你很不痛快,可是今日衝著你這些話,老夫也免不了動身去御史臺一趟,雖說現在四門學飽受冷落,老夫做的事,八成也沒什麼用。可是老夫既是四門學的博士,若是不能知其不可而為之,往後只怕也難立足於四門學,更無法面對學中師長了。」

  也有幾個博士和助教依舊是默不作聲,他們選擇了明哲保身,其實這也難怪,畢竟許多人隱隱感覺到,以往四平八穩的國子監,突然做出這樣的舉動,顯然不同尋常,若是沒有人授意,那就見鬼了。

  秦少游也沒說什麼,微微一笑道:「事不宜遲,大家分頭行動吧,告辭。」

  等他走出明堂的時候,外頭的生員烏壓壓的看不到盡頭,裡頭的話,許多人已經聽到了,大家憂心忡忡地看著秦少游,秦少游很輕鬆地莞爾一笑,道:「學裡發生的事,想必你們也知道了,入獄的這些人是你們的同窗同學,我知道你們在想什麼,今日,我只能告訴你們,我是區區一個助教,不敢拍胸脯保證人能不能救出,唯一能保證的就是,無論如何,我也要讓入了學門的人安心在此讀書,其他的事,你們不必管,有趙博士,有周博士,還有我。」

  外頭不知何時下起了如絲的細雨,霏霏細雨在這個冬天格外的冰涼,雨滴落在秦少游的眉上、眼上,秦少游又開始淡淡的憂傷了。裝逼裝得有些過了,如此光輝的形象,為了穩定人心,難得能擺出一副義無反顧的樣子,現在回去明堂借傘或是蓑衣,好像不是很好。

  人流又分開出了一條道路。

  秦少游只得前行,迎著雨線,踩著泥濘,一步又一步。

  他漸行漸遠,渾身已是濕透了,遍體冰涼,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要感冒的節奏啊。

  後頭的趙助教追了上來,道:「秦助教,是否現在動身去京兆府大獄?」

  秦少游點頭道:「你沒帶傘?」

  趙助教滿是崇敬地看著秦少游道:「本來出來的時候是帶著的,可是遠遠看到秦助教冒雨而行,我便心生慚愧,秦助教為了營救生員,如此不顧一切,而我卻還顧念著這些許的陰雨……」

  秦少游像看傻x一樣看著他:「所以你又把傘拿回去了?」

  「是,秦助教,這有什麼不對麼?」

  秦少游很乾脆地點頭道:「你做的很對,大丈夫當如是也。」

  到了府獄,在這陰暗潮濕的牢房裡,秦少游幾乎辨認不出王新這幾個學生了。他們一身污濁,渾身有被毆打過的痕跡,蓬頭垢面,一見到秦少游,便忍不住抱著濕漉漉的秦少游失聲痛哭。

  秦少游安慰他們,又問明了當日的情況,與此前楊庭所說的相互印證,大致已經能確定事情的真相了。

  王新先動手,固然有不對的地方,可若不是那幾個算學的生員挑釁,甚至侮辱了王新的父母,只怕也不至於如此。這個時代,人們都將父母之義看得很重,因為這種事而惹來血光之災的事也有。

  出了牢獄,趙助教迎面而來,將秦少游拉到了一邊,低聲道:「方纔已經拜謁了京兆府的朋友,只怕……」

  「你說罷。」秦少游的眼中說不出的平靜。

  「京兆府那兒,說是上頭有人打了招呼,打招呼的是誰,卻是沒有說,本來這兩日就要直接斷一個妄圖毆人致死之罪,首犯王新圖謀不軌,因為幾個算學的生員一口咬定,他口出大逆不道之言,所以必定是要問斬的,至於其他人,怕也要流放千里。」

  「打招呼的人是誰?」秦少游冷若寒霜,他沒想到這樣的嚴重。

  「我那友人不肯說。」趙助教憂心忡忡的道:「我和他相交莫逆,按理,有什麼事,他不必瞞我,可是今次卻極力與我疏遠,秦助教,只怕這個打招呼的人很不簡單,以至於……哎……」

  秦少游明白了,事情不只比想像中嚴重,而且參與進來的人已經不是秦少游之前所想的國子監這樣簡單,國子監說到底也不過是個馬前卒而已。

  秦少游冷冷道:「也就是說,過了年關後,就要開始判了?」

  「只怕就是如此,瞧這樣子,是已成定局了。」

  「走吧,我們回去慢慢想法子,這裡說話不方便。」
  
  情況比想像中更加糟糕,趙博士從國子監回來,自然是碰了釘子,不只如此,那位祭酒大人甚至當場跟趙博士拍了桌子,讓趙博士老臉拉不下來,卻又發作不得,灰溜溜的回來了。

  周博士那兒,倒是安撫住了生員們的親眷,然而於事無補。

  結合種種跡象,人是必死無疑了,想來這是有人殺雞儆猴,用這些人的血來告誡四門學敢繼續『胡鬧』的下場。

  大家重新回到了明堂,絕大多數人都是長吁短嘆,他們都是極聰明的人,怎會不知這背後所透露出來的玄機。事情到這個地步,已經不是他們這個層次能解決的了。

  周博士捋著須,只是搖頭道:「我看哪,準備好料理後事吧,我們盡了人事了,眼下也只能如此了。」

  眾人雖沒有點頭,也沒有人贊同,可是他們的眼中卻都是沮喪。

  秦少游顯得有些失魂落魄,事實上,他曾對自己的『改變』而滿懷希望,總以為自己是在做正確的事,所以只要肯用心,就一定能夠成功。直到現在,他才知道原來每一個改變,都是何等的艱難。

  這幾個年輕的生命又何嘗不是因著自己的改變而被犧牲掉?

  他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有憤怒也有無奈,良久,他抬眸,一字一句地道:「還有一個辦法,也只有這個辦法才能救人……諸公,秦某還有一些事,告辭!」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6-4-7 12:48 編輯

野戰步兵 發表於 2015-7-31 17:13
第七十四章:君為臣綱

  年假已經放了。

  秦少游並沒有表露出太多憂心,回到如春酒樓,照舊還是和秦壽、鄧健說笑。

  日久見人心,秦壽和鄧健二人雖然有他們的缺陷,卻也不乏市井中的義氣,至少他們沒有貪墨酒樓的收入,這一點,秦少游從賬目上就可以對出來。

  在家中閒坐兩日,年關終於到了。

  這時候的過年很是簡單,無非就是文廟那兒各種熱鬧罷了,秦少游和鄧健一道去了一次,到處都是人聲鼎沸,有頂竿的、舞獅的、頂盤子、拋罈子的,沿街貨郎四處叫賣著吃食,這時代男女之防並不嚴格,所以有許多年輕女子出沒,也算是一道風景。

  次日就是元正日,是祭祀的日子,秦家世代居於此,在洛陽城也有一些親近,只是不常走動,不免有些生疏,可即便如此,到了這一日,卻還是要匯聚一堂,由秦家一個老太公領著,這家準備好羊,那家預備香燭之類,隨即拜祭祖先。

  秦少游在從前還是書獃子的時候,在族中灰頭土臉,如今做了官,也有不少親戚來認門,不過他素來是在學裡,所以許多族人其實都是和秦壽打交道,這一次他被秦壽領著拜謁了族中的許多長輩。

  夜裡,兄弟三人躲在空蕩蕩的酒樓裡吃酒,秦少游不知喝了多少,也不知罵了什麼,直到次日清早醒來,洗簌後,正了衣冠,穿著簇新的青袍,腰間繫著銀龜,準備入宮朝賀,只是臨走之時,他意味深長的看了秦壽一眼,道:「這個酒樓是父親的心血,堂哥,我將它拜託你了。」

  秦壽笑呵呵的道:「平時的時候,堂弟不也是一直都不在麼?你放心……額,堂弟,你話裡有話啊。」

  秦少游抿抿嘴,沉默片刻道:「沒什麼,走了。」

  …………

  巍峨的武則門大開,平時這座宮門是決不允許任何人出入的,而今日,在這佳節的氣氛之下,角樓張燈結綵,大門洞開,洛陽城中數百上千的官員魚貫而入。

  秦少游就在人群之中,他抵達這裡的時候,有人朝他打了個招呼,此人是秦少游的老熟人,秦少游上前作揖道:「下官見過武尚書。」

  這人便是武則天的侄子,當今的戶部尚書武承嗣。

  武承嗣對秦少游有些許的好印象,也不過是隨手打個招呼而已,他覺得秦少游這個人太傲,還以為秦少游至多也就朝他點點頭,畢竟武承嗣雖然位高權重,只是名聲嘛,卻不是很好,秦少游是清流官,總要注意一些影響。

  可是現在秦少游親自到了面前,行禮寒暄,這讓武承嗣意外之餘,不由點頭:「聽說你在四門學做了好大的事。」

  秦少游朝他眨眨眼,很是自來熟的道:「武大人,四門學不算什麼大事。」

  「噢?」武承嗣笑了。

  聊天就是如此,他對秦少游本來只是點頭之交,算不上什麼熟絡,按理即便秦少游上前,也不過只是平淡的寒暄幾句,然後大家分道揚鑣,可是秦少游的話卻很容易吸引他深談下去,他忍不住道:「震動了兩京,這還不算大事麼?」

  秦少游很認真的道:「在現在可能算,可是吧,今日之後可能就不算了,因為今日下官還要做更大的事!」

  武承嗣打起了精神,大過年的跑來朝拜,一站可能就是一整天,這是一件要命的事,可是聽秦少游這麼一說,他倒是對今日期待起來:「是麼?那麼老夫拭目以待。」

  秦少游突然壓低了聲音:「不過,下官倒是有一件事想要拜託,大人能幫個小忙麼?」

  武承嗣道:「幫什麼?」

  秦少游壓低了聲音,悄悄對武承嗣說了一句話。

  武承嗣皺眉,似笑非笑的看著秦少游:「老夫為什麼一定要幫你呢?」這是大實話,武承嗣既不是勞模,和秦少游勉強也只算是八竿子才打得著的關係而已,幫忙,憑什麼?

  秦少游微微一笑道:「幫與不幫,全看大人,下官只是請求而已,時候不早了,下官入宮了。」

  說罷,不再理會武承嗣,自顧自的隨著長龍徐徐走入了甬道。

  他一點都不擔心武承嗣,因為他知道,武承嗣會幫忙的,這倒不是因為自己和武承嗣有什麼割捨不掉的情誼,理由只有一個,人被勾起了好奇心,他就會忍不住想知道下面會發生什麼。

  長長的隊伍直接往萬象神宮而去。

  這萬象神宮高達三百尺,有一百米高,不亞於後世三十層地高樓,方亦是三百尺,規模極為宏大,即便是秦少游,也被這座宏偉壯觀的建築所震撼,隨著眾人進入了殿內,那一個個圓柱所營造出來的面積更是驚人,莫說這近千地官員,只怕人再來多一些,也絕不擁擠。

  在那面北朝南之處,則是玉階,階上擺著一方銀案,案後的武則天頭頂通天冠,身穿冕服,高高在上的俯瞰群臣,上官婉兒等女官則是側立於後,個個雍容。

  百官的聲音在殿中迴盪,而緊接著,便是朝賀的環節。

  既是朝賀,自然不能草率,先是幾個宗室王爺上前,隨後是太平公主,此後是三省的宰輔,一個個出班,絞盡腦汁,說著各種吉祥如意的話語。

  秦少游默立在這裡,他明顯的看到上官婉兒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等到她看到自己的時候,卻也不知是不是錯覺,竟是對自己一笑。

  秦少游用冰冷回應她,不知什麼時候,終於輪到他這個小小的通直郎了,他一步又一步地走到了殿中的位置,隨即長身作揖,這時代並不需要三跪九叩,尋常的時候,皇帝與大臣議事,都是相互落座,至於禮儀,無外乎就是作揖而已,他禮畢後,挺直了腰桿,目視著遠處的武則天,聲音開始在這大殿中迴盪:「聖皇大治天下,而今天下安泰,新年伊始,可喜可賀。」

  這句話本沒有什麼問題,可是話音落下,許多人不由愕然。

  因為秦少游前半句算是恭賀,可是後半句有意猶未盡的感覺,彷彿一句話還沒有說完,突然就斷了。

  可是這個傢伙,為何要停頓?

  武則天的臉色平靜如一泓秋水,她沒有做聲,只是側耳傾聽。

  秦少游果然還有話說:「今日乃是正元之日,臣在此恭賀聖皇萬福,卻不免有些遺憾。」

  嗡嗡……

  方纔還落針可聞的萬象神宮裡,頓時嘩然。

  臥槽,這個傢伙,瘋了呀。

  武則天恍然,她遠遠眺望秦少游,顯然沒有想到,在這個無聊透頂的日子裡,居然也會出現這麼一個插曲。

  站在她身後的上官婉兒皺眉,她已經不知第幾次覺得秦少游是個瘋子了,不過這一次,她覺得秦少游不但是瘋了,而且已經無藥可救。

  秦少游語氣平靜得令人髮指,他又一字一句地道:「聖人有雲,所謂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今日微臣以臣的身份向陛下道賀,語出至誠,這是因為君為臣綱、父為子綱,所以這是微臣的本份。微臣的身份既是聖皇的臣子,可同時又是先父的兒子,所以在昨日,微臣拜祭了先父,這些無外乎都是為臣者忠,為子者孝的本份。」

  ………………

  今天開始,每天兩更,這不是邀功,咳咳,這是贖罪,老虎的書是一本開一本,老書沒完本,新書就出來,說實話,確實有點累,因此也引發了許多問題,比如新書更新不給力,老書的感覺還在,不免帶入進了新書,遭到了很多書友的詬病,說來真是慚愧,嗯,洗心革面吧,沒啥說的。很感謝那些支持老虎的書友,也很感激那些給老虎指正的書友,老虎繼續加油。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6-4-7 12:49 編輯

野戰步兵 發表於 2015-7-31 17:14
第七十五章:博士打人了

  一個小小的通直郎,本來一輩子也未必能入宮覲見;跟天子說話,那更是癡心妄想。

  也正因為是朝賀的場合,才有了秦少游站在這裡的機會,可是這個傢伙居然在這個時候東拉西扯。

  為臣者忠,為子者孝,話是這個話,可問題就在於,這樣的場合,你這樣的身份,這些話是你該說的麼?

  殿中鴉雀無聲,他們知道秦少游還有後話。

  秦少游一字一句地接著道:「君臣父子是大義,可是微臣以為,這師生之義,怕是不下於父子,今日這樣的好日子,臣有生員五人至今還在獄中,因此不免觸景生情,臣在這裡朝賀聖皇,聖皇當然是心中歡喜的,可是身為人師,自己的生員卻身陷牢獄,想到他們的處境,不由心生悲涼,有一句話叫君臣同義,也有一句話叫師生同德,臣為人師,懇請陛下沐雨露之恩,為臣的生員做主。」

  又是滿殿嘩然,這個傢伙竟是跑來鳴冤。

  大過年的,居然玩這一套。

  可是秦少游的臉色平靜,說完後,深深行了個禮。

  其實他心裡清楚,這是無奈之舉,因為幾個生員,對於殿中任何一個人來說,都不過是螻蟻一般的存在,沒有人會為他們抱不平,也沒有人會高看他們一眼。至於天子……那更是笑話,武則天的性子,他豈會不知,國子監是朝廷的機構,國子監革除了生員的學籍,無論對錯,武則天都不會過問,因為過問,那豈不是天子錯了,讓一群酒囊飯袋來署理學政?

  所以秦少游即便請托上官婉兒去求情,極大的可能也是沒有音訊,後世的文人墨客,只記住了唐人的詩歌和豪放,可是誰會記得這是一個權貴碾軋小民的時代,冤屈與否不重要,事情的本身也不重要,對於為政者來說,最重要的是誰更有被利用的價值,僅此而已。

  而很明顯,一群沒有任何背景的生員是遠遠及不上國子監,也遠遠不能和算學的生員相比的,算學的生員絕大多數是官宦子弟,天子站在小民一邊,就會觸怒到整個官宦們的利益,他們的兒子被人打了,單單這一條,陛下不肯為他們做主,就足以讓人『寒心』,武則天要收買的,當然是這些人,而絕不可能是升斗小民。

  所以秦少游私下裡求情不會有用,唯一的辦法就是在這個隆重的場合,在這眾目睽睽之下破釜沉舟。

  武則天目光高冷,雖是柔弱嬌軀,她沒有表態,可是這具柔弱的身體中,卻如泰山一般。她只在這個時候,身子微微前傾,而無數人看到了她這不經意的動作,心中開始猜測起來,他們滿臉震驚之餘,也感受到了這種細微變化中所帶來地肅殺之氣。

  陳祭酒和算學博士吳應龍沒有想到秦少游居然會這樣做,他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朝另一邊的趙博士看過去,趙博士一臉茫然,也是始料未及。

  秦少游是在作死!

  可是他的行為卻足以讓人警惕,因為這個傢伙既然跑來說這些話,那麼勢必是抱了玉石俱焚的決心,無論是陳祭酒和吳應龍,他們的目的無非只是狠狠把四門學壓下去,打擊趙博士,打擊秦少游,至於幾個生員,不過是功成之後的枯骨罷了,誰曾想到最後落到這不死不休的局面。

  此時,陳祭酒已經開始朝吳應龍使眼色了,秦少游既然已經在這樣的場合說了這些『話』,陛下就非要過問不可,這個時候可不能讓秦少游顛倒『黑白』。

  吳應龍會意,他只能來做這個馬前卒了。

  恰在此時,武則天的聲音響起:「秦卿是要訴冤?」

  秦少游道:「臣也是不得已而為之,還望聖皇恕罪。」

  武則天似笑非笑,眼底幽深不可測,此時無數人看著她,她並沒有為殿中的『變故』而吃驚,反是平靜的有些可怕,整個人紋絲不動的跪坐於御案之後,良久……道:「你說吧。」

  吳應龍忍不住了,忙是出班,伏地拜道:「臣奉議郎吳應龍拜見聖皇,秦少游所言之事,事關學務,臣有一言進上。」

  武則天又是蹙眉,看了看秦少游,又看了看吳應龍,才道:「看來不但是有冤屈,還有一些紛爭了,你們說,朕聽著。」

  吳應龍道:「事情的起因自不必待言,實則是四門學藏污納垢,大肆招募一些市井下九流之輩,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倒也罷了。就在數日之前,四門學的幾個惡徒竟是動了算學幾個生員,國子監聽聞了此事……」

  秦少游冷笑道:「吳博士是要顛倒黑白麼?」

  吳應龍臉色木訥,一副老實忠厚的樣子,正氣凜然地道:「是誰顛倒黑白?事情的結果已有定讞,動人的乃是四門學的惡徒,國子監革除他們的學籍,交由京兆府法辦,何錯之有?反倒是你,你我同為學官,你就理當知道什麼叫禮,今日朝賀,當著聖皇的面,胡攪蠻纏,誣賴上官,真是罪大惡極,斯文掃地。」

  秦少游正色道:「吳博士太過先入為主了吧,四門學的生員也是國子監的生員,何來的惡徒之說?」

  吳應龍笑得更冷,臉上不由掠過深深的鄙夷:「惡徒就是惡徒,下九流罷了,其中有個叫王新的,其父是個屠狗之輩,敢問秦助教,這是不是惡徒,寒門豈會出什麼貴子?若非如此,為何會對算學的生員拳腳相加。」

  秦少游正色道:「夠了,難道他爹是屠戶,他便是惡徒麼?這是什麼道理?」

  吳應龍見秦少游被『激怒』,便曉得自己佔了上風,他意味深長地看了秦少游一眼,頗有些洋洋自得地道:「噢,我竟是忘了,秦助教的父親是個廚子,這就難怪。」

  秦少遊方才還有些激動,可是在這一刻,他突然笑了,帶著一種詭異的笑容,他只是看著吳應龍,良久,良久,然後一字一句地道:「吳應龍……你這個狗娘養的。」

  嗡嗡嗡……

  殿中彷彿有無數的蒼蠅在飛,傳出無數的聲音。

  滿殿的人有人錯愕,有人憤怒,有人冷眼旁觀,也有人低聲斥責。

  這是罵人,而且罵人家的娘是狗。

  如實只是一個升斗小民這般對罵,至多也不過是反唇相譏罷了,潑婦罵街,大抵是如此。

  可是算學博士吳應龍是什麼人,他堂堂算學掌學博士,清貴無比,被人在萬象神宮罵了娘,身為人子,假若這個時候,他反應稍稍溫和一些,都可能落一個不孝的名聲,而往往不孝又是不忠的同義詞,這不只是承受侮辱,甚至自己的前途,怕也只能到頂。

  吳應龍的面目頓時猙獰,他惡狠狠地道:「秦少游,你再說一遍。」

  秦少游忙道:「錯了,下官方才說吳博士狗娘養的,實在不對。」

  眾人冷眼看著秦少游,並沒有因為秦少游的『認錯』而原諒,不過許多人倒是不禁暗笑,這秦少遊方才分明膽大包天,轉眼之間卻又縮了。

  誰知秦少游下一句卻是道:「吳博士理應是小娘養的。」

  吳應龍如遭雷擊,狗娘和小娘在這時候是沒有分別的,因為小娘往往是奴僕的身份,這等於是罵他奴才生出的孽種了。

  他怒不可遏,頓時陷入瘋癲一樣,一下子衝上前來,扯住秦少游,厲聲大吼:「秦少游,我和你勢不兩立,和你拼了!」

  讀書人打架,往往跟拳腳棍棒沒有關係,大抵都是踢陰、鎖喉、張嘴咬人罷了,吳應龍也不例外,他直接抓住了秦少游的手,張嘴便要咬下去。

  只是他身子乾瘦,秦少游又比他年輕,這點氣力怎是秦少游的對手?秦少游直接一把抓住他的衣襟,使他不能動彈,口裡大叫:「好啊,你身為命官,在這宮禁之處也敢行兇。」話音落下的同時,秦少游另一隻手已是自天而降,啪的一聲,一個猩紅的掌印留在了吳應龍的臉上。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6-4-7 12:36 編輯

野戰步兵 發表於 2015-7-31 17:15
第七十六章:生殺予奪皆在帝心

  吳應龍瞬間呆住,方才歇斯底里的吼叫頓時啞火。

  這一巴掌打得其實並不重,可是給他帶來的恥辱感卻令他不知所措。

  在錯愕之中,他看向秦少游,秦少游冷冷地看他,那眼眸裡掠過的殺意讓他不禁後退了一步。

  在吳應龍看來,秦少游算是什麼,一個廚子而已,仗著運氣成了一個通直郎,和自己清貴的出身相比,簡直就是豬狗不如。可是偏偏,一個這樣的下九流,不但罵了自己的娘,還在眾目睽睽之下對自己動了手。

  他身軀在顫慄,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讓他死,一定要讓他死,心裡無數的委屈和憤恨湧上來,他終是保持著最後一絲的理智,這裡是萬象神宮,聖皇就在這裡,這一切的一切都盡收聖皇眼底,他要喊冤。

  於是他向前一步,正待要滔滔大哭,秦少游卻比他更快,秦少游一個箭步,忙道:「陛下在上,請恕微臣無禮,微臣自然有萬死之處,可是方才發生的一切,就是當時的場景,四門學的幾個生員也像吳博士一樣,先是遭遇了微臣的挑釁,那生員王新被算學生員楊敏媽作是小娘養的,陛下,為子者孝,王新被吳博士誣賴是下九流,那麼即便他是下九流,就可以被人肆意侮辱父母至親麼?當時確實是王新先動的手,可是吳博士被人罵了娘,在這樣的場合,當著陛下的面,尚且怒從心起,對微臣動手動腳,不顧斯文掃地,吳博士身為學官尚且如此,王新一介生員,為了孝義衝冠而起,又何錯之有?」

  「可是……」

  此時殿中啞然無聲,所有人都被方纔的場景驚呆了。

  秦少游旁若無人,厲聲道:「可是國子監呢,卻是不分青紅皂白,只抓著王新先動人,以此為由,革除了他們的學籍,交友司法辦,誤人前途,幾欲將他們置之死地而後快,若是如此,那麼敢問,方才吳博士也是先動人,他身為命官,按照國子監的說法,是不是也該罷官,是不是也要交有司問刑?」

  武則天冷若寒霜。

  不得不說,秦少游的話幾乎無法反駁,可是……

  這太放肆了!

  武則天好整以暇地閑坐著,她不吭聲,就無人敢發出半點聲音,所以此時的情形詭異到了極點,這偌大的宮殿裡,上千人佇立,可是這裡很安靜,安靜得可怕。

  無數雙眼睛就這樣眺望著武則天,通天冠下的武則天,臉上卻只是微笑,笑容的背後,誰也猜測不到答案,猜不到武則天的喜怒哀樂。

  秦少游步步緊逼,道:「吳博士,你認為呢」

  吳應龍啞火了,因為他發現自己陷入了一個圈套,若說生員有罪,那麼方才自己所作所為和那些生員又有什麼分別?若生員有罪,真要公論,他吳應龍也是罪無可恕。可若說生員無罪,豈不是正好證明國子監處置不公,所謂不平則鳴,因為國子監不公,所以秦少游為他的學生喊冤,何錯之有?

  所以,吳應龍左右都不是人,他很聰明地做出了選擇,不去理會秦少游,而是……做出一副萬分委屈的小媳婦狀,反正大家都看到了,自己被人罵了娘,還挨了一巴掌,眼下博取同情才最是要緊,講道理既然講不過,那就只好出此下策了。

  吳應龍不答,秦少游卻並沒有因此而罷休,他身子一側,目光落在了國子監的陳祭酒身上,道:「陳祭酒執掌國子監事,對這件事,最是清楚不過,下官不過小小助教,有些話本不該問,可是今日下官斗膽,敢問陳祭酒,那些被革除了學籍的生員何錯之有?」

  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陳祭酒的身上,他心裡勃然大怒,可是……此時他竟也答不上來,他唯一能做的,只能是裝聾作啞。

  秦少游問完了,隨即苦笑:「今日臣在此放肆,求的不是公義,只不過身為人師的本份罷了。其實……」他嘆口氣,聲音變得低沉,再沒有方纔的咄咄逼人,可是很快,他又灑脫起來:「在來之前,臣已知道今日在這裡無論說什麼道理,可是在這樣的大喜日子裡如此肆意胡為,實是罪無可恕,所以臣自知有罪,所求的無非就是,臣既有罪,可是生員們無罪,願聖皇網開一面,赦免他們,千錯萬錯,不過是臣一人而已……」

  他說到這裡,撲通一下拜倒在地,頭低低垂下,朗聲道:「臣出身輕賤,蒙聖皇厚愛,不知圖報,反是嬉鬧盛典,貽笑大方,雖無亂臣賊子之心,卻有覆宗赤族之罪,臣願伏法,懇請聖皇重懲,以儆傚尤,臣絕不敢有腹誹之心,唯有感念君恩之情。」

  若說一開始,這傢伙的咄咄逼人,可謂佔盡了道理,可是缺陷也很明顯,他銳氣太盛了,即便你有一萬個道理,可是在這個時候玩這一套把戲,那也是該死。

  可是接下來,該裝孫子的時候,這廝居然也一點都不含糊,不但不含糊,而且一番話如肺腑之言,說得感天動地,擺出一副引頸受戮的模樣,卻也不知是他演技高明還是當真這話乃是他心中所想。

  不管如何,一個佔盡了道理,可又如此真誠、乾脆利落請罪的人,多多少少能打消許多人的怒火。

  即便是對秦少游再有偏見的人,至少也挑不出一點錯來,他胡鬧是為了自己的門生,一個護犢子的人敢拿自己的性命去為自己門生喊冤,你能說什麼而且方才囂張歸囂張,至少這囂張不是為了自己,囂張之後大義凜然,寧願引頸受戮,單憑這一點就難得可貴了。

  秦少游突然來了這麼一下,讓吳應龍傻眼了,他本來想裝可憐,而事實上,他也確實博得了許多人的同情,道理沒有站在他這一邊,可是情理上,他卻是佔足了便宜,所以他捂著自己的腮幫子,雖說腮幫子現在還隱隱作痛,可是還不至於讓他疼成現在這個樣子,可是他必須得裝下去,結果……裝了可憐,也他娘的沒人多看一眼,反而這玩感情也不如秦少游。

  他心知這樣下去極有可能會發生雪崩式的危機,這時候若是再不玩出點花樣,這頓打可就白打了,於是他二話不說,直接滔滔大哭,拜倒於地:「臣縱有萬死之罪,何至受今日之辱,懇請聖皇為臣做主!」

  兩個人都這麼拜倒在地,一個比一個要感人,而這時,所有人的注意力卻又落在了武則天的身上。

  這件事其實兩邊都有道理,一邊是大義凜然,另一邊呢,卻是受了萬般的委屈,可憐兮兮,所以無論站在哪一邊,都能說出個子丑寅卯了。

  而現在,誰死誰活,就看陛下了,生殺予奪,皆在帝心!

  武則天的表情卻只是似笑非笑,在這大殿中無數燭臺上燭火的搖曳下,她笑起來,竟也依舊還能依稀看到從前的絕世容顏。

  她似乎是在權衡著什麼,所以這笑容只是掛在臉上,良久,她目光掠過了一絲冷色,這冷冽宛若寒冬,使流水瞬時成為堅冰,讓無數人汗毛豎起。

  她冷笑,笑聲很好聽,卻如山雨欲來,牽動人心:「你們……都很好!」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6-4-7 11:44 編輯

野戰步兵 發表於 2015-7-31 17:15
第七十七章:帝心難測

  短短的五個字,是用慵懶的語氣說出來的,這語氣飄忽又空洞,可是自武則天口中說出,卻宛如泰山壓頂,莫說是秦少游和吳應龍,即便是在殿中的其他王公大臣,此時也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武則天的一隻玉指在玉案上摩挲著,又是死一般的沉寂。

  而後,她緩緩地道:「幾個生員在哪裡?」

  所有人的心似乎要跳出來了。

  吳應龍面如死灰,他感覺有些不妙了。

  此時,神都府府牧站出來,沉聲道:「就在府獄。」

  武則天莞爾一笑,心平氣和地道:「雖是動了人,可是大周崇尚孝義,市井匹夫被人辱及了父母,尚且還要血濺五步,何況是知書達理的生員?放了吧,準予他們重新回到四門學讀書。」

  武則天吩咐完了,笑臉驟然一變,眼中掠過了一絲殺機:「可是就這樣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竟也要上達天聽,好端端的一個年節,這樣的不安生,這是誰之過?」

  武則天冷笑,笑得就像一柄尖刀的鋒芒,使人膽顫:「朕看哪,門下要檢討,中書要思過,尚書也責無旁貸,這件事要深究,總該有人人頭落地的,前事之不忘,後事之師!今日之事,理當警醒後來之人。」說罷,她已長身而起……

  門下、尚書、中書三省的官員臉色驟變。

  聖皇方纔那番話可絕不是鬧著玩的,本來以為聖皇只是會收拾掉秦少游或者是一個吳應龍,可是沒想到卻是連三省都遷怒上了。尤其是那一句,總該有人人頭落地,又來一句,理當警醒後人,這就意味著,此事責無旁貸,誰也別想脫身,既然是要以儆傚尤,那麼這個責任就必須分清楚,可責任到底在誰呢?

  一切都語焉不詳,可正是這一句充滿了玄機的話,卻使每一個人都波及其中,三省宰輔,豈敢怠慢,於是紛紛出班,他們沒有爭辯,沒有請罪,只是紛紛拜倒,大氣不敢出。

  武則天冷冷地掃視殿中的所有人一眼,長袖一撫,動身離去,她的背影已是過了玉階,正要穿越連接正殿的甬道,卻是在此時留下了一句話:「萬事開頭難,正元之日便是新一年的伊始,今日如此,往後……怕也是如此了吧。」

  武則天揚長而去,無數的女官和宮娥便如洪水一般的褪去。

  上官婉兒沒有走,她依舊站在玉階上,眼眸冰冷,看著這些一個個大氣不敢出的人,她的目光最後落在了秦少游的身上。

  以上官婉兒對武則天的瞭解,此時只怕連她也不知陛下到底在打什麼主意,可是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鬧出了這些事,龍顏已經震怒,在以往,即便是無事,聖皇一道諭旨也要萬千人人頭落地,不知多少豪族破門滅家,那燈火輝煌的朱樓,頃刻之間化為塵埃碎瓦,更何況今日是動了真怒。

  她慍怒地瞥了一眼不爭氣的秦少游,她很愛惜秦少游的才華,雖然二人交涉不多,可是多少也顧念一些舊情,可是現在,她一張俏臉寒若冷霜,厲聲道:「來人。」

  幾個金甲武士已是如小塔一樣矗立在了殿門,寒風中,披在身後的猩紅披風隨風舞動。

  他們長滿了老繭的手握住了刀柄,蓄勢待發!

  上官婉兒看了看秦少游,再看了看吳應龍,臉色冷漠到了極點:「拿秦少游!」

  卡嚓……卡擦……

  笨重的長靴越來越緊促,數個武士已是按刀將秦少游團團圍住。

  秦少游起身,然後抬眸,而後朝上官婉兒感激地笑了笑,上官婉兒卻是別過了臉去,只留下一抹燈火下的側影。

  秦少游雙手揚起,示意自己沒有威脅,武士們倒是沒有為難他,只是亦步亦趨地押著他出了大殿。

  秦少游的心情是平靜的,不管怎麼說,幾個生員是救出來了,雖然險惡的前途還在眼前,可是他總算是走完了這跌宕前路的第一步。

  出了殿,風很冷,凜冽的寒風無孔不入,他呵了口氣,回望這座金碧輝煌又是巍峨的宮殿,顯得恬然又安靜,這時候的他,表現出了溫潤的一面,那陰霾天氣下的俊秀臉龐平靜如水,嘴角只是微微勾起,那雙依舊還發亮的眼睛遠眺著宮城:「風真大啊。」

  萬象神宮已是空無一人,再沒有了生氣,可是依舊還殘留著方才激烈交鋒以及那天威難測的些許氣息。

  上官婉兒順著甬道,一步步到了盡頭,再前,便是一處偏殿。

  殿外的宮娥已是退散,她靜悄悄地打開了殿門的一角,這裡雖是裝飾堂皇,卻依舊是空蕩蕩的,空蕩得讓人心悸。

  只有在這殿中的角落,臨著窗的位置,一個人孤零零地站著,她看著窗外,紋絲不動。

  殿中的燈火照不到這個人,而是藏在陰影之下,她背著手,猶如一道冰山,就彷彿她本該就在這裡,從不曾移動,這道背影是何等的蕭索,又是如此的凝重。

  上官婉兒踟躕了一下,躡手躡腳,正待要退出殿去。

  陰影之下的武則天突然道:「婉兒……」

  上官婉兒無奈,只得上前,道:「臣在。」

  陰影下的武則天沒有回眸,只是空靈地看著窗外的重重亭榭和殿宇,再沒有了聲息。

  可是君臣的默契卻讓上官婉兒知道,陛下希望自己留在這裡,於是碎步上前,道:「陛下,亂賊秦少游已經拿住了。」

  「哦。」回答她的,是冷漠的一個字。

  上官婉兒低垂著頭,不敢再做聲了,她突然生出了一股懼意,這種恐懼瀰漫了她的全身,使她小巧挺秀的鼻子都不由滲出了細密的汗液,汗液匯聚在鼻尖下,晶瑩剔透,最後落下……

  突然,武則天旋身,她的臉色陰森,目含殺機:「婉兒,你為何要偏袒秦少游?」

  這突如其來的質問,嚇得上官婉兒花容失色,她終究是個女子,見過再多的世面也難以承受這樣的威壓,她忙是拜倒,道:「臣萬死!」

  她確實是偏袒了秦少游,陛下沒有說拿秦少游,可是這件事在龍顏震怒後,必定有人要人頭落地,這個人可能是秦少游,也可能是其他的人,在今日這樣的場合鬧出這樣的事,是決不可原諒的。而上官婉兒表面上是讓人拿下了秦少游,而事實上卻是一種保護,假若陛下當真對秦少游懷有怨氣,等到要動手的時候,聽說秦少游已經被拿住,吃了許多苦頭,這時候或許心頭一軟,秦少游便可得以赦免;所謂的關押,無非是上官婉兒希望借此能讓武則天消氣罷了。

  上官婉兒的眼淚啪嗒落地,伏在地上,哽咽道:「臣……和秦少游,確實有舊,臣有私心,其罪當誅,可是……秦少游惹來這個麻煩,說到底,也是為了陛下……他辦學……」

  武則天的臉色終是稍稍緩和了一些,她還是疼惜上官婉兒的,可是她的臉色依舊凝重,冷冷道:「若不是因為這個,他早已粉身碎骨了,你以為他還能活到現在麼?」

  上官婉兒猛地感覺有了一線希望,抬起淚眼汪汪的眼睛,道:「那麼陛下的意思是……」

  武則天回過頭去,又開始遠眺窗外,佇立不動。

  上官婉兒跪著,得不到答案的她,心裡只剩下忐忑。

  不知不覺,天色已經昏黃,霞光萬丈,武則天露出了一絲倦容,她旋身,沒有再理會上官婉兒,已是揚長而去。

  孤零零的大殿,燭火已經漸漸熄了,長殿下,只留下了上官婉兒,她跪著,臉色帶著蒼白,直到夜深。一個宮娥才小心翼翼碎步進來道:「陛下吩咐,請上官待詔至凌煙閣取《梵網經》去寢殿。」

  上官婉兒如蒙大赦,她勉強起身,卻是腿腳酸麻,又摔了下去,那宮娥連忙來扶,上官婉兒咬著貝齒道:「謝聖皇恩典。」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6-4-7 11:42 編輯

野戰步兵 發表於 2015-7-31 17:16
第七十八章:果然如此

  牢房裡總是陰暗潮濕,好在犯官和犯人待遇總是不同,秦少游所處的囚室還算干凈,桌椅俱全,馬桶有些臟,不過這種環境總還算有人收拾,秦少游捏著鼻子勉強也能給個好評。

  他的心情還算平靜,這一切都是他應得的,沒啥冤屈,既然敢跑去鬧事,就得有牢底坐穿的覺悟。

  牢飯的味道……秦少游皺眉,看著這用陶碗端來的東西,忍不住朝木柵外的獄卒小哥道:「敢問,這是什麼?」

  「……」獄卒撓撓頭,答不上來。這並非是智商的問題,實在是廚子太過高明。

  秦少游嘆息:「油星都沒有,這倒也罷了,最重要的是,這黃米粥都是夾生的,裡頭的兩根葉子簡直就好像草一樣,算了,幫我去買幾個蒸餅吧。錢,找如春酒樓的秦壽去要。」

  既然來之前就已有了牢底坐穿的覺悟,那麼秦少游在上朝之前,當然也旁敲側擊地從鄧健那兒打聽了一些京兆府大獄的管理問題,有備無患嘛。令他驚奇的是,這裡居然還有外賣服務,跑腿的都是獄卒,當然,一切的前提是你有錢麼?

  秦少游有錢,如春酒樓最近生意都還可以,他之所以選擇吃蒸餅,是因為跑腿的價錢太高昂了,原是一文一個的蒸餅,在這裡沒有十文是想都不要想的,假若是如春酒樓的酒菜……算了,還是老老實實的吃糠咽菜吧,

  他就這麼安生的在這兒住下,期間上官婉兒來了一趟。

  婉兒來得很匆忙,秦少游見了她,很是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作揖行禮道:「多謝上官待詔……」

  上官婉兒打量著囚室的環境,眉頭蹙起來:「為何要謝我?若不是我,你也不會來這裡受苦。」

  秦少游搖頭道:「下官曉得上官待詔的心思,明為關押,實則是暗中保護。」

  「你能知道就好。」上官婉兒幽幽嘆口氣:「我來這裡只是做個樣子,所以我不能囑咐獄卒給你什麼優待,我知道你雖孑身一人,可是在獄外卻還有人掛念著你,所以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使那些想要對你有所惦記的人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你能明白麼?」

  秦少游當然明白,上官婉兒關押自己的目的,有心人都能看出來,這已讓上官婉兒承受了很大的壓力,她已不可能再公開支持自己了,唯一能做的,也就是來這裡走一趟罷了。

  這樣做,對秦少游的幫助很大,因為牢獄之中,很容易發生非正常死亡的事件,莫說是那些大人物,即便是吳博士,只需要買通一個獄卒,做一些手腳也就足夠了。

  秦少游感激地看著上官婉兒道:「其實我以前對你並不好,我……」

  上官婉兒嫣然一笑,意味深長地看了秦少游一眼,道:「所以你欠著我的,將來連本帶利要還回來。」

  秦少游忙道:「自然,自然,不過……能肉……」他正待說幾句俏皮話,旋即暗罵自己該死,忙板起臉來,不再作聲。

  正在這時,外頭傳來腳步聲,卻聽到鄧健諂媚的聲音:「是,是,小人只是見一見,周哥兒的義氣,我是曉得的,是,是,這點小小意思,放心,只是說幾句話就好,下次咱們兄弟聚一聚。」

  說話之間,鄧健已到了木柵之外,他見了秦少游,又看到了上官婉兒,上官婉兒踱步到了一邊,鄧健忙道:「原來上官待詔也在,該死,該死,我得賠一個不是,放我來的周哥兒剛剛當值,並不曉得上官待詔大駕光臨,否則是有一萬個膽子也不敢叫我來的……」

  這傢伙真是狡猾得很,一看情況便曉得可能會為自己的『朋友』惹來麻煩,忙是告罪。

  上官婉兒笑道:「不必了,你有什麼話就說吧,我也該走了。」

  她冷著臉,揚長而去。

  等到上官婉兒走了,鄧健那小心翼翼的表情立即無影無蹤,臉一下拉了下來,開始埋怨道:「秦哥兒,你真是吃飽了撐著,好端端的去招惹什麼是非,你以為你是誰?娘的,嚇了我一大跳,我實話和你說吧,我已打聽了,有人要你活不過下月,這消息千真萬確,你什麼不好招惹,偏偏惹這樣的大事,哎……酒樓裡一切都好,本來秦壽是應了一門親的,你不是做官了嗎,酒樓裡的生意又好,因而許多人家對他動了心思,東街的劉娘子,你是知道的吧?長得還過得去,家裡也還算體面,恰好逢年過節,前日叫了人來說合,秦壽都應了,結果聽說你出了事,那家人便立即斷了關係,哎……」他左右看看,才壓低聲音繼續道:「他背地裡罵你呢,說你是糊塗蟲,攤上這麼個堂兄弟是倒了八輩子的血霉,可是我不一樣,我忠肝義膽啊,我可沒背地裡罵你,我曉得你雖然有時候糊里糊塗,可終究是我鄧某的哥兒,不說這些閑話了,說了心裡難受得緊,來,這是秦壽做的一些飯菜,你趕緊吃吧,酒是我夾帶來的,周哥兒和我關係好。」

  秦少游席地而坐,倒也一點都不客氣,鄧健揭開食盒,將酒菜擺好,突然想起了什麼,又道:「說也奇怪,前日有個人跑來,說是他家主人有東西讓我們送給你吃,我問他什麼來路,他也不肯說,只說若是來探視,送給你吃就明白了。」

  秦少游這幾日,口裡早就淡出個鳥來,拿著餅撕了入口,又夾菜大快朵頤,口裡含糊不清地道:「是什麼?」

  「紅棗……真是奇怪,好送不送,送這個,還送了七棵……」

  「呃……」秦少游有點傻眼,他知道那人的主人是誰了。

  太平公主送這個是什麼用意?不是東西啊,人都這樣慘了,誰還有興趣研究紅棗的問題。

  他搖搖頭,只得苦笑,然後道:「外頭是什麼情形?」

  「事情鬧得很大。」

  「你說吧,不要有上句沒下句。」

  秦壽苦著臉道:「很多御史談何你,說是要殺一儆百,不只是如此,算學那邊也鬧得厲害,一些生員把國子監堵了,說是自家的恩師受辱,不殺你不足以平民憤,國子監那兒倒是沒有什麼動靜,而四門學那兒……許多人感激你呢,昨日有個算學的生員,半途被人截了,幾十個不明身份的人按著他痛揍了一頓,當時是在夜裡,誰也不曉得是誰打的,不過許多人猜測是四門學的人動的手。還有那個趙博士、周博士,據說在托關係為你求情……哎……這事兒鬧得滿城風雨,以前的時候,那些生員都是挺老實的,怎麼現在都好像瘋了似的。」

  秦少游不以為意,這些事,他早有預料,而他真正關心的,只有一件事:「那些御史彈劾我什麼?」

  「這個……我記不清了。」

  秦少游道:「是不是說我壞人心術,是不是不務正業,是不是聘請那些酒囊飯袋的講師,壞人前途,使我大周的學務貽笑大方?」

  鄧健的眼睛一亮,酒槽鼻子都比從前紅了:「你不說我倒是記不清,你這一說,我還真想起來了,大致就是這些。」

  秦少游淡淡一笑,拿起筷子夾了菜邊吃邊道:「果然是這樣啊。如果是這樣,我就放心了。」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6-4-7 11:36 編輯

野戰步兵 發表於 2015-7-31 17:16
第七十九章:欺君罔上

  事實上,情況遠遠比鄧健所說的要糟糕得多。

  算學這邊已是同仇敵愾。恩府受辱,某種程度,也不亞於殺父之仇,算學的生員已是圍住了國子監整整三天。

  按理,生員滋事,懲罰是極為嚴厲的,否則,這些人年輕氣盛,門第又是不低,天知道會鬧出什麼事來。

  可是這一次,國子監沒有絲毫動靜。

  國子監陳祭酒每日按時當值,聽到外頭的喧鬧,充耳不聞,吳博士最近都沒有露臉,『養傷』去了。裝可憐,當然要做全套嘛,有始有終才好。

  可是別看他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一切的佈局,通過了陳祭酒,都已顯現出來。

  現在外間的生員鬧得厲害,陳祭酒則是穩坐國子監裡,他在等,等上頭的反應。

  長安那邊的人終於按耐不住了。

  御史臺的殿院和察院已經鬧成了一鍋粥,這御史臺的御史能人輩出,更是出了許多名揚天下的人物,如來俊臣、侯思止人等,端的是人才濟濟,大放異彩。

  他們素來以戰鬥力強大著稱,這樣的大事怎可少了他們的份。

  殿院的侍御史侯思止已經上書,其他侍御史見狀,也紛紛署名,這侯思止乃是與來俊臣齊名的人物,只不過二人一個是在殿院,一個是在臺院而已。

  有侯思止帶頭,響應的人也就多了,墻倒眾人推嘛,況且秦少游一個小小的廚子,膽大包天,這時候不發揮點余熱,實在說不過去。

  只是……在羅織罪名方面,卻教人犯了難。

  侯思止是此中高手,他就像一個名醫,總能根據不同的病人對癥下藥,本著沒病也要治,治了包你死的精神,可謂眼光獨到。這位御史臺的業務骨幹對此是有過一番研究的,首先這罪名不能是打人,因為那一日殿上的事,秦少游雖然打了人,可是道理說得通,人家只是模擬了一個現場而已,若說秦少游打人有錯,那麼算學的生員也就有錯了,算學的生員有錯的話,許多問題就有些糾纏不清,道理很簡單,算學有錯,國子監卻是懲罰了四門學,那麼國子監有沒有錯?若是拿這個罪名出來,何止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簡直就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

  作為一名有良心的侍御史,侯思止在吃過了周興的一頓酒後,當然不會犯這個糊塗,可是其他的罪名卻也有點力不從心。你說他廚子出身吧,人家的官是聖旨敕封的,他出身是低賤沒有錯,可是拿這個做文章,豈不是罵到了聖皇的頭上,不好,不好。

  至於什麼亂搞男女關係之類的事,侯思止又為難了,大唐的風氣很開放,亂搞男女關係簡直就是家常便飯,說難聽一些,聖皇也亂搞男女關係呢,這是風流事,不是罪名,關於這一點,侯思止很遺憾,若是晚生個幾百年,倒是可以去除掉許多的煩惱。

  貪墨錢財倒是一個不錯的方向,可是細細思量,且不說人家是個學官,想要貪瀆都沒有機會,而且人家為官這才多久,似乎也不好栽贓。

  侯御史傻眼了,他突然發現,雖只是一個小小的秦少游,竟是渾身上下沒有破綻,這對於一向要求進步的自己,竟是一個艱巨的挑戰。

  不過不要緊,他辦了這麼多案子,無論是有冤沒冤的,素來都是指哪打哪,豈有馬失前蹄的時候?經過實地調查後,終於有眉目了。

  他的奏疏只抓住了一件事誤人子弟。

  理由很簡單,秦少游居然招募一批半吊子的講師去給生員講課,這些講師的水平很低,其中他搜羅了幾個講師的書法,可謂是不堪忍睹,這樣的水平不是誤人子弟是什麼?四門學招募講師,這是秦少游大力敦促的,所以說他是誤人子弟,倒也沒有錯。

  千萬別看這小小的誤人子弟四個字,侯思止的水平確實高明到了極點,誤人子弟不算什麼大罪,可問題就在四門學,四門學乃是六大官學之一,最大的目的就是為朝廷育才,所以裡頭的學官責任重大,如此一來,便可引申出許多的問題,比如說這就是妥妥的欺君罔上啊,陛下任命學官,學官教得好不好是水平問題,可是如此敷衍了事,讓一群不學無術的講師來代勞,將來這些生員肄業,可都要為官,卻統統都成了草包,這對朝廷是何等大的損失,這不是欺君罔上又是什麼?

  定下了方向,侯思止二話不說,便開始書寫奏疏了,只半個時辰,洋洋千言的彈劾奏疏便落了筆,緊接著傳給臺裡的其他同僚看,眾人自是少不得嘉許,然後就是紛紛署名,直接上奏。

  殿院如此,刑部的周興、察院以及大理寺的官員紛紛跟進,雪片般的彈劾直接進了中書省,中書省就在一年前被陛下改為了鳳閣,不過時人依舊稱之為中書,中書那兒也是緊張得很,陛下前幾日狠狠斥責後,讓大家夾了好一陣的尾巴,此時這麼多奏疏,這省裡上上下下當然也曉得原由,他們秉持『中立』,將所有奏疏都遞入宮中。

  唯一沒有湊熱鬧的人,怕也只有御史臺的臺院了,而臺院沒有動作的緣由很簡單,卻是臺院的侍御史來俊臣病了,來俊臣雖不是臺院的長官,不過因為業績過於突出,所以大家都以他馬首是瞻,來俊臣一病,大家也沒心思顧忌這個了,都探病去了。

  來俊臣得的是心病,其實那一日萬象神宮裡鬧出那麼一件事後,他本著職業的敏感,立即亢奮起來,這一次本該是大放異彩的,誰曉得太平公主府那兒卻是送了幾味藥來,什麼牛黃啊,什麼蓮子啊,都是不甚值錢的東西,可是功效卻只有一個,敗火。

  然後來俊臣就病了,一病不起,每日只在家裡陪著一干嬌妻美妾疼得直哆嗦。

  不過有沒有來俊臣,大局卻已定了,這麼多生員在鬧,已經不再局限於算學,甚至是其他四學也參與其中,御史彈劾,一呼百應,接下來就等著宮中最後的裁處,秦少游已是必死無疑。

  陛下即便是不講情理,可是也要顧忌到這朝野的呼聲,為了一個小小的秦少游,豈會和這麼多有份量的人作對?

  而宮中的一些跡象也可看出端倪。

  清早的時候,武則天見了鳳閣(中書)、鸞臺(門下)的中書令和門下舍人,除此之外,還有各部的尚書,這些天上一般的人物,此時乖乖地跪坐在紫微宮,武則天過問了潼關的地崩,話鋒一轉,突然道:「據聞有生員在滋事,此事可是有的麼?」

  宰輔和大臣們互換眼色,這件事和京兆府的府牧有關,他忙道:「是有一些,都是喊冤叫屈的。」

  有些話不必點明,大家自然是心中瞭然,武則天只是莞爾一笑,很有四兩撥千斤的淡定從容,道:「吳卿的傷可好了麼?」

  「聖皇,臣以為……」說話的人是夏官尚書敬暉,夏官即是此前的兵部,這位兵部尚書性子比其他人急躁一些,性格魯莽,卻又不失智慧,他深深地看了武則天一眼,道:「吳博士患的是心病。」

  是啊,身體的疼痛不算什麼,可是秦少游給吳博士製造的心理傷痛,卻是難以彌補的。

  武則天會意,抿了抿嘴道:「叫個人去探視一下吧。」

  話音落下,無數個暗中交換的眼神已經意識到了什麼,陛下已有決斷了,而接下來,一切都可水到渠成。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6-4-7 11:34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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