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唐朝小官人 作者:上山打老虎額 (已完成)

 
mk2258 2015-6-1 21:52:2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27 947442
野戰步兵 發表於 2015-7-31 17:17
第八十章:天變

  既然是要探視博士吳博士,那麼總該有人要倒霉。

  聽出了弦外之音,雖是在場的許多人依舊是淡然的樣子,卻有人開始竊喜了。

  武則天斂衽,身子跪得更直一些,輕描淡寫地道:「近來有許多彈劾的奏疏,都是彈劾秦少游誤人子弟的,這件事都說是查有實據,讓國子監去查實吧,你們退下,最要緊的還是潼關的地崩,國計民生,哪樣不是要緊,把心思放在賑濟上,比什麼都好。」

  眾臣應諾,紛紛拜辭。

  只有一個人留了下來,戶部尚書武承嗣。

  武則天看著自己的這個侄子,咳嗽一聲,身後的幾個宮娥曉得陛下這是暗示身子有些乏了,這裡不再有外人,因此不必再危襟正坐,因而立即有人拿了個暖枕,就這麼放在木製的地板上,武則天身子一偏,便臥倒下去,身子側傾,鳳目也就漸漸合上,作打盹狀。

  武承嗣不以為意,姑母乏了,在外人面前,當然得繃著,可是現在這假寐的樣子,反而是將自己當做是自家人。

  他笑呵呵地壓低聲音道:「陛下,臣有件小事要奏請。」

  「嗯……」武則天沒有抬眼,依舊是慵懶的酣睡狀,甚至於這句輕微的聲音也不知是讓武承嗣繼續說下去,還是鼾聲。

  武承嗣道:「這過了新的一年,一年之計在於春,戶部去年的歲入還沒折算出來,主要還是人手不足,至於今年許多的預支也是一團亂帳,陛下急著賑災,災情如火,可是這潼關的地崩,靡費錢糧幾何,關係重大,無奈何現在戶部的人手緊缺的很,這……」

  武則天聽到這裡,猛地打起了精神,她的鳳目陡然一張,掠出了一絲嚴厲,這一絲精光落在了武承嗣的身上。

  這是一種極為不滿的信號,而事實也確實如此,武承嗣的才能實在有夠嗆的,若不是因為是武則天的侄子,又因為戶部關係重大,一般人,武則天不太放心,這武承嗣早就被她一腳踢到爪哇國玩泥巴去了。

  錢糧的計算,關係十分重大,每年歲入的錢、糧、絹、帛不計其數,若是連這都是筆糊塗賬,朝廷又怎麼去花錢?再有,若是哪裡發生了災情,朝廷要不要救災?救災除了仰賴地方的州府籌措一些錢糧,可是畢竟州府的能力有限,那麼朝廷就必須立即做出反應了。那麼……這個災情需要花費多少錢糧呢?戶部當然要立即有個大概的數字,只有這樣才能調動錢糧,才能盡快將災民所需的東西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他們的手裡。

  可是救災如火,假若戶部因為計算錢糧而耽擱了幾天,那麼就不知要產生多少餓殍,更有甚者,無望的災民因為這個時間的誤差,最後生出憤恨之心,索性作起亂來,那麼朝廷的損失就更加是用不計其數來形容了。

  這也是為何算學成為隋唐科舉的主要科目之一,甚至可以與詩書、律法並列的原因。

  武承嗣嚇了一跳,見姑母怒視自己,忙道:「臣有萬死之罪,還望陛下給臣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能否請陛下恩準,調請各學精算的生員入戶部協……」

  武承嗣說著說著,後頭的話已是變得微不可聞,因為自己的姑母只是冷冷地看著他,看得他遍體生寒,連呼吸也頓時有些困難了。他忙是擦了把額頭的冷汗,正待要繼續說下去。

  武則天的鳳目卻又是閉上,朱唇一抿:「你的意思,朕明白。就這麼辦吧,明日讓婉兒去打個招呼就好了,你下去吧。」

  武承嗣已發現自己的後襟涼透了,他如蒙大赦,含含糊糊的說了一聲是,忙著要走。

  「回來。」

  武承嗣嚇了一跳,忙道:「陛下還有什麼吩咐?」

  「可不要再出錯了,會有人笑話的。」

  武承嗣鬆了口氣,道:「是,是。」

  武則天見他說是,突然震怒,厲聲道:「你口裡說是,心裡只怕是不以為然吧。」

  武承嗣心裡咯登一下,雙腿不爭氣的撲通一下便拜倒在地,頭深深埋下,身子瑟瑟作抖:「臣……臣……」

  武則天的臉上浮出徹骨寒的冷笑:「潼關地崩了,你以為與你無關?朕告訴你,這和朕有關,朕的一切都與你息息相關,朕生你則生,朕死你也得死!到現在,你還不知道麼?你還以為這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你知道什麼叫地崩麼?你知道多少人在等著看笑話,到時候會有多少上天示警的流言,多少人會說這是陰陽失調,是為政有失,甚至是咱們姓武的取代了李唐而導致天變地動。這裡的每一句話,將來都是要殺人的,殺的是朕,殺的也是你,這個時候若是再有什麼失誤,就更不知會鬧出什麼變故,朕許你高位,是因為我們有血緣之親,可若是你不爭氣,你等著瞧吧,禍患轉眼就會到咱們的眼前了,還記得玄武門麼,記得麼?」

  「臣……臣……知……知道了。」

  武則天的臉色緩和了一些,她閉上了眼睛,幽幽嘆口氣:「五日之內,所有錢糧要出庫,這是天大的事,不要再有等閑之心了。近來你也辛苦,比從前消瘦了,把這事辦完就將養幾日吧,朕是把你當兒子看的,子孝母慈,你懂朕的意思麼?好了,去吧,給咱們武家長幾分臉……」

  武承嗣幾乎是逃似的出了紫微宮,見到了日光,他才長長出了一口氣。

  本來他是沒想著調生員來戶部協助算賬的,這是秦少游入宮前的請求,原來武承嗣也只是當笑話聽,誰曉得秦少游口稱要有一場大戲,結果在那萬象神宮,果然是讓他大開了眼界,秦少游現在被拿了,可是這件事的餘波卻還在,武承嗣本來不想幫秦少游的忙的,說實話,秦少游……他是哪根蔥,自己欣賞他,也只是欣賞而已,而他之所以跑去向陛下懇請,無非是勾起了好奇心,很想看看這一幕戲最後會怎樣收尾,那秦少游賣的那個關子到底會收到什麼效果。

  誰知……

  武承嗣一臉悲催,誰知惹來姑母這麼大的火氣,方纔他像是在鬼門關走了一遭,到現在還心有餘悸,好巧不巧趕上了地崩,招誰惹誰了,他搖搖頭,猛地想到姑母最後的那幾句話……

  子孝母慈……

  往深裡一想,這話兒的意思是不是該是子孝才能母慈呢,只有子孝了,母才會慈,可若是不孝……那麼……

  武承嗣禁不住打了個激靈,心裡生出了寒意,他絕對相信,姑母一旦不慈了,那可是要命的。

  沒來由的,他突然感覺有點悲劇,不知不覺間,自己也拉下了水,於是他加快了腳步,眼下得趕緊表現出孝子的樣子出來,不把事情處置得乾脆利落,自己的下場不會比秦少游好多少。

  次日清早,門下的旨意就已送到了國子監。

  國子監代天子查實講師誤人子弟事。

  得了聖旨,一向是老好人的陳祭酒打起了精神,面目不由變得猙獰起來,顯得殺氣騰騰,算總賬的時候……到了!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6-4-7 10:25 編輯

野戰步兵 發表於 2015-7-31 17:18
第八十一章:大局已定

  四門學裡烏雲密佈。

  到了初八,大雨滂沱,雨線如傾盆落下,狂風大作,這帶著冰寒的東風似要將高聳的儀門撕裂,漫天的風雨中,儀門上方那塊匾額上的燙金大字已是分辨不清了。

  可即便如此,各門照舊有穿著蓑衣的差役來回逡巡。

  學裡已經炸了鍋,現在秦助教已經下了獄,大家感激秦少游的仗義,同時也憤恨國子監的不公,不少人已經準備鬧騰了,都想著去國子監理論,而趙博士選擇了息事寧人,他當然清楚國子監是偏幫算學的,四門學已成了眾矢之的,算學可以去鬧,四門學卻不能鬧,一鬧就要出大事,恰好授人以柄。

  他當機立斷,動員了所有的胥吏、差役,把守學裡的各門,杜絕任何生員尋釁。

  可就在今日,學裡突然來人了。

  數十個人,擁簇著一頂軟轎到了儀門外頭,緊接著轎子落下,穿著蓑衣的差役撐著油傘到了轎門口,陳祭酒面色不善地下了轎,雖是有人打傘,可是此時狂風大作,無數的雨線卻還是呼啦啦的打濕了他的衣服,使他的衣袂和頜下的長鬚亂舞。

  這使陳祭酒大為狼狽,只得垂著頭,冒著寒風加急腳步。

  半柱香後,濕漉漉的陳祭酒抵達了明堂,宣讀了門下查實講師誤人子弟的旨意,他屁股落座,隨扈們一個個兇神惡煞的按刀而立。

  而趙博士人等,早已是面如土色,門下這份旨意,表面上看只是查實,而實際上就已經注定了結局。

  秦少游完了,至於四門學的所有博士、助教,都極有可能受到波及,這半年來的努力都要付諸東流。

  陳祭酒收斂了笑容,殺氣騰騰地拿著花名冊,語氣冷漠地道:「講師劉展,是哪個?」

  一個講師排眾而出,乖乖行禮道:「便是在下。」

  陳祭酒冷眼看著他:「你教授的可是律學?」

  「是。」

  陳祭酒冷漠道:「那麼老夫問你,詩經之中『醓醢以薦,或燔或炙。嘉餚脾臄,或歌或咢』何解?」

  劉展一頭霧水,老半天回答不出,最後他只得道:「在下只負責律學。」

  啪……

  案上的硯臺直接被陳祭酒摔了個粉碎,他怒氣沖沖地厲斥道:「六學教授各科的博士、助教,即便所授的學業不同,可自隋唐以來,不曾聽說過不通經史的,你連這都不知,還敢狡辯什麼?跪下!」

  這個時代,即便是見了上官也是不必跪的,除非犯了大過,劉展已經慌了,形勢比人強,只得拜倒。

  陳祭酒冷笑,四顧左右,看著坐在一側不安的四門學博士和助教,冷冷地道:「好端端的國學,竟是被一群跳樑小丑弄得烏煙瘴氣,趙博士,老夫問你,似劉展這樣不學無術的,四門學還有幾人?」

  「這……」趙博士心中不安,陳祭酒不只是自己的上官,更是帶著門下旨意來的,自己連和他硬碰的本錢都沒有,他只得道:「陳祭酒,劉講師的課教授的還是……」

  陳祭酒的眼眸裡掠過了一絲喜色。

  他本以為趙博士會乖乖就範,誰知道這時候還敢死鴨子嘴硬,他很不客氣地打斷趙博士:「荒唐,一個不知經史之人也能在國學教授學業,趙子業,你也配做官?」

  子業乃是趙博士的字,陳祭酒不再對趙博士使用尊稱,而是直呼其字,可見此時,已經再不講半分情面了。

  陳祭酒獰笑,如今自己已是勝利者,門下下了旨,這就是聖皇的意思,聖皇讓自己來查,其意已經很明顯了,他已經不必再對這個早就使他生嫌的趙博士客氣什麼,因為等到他把事情『查實』,這個趙博士,只怕也要受到株連。

  而現在,他要做的就是進行徹底的清算,坐實誤人子弟乃至於欺君罔上的罪名,然後這裡的人,包括獄中的秦少游,統統都要完蛋!

  趙博士深吸一口氣,道:「陳祭酒,四門學是否誤人子弟,豈可因為講師是否熟讀經史來定論……」

  被趙博士頂撞,作為勝利者的陳祭酒頓時勃然大怒。

  到了現在,這個佐二官還敢給自己下眼藥,新仇舊恨立即湧上來,他獰笑,眼神駭人至極:「可惜是不是誤人子弟,不是你說了算;本官負有欽命,到了現在,你還要嘴硬是麼?來人,將這些講師統統拿下!」

  一聲令下,他帶來的數十個隨扈立即要動手。

  明堂裡嘩然。

  博士和助教們都露出了怒容,不管怎麼說,這些講師都是他們的助手,平時相處了這麼久,雖然也有親疏之別,可是他們好歹是學官,國子監如此針對四門學,簡直就是欺人太甚。

  小趙助教最是氣憤,於是他直接站出來,攔住要拿人的隨扈,厲聲道:「這裡是掄才重地,豈可如此,陳祭酒,不要辱了斯文。」

  「你是何人?」陳祭酒氣極反笑,冷冷地看著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年輕人。

  「下官助教趙慎。」

  趙博士笑了,淡淡地道:「拿人!」

  一個隨扈得了趙博士的暗示,抬起腿來,直接將趙助教踹翻在地,趙助教如斷線珠子一樣飛出去,啪的落地,頓時疼得滿地打滾。其他隨扈一擁而上,抽出刀來,開始動手。

  博士們和助教們的臉色驟變,趙博士眼見兒子受傷,氣得嘴唇哆嗦,手指陳祭酒:「你……你……」

  陳祭酒很舒暢,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痛快了,他看都不看趙博士一眼,帶著勝利者對螻蟻不屑於顧的表情,慢悠悠地道:「欽命是要查辦四門學,誰敢阻攔,那就是抗旨不遵,助教阻攔就打助教,哪個博士敢尋釁滋事,也給老夫一併的打,打死勿論。」說罷,他舉重若輕地坐下,看著接下來一幕雞飛狗跳的好戲,他的表情終究又恢復了老好人的樣子,這個習慣,他已經保持了太多太多年,以至於不經意之中,他那如沐春風的笑容,帶有誠懇的眼神又恢復過來。

  數十個講師就這麼被帶離了一片哀鴻的四門學,而接下來,自然是嚴刑拷打,讓他們供認自己與秦少游和趙博士之間的關係,又給了這二人多少好處,否則怎會讓他們入學公幹。

  而就在此時,陳祭酒接到了一封戶部的公文。

  「調用生員?」陳祭酒值得玩味地拿著公文,手指在公文虛轉了兩個圈,他才慢悠悠的道:「既是武尚書要用人,國子監豈可怠慢,算學那裡,人要多抽調一些,至於其他各學……」他突然想起什麼,眼眸裡掠過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意味:「四門學有多少算科的生員?」

  在下頭候命的書吏道:「大致有九十幾人。」

  陳祭酒把手指頭直接按在了公文上,已有了主意:「四門學的人也都去,讓這些酒囊飯袋教授出來的人去出出醜也好,也省得有人說老夫不公,那些講師都供認不諱了吧?」

  「都已經招供了,許多人都是與趙博士和秦少游有舊,也有人使了錢,還有一個將自己的姐姐送去了趙博士那兒……」這書吏意味深長地看著陳祭酒,慢悠悠的道。

  陳祭酒莞爾一笑:「這就成了,總算是大局已定了。」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6-4-7 10:24 編輯

野戰步兵 發表於 2015-7-31 17:18
第八十二章:人人得而誅之

  戶部已是一團亂麻。好不容易,武承嗣把生員們盼來了。

  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還有三天,三天之間,若是不把帳理清楚,事情可就糟糕了。

  各學都來了人,唯獨是四門學的人,一個都沒有出現。

  四門學抗命不遵,倒是膽子大得很。

  而算學博士吳應龍的『病』倒是好了,戶部的事就是武承嗣的事,武承嗣的事就是聖皇的事,他什麼事都可以耽擱,唯獨這件事……卻是耽擱不得。

  吳應龍出現的時候,五學的生員紛紛叫好,尤其是算學的生員,一齊跑來長揖作禮,吳應龍捋著須,淡淡道:「四門學的人呢?」

  「都不肯來。」

  吳應龍冷笑道:「是陳祭酒只點了五學的人來麼?」

  律學也有關於算學的學科,只不過算學不是他們的強項罷了,所以這一次也讓一個助教帶著寥寥的十幾個生員過來,他意味深長地道:「陳祭酒專門點了四門學,說是六學缺一不可。」

  吳應龍與幾位各學的帶隊博士、助教對視,他心中了然了,要嘛是四門學不敢來,要嘛就是負氣不肯來,無論哪個原因,對於吳應龍來說,顯然都是好事。

  他和幾個博士、助教前去拜謁武承嗣,武承嗣見了他們,鬆了口氣,道:「各學的都來了?」

  吳應龍道:「武尚書,唯獨四門學沒有來,卻不知是不是學藝不精……」

  武承嗣皺眉,四門學沒有來?

  不過眼下,他倒也顧不得許多了,四門學去死好了,那都和他沒有關係,眼下最重要的,還是把這筆賬算出來,算不出是要命的,現在各學來了這麼多人,想來也是夠用了。

  他懶得理會各學之間的齷蹉,道:「這算學專精算術,此番調來的生員也是最多,現在戶部這裡,去年的歲入,還有用度支出,以及所需調撥的錢糧,都是一團亂麻,三日之內,若是算不出個子丑寅卯,可是要耽誤大事的,嗯,這件事自是要勞煩吳博士帶頭,現在就開始吧。」

  吳應龍也聽說過一些風聲,說是武承嗣因為戶部爛賬的事還遭了訓斥,他曉得武承嗣為此事發急,說再多好話都不如把帳算清楚重要,於是信誓旦旦地道:「下官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緊接著,數百個生員紛紛捋起袖子,在吳應龍的調度之下開始進入各房聽用。

  戶部上下忙碌一團。

  秦少游在陰森森的獄中,多少能知道外間的一些消息,自從上官婉兒來過一趟後,這裡的獄卒明顯對他客氣了許多,也肯為他傳一些話。

  他在這裡閑得發慌,索性讓人取了一些書來,點了燈,就撲在一方斑駁的案上讀書,或是記些筆記。

  呆在這裡,對於他的心性磨礪竟是大有好處,每日或讀書,或是席地冥思,整個人倒是脫胎換骨了一些。

  只是他不曾想到,三日後,一個天大的消息傳來。

  戶部亂成一鍋粥了。

  武承嗣眼睛赤紅,聽著幾個博士和助教的分析,當場就掀翻了身前的案牘,他像瘋子一樣咆哮:「你們說什麼,到現在才說賬目不對,開始的時候不是打了保票麼?你們……你們……」

  算學博士吳應龍苦笑,其實這筆賬,他也糊塗,一開始的時候,戶部讓自己帶生員來,他就在想,戶部要求三天時間算出,那麼肯定有其原因,不可能會給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大不了就是大家加班加點,熬過這三天罷了。

  可是當真正開始算的時候,第一日還算順利,第二日……勉強也還撐得住,到了今天,卻發現不對勁了,因為許多帳根本就對不上,按理,對不上,只要出入不是很大,大不了把它們歸入到損耗中去,可是這裡頭的出入實在太大,吳應龍哪裡敢拿這麼大的數字做手腳。

  而且越是要糾錯,就需要更多的人手,結果……可想而知。

  「下官實在……」

  他正要辯解,卻哪裡知道對於武承嗣來說,即便有再多理由,吳應龍可以給自己交代,自己能向姑母交代麼?姑母說好了五天,現在已是最後一日,一旦完不成,可是要命的。

  武承嗣深吸一口氣道:「那麼……還需要幾日?是一日,還是兩日?」

  吳應龍的臉色鐵青,小心翼翼地看了武承嗣一眼:「只怕……只怕要七八日……」

  武承嗣愣住了。

  七八日?七八日後算出來,黃花菜涼了不說,自己這戶部尚書怕也到頭了,這輩子都別想讓姑母再惦記上自己。

  武承嗣朝吳應龍冷笑道:「吳博士是在說笑麼?」

  吳應龍見武承嗣這殺氣騰騰的樣子,嚇得面如土色,忙道:「其實還是人手不足夠,若是四門學當時肯來,多少能緩解一些,他們有算術生員近百,總能幫襯一些。」

  這倒不是吳應龍覺得四門學的生員算學好,反正他們沒有來,索性一股腦的把責任都推到四門學的上頭,如此一來,秦少游還有那算學的博士和助教們又多了一樁罪狀。

  武承嗣猛地醒悟,道:「是了,四門學的人還沒有來,那還不趕緊去叫人。」

  吳應龍傻了眼,他的目的無非就是禍水東引罷了,誰曉得武承嗣現在是落水之人,只趕著抓救命稻草,眼下還犯不上找四門學來做替罪羊。

  「趕緊,趕緊的……不把人拉來,我扒了你們的皮。」可是說到這裡,武承嗣又搖搖頭:「罷了,你們繼續算,我去請人。」

  他倒也是雷厲風行,直接騎了快馬,只帶了幾個隨扈,飛至四門學,而四門學卻是古怪得很,學裡竟是安靜得可怕。

  等武承嗣見到了一臉頹唐的趙博士,說明了來意,趙博士道:「按理,戶部有命,學裡理當全力協助的,只是如今學裡的講師都被拿了,那些算學的生員一向與講師們情同父子,實在沒有心思為戶部效命。」

  武承嗣怒道:「這麼說來,你們是不肯了?」

  趙博士道:「只有一個辦法。」

  「你說。」

  「請秦助教出獄,帶著生員前往戶部效命。」

  武承嗣愣了一下,不過他很是乾脆:「一言為定。」

  他是瘋了,只要能把帳算清楚,莫說是一個秦少游,便是讓他當場把吳應龍宰了都絕不皺眉。

  一個時辰後。

  吳應龍還在戶部唉聲嘆氣的時候,卻是看到了一個老熟人。

  「秦少游!」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

  秦少游的身上臟兮兮的,當他出現的時候,卻是震驚全場,所有的人都驚愕地看著他,下巴都要掉下來了。

  秦少游上前作揖,微笑道:「吳博士,別來無恙?」

  吳應龍的身子頓時隱隱作痛起來,想到那一日的侮辱,他臉色像豬肝一樣,最後他冷哼一聲:「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不過……也快了。」

  「是麼?」秦少游嘆口氣,有一句還叫做:「那麼,拭目以待吧。」

  吳應龍森然一笑:「當然是要拭目以待,你的那些講師,可還記得麼?他們倒是骨頭硬得很,不過到了後來,還不是乖乖的認罪了,秦少游,下一個就是你,你已犯了滔天大罪,老夫看你猖獗幾時!」

  說罷,吳應龍拂袖就要走,懶得去理會秦少游,這時,秦少游在他身後道:「吳博士,且慢!」

  吳應龍回頭,火冒三丈:「何事?」

  可是等他回過頭的時候,卻發現秦少游不知什麼時候竟是出現在了他的身後,相隔不過是一尺之遙。

  而接下來,當吳應龍感覺到不妙的時候,一切已經遲了。

  又是熟悉的一幕,秦少游揚起手來,重重落下。

  這一巴掌,比在萬象神宮的時候要重得多。

  吳應龍一口老血直接吐出來,他已是被打懵了,口裡含糊不清地哇哇大叫:「你……你為何又打我。」

  一個又字,道盡了心酸。所有的人臉色都僵住了,就連領著秦少游來的武承嗣也是目瞪口呆。

  這傢伙,瘋了。

  而秦少游確實『瘋了』,因為這廝幾乎是斬釘截鐵地回答:「你身為算學博士,不學無術,誤人子弟,有辱學門,難道還不該打麼?依著我看,你這尸位素餐的老賊,人人得而誅之!」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6-4-7 10:24 編輯

野戰步兵 發表於 2015-7-31 17:19
第八十三章:殺一儆百

  不學無術,誤人子弟!

  這八個字,可是御史和國子監這些人扣在那些講師頭上的帽子,用這些御史的話來說,堂堂國學,用一群不學無術的講師,簡直就是誤人子弟,而誤人子弟的同時,讓這些蠢才成為朝廷的棟樑,那麼……就是欺君罔上。

  道理……說得通!

  所以國子監奉旨查實,所以講師們統統緝拿,所以接下來,一切都順理成章,只等臨門一腳,整個四門學,上到博士,下到講師,也理應完蛋!

  而秦少游直接甩給吳博士一巴掌,同樣的一句還給吳博士,誤人子弟!

  假若他們真是誤人子弟,這一巴掌還算是輕的。

  吳博士被打懵了,他有點傻眼。
  
  秦少游卻懶得理他,只是對他冷笑,然後捋起袖子,旁若無人地道:「其他諸學的人統統退避,張昊。」

  「在。」一個生員站出來。

  「你帶幾個學弟負責整理原始的數據。」

  「是。」張昊精神一震,點選了七八個人匆匆的去了。

  秦少游又道:「劉文。」

  「學生在。」

  「準備建立表格。」

  「是。」

  「王新。」

  「在。」

  「將人分為兩組,分別進行統計。」

  「是。」

  一聲令下,近百個四門學算科生員卯足了勁頭。

  這些日子,他們實在是憋得太狠了。

  一開始,他們的同窗鬧了事,被國子監不分青紅皂白的直接革了學籍,這早已讓他們心中忿忿不已。此後秦少游為了救人,竟是惹來了天大的官司,同窗們是回來了,可是秦助教卻還在獄中,緊接隨後,講師們也都下獄,大家風雨飄搖,有人憤恨不平,有人打了退堂鼓,曉得這四門學可能就要散了,更多人心冷。

  他們是什麼呢,他們什麼都不是,趙博士和秦助教給了他們希望,使他們誤以為原來可以改變命運,可是當一個個人含冤入獄的時候,他們才知道,一切都沒有變,賤民就是賤民,即便你讀了書,即便你入了學,也不過如此。

  直到……秦助教出來了。

  秦助教的出現給了大家,那麼一絲的曙光,大家對秦助教是感激的,一個肯為自己的生員賭上前途的恩師,足以收穫他們的尊重和感激,於是大家振作了一些。

  而那一巴掌落下的時候,先是所有人都驚呆,而隨後,無數人在心中雀躍。

  秦助教尚且不怕,自己還怕什麼,人家已是學官,都可以如此灑脫,願意博上一切,自己何懼之有?

  眾人士氣如虹,一個個打起了精神。

  尤其是王新,他就是曾經獲罪的生員之一,若是沒有秦助教,只怕這個時候,他早已身首異處,他感激地看了秦少游一眼,這種感激之情已經無法用言辭來述說,他眼眶微紅,嗓子有些哽咽,默默地與一干同窗蜂擁進入了各房。

  其他各學的生員都被趕了出來,緊張的計算已經開始。

  那些被趕出來的算學、國子學生員們一個個目瞪口呆,聽候各學的博士、助教指示。

  而這些人卻是一個個緘口不言。

  秦少游又打人了。

  這倒也罷了。

  可問題就在於,這筆爛賬,自己確實在今天算不出。算不出就無法交代,這個時候只能任四門學的人甚囂塵上。

  秦少游沒有去看目光要殺人的吳博士,彷彿這個人已經無關緊要,更沒有去看其他各學的博士、助教,在他心裡,這些人和螻蟻沒有什麼分別。

  他側身作揖,對武承嗣道:「請武尚書安坐。」

  武承嗣有些擔心,而事實上,他現在就是落水之人,眼下似乎也只有秦少游這棵看上去頗有信心的救命稻草了,他勉強擠出笑容道:「好。」

  戶部裡的情況很詭異,各房裡,一個個四門學生員像瘋子一樣在不斷地演算著,有人拿著一個個數據進進出出,辟里啪啦的算盤不絕於耳,也有人竟是拿著紙筆,他們並不用算盤,而是用一些匯總的數據直接進行筆算。

  這個時代的算術還停留在一加一等於二的階段,比如記賬,往往是某縣糧多少,絹多少,絲多少,而後每一個縣,一個個用算盤進行加減。

  因此,筆算遠遠及不上算盤,筆算的流行應當來源於各種計算公式的出現,公式出現後,許多複雜無比的算術頓時變得輕鬆簡單了,一些可以套用公式的計算方法直接套用,原本需要花費數個時辰才能演算的數據,往往只需一盞茶功夫就可算出大致的數目。

  當然,也只是大致的數目而已,畢竟在實際計算中,總會出現誤差值,不過這個誤差相對於這個時代的生產和統計水平已經足夠了。

  即便是後世,關於國計民生的統計,也只能算出粗略的數據,而後不斷利用普查來進行修正,更遑論是一千多年前了。

  一個個數據擺到了秦少游的案頭上,秦少游伏案,與幾個生員進行最後的核算。

  其實秦少游所能教授的東西無非就是初中、高中的東西罷了,連他自己也不過是半吊子水平,可是這個水平卻也足以在這個時代超凡脫俗了。至於這些生員,往往是十五六歲入學,此前就有一些功底,大致也粗通九章算術的門徑,而且他們屬於專科,可不像後世的義務教育那樣,同時學七八門課業,因而他們的進步極快。

  看著這些用阿拉伯數字彙總的數據,秦少游不由感嘆,用符號取代繁複的數字,且不論其他,就單憑這個,效率至少可提高現有計算的數倍時間,同樣一個9526,計算人員寫在紙上就是玖仟伍佰貳拾又陸,況且這個時代還沒有數學符號,同樣一個人歸類的數據,可能給下一個人進行演算,就不知會產生多少語焉不詳的東西了。

  不只如此,為了方便核算,生員們還懂得製表,他們將各項數據添入表格中,讓人一目瞭然。

  武承嗣偶爾也會焦躁地跑到秦少游的案頭上來,可是一看上頭各種45353,還有那方方正正的表格,這些東西對於他來說,不啻是天書,他膛目結舌,也不知自己是不是被忽悠了,卻又不敢打斷秦少游的思緒,只得在一旁乾等。

  就在生員們開始計算的時候,一個算學的助教已是悄然的離開了戶部。

  隨後,此人出現在了國子監。

  國子監裡,陳祭酒的查辦四門學誤人子弟之事也已到了尾聲,一切的證據,包括那些講師的供狀林林總總,可謂詳盡。

  而現在,他打算給四門學最後一擊了。

  可是當得知了消息,陳祭酒的眼睛不由瞇起,兩道粗眉隨之皺了起來,忍不住拍案而起:「你說什麼,那秦少游不但出獄,還又打了吳博士?」

  「是。」

  陳祭酒的眉毛皺得更深,一字一句地道:「武尚書放的人?這麼說來,四門學當真能算出戶部的那筆爛賬?」

  「絕無可能!」這算學的助教信心十足地回道:「各學都已經算過,沒有十天半個月,絕不可能有什麼眉目,吳博士和下官都專精於計算,那四門學怎可能算得出來下官敢拿人頭作保。」

  陳祭酒點著頭獰笑道:「這個秦少游,起先在萬象神宮的時候就像瘋狗一樣胡亂咬人,老夫算是明白了,他就是一條瘋狗,好,這樣也好,殺一儆百的時候到了!」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6-4-7 10:23 編輯

野戰步兵 發表於 2015-7-31 17:19
第八十四章:人頭落地

  清晨。

  晨霧還未散去,可是在戶部,無數的眼睛卻是熬紅了。

  當最後一份數據送到了秦少游的案頭,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他們太累了,已經整整一天一夜沒有合過眼,。

  只是絕大多數人都很是興奮,捧著厚厚一沓數據送到秦少游面前的王新也是激動萬分。

  各學的生員都已經走了,不過那些博士和助教們卻還在,他們陪在這裡,倒不是要共體時艱,而是要看看這個秦少游到底怎麼算法,一旦算錯了,那麼武尚書就還有用得上的地方。

  大家冷眼看著秦少游,心裡只是覺得好笑。

  「這個傢伙真以為能算得出來?」

  可是秦少游並不去理會這些不懷好意的目光,他聚精會神地趴在案牘上翻閱著每一項數據,大致地比對沒有差錯後,他長長地鬆了口氣。

  武承嗣見他抬頭,也熬了一夜的他打了個激靈,道:「算出來了?」

  秦少游緩緩點頭。

  武承嗣幾乎是衝過去,一把抓住案頭上的數據開始觀看。

  吳博士人等,頓時臉色變了。

  這怎麼可能!

  一定是算錯了。

  吳博士冷笑道:「秦少游,你可知道一旦出了差錯,可是要殺頭的。」

  秦少游給予他的侮辱已讓他羞憤不已,一開始,若說他還只是忍讓,為的是秦少游無功而返的時候來一個徹底清算,可是現在,秦少游口稱已經算了出來,這使他震驚又勃然大怒,他豁然而起,猛的想到了什麼,大喝道:「是了,我想起來了,你本來就是獲罪之身,身首異處就在眼前,所以才故弄玄虛,你根本就沒算出來,這不過是你的障眼法,哈……反正罪多了不愁,是麼?」

  秦少游坐在案上,不去理會他。

  吳博士見其他各學的博士助教紛紛點頭,心裡更加篤定。自己的猜測極有可能是對的,否則其他各學算不出倒也罷了,算學好歹也是專精算術的學堂,自唐初到現在,天下的算學精英,哪一個不是算學之人?算學算不出,四門學怎麼可能算得出?

  他獰笑道:「你竟然敢欺瞞武尚書,你這不知死活的東西,你一個小小的廚子,賤賈之後……武尚書,武尚書,此人大膽……」

  武承嗣拿著賬目,卻在與戶部的度支主事細細地核查賬目,可就在這時,度支主事抬起頭來,他一字一句地道:「賬目應該沒有錯,其他的暫時不清楚,唯獨這絲綢的入賬,因為戶部這邊已經查過庫,因而有詳盡的數據,是九萬七千四百五十二匹,而在這裡則是入賬九萬七千三百九十二匹,相差不過數十擔而已,已算是精確了,既然入賬的絲綢沒有錯,想來其他的數目大抵也不會錯。還有支出方面,也和往年的出賬大致吻合。」他看向武承嗣,接著道:「以下官的經驗,斷不會錯的,這個數目應當沒有多少瑕疵。」

  什麼……

  吳博士如遭雷擊,他的腦子嗡嗡作響。

  這怎麼可能?算學做不到的事,四門學居然輕而易舉的就算出來了。這些生員可都是低賤出身,教授他們的教師也不過是一群『誤人子弟』的講師,至於這個秦少游,更只是一個廚子。

  他踉蹌一步,既是覺得不可思議,又是覺得不甘,期期艾艾的道:「是不是……哪裡錯了,武尚書,劉主事,你看,這些人都是些不學無術之徒,這……這……」

  所有的博士和助教也都跟著緩不過勁來,眼前發生的事根本不在他們的認知範圍之內,他們和吳博士的心思一樣,都是驚詫莫名。

  武承嗣聽了那主事的話,頓時心花怒放,如獲至寶地拿著數據道:「好,好極了。」

  眼見如此,吳博士急眼了,他當然清楚這意味著什麼,這幾日的大起大落已讓他喪失了最後的理智,他快步上前,道:「武尚書,你可千萬莫要信啊,這……這定是錯了,錯了啊……」

  啪……

  一記老拳直接砸中了吳博士的面門。

  吳博士的聲音也戛然而止!

  這一拳不分輕重,正中他的鼻樑,於是兩行鮮血自鼻孔泊泊而出。

  不待吳博士叫喊,緊接著第二拳砸出。

  「呃啊……」淒厲的吼叫自吳博士的喉頭放出來,聲震瓦宇。

  動手的不是秦少游,事實上,秦少游雖然起了身,卻是帶著含蓄的笑容,在旁觀戰。

  而有這個膽子敢動手的,除了武承嗣還有誰?

  武承嗣這一次是急眼了,好不容易把事情辦妥,總算鬆了口氣,總他娘的有一隻蒼蠅嘰嘰喳喳,像是烏鴉嘴一樣不斷地告訴自己,賬目錯了,自己要完蛋了,賬算不出來了,姑母要讓自己滾蛋了。臥槽,真當武承嗣這堂堂陛下的親侄子,天下一等一的皇親國戚是病貓?

  武承嗣本來就不是一個很講道理的人,若是講道理,那就不叫武承嗣了。

  於是他採取了最直接的辦法,兩拳過去,吳博士直接倒地,嗚呼哀哉,唧唧哼哼個不停。

  所有人嚇呆了。

  武承嗣拿著拇指摸了摸鼻頭,氣焰囂張地道:「叫,叫,叫,叫!讓你算你又算不出,非要擾人清夢,秦少游敢打你,你當我武承嗣做了戶部尚書之後連拳腳都生疏了麼?不服氣就找言官,儘管來彈劾!」

  然後,武承嗣面向秦少游,笑了,笑得天真爛漫,他走向前,拍拍秦少游的肩道:「不錯,不錯,秦少游,咱們一道入宮……覲見。」

  今日趕巧是元月初八。

  大周沿襲唐制,每逢雙日便有所謂的常朝。

  所謂常朝,就是一些重要的大臣在這裡與皇帝商議政事。

  舉辦常朝的地點是在宣政殿,這個不起眼的殿宇,雖不及萬象神宮或是含元殿那樣光鮮奪目,可事實上,天下軍政之事,大多數都在這裡拍板定案,反觀萬象神宮那兒舉行的朝會,象徵意義更多一些,這就如後世兩國yuan首會見一樣,握個手,表示親切懇談,而真正的公報卻是在私底下通過無數次洽商出來的。

  某種程度來說,宣政殿才是真正的大周中樞,在這裡的每一句話都可能決定著無數人的命運。

  武則天照例是在屏風和帷幔後聽政,這是一個隔間,裡頭裝飾堂皇,武則天不喜端坐,所以這裡有個雕鳳的龍塌,她枕著頭,精神顯得有些疲憊,上官婉兒側立一旁,一個宮娥跪著地,小心翼翼地給武則天修著指甲。

  這屏風後,卻又是另一個世界,大家紛紛跪坐於地,神態嚴肅,手持笏板。

  今日論的,還是地崩的事,如此敏感的時候,一旦出現災荒,其實朝廷最擔心的並不是糧食減產,而是災後可能發生的亂子,假若此時一些別有居心的人在上面做文章,便極有可能動搖國本。

  爭議到了最後,也是不知其所以然,因為賑濟災民,而戶部尚書卻是不見蹤影。

  到了最後,連主持朝會的尚書侍郎也不由苦笑,宣城容後再議。

  屏風內的武則天不由蹙起了眉,顯得有些不悅,不過她抿抿嘴,沒有再說什麼。

  那尚書侍郎的聲音又響起:「還有誰有奏?」

  連問兩遍,鴉雀無聲,

  大家本以為今日的朝議到此為止,一個聲音卻在此時高亢的響起:「臣國子監祭酒陳讓有奏!」

  國子監……

  這令殿中許多身居高位的大人物頓時想起了幾日前發生的一件事來,大家不由打起了精神,好整以暇地等待著這件轟動一時的事今日決定出一個結果。

  甚至有人不由嘴角含笑,今日……只怕有不少人要人頭落地了吧。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6-4-7 10:22 編輯

野戰步兵 發表於 2015-7-31 17:20
第八十五章: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宣政殿安靜下來。

  屏風後的武則天不露聲色,而殿中的陳祭酒卻只好屈身,候武則天的反應。

  站在旁側的上官婉兒小心翼翼地觀察著武則天的反應,武則天的臉色並不好看,顯得有些落落寡歡。

  外頭的陳祭酒見聖皇不應,只得又加高了音量:「臣奉旨徹查四門學誤人子弟之事,今已水落石出,證據確鑿,懇請聖皇,容臣稟奏。」

  武則天幽幽嘆口氣,她的鳳目掃了一眼一旁的上官婉兒,最後吸了口氣,咳嗽一聲。

  只是一聲很低微的咳嗽,卻還是讓陳祭酒鬆了口氣。

  因為這是聖皇準許自己稟奏了。

  他抖擻精神道:「自秦少游入四門學,學規蕩然無存,四門學上下,豺狼盈學……」

  這起先第一句就已經是先聲奪人。

  武則天面無表情,只是她的臉色有些僵硬。

  「自此之後,掌學博士聽信秦少游讒言,改弦更張,對生員前途視若無睹,將學中規範視之無物。他們擅改教學方法,只知讓生員死記,不只如此,大肆招募不學無術之徒充斥學堂……此罪一也。」

  這只是罪一,瞧這樣子,還有罪二、罪三了。

  武則天的臉色越發的冷峻,她不由地自龍塌上起身,朝上官婉兒使了個眼色。

  上官婉兒會意,碎步向前,俯下身子。

  武則天低聲道:「這個架勢,你想到了什麼?」

  上官婉兒目光幽幽地看她一眼道:「兩年之前,周興彈劾左史江融也是今日這個場景。」

  「是麼?」武則天浮出冷笑;「那麼江融後來如何了?」

  她們說話的聲音很輕,而外頭的陳祭酒高談闊論,所以誰也沒有注意到屏風之後的君臣奏對。

  上官婉兒道:「回稟陛下,江融大逆不道,已是全家處死,除其幼女江琴充教坊外,無一能活。」

  武則天又是嘆息,嬌容上露出幾分不忍之色。

  此時,屏內安靜下來,外頭的陳祭酒聲音聽得更真切:「誤人子弟,其罪二也……」

  武則天淡淡道:「看來,秦少游的罪狀是要罄竹難書了。」

  上官婉兒低聲道:「陛下,秦少游還是……」

  武則天伸出手,示意上官婉兒不要再說下去,她的臉上繃緊,聲音變得冷酷無情:「可是事情終究還是辦砸了,而授人以柄,朕難道要為了他一人與天下大姓作對麼?」

  上官婉兒蹙起繡眉,她當然清楚陛下的話意味著什麼,門閥壟斷了所有的資源,而現在在四門學革新,想要打破現狀,這當然是聖皇所樂見的,只是對那些門閥來說,卻是另一回事,一旦聖皇可以通過其他渠道獲取人才,在治國方面有了選擇,那麼接下來,他們豈不是成了任人宰割的魚肉?可以想像,他們對此事的反對有多激烈。

  說到底,一個國子監祭酒不過是馬前卒罷了,聖皇忌憚的卻是這陳祭酒背後數千數萬人。

  「這一步棋啊,朕走錯了,太貪功冒進了。」武則天搖搖頭,顯得有幾分頹唐,秦少游確實曾經給過她一絲希望,而當陳祭酒站出來的時候,這個希望就已破滅了,天下,終究還是要和門閥共治的,無論你喜歡不喜歡他們,他們就在那裡,武則天沒有選擇,她可以幹掉一個長孫無忌,難道能幹掉千千萬萬個長孫無忌麼?那麼誰來為自己治天下,靠來俊臣,還是周興?

  不,這些人整人可以,治國……

  武則天搖頭,更不必說天下各州縣的官員,絕大多數是出自於門閥私門,消滅了他們,用什麼人來取代,一群大字不識的賤民麼?

  武則天說到這裡,上官婉兒的心已經沉入了谷底,這意味著秦少游是死定了,以陳祭酒陳列出來的諸多罪狀,只怕和那位江左史一樣,禍及三族。

  上官婉兒平時都在宮中陪伴武則天,極少接觸男子,難得遇到秦少游這樣的人,談不上什麼難捨難分,也奢談不上有多重的感情,只是想到這個曾經活生生的傢伙即將死無葬身之地,她的眼眶終是還是情不自禁地紅了,迷濛的淚水在眼眶裡打轉,最後,她拜倒在武則天的腳下,低聲哽咽道:「陛下,可是無論如何,秦少游罪不至死!」

  武則天身子一顫。

  罪不至死……

  她低聲呢喃:「這個世上,獲罪之人,哪個不是罪不至死呢,人……終究是螻蟻罷了……」這句話也許只是安慰自己。

  上官婉兒咬咬牙道:「可是人之生死,不是理當操之聖皇之手麼?臣聽說,普天下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天下人的榮辱和生死都在聖皇一念之間,何須蠅營狗茍之輩代勞。」

  這番話令武則天勃然大怒,她側目,冷冷地看著上官婉兒。

  而後,她竟是起身,在這屏風後的小小洞天裡迤邐著長裙,來回踱步起來。

  外頭的聲音依舊是振振有詞:「不敬上官,此罪三也……」

  「取酒來。」

  武則天伸出了纖手。

  宮娥小心翼翼地拿著夜光杯斟了酒,送到了武則天手上。

  武則天看著這晶瑩剔透的夜光杯,嘴角勾起,浮出冷酷的笑容。

  她的纖手一鬆。

  匡當,造價不菲的夜光杯摔了個粉碎。

  這清脆的聲響,立即淹沒了宣政殿。

  屏風之外,所有的大臣本在屏息靜聽,猛地聽到屏內的響動,盡皆愕然,一個個驚慌地朝屏風看去。

  陳祭酒的聲音也被打斷,一頭霧水,一時不知所以然。

  良久,見屏風裡沒有動靜,他便繼續道;「再有……」

  這兩個字剛剛出口。

  屏風裡,武則天已坐上了龍塌,她臉色冷漠,卻是道:「再斟酒。」

  上官婉兒意識到了什麼,頓時露出了喜色,再取一支夜光杯,斟了酒,遞到了武則天的手心。

  武則天垂頭,將杯中酒水一飲而盡,而後將手輕輕一收。

  「匡當!」

  夜光杯再次成粉碎。

  殿中安靜了下來。

  所有的聲音戛然而止。

  若是第一次或許只是一次意外,那麼第二次的聲音,陳祭酒便是一頭豬也能意識到什麼了。

  陛下不願意自己再說下去。

  陛下是要讓自己住口。

  陳祭酒在心裡咯登了一下。

  費了這麼多功夫,眼前就要功德圓滿,卻是在最後的時候出了岔子。

  陛下這是要保秦少游麼?

  他頓時面如土色,一旦陛下要保這個傢伙,那麼自己算什麼,自己的一切苦心豈不是成了白費?反而成為笑柄?

  可是……

  他有些急眼了,卻是忍不住朝這宣政殿上,某些跪坐於地卻是素來高高在上的大人物身上看去。

  這些人也是露出了詫異,可是很快,他們鎮定下來,有人臉色冷漠,也有人臉上含笑,卻是朝著陳祭酒點點頭。

  點頭的意思就是告訴他,此時此刻,開弓沒有回頭箭,眼下唯有破釜沉舟,死戰到底!

  陳祭酒深吸一口氣,他心裡自知,自己不能回頭了,於是咬咬牙道:「這些生員,將來……」

  當這個聲音響起的時候,屏內的氣氛霎時緊張起來。

  武則天的臉上佈滿了寒霜,她的眸光掠動,宛若搜尋獵物的毒蛇。

  「取酒!」她的聲音很平靜,平靜得出奇。

  所有的宮娥已是感覺到了聖皇身上所流露出來的冷酷,一個個嚇得大氣不敢出,一個宮娥忙是送上了第三杯酒。

  而這一次,武則天沒有將酒水飲盡,也沒有將手中的夜光杯『不小心』的脫落,而是直接揚手,將其擲地。

  匡當……這一聲響動更甚,猶如晴天霹靂。

  夜光杯落地,因為受力太大,於是無數的碎片殘渣頓時飛濺開來,距離最近的武則天首先遭殃,殘渣直接穿透了裙擺,紗裙之後,武則天露出來的兩截小腿,頓時被殘渣割破。

  殷紅的血自武則天的小腿流出來。

  上官婉兒和宮娥們嚇得花容失色,有人要湊上來為武則天止血,武則天大手一揮,這一次放開了聲量,獰聲道:「滾開!」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6-4-7 10:21 編輯

野戰步兵 發表於 2015-7-31 17:21
第八十六章:人為螻蟻

  隨著那一聲響動,宣政殿彷彿連空氣都已凝滯了。

  十幾個大臣宛如瞬時窒息。

  陳祭酒已是撲通一聲拜倒在地,他的呼吸開始加重,額上淅瀝瀝的冒著冷汗。

  殿內落針可聞,沒有任何的聲音。

  這可怕的寂靜,一分一秒的過去。

  陳祭酒頭埋於地,茫然失措。

  陛下不許再說了。

  假若是如此,那麼後果……極有可能更為嚴重。

  四門學已經『查』出了這麼多劣跡,秦少游已是萬死莫恕,可是陛下卻是不給再說了。

  聖皇這是要堅持四門學的革新到底麼?

  想到這裡,何止是陳祭酒,許多人不由打了個冷顫。

  有人害怕了。
  
  在座的一些人,家族甚至可以追溯到幾百年之前,歷經數代人,無論天子是姓王、姓楊,還是姓李、姓武,他們依舊是把持國器,恩榮出於望外;而這……就是門閥。

  其實大家都知道,當今天子不喜歡在座的許多人,可是即便聖皇不喜歡,照樣還是要噓寒問暖,依舊還是要笑顏以對,為何?因為這天下是不可能靠來俊臣這群酷吏來治理的。來俊臣即便再如何得以恩寵,也不過是個酷吏罷了。聖皇除了和門閥治天下外,沒有其他的選擇。

  而之所以如此,只是因為門閥壟斷了教育的資源,除了門閥子弟外,這天下絕大多數人大字不識,難道靠一群文盲來治理天下麼?更不必說門閥還壟斷了牛羊、土地、佃農,國計民生,這些都握在他們的手裡。

  在座的一些人,心裡清楚陛下任用他們,不是因為陛下喜歡他們,而是迫不得已而為之,也正因為他們對教育以及人才的壟斷才有今日的恩寵。

  可是一旦有人可以將他們取而代之呢?

  這是不可想像的事,因為一旦聖皇可以選擇,那麼自己的籌碼也就徹底喪失了,接下來會如何?接下來一份聖旨便可讓自己闔族死無葬身之地吧!

  聖皇看清了這一點,所以在四門學革新;而許多人也看清了這一點,所以用盡辦法不讓革新繼續下去。

  現在聖皇的舉動似有一意孤行的意思,莫非……

  有人身軀一顫,聖皇若是一意孤行,真讓這四門學革新下去,推而廣之,那麼十年之後會是什麼樣子?

  他們不敢想像。

  當一個家族富可敵國,可對於聖皇來說,卻連被利用的價值都沒有,最後這個家族會有什麼下場呢?

  拼了!

  有人咬了咬牙,隨即輕輕的咳嗽一聲。

  聲音很輕、很輕。

  可是在陳祭酒耳中卻不啻是某種鼓勵和暗示,陳祭酒深吸一口氣,他終於明白自己和秦少游之間根本沒有貴賤之分,其實從一開始,兩個人就是這天下最強大的兩個集團的棋子而已。

  陳祭酒沒有選擇,他知道,今日他退出這裡,也必定死無葬身之地,要求生,唯有逆水行舟。

  他抬起頭來,道:「陛下,秦少游,賤賈之子也……敗壞朝綱,欺君罔上,因巧言令色,而……」

  屏風內。

  武則天小腿上的血跡未乾,上官婉兒為首,數十個宮娥紛紛嚇得跪倒在地,她們就跪在夜光杯的殘渣上,玻璃的碎片入肉,地上已是被血水浸濕了。

  武則天沒有再動,她只是凝神靜聽著。

  陳祭酒的侃侃而談沒有結束,這使武則天不由露出了一副好笑的樣子,她在笑什麼?

  誰也不敢妄測。

  可是陳祭酒還在繼續,他最後說道:「此等誤人子弟,收受財貨,任用私人,敗壞學風,欺君罔上之輩,請陛下嚴懲,以正綱紀!」

  沉默……又是沉默。

  陳祭酒沒有得到回應。

  良久,武則天才淡漠地道:「來,撤了屏風。」

  宮娥們如蒙大赦,將屏風撤去,也將帷幔拉了起來。

  端坐於龍塌之上的武則天頓時出現在屏外之人的眼前,在她的腳下,一片狼藉。

  於是所有人起身作揖:「見過聖人。」

  聖皇是正式場合的稱呼,而聖人,則是近臣們親暱的叫法。

  武則天擰著臉,沒有回應,只是她站起身來。當她起身的時候,許多人看到她腿上的殷紅,可是這些人,臉色麻木,恍若不覺。

  武則天一瘸一拐地走出了屏風,她笑了。

  這帶著幾分爛漫的笑容,很容易讓人依稀能看到數十年前,這個女子有何等的傾城美貌。

  撻……撻……撻

  鳳靴踩在這銅鑄的磚石上,一步又一步,細碎又帶著凝重。

  當走到陳祭酒的面前,武則天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她鳳目帶著清澈,輕描淡寫地道:「陳卿,你方纔所奏何事?」

  陳祭酒頓時冷汗淋漓,他埋著頭,只看到巧奪天工的鳳靴,還有輕紗掩不住的殷紅,血腥在他的鼻尖揮之不去。

  他的腦子嗡嗡作響,老半天才期期艾艾地道:「陛下……臣奏秦少游……」

  這句話被打斷了。

  緊接著便是風暴驟來,武則天猛地呵斥:「夠了!」

  陳祭酒身軀一顫,聲音戛然而止。

  「朕讓你說話了麼,朕什麼時候準你奏事?你是何人?你算什麼東西」

  武則天怒了。

  這滔天之怒如排山倒海,席捲而來,陳祭酒的脖子發冷,頭埋得更低。

  可是……他不服。

  良久,他一字一句地道:「臣,無外乎仗義執言而已!」

  這一句話擲地有聲,倒是份量十足。

  此時的君臣關係並不似後世滿清那般形同主奴。雖是君權至上,可是魏征頂撞太宗的例子並不遠,歷來有謀反獲罪的,有殺人獲罪的,卻極少有人聽說過因言獲罪。

  陳祭酒雖然害怕,可是他並非沒有底氣,沒有錯,他所說的東西都是證據確鑿,仗義執言有什麼錯?

  武則天香肩顫抖,正待發作。

  可是這時候,一個人慢吞吞地上前幾步,這是一個其貌不揚的糟老頭子,身子佝僂,滿是皺紋的臉上帶著和藹的笑容。

  他說話的時候,語速很慢:「聖人,老臣萬死,竟是忘了聖人命門下草詔,讓陳祭酒欽命徹查四門學,陳祭酒奉的乃是聖人欽命行事,聖人可能只是一句無心之言,老臣理應再詢問一句,確認之後再發明旨才是。如今鬧出了這麼大的誤會,實是老臣萬死之罪,懇請聖人責罰。」

  他的態度卑微到了極點,猶如海中的一粒細沙,滿是自責。

  可是這個人……即便是武則天也不能忽視。

  他明為請罪,而實際上卻是在告訴武則天,陳祭酒的一切都是按聖皇的意思辦的,陳祭酒何罪之有?

  武則天的冷眸落在他的身上,鋒利的宛如唐刀之刃。

  而這個人,卻還是和藹可親地看著武則天,姿態卑微到了極點。

  二人就這麼在殿中對視,一個咄咄逼人,另一個卻包括萬象。

  眸光交錯的一剎那,武則天猛地有一種無力感,這滔天之怒像是打在了空氣上,使她無處發洩。

  武則天的手藏在大袖之中,握緊,長甲掐入了手心。

  而這時,又有人站出來,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道:「聖人,千錯萬錯,錯在微臣,此事,陳祭酒早就報到了尚書省,是微臣覺得事態嚴重,這才請陳祭酒親自上殿稟奏。不過……陳祭酒所奏之事都是查有實據,秦少游罪惡罄竹難書,為正朝綱,懇請聖人以教化為念,予以嚴懲。」

  話音落下,許多人紛紛附和:「聖人,誤人子弟,欺君罔上,豈可縱容,萬望聖人下旨。」

  一個,兩個,三個,四個……

  這一個個極有份量的人謙卑地拜倒在了武則天的腳下,武則天的心……漸漸沉了下去。

  她猛地想起方才在屏風內的話:「這個世上,獲罪之人,哪個不是罪不至死呢,人……終究是螻蟻罷了…」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6-4-7 10:20 編輯

野戰步兵 發表於 2015-7-31 17:21
第八十七章:反戈一擊

  武則天深吸一口氣,她的嘴角浮出冷笑,最終,她幽幽的目光漸漸暗淡下去。

  看著這一個個顯貴和重臣,她不由嘆了口氣。

  「那麼……你們要如何?」

  這一句話出口,顯然是武則天打算退讓了。

  那老者依舊是卑躬屈膝,一副怒顏的樣子,含笑道:「聖人,臣以為,若是不能嚴懲,以儆傚尤,難保將來不會有人效仿,所以……臣的淺見是……秦少游以欺君罔上論處,格殺勿論,至於四門學掌教博士以降,俱都罷官,所招募的講師,予以流放化外之地,如此才能安撫眾心。」

  武則天抿著嘴,她的眼眸散著寒芒,萬萬想不到的是,即便她願意做出退讓,這些人竟依舊還是祭出了殺招,並沒有因為自己的退讓而罷休。

  武則天皺眉道:「是不是重了?」

  「聖人。」這老者『敬畏』地看著武則天,一字一句道:「不如此,不足以平民憤!」

  武則天愣住了,她當然清楚這個『民』是什麼民,這些民才是大周的統治基礎,他們遍佈於各州各縣,佔有絕大多數的土地,牛羊、人口……

  她此時動搖了。

  大臣們一見陛下咬唇的神態,都不由地在心裡鬆了口氣,雖是有了些波折,可是終究還是大局已定,因為陛下一旦動搖,那麼就必定妥協,只要聖皇開了金口,那麼覆水難收,這個四門學裡的隱患再也不足為懼。

  可就在這時,如雷的鼓聲轟隆隆的響起。

  宮中有鼓聲,本就是每日按著時辰都會敲響,這本是不足為奇。

  可是……

  這個鼓聲急促而用力,雜亂無章,顯然與報時的鐘鼓大相庭徑。

  除此之外,還有哪裡會有鼓聲呢。

  所有人都詫異了。

  猛地,有人想起什麼,不由低聲道:「是登聞鼓麼?」

  「這……是誰這樣大膽!」那老者顯得有些氣惱,眼看就要一鼓作氣,解決掉最後一個麻煩,可是這時候居然有人來訴冤。

  登聞鼓確實是用來訴冤的,歷朝歷代,在宮外都會設登聞鼓一面,按照規矩,凡是有冤難伸者,都可敲響這面鼓來告御狀。

  不過……告御狀終究還是流於形式的東西罷了,若是當真有人靠近宮門,只怕早就被禁衛拿了,因而那面鼓不過是個裝飾,顯露出聖人的廣開言路,也僅此而已。

  可是現在……這面鼓響了,鼓聲急促,令人的心也跟著鼓點的節奏撲通作響。

  又過了片刻,一宦官急匆匆的進殿,納頭便拜,呼吸急促地道:「陛下,四門學助教秦少游,敲鼓鳴冤……」

  「大膽!」武則天勃然大怒:「他竟然敢來!」

  武則天痛斥,並非沒有道理,現在雖然事情很糟糕,可是她願意討價還價,無論如何,或許還能保住秦少游的性命,可現在,秦少游卻又鬧將起來,這是自己往槍口上撞,實在是混蛋至極。

  倒是這時候,不知誰冒出一句話來:「秦少游不是在獄中麼?」

  這一句話頓時令人歡喜令人憂,一個本該在獄中的人突然出獄了,作為王朝最中樞的人物,居然沒一個人知道,那麼這個人到底怎麼出獄的?

  恐怕這又是一條罪狀,秦少游的頭上,只怕又多了一條大罪。

  武則天無奈,只得甩袖道:「宣!」

  一聲號令,過不多時,秦少游與戶部尚書武承嗣便步入了宣政殿。

  當秦少游出現的時候,無數不懷好意的目光看向他,這種感覺……怪怪的……

  秦少遊目不斜視,卻不去理會這些人,他的眼裡只有武則天,見武則天冷冷地看著自己,目光如一把利劍般鋒利,秦少游並無畏懼,他身子一傾,作揖道:「臣秦少游,見過聖皇。」

  很輕描淡寫的一個禮儀,行雲流水。

  武則天冷笑道:「秦少游,你既敲了登聞鼓,那麼,有何冤屈?」

  所有人的目光,又重新回到了秦少游的身上。

  尤其是陳祭酒,更是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顯得別有深意,他心裡不由冷笑,這個傢伙大抵是來陳冤的,可是方才在這宣政殿,事情就已定下了,板上釘釘的罪狀,再加上這麼多有份量的人堅持,現在跑來陳冤,為時晚矣不說,還是自取其辱。

  秦少游卻是搖頭道:「沒有冤屈,臣沒有冤屈。」

  什麼……

  陳祭酒的臉色愕然,沒有冤屈,你跑來做什麼?這個時候,這傢伙難道不該是痛哭流涕,為自己辯解麼?

  武則天蹙眉道:「既無冤屈,為何就敢如此放肆!」

  秦少游好整以暇,道:「雖無冤屈,可是身為朝廷命官,就理應為朝廷效忠,為聖皇效命,若是發現有奸佞在朝,敗壞朝綱,若不檢舉揭發,豈不是萬死?」

  檢舉揭發……

  只聽說過人犯痛哭流涕著辯解的,倒沒聽說過一個被人狀告的傢伙居然跑來告人的。

  這傢伙的臉皮倒是厚得很。

  不過他從前倒有不少出格的舉動,大多數人也只當他是狗急跳墻。

  武則天已經對秦少游徹底絕望了,這個傢伙到了現在還以為撒潑打滾有用?

  「你要狀告何人?」

  秦少游正色道:「臣一告國子監祭酒陳讓不學無術,二告算學博士吳應龍誤人子弟,陳讓身為國子監祭酒,昏聵無能,荒廢學政,致使學政蕭條,不只如此,他還不辨是非,構陷良才,因循守舊,尸位素餐,無能到令人髮指的地步,敢問聖皇,這樣的人,竊據高位,無德無能,是否有罪?」

  「再有!」秦少游氣勢十足,聲若洪鐘地繼續道:「算學博士吳應龍,身為掌學博士,誤人子弟,使國家棟樑竟都成了酒囊飯袋,臣每每想起這樣的事,便禁不住為朝廷憂心如焚,因而斗膽彈劾此二人,願聖皇明辨是非,懲治奸邪之徒,重振學務。」

  這傢伙說得有鼻有眼,倒是讓陳祭酒不由笑了。

  到現在居然還不知死活,真是豈有此理,陳祭酒立即反唇相譏道:「秦少游,事到如今,你還不知死活麼?」

  秦少游笑吟吟地道:「陳祭酒,下官如何不知死活?」

  「你……」陳祭酒怒斥道:「你才是不學無術。」

  秦少游道:「何以見得?」

  陳祭酒道:「人證物證俱在。」

  秦少游道:「這麼說來,大人是屈打成招了?」

  「胡說八道!」陳祭酒氣得跳腳。

  秦少游突然把臉一拉,怒喝道:「胡說八道的你,你有人證物證,那麼……且看看我的人證物證如何?」他看向武承嗣,行了個禮:「武尚書,請。」

  武承嗣難得今日如此風光,只見所有人的目光灼灼地看向自己,他興致倒是不錯,故意吊足了胃口才道:「戶部查賬,因而請了各學算學生員前來協助,此前算學、國子學等雖有數百之眾,足足花了數日,卻是徒勞無功。此後四門學幾十餘算學生員出馬,一日一夜,去歲的進項和今歲的開支都已核算完畢。」

  陳祭酒的臉僵住了。

  戶部的爛賬,他不是不清楚,而事實上,這件事鬧得可是不小,甚至有一些言官摩拳擦掌,想狠狠告一狀,堂堂戶部居然是爛賬如麻,以至於各學協助也是徒勞無功,昨日聽到的消息還是這筆糊塗賬沒有十天半個月也不可能梳理出來,這四門學怎麼可能一日一夜就核算完畢?

  這……絕無可能!

  陳祭酒的臉色蠟黃,氣得瑟瑟作抖!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6-4-7 10:18 編輯

野戰步兵 發表於 2015-7-31 17:23
第八十八章:殺無赦

  震驚的又何止是陳祭酒一人。

  戶部的帳居然只靠著一群四門學的生員就算清楚了?

  假若如此,這四門學的算學生員到底有多恐怖?只怕……其他各學的生員連給這些人提鞋都不配吧。

  「是麼?」武則天禁不住道:「三郎,此事確鑿麼?」

  武承嗣忙道:「臣人頭作保!」

  他說出這五個字的時候,殿內立即鴉雀無聲。

  陳祭酒的臉色駭然,一屁股癱坐於地。

  雖然大家知道武承嗣是個很不靠譜的人,可是人頭作保,絕對不可能是玩笑。

  這就意味著,一切都可能是真的。

  武則天回到了龍塌,旋身坐下,她似乎覺得這樣不妥,又豁然而起。

  這個消息實在太突然了,這意味著什麼?意味著四門學的算學生員都是極有才幹之人,與之相比,其他各學,說是酒囊飯袋也不為過。

  方才武則天龍顏震怒,與大臣們對峙,她所以發作不得,只是因為沒有理由,因為眾口鑠金,大家都說秦少游誤人子弟,都說秦少游欺君罔上。

  那麼……現在秦少游還是欺君罔上麼?

  那一口氣,方纔還堵在武則天的喉頭上,不吐不快,她不敢相信這些大臣居然如此大膽,而自己竟是差一點點就做出了退讓。

  可是現在,武則天的胸口起伏,激動之色溢於言表,她已經忘卻了小腿上的傷痛,鳳目居高臨下地掃視在座的袞袞諸公,這是一種君王的姿態,更有一種得意洋洋的勝利者雄姿,她旋即臉色一冷,道:「若當真如此,那麼四門學可就立了大功了。」

  秦少游道:「臣不敢居功,可是臣現在證據確鑿,祭酒陳讓,身為國子監祭酒,黑白不分,將四門學的講師污蔑為誤人子弟之徒,臣斗膽要問,何為誤人子弟?若是誤人子弟,何以精於算科的算學生員連四門學的都遠遠不如,他負有欽命,查實此事,卻又口口聲聲當著陛下的面說這些賢良講師不學無術。聖皇在上,微臣要問,不學無術的講師能教授出四門學生員這樣的學子麼?又斗膽要問,這樣是不是欺君罔上!」

  豆大的冷汗在陳祭酒的額上滲出來,他已啞口無言,辯無可辯,他渴求似的看向週遭的大臣,可是這些人卻都是一臉凝重,竟是看都不看他一眼。

  完了……

  欺君罔上,這四個字,他如何逃得過?方纔,也就在方纔,他還言之鑿鑿,奢談秦少游與講師們誤人子弟,而現在……

  他忙是拜倒在地,期期艾艾地道:「臣……萬死。」

  武則天連眼角都沒有看他一眼,她是何其的痛快,就在前一刻,這些人還咄咄逼人,不肯退讓,口稱自己是仗義執言,而如今,轉眼卻成了喪家之犬。

  秦少游又正色道:「又有御史,彈劾微臣誤人子弟,糟踐國之賢才,臣若是記著沒錯的話,甚至有人彈劾說,四門學乃是國學,誤人子弟,罪大惡極,與欺君罔上同理,都應處以極刑。」他的目光逡巡,最後落在了一個人的身上……刑部侍郎周興。

  他抿嘴一笑,朝周興行禮道:「敢問周侍郎,這份奏疏似乎也有周侍郎的份,這麼說來,誤人子弟其實就是欺君罔上,是麼?」

  周興的臉色又青又白,老半天才憋出一句話來:「理當如此。」

  秦少游翹起拇指:「周侍郎果然是一視同仁,下官佩服。」

  而下一刻,他的臉拉了下來,正色道:「那麼……敢問聖皇,臣若是誤人子弟,理應視作欺君罔上,可是現在,算學本以算術為主,其實力卻遠遠不及四門學萬一,算學掌學博士吳應龍,可否算是誤人子弟?他既是誤人子弟,又算不算欺君罔上?」

  說到這裡,秦少游深深一揖,才是接著道:「這二人深受國恩,享我大周恩榮,理應為聖皇分憂,卻都是欺君罔上,臣食君之祿,眼看他們這般糟踐學務,難道還能置之不理麼?今日,臣彈劾二人,懇請聖皇處置,請聖皇明察秋毫,以正視聽。」

  有理有據,可謂是字字如刀,句句見血。

  而這番話卻明明是站在對方的言論基礎上,也就是說,本來這些人是沒什麼大罪的,可是偏偏,他們為了收拾秦少游,為了將秦少游碎屍萬段,現在卻被秦少游以其人之道還之彼身,事態頓時變得嚴重起來。

  武則天莞爾,她已經很少露出今日這樣的笑容了。

  她大袖一擺,側過身去,看向此前讓她碰了軟釘子的老者,一字一句地問:「卿以為如何?」

  老者面無血色,這種瞬間翻盤的感覺實在讓人很不好受,良久,他才道:「誤人子弟者,有罪。」

  武則天步步緊逼:「朕問的是欺君罔上,該當如何?」

  老者木訥地道:「罷官,嚴查。」

  陳祭酒頓時感覺到天旋地轉,幾乎要昏厥過去,他又懼又怒,禁不住道:「催……催公,你……你……」

  這老者不為所動,又加上一句:「若是查有實據,證據確鑿,可處以極刑,抄沒其家,以儆傚尤。」

  老者的最後一句話依舊還在殿中迴盪。

  武則天覺得很滿意,她很期許地頜首點頭,道:「不錯,來……拿人。」

  卡擦、卡擦……明晃晃的武士踩著笨重的靴子嘩啦啦的衝進殿來,將陳祭酒架起。

  陳祭酒身如篩糠,他臉漲的像是豬肝一樣,先是可憐巴巴看向那老者,見老者並不理睬他,繼而想起什麼,他瘋了一樣想要掙扎,朝著秦少游大吼:「秦少游,你這狗賊,你……你竟敢誣賴我,你……你這賤賈之子,哈……你等著看吧,終有一日……」他獰笑:「老夫讓你死無葬身之地,你是什麼東西,是什麼東西……」

  秦少游別過臉去,並不去看他一眼,而事實上,他心裡有些後怕,若不是自己仗著生員們翻身,只怕現在的自己,就是他的下場吧。

  而武則天依舊目光如炬地看著老者,一絲一毫都沒有鬆懈。

  老者依舊卑微地站著,他的眼睛渾濁,如果阡陌市井中的尋常老頭,只有那渾濁眼眸裡的目光,似乎也在與武則天對視。

  武士們帶著陳祭酒已是漸行漸遠,武則天的眼睛沒有鬆懈,她突然道:「且慢!」

  卡擦……卡擦……卡!

  所有的腳步,戛然而止。

  大殿中,又恢復了靜寂,靜得有些可怕。

  武則天沒有去看武士,甚至連眼角的餘光都不曾有半分洩露,她的眼裡只有這個垂垂老矣的普通老人,而後她含笑著,輕輕地啟開了朱唇,她一字一句地道:「依著朕看哪,嗯……」她稍稍沉吟,露出輕鬆愜意的表情,才徐徐道:「還是不必審了,如此罪大惡極……統統殺了吧,陳讓與吳應龍,格殺勿論,殺!」

  最後一個殺字自武則天的口裡脫口而出,竟是如此的輕快,如此的輕描淡寫,她的眼睛依舊還在老者的身上,在殺字出口之時,目光閃動了一下。

  一聲令下,兩個武士已按住了陳祭酒。

  陳祭酒嘴唇哆嗦的厲害:「我……我……饒命,崔公……崔公……」他喉頭滾動著:「秦少游才是欺君罔上……欺君!」

  沒有人理他,所有人對他視若無睹。

  另一個武士嘩的抽出了腰間的佩刀。

  刀鋒如芒,懸在半空。

  他看向武則天。

  武則天只看著老者。

  武士咬牙,長刀在半空狠狠劈下。

  一聲悶哼,血腥傳出,人頭落地!

  武則天的臉陡然冷峻起來,而老者依舊帶著輕鬆又卑微的微笑,他突然拜倒在地,道:「聖皇英明神武,臣拜服!」

  他這一拜,滿殿的人統統拜倒,紛紛道:「吾皇聖明。」

  武則天終於將目光從老者的身上移開,她別有深意地看了秦少游一眼,迤邐著長裙走動了幾步,並不嫌這裡的血污,反而是淡淡地道:「眾卿平身,不必多禮。」

  說話之間,顧盼自雄,她身軀並不高大,只是此刻,卻如有萬丈金身,俯瞰天下。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6-4-7 10:18 編輯

野戰步兵 發表於 2015-7-31 17:24
第八十九章:封官許願

  在宣政殿裡,一切都翻轉得太快,甚至是秦少游都沒有想到陛下會如此的『當機立斷』。

  他當然無從知道自己的『魯莽』舉動無形中樹立了武則天的威信,更不知道天子與大臣們發生了什麼。

  而這些本來就不是他關心的,他做好一個仗義執言的學官也就是了。

  因為無知,所以他更不能體會到武則天此刻的心情。

  那麼接下來,秦少游就能體會到幸福來得如此之快了。

  武則天看著紛紛拜倒在地王公大臣,她臉色冷峻,卻還是看著那位叫崔公的老者:「朕又想起一件事來。」她眼角的餘光掃視了一眼秦少游,才繼續道:「秦少游督學有功,朝廷理應賞罰分明,卿家以為又當如何好呢?」

  老者沉默了。

  聖皇這是要逼迫他就範。

  而現在,國子監祭酒獲罪伏誅,秦少游水漲船高,四門學的革新已經起了效果,此時聖皇打著的多半是順水推舟將革新進行到底的主意。

  想到這裡,這位『崔公』眸光一沉,他幽幽地嘆了口氣,其實他實在不願意攤牌,畢竟天子就是天子,不到萬不得已,誰願意與天子反目。

  只是……

  這位崔公出自清河崔氏,家族延續數百年,被公認為天下第一高門,北方豪族之首。而在場之人更不知道的是,正是這個崔氏,單單在唐朝就出現過二十九位宰相。現在這一任清河崔氏家主便是如今以以正諫議大夫同鳳閣鸞臺平章事拜相的崔察,此人的名聲並不顯於外,可是在鳳閣、鸞臺、尚書省這等中樞之中卻最有名望,崔家到現在已經出過三個宰相,至於尚書、侍郎不計其數,更別提旁系別支的子弟,不知有多少在地方上任職了。

  這個家族曾歷經數百年,無論是誰當朝都是高官厚祿,隋朝的時候,隋煬帝之所以失天下,也與違背了以李氏、崔氏、王氏等大門閥的利益不無關係,最後李氏起兵,定鼎天下,這些人也是最大的功臣。

  同時,這些人實力很強,強到什麼程度呢?

  太宗在的時候,命吏部尚書高士廉等人編撰《氏族志》。高士廉等人本著求真務實的態度,積極開展工作,將天下的家族分為久等,最後進行排序,「崔、盧、李、鄭、王」五大氏族名列前茅。唐太宗看了初稿,頗為困惑、惱怒,作為皇族的李氏,居然只是排名第三,於是他沖高士廉等人發脾氣:「崔氏早已衰微,憑什麼列為第一難道我李氏貴為天子,還比不上崔氏嗎」「吾實不解山東四姓為何自矜,而人間又為何重之!」為了維護皇室榮耀,唐太宗利用政治權力干預,下令重新排序,「以皇族為首,外戚次之,降崔民干為第三。」

  可即便如此,唐太宗雖然是找回了面子,可是由此可見,當時的崔家影響可見一斑。

  他們的力量,甚至是武則天也不禁為之忌憚。

  崔察其實可以接受武則天,但是他不能容忍武則天的革新,因為他比誰都清楚,一旦陛下順水推舟,那麼天子還需要依賴門閥來治天下嗎?

  想到這裡,他淡淡地道:「聖人,秦少游育才有功,臣以為,可以授為縣男,以示優渥。」

  縣男……

  縣男乃是大周的爵位,綜合來說,屬於最低級別的貴族,從品級來看,是從五品上。崔察突然倡議秦少游封爵,倒是讓人愕然。

  可是很快,所有人明白了。

  秦少游有功可以賞,但是只能做顯貴,卻不能陞官,因為一旦陞官,就意味著四門學的成績得到肯定,秦少游將會握有更大的權利,那麼之後呢……

  所以……崔察選擇了一個折中的辦法,給秦少游一個鐵飯碗,好好地圈養起來,堂堂縣男,當然不可能再做學官,少不得要高高拱起,到軍中或者是其他地方擔任一個『要職』。

  武則天只是莞爾,卻是側目看著秦少游道:「秦卿意下如何?」

  賄賂,這是裸的賄賂!這個姓崔的,真是居心險惡,居然想給自己封爵,到時候不知要授多少土地,說不準,姓崔的心血來潮,再將個旁系的子女下嫁給自己,然後讓自己混吃等死,用這種腐化糜爛的生活來消磨自己的意志。

  不過……秦少游發現自己挺喜歡的,這樣似乎也挺好。

  秦少游頓時有些扭捏起來,老半天,他才道:「一切聽從聖皇。」

  武則天的唇邊扯出了一絲淡笑,道:「秦少游有功,理應陞官,為何要封爵?他終究是學官,封爵不合常理。依著朕看哪,還是升博士吧。」

  這是一句很輕鬆的話,甚至是武則天用玩笑的方式道出來的。

  可是崔察的臉色卻是變了。

  他深吸一口氣,道:「聖人,四門學固然有一個秦少游所以才出了一些成績,只是這成績終究只是算學而已,臣並不是說算術不重要,只是齊家治國,經史才是正道。這四門學的法門決不可貿然推而廣之,臣看,太宗定下的學規就很好,既無求變的需求,何必要冒險嘗試。老臣知道陛下想讓秦少游為博士,為的是推廣新學,老臣卻還請陛下三思。」

  他的話滿是懇切,可是卻洞悉了武則天的想法,直接予以了反對。

  終於還是攤牌了。

  武則天微笑道:「朕看哪,也沒什麼不好,至少四門學的算術已是首屈一指,卿家卻又為何以為四門學的經史會不好呢?難道國家育才,不是以培養生員的才學為先麼?」

  崔察搖頭道:「聖人,才學再好,若無德行匹配,或許就成了禍亂的根源,而四門學僱請的講師大多良莠不齊,即便能育才,可是何以育德呢?」

  武則天一時沉默,論口舌,她哪裡是崔察的對手。

  倒是秦少游一臉苦瓜,喂,講點道理好不好,方纔還在研究我的陞官封爵問題,怎麼一下子就轉移到別的地方去了?

  老半天之後,武則天帶著幾分惱羞成怒的意味道:「革新沒有錯,既然有效,就當推而廣之。」

  崔察嘆口氣道:「聖人,現在的學規最早出自秦漢,此後雖屢有刪減,可是卻並無大的革新,聖人可知這是為何?這是因為治大國如烹小鮮,而教化之事更是重中之重,豈可貿然改弦更張,學務最緊要的還是求穩,因循守舊並沒有錯。」

  武則天忍不住道:「那麼商鞅變法呢」

  崔察直視武則天:「變法之後的秦國去了哪裡?」

  武則天皺眉,她之所以希望改變,只怕現在的因素也佔了很重要的原因,朝中充斥了門閥和門閥的得意門生,這些人壟斷了所有教育的資源,同時,因為他們的文化水平也間接的壟斷了所有經史的解釋權。

  單單這種君臣辯論,連群臣苦口婆心蜂擁而上都用不著,單單一個崔察就可以直接把武則天壓死。

  武則天總是覺得這樣不對,只是偏偏詞窮。

  崔察淡淡一笑,和顏悅色地繼續道:「聖人,若無商鞅之變法,或許秦國能延續千年之久也是未必。子曰: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也。此話何解?這便是告訴大家,詩經中的言論,目的便是使人的思想純潔、中正,不產生邪惡、偏斜的成分。這世上,求大道,從來沒有速成之法,在聖人看來,從前的學規固然是守舊,可是至少中正,而一旦革新,產生偏斜,那麼到了那時,怕是悔之不及了。」

  「……」武則天徹底被擊潰了。

  和崔察比起來,她連對手都稱不上,她心裡有點氣惱,偏生無法發作,然後她環顧四周,看到了秦少游,便不由道:「秦少游,你以為如何?」

  殿中的大臣們曉得,這是陛下要搬救兵了。

  不過大家都不由莞爾一笑,崔察不只是宰輔,更是河北出名的辯才,年輕的時候,就以口舌見長,聖人卻是拉了一個秦少游出來做救兵,這個毛頭小子,只怕給崔公提鞋都不配。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6-4-7 10:15 編輯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mk2258

LV:9 元老

追蹤
  • 1120

    主題

  • 100531

    回文

  • 46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