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先秦] 春秋我為王 作者:七月新番 (已完成)

 
飛雪月 2015-8-16 02:55:4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33 1556619
飛雪月 發表於 2015-11-7 13:49
    第三百七十五章 遠交近攻

    一說到劍,吳國人就笑了。

    在文化上,工藝上,別的方面他們落後於中原,但在劍上,吳國敢稱天下第二,就沒人敢稱第一。

    專鯽大笑了起來:「北方哪裡有什麼好劍?天下名劍俱在吳越,遷乎其地而弗能良也!這是人人都知曉的事情,我就不知道有什麼劍是能配得上魚腸的。」

    無恤拔劍:「是麼?但此劍對於屈大夫來說,其意義或許還真比『魚腸』要重要幾分。」

    屈無忌沒想到還會牽涉到自己,頓時愕然,但當趙無恤的佩劍出鞘後,他們便無話可說了。

    專鯽是行家裡手,看的是劍的式樣和鋒利程度。

    只見此劍式樣古樸,長約兩尺半,寬約四分之一尺,脊在兩從間凹陷,從寬斜,前鍔狹。厚格呈倒凹字形,格飾錯金嵌綠松石獸面紋,圓形劍首飾雲雷紋,兩刃反射著青金的光芒,雖然不如魚腸,但也算是劍中精品了。

    屈無忌看得則是劍上的銘文,這一看不要緊,當劍身正面那十二個錯金銘文映入眼簾時,他的手頓時激動得劇烈顫抖起來。

    「這……這莫非是……」

    劍身正面寫著的是:「子靈自作用劍,子孫永葆是用!」

    而背面的字證實% 了屈無忌的猜測:「吉日壬午,乍為元用,玄镠鋪呂。朕餘名之,謂之少虡!」

    「這竟是吾祖的佩劍少虡!」

    ……

    發生在競技場的刺殺事件在陶丘引起了軒然大波,雖然公族和賓客中未有人受傷,但緝盜時國人看台上引發的騷亂卻導致了一場踩踏事故。死傷了十餘人,一時間全城人心惶惶。侈靡之所的生意也受到了不小影響。

    為此,此地的經營者的子貢引咎請罪。同時申請徹查此事。曹伯陽也極為震怒,在刺殺指向目標趙無恤的要求下,他嚴令曹國司寇關閉四門,在城中大索,一定要搞清楚刺客究竟是誰派來的,又是如何混進來的。

    外面雞飛狗跳,但漩渦的中心競技場內卻平靜了下來,包廂中,幾張蒲蓆。數個漆亮的案几鋪展開來,無關人等盡退,只剩下趙無恤、伯羋、邢敖,以及吳國的屈無忌等人分坐兩側。

    氣氛最初相當不錯,一副親友相認的溫情脈脈,但不知何時,卻突然冷了下來,只剩下趙無恤和屈無忌的對峙。伯羋則擔心地在兩邊打量著,手緊緊扭著袖口。不知應當如何勸解,但心裡卻是一種久違的溫暖。

    那是來自父輩的支持和愛護?

    雖然她也猜不透這強撐腰的背後究竟隱含著怎麼樣目的……

    原來,在認出巫臣在吳國請劍師所鑄的少虡劍後,以此為鐵證。過去的一切便都能攤開來說了。

    屈氏家族起源於楚武王的兒子熊瑕,他官至於莫敖,採食邑於屈地。故以屈為氏,申公巫臣屈氏只是其中一支。

    當年巫臣完成使命離開吳國時。將大兒子屈狐庸留下做吳國行人,於是便有了吳國屈氏。延續至今,仍舊是吳國與中原溝通的重要紐帶,頗受吳王恩。他與夏姬的小兒子則在晉國繼承了領地邢,號稱邢氏,流傳數代人後因為一場爭地事件被滅,宗族從此失政衰弱。

    時隔八十年後,兩個離散南北的宗族後裔終於再次相逢,某種意義上,這都是託了無恤的福。

    「原來如此……這其中竟然還有如此多的曲折,悲哉堂兄,當年曾有一封帛書到吳國,說將攜族人來相會,誰知竟然在半道上遭遇不測。」

    在趙無恤和姐弟二人分別講述完過去發生的事後,屈無忌的目光轉向垂目的伯羋,還有挺直了腰桿回視他的邢敖,頷首笑道:「其女美哉,其子梓材,果然是吾族之後。幸而有趙氏大夫相救,才讓邢氏得以留存血脈,這麼說來,你二人應當稱我一聲伯父才對。」

    伯羋和邢敖看了趙無恤一眼,見他點頭認可後,這才各自行禮,口稱「伯父」,讓屈無忌欣喜不已。

    屈氏家族成員素來以模樣秀美著稱,當年巫臣就是一個美男子,後世又出了個屈原。更別說在加上夏姬的基因後,伯羋模樣妖嬈,隱隱有幾分夏姬的魅力。邢敖也早沒了幼稚童子的模樣,他長得身材高大,面容俊美,叫屈無忌看了點頭不已,認定他們的確是自己的族人。

    不過屈無忌心中也有疑慮,這對姐弟之前一度淪為他人隸妾,既然為趙無恤所救,他將此事說破,究竟是作何打算?

    索要好處?亦或是……

    巫臣屈氏在楚國的那一支已經被楚國子期、子反二人所覆滅,狐庸一族孤零零地被留在蠻荒的吳國,雖然備受吳王恩,但內心裡卻是瞧不起典型吳人的。

    他們整日穿著冠帶容於一群斷髮紋身之人中,那種「此邦之人,不我肯穀。言旋言歸,復我邦族」的感覺自然會格外強烈。楚國是回不去了,在這宗法時代畢竟血濃於水,屈無忌很是惦記著遠在晉國的老親戚,兩邊失去聯繫一直是他的一塊心病。

    所以屈無忌想著,若姐弟二人的人身依舊受趙無恤束縛,就算付出再大的代價,也要將他二人贖走,帶到吳國好生相待。他們家族的一個短板就是人丁太過稀疏,連續三代都是獨苗苗,並未開枝散葉。屈無忌更是連兒子都沒有,為了繼承人的事情,他頭髮都快愁白了。

    這下他總算鬆了口氣,邢敖被趙無恤培養數年後文武雙全,日後可以成為宗族的助力,若是自己一生無子,領地也有他繼承。而以伯羋的美貌,則可以用來與吳國強宗聯姻,甚至是入吳宮侍奉大王、太子!鞏固屈氏的地位。

    對了。方才那專鯽也被伯羋的相貌震住了,他是大王臣。伍員愛將,太子親信。若是將伯羋許給他,也不算委屈。

    但屈無忌這話到了嘴邊,卻遲疑了下來,他忽然想起,自家的遠房侄女伯羋與趙無恤關係親密,究竟是何關係?

    最後,還是趙無恤點破了這層關係:「伯羋如今在我居室中侍奉。」

    「侍奉?」

    伯羋羞澀,臉色微紅,垂首認可。屈無忌心中大失所望,這和他心中的期許相差很大。

    所謂的侍奉,大致是侍女、侍妾一類。他作為吳國這一新興強國的外交行人,在中小諸侯霸道慣了,如何能忍受自己侄女為人妾室這種事情?面色頓時陰沉了下來,死死盯著趙無恤看。

    於是便有了這尷尬對峙的場面。

    無恤也不著急,他接過伯羋為他倒的曹國米酒,抿了一口後淡淡地說道:「大夫莫不是覺得,我這是委屈了令侄女?」

    屈無忌硬邦邦地回答:「難道不是?屈氏的女兒。怎能為人妾室!」

    他說完又瞪了伯羋和邢敖一眼,沒了最初的和善,用後世的話說,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思。

    趙無恤搖著酒盞不答。那溫存著實有些衝動,事後無恤也暗悔沒把持住自己,但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便只能硬著頭皮善後。今日之事除了想結交屈氏,也存了讓伯羋姐弟與親人相聚的好意。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就得接受屈無忌這長輩作態,對他無底線的退讓示弱。

    他今天來。是想以實力與屈氏相交,而不是倒貼討好的!

    他是高貴的卿族,是封君,是魯國西鄙說一不二的小司寇!不是上門受氣的贅婿!

    在這尷尬的間隙,倒是伯羋道:「伯父誤會了,父親已經不幸去世,伯父便是下妾唯一的長輩,君居南海,妾居北國,此事不能事先稟報伯父同意,是下妾之罪也。但下妾與阿弟最初為人殉奴,幸而君子解救,他不以隸臣待之,而是讓我恢復了本姓和貴族女子身份。下妾無以為報,所以自薦枕席,侍奉在君子榻前,已經心滿意足,還望伯父能夠應允。」

    說完她朝屈無忌鄭重一拜,既然姐姐都紅著臉出面了,邢敖也一同相勸。

    「阿姊之言句句屬實,還望伯父不要責怪。」

    但屈無忌還糾結於屈氏女兒為人妾室的面子中,直到無恤也緩緩開口解釋。

    「君父之命,媒妁之言,小子與宋國卿族司城樂氏已經有婚約,所以能給伯羋的名分只能是滕妾。之前不娉而奔,已經大為失禮,如今還望大夫許嫁,為我二人做個見證。我雖然不才,但年方十六,已經是魯國大夫,晉卿之子,三邑六萬民眾之主,麾下虎賁千餘,日後當不會委屈了她。」

    無恤最後一句話讓屈無忌醒悟過來,細細一算,伯羋做無恤妾室的話,還真不算委屈。

    趙無恤現在和他職守、爵位相當,按理說吳國是大國,魯國是小國,屈無忌應該比他高出一頭。但實際上趙無恤的領地更大,出身也更高,他雖然是庶子,但卿族畢竟是卿族、屈氏能與晉卿趙氏這種千年家族聯姻,相當於是高攀,儘管只是滕妾的地位,但也可以接受。

    而且看來伯羋頗受愛,趙無恤不僅讓她與自己相認,而且舉止間也十分和善,絕不是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賤妾。

    更何況,如今趙無恤在四瀆之間混得風生水起,屈氏的使命就是聯絡中原,大王和太子頗有北上之志向,日後他說不定也要仰仗於無恤,兩家若是結親,何樂而不為呢?

    於是屈無忌發揮了行人這職業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本色,重新露出了笑容。

    「本想試一試子泰與侄女的情意,果然匪石匪席,不可轉亦不可卷,願我兩家情誼也能如此!」

    屈無忌對靜靜看他反應的趙無恤口稱恭喜,並願意作為伯羋的家長,許嫁見證,讓屈氏與趙氏結兩家只好。

    趙無恤卻從他這句話裡想起了樂靈子,頓時一陣心虛,不過很快恢復了鎮靜,頷首道謝。

    屈無忌笑著解下腰間的珮飾:「侄女已經及笄,我卻漏了禮物,這塊玉珮,便是遲來的賀禮了,至於嫁妝等我回到吳國,再補上不遲。」伯羋千恩萬謝地接過。

    這是個聰明的選擇,因為無論屈無忌願意與否,結果都不會有半分改變。

    伯羋的事情解決了,剩下的便是邢敖,還有趙無恤手裡那把少虡劍。

    ……

    在屈無忌想來,伯羋畢竟生米已經煮成熟飯,事不可為,但那柄祖傳的少虡劍,他是一定得要回來的!

    但無恤卻先一步開了口,堵死了他的說辭。

    「名士之後不能埋沒於廄苑,我本想著,要效仿趙成子扶持韓厥之舉,將敖培養為一個精通六藝的士人,好留存邢氏的社稷廟宇,這劍,我只是在他成年前代為保管而已。」

    屈無忌大喜,直起身子道:「善,既然如此……」

    然而趙無恤卻打斷了屈無忌的話,而且他接下來的行為更是讓屈無忌欽佩不已。

    無恤指著邢敖道:「這兩三年我是看著敖長大的,他如今虛歲十五,我在這個年紀時已經行了冠禮。屈大夫,我是這樣打算的,等你從晉國出使歸來後,吾等便為敖行冠禮,何如?這把少虡劍乃是邢君子靈所鑄造,之後一代傳一代,傳到敖的父親時流散,待他及冠之後,我將親自交還!」

    「之前邢敖由我監護,但如今既然他與大夫相認,那自然得接受親長的教誨。冠禮後,就讓他隨你回吳國,跟在身邊聆聽教誨,也作為你我兩家聯絡的中介,何如?」

    屈無忌巴不得這樣,答:「可。」

    「還望大夫能好好教導之,正如詩言,匪面命之,提其耳正。敖,你也要多向汝伯父請教,誨爾諄諄,聽我藐藐!」

    「邢敖遵命。」

    屈無忌這下是徹底心服了,對到手的名劍,一般人都是佔為己有的心思,但趙無恤說歸還就歸還,這氣度很了不起。他相信趙無恤的本心就是如此,從始至終都是在為伯羋、邢敖姐弟著想,頓時堅定了結交的想法。

    「固所願也!雖然伯羋在趙,邢敖隨我去吳國,但我兩家的姻親便從此結下了!」他當場劃開手臂與趙無恤歃血為盟,這將是此行,他在北方結下的第一位盟友!

    這事情最後落了個皆大歡喜,也是兩全的結局。

    這場結盟帶給趙無恤的好處極多,屈氏在吳國呆了四代人,對吳地的外交、經濟情況極其熟悉。有了這個奧援,就能為趙氏商賈在吳國的商業活動提供方便,以後向吳國兩淮、群舒的貴族們購買銅、錫、皮革,以及向江南傾銷領地的商品,就有了引薦的人!

    派邢敖去吳國,則是趙無恤放出的長線,在那個新興的強國他一定能學到不少東西。一方面幫無恤在尋找擅長水戰之人,來大野澤幫助他訓練舟師剿滅盜寇,另一方面可以幫他結交兵聖孫武。

    從大局上看,趙氏能給屈氏在晉國的出使行方便,屈氏則可以讓趙氏與吳國相交,結下一遠方強援。相隔數千里,短期看效用不大,但若是心懷天下者,一定能明白,此所謂遠交近攻也!

    無恤記得,老吳王也沒幾年好活了,夫差就要上台,他的好基友勾踐也即將嶄露頭角,原本的歷史上,未來幾十年是吳越做主角。

    吳越春秋,南國最波瀾壯闊的時代將到來,多少男兒血,多少英雄淚,多少壯懷激烈,多少河邊枯骨,多少美人離殤……

    既然來到了最好的時代,也是最壞的時代,他趙無恤自然不會甘於寂寞,做一個局外人!
飛雪月 發表於 2015-11-7 13:50
    第三百七十六章 棋走邊角  

    就在屈無忌和失散多年的「侄女侄兒」認親,人人皆大歡喜之際,發生在競技場的刺殺案也水落石出。

    但矛頭的最終指向卻出乎眾人意料,嫌疑最大的,居然是晉國使節團!

    曹國人在查實那刺客身份後驚呆了一片,這個結果卻在趙無恤的猜測之內。

    原來,持弩刺客之所以能避開檢查,是因為他混在晉國公族大夫、上軍司馬籍秦的衛隊裡,大搖大擺走進來的!

    使者的衛士攜帶武器,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麼?於是疏漏便發生在這兒了。誰能料到在蹴鞠比賽正激烈,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滾動翻騰的皮毬上時,這名本應守在籍秦身邊的「衛士」竟然藉口小解,悄悄挪到了射程之內,對準趙無恤射出了一支毒箭!

    若不是吳人專鯽情急之下拔劍示警,而穆夏和田賁兩人護衛得當,子貢佈置的武卒從甬道里出來得極快,後果將不堪設想!

    得知晉國使者捲入此事,曹伯又驚又怒,連夜傳喚嫌疑人籍秦。面對曹國司寇反覆徹查的結果,還有那刺客的屍體,籍秦倒是沒有推說不知,痛快地承認這是他的人,接下來卻對刺之事一概否認。

    他發揮政客的本領大呼冤枉道:「此人乃是半年前來投靠我的晉國輕俠游士,聲稱會使新式的武器手弩,而且十發九中,所以我的家司馬才納為衛士。他的背景我派人查過,只是新絳城中一個中戶之家的惡少年,並無問題,平日也還算忠心,誰知昨日竟然突然發難,做出行刺之舉。」

    末了籍秦還加了這麼一句:「若是曹國的司寇和趙氏大夫不信,大可派人去晉國徹查。」兩手一攤,彷彿自己真是清白的。

    籍秦雖然向趙無恤再三抱歉,卻把自己撇得一乾二淨。連那刺客的身世,他也刻意掩蓋了過去,但這反倒暴露了他欲蓋彌彰之意。

    曹國自有「刑不上大夫」的規矩,何況證據並不確鑿。於是籍談在司寇署呆了半宿後就被放走,只剩下義憤填膺的闞止罵道:「不用想,能在晉國上軍司馬的衛隊裡安插人手尋隙刺殺司寇的,除了上軍將中行氏,還能有誰?」

    子貢搖頭嘆息道:「這誰都能看出來。但證據不足。屬於籍秦衛隊裡的唯此一人,其餘都是無人能識的生面孔,混在人群裡進來的,手裡無甚武器,而那連殺兩名吳國甲士的刺客已經潛逃,城中大索一日卻沒什麼結果。所以若是籍秦不配合,還真不好往下查,他畢竟是晉國使者,還與司寇有師生關係,想從他嘴裡撬出點什麼也無法拘押、動刑。」

    於是線索就在籍秦這兒斷掉了。還好趙無恤之前結下的良緣起了效用,不一會就有皂衣的小吏來遞送木片。無恤接過一看,卻是一直跟在籍秦身邊的鄧飛送來的,他在裡面將趙無恤等人所不知道的細節一一寫下。

    那刺客的來由確定無疑,的確是中行氏和范氏豢養的死士,一旬前受人指派,插進籍氏親衛中。但這場行刺籍秦真被蒙在鼓裡,也並非中行寅和范吉射的授意,而是中行黑肱,范禾二人得知無恤將來陶邑。便想派人刺殺趙無恤,為範嘉「報仇」。

    籍秦起初還以為這名衛士是二卿的贈賜,直到事發後才想明白緣由,頓時嚇出了一身冷汗。細細回想起來真是後怕不已,若趙無恤出了事,他肯定要面對晉國中軍佐趙鞅的暴怒。可即便對中行、范二子的行為深感憤怒,他卻依舊死守牙關,寧可自己背鍋,也決不說出幕後指使。

    無恤對他的心思也能猜到七七八八:「籍秦畢竟是上軍司馬。還得考慮到自己的前途,他現在投靠的是中行氏,二子利用他,他卻只能主動攬禍。」

    闞止道:「其實還有一個辦法,若是能讓鄧先生出面作證……」

    子貢搖頭:「這恐怕沒用,鄧先生雖然願意告知吾等真相,提醒司寇以後出行要格外小心,卻也不願當眾洩密讓自己的主君難堪,那是公開的背叛,是為人吏臣者大忌,所以才在簡牘之末請求看過後將此物銷毀。」

    聽取兩人意見後,無恤沉吟片刻後做出了決定:「此事我會告知父親,並將范、中行刺殺我的『猜測』上報晉國執政知伯,請他審理。不過知氏態度,還真不知道會偏向誰。此事大概會無疾而終,范、中行二子即便罪名坐實,最多也不過被拘禁放逐,對二族實力不會造成打擊。」

    「但我也不會強迫鄧先生佐證,派人去回報他,日後若是有類似的事情,還請速速告訴我知曉。無恤無以為謝,只有盡快解救鄧析子,但新鄭離此有千里之遙,這一去一回得一個月時間,請不要焦慮。」

    說完,他又讓人備車。

    闞止吩咐屬吏駕轅,問道:「司寇這是要去哪?

    「我?我要連夜入公宮,去求見曹伯,在他面前狀告范、中行二卿刺殺一事!」

    「不是苦於證據不足,不能證實麼?」

    無恤露出了神秘莫測的笑:「在晉國內自然無法證實,一切都由著兩方博弈,但在陶丘,我只要讓曹伯一個人相信就夠了。」

    闞止瞭然,子貢則下拜道:「妙計,賜願為司寇御者!」

    范、中行二子行刺趙無恤之事,因為證據不足尚不能在晉國內掀起軒然大波。但憑藉無恤的說辭,卻讓曹伯確信不疑:二卿在他三十六歲生辰上,在充滿歡樂和祥瑞的競技場公然行刺貴賓趙無恤!這是極大的冒犯和不敬!

    曹伯陽心機不深,本就容易受人蠱惑,他怒極之下,雖然舉國實力還不及范氏或中行氏的一半,但從此對這兩家深惡痛絕。

    這樣一來,趙無恤逐漸從邊角入手,布下了他期望中的棋局。

    若是趙氏與這兩家起了衝突,那可不是一場侷限於國內的小打小鬧,而是整個北方諸侯都可能捲入的「世界大戰」。屆時,趙無恤即便不能保證曹國發兵相助,也能讓此國選擇性中立,至少不會倒向敵人……

    但即便如此,趙無恤心裡也沒法嚥下這口氣,他雖然不至於用相互刺殺這種下乘手段,但非得想辦法讓中行氏和范氏吃一次大虧不可!方能出這口惡氣!

    ……

    曹伯又以為各國使者壓驚為名,在宮中又大宴一日,之後,吳國使節團便要離開。他們此次北上的行程比較緊張,接下來會去鄭國、成周、晉國三處,等到返回時,走的則是衛國、魯國、莒國的路線,剛好會路過趙無恤的領地。

    「屆時大夫一定要多呆幾日,讓無恤好好招待一番。」

    經過認親一事後,趙無恤與屈無忌彷彿真成了親戚,兩人變得無話不談,一路上其樂融融。吳人出陶丘西門沿著濟水逆行,他還到船上相送,並贈甄邑剛燒製出的黑瓷和麻紙、公輸紙、楮皮紙數百張,他希望等屈無忌回程時,能給三邑帶來一大筆訂單。

    屈無忌暗示自己這次北上,想在晉國買些馬匹,最好是大原附近和句注山以北的代地良馬,還望趙氏相助,無恤自然一口答應下來。關於求購銅、錫和尋覓舟師水戰者之事,趙無恤也提起過。

    屈無忌道:「舟師不必愁,南人使船,北人使馬,自古已然,我一回國就能給子泰派一隊人來。至於銅、錫、皮革,大行人子胥曾嚴令不許私人輸出……」

    他看了趙無恤一眼,話音一轉道:「但徐地、鐘吾、群舒的邑主們多是近十多年來大王新封,邑內多礦產、獸類而少絲麻和奢侈品。若子泰的領邑能夠提供這些貨物,我自然可以作為中介,讓你們通過一些渠道交換。」

    有些事情他不足為外人道哉,吳國在大王之下,權力是如此分配支持的,分別是太子夫差監國、大行人伍子胥謀國事、客卿孫武主軍、以及大宰伯嚭主財政內務。

    其中與太子關係親密的伯嚭在破郢都鞭楚平王屍,淫令尹子常妻女,為伯氏一族復仇後開始喪失志向,變得貪財起來。他對侈靡的器物十分喜愛,那些美輪美奐的瓷器由太子夫差的宋國夫人帶到吳國後,除吳宮外,大宰的領邑府邸是需求最迫切的。屈無忌只要走他的門路,就能繞過大行人伍子胥和孫武,和趙無恤做些交易,自己也從中獲利。

    聊著聊著,屈無忌還說起了吳國此次派人北上的目的,直聽得趙無恤聚精會神。

    屈無忌祖上也是楚人,但他對這個母邦卻沒有絲毫的感情。

    「楚國遷都鄀地以後,令尹子西改紀其政,楚王也似乎有意振作,故大行人有些擔憂……」

    吳國經歷的勝利太多,所以屈無忌說此話時顯得得不以為然,但趙無恤卻從中聽出了不一樣的東西。楚國雖殘,但他們的潛力,伍子胥和孫武這兩位戰略高手再清楚不過,足夠讓人心生警惕了,於是便推動了這次出使,其目的是與晉國修舊盟!

    對趙無恤來說,這應該是件好事。
飛雪月 發表於 2015-11-7 13:52
    第三百七十七章 夷夏之辯

    趙無恤知道,距離吳楚柏舉之戰僅僅過去了五年,這一次幾乎亡國的慘痛經歷讓沉浸在迷醉中的楚人猛醒,積壓多年的弊端全部曝光,在他們心中引起了極大的震動。

    所幸楚國的大奸臣令尹子常已死,於是以往的惡政都算到了他身上,楚王熊軫被視為受矇蔽的無辜者。戰爭中楚國人「必死而不從吳」,父兄攜幼扶老而追隨楚王逃離郢都。邊鄙的國人也相率而為致勇之師,幫助楚軍驅逐吳寇,皆奮命袒臂而為之斗。

    當此之時,縣公領主們紛紛腐朽潰逃,但民眾卻在「無將帥以行列之」的情況下,各至於死,撐到了秦軍抵達,於是卻吳兵,復楚地。

    趙無恤記得,三百年後的秦朝尚且要位楚人那「楚雖三戶,亡秦必楚」的執拗而頭疼,何況如今楚人血液裡的驕傲和野性更甚之?吳國君臣深刻感受到了楚人的難治,明白滅楚非一朝一夕之事。

    肅清毒瘤後,楚王君臣也以此為戒,以子西、子期二公子為令尹、司馬,大加封賞幫助楚王逃竄和抵抗吳人的功臣。子西還以「不長舊怨」為施政綱領,既往不咎,寬赦欲殺楚王的斗懷,還有不讓楚王渡河的藍尹等,努力緩和國內矛盾,同時訓誡國人,不忘前敗。

    但吳楚軍隊的強弱態勢已成定局,三年前,楚國舟師再敗於吳,有大夫七人被俘,司馬子期的陸軍也在圖謀蔡國時被擊敗。楚國懼亡,於是遷都於鄀,而改紀其政,以安定楚國。

    吳王闔廬發動戰爭的目的本是為了奪取群舒和「逞其名」,但伍子胥和伯嚭則是為了報家仇。

    攻楚之戰,楚國丟了半壁江山,吳國雖然金玉錢帛和土地搶了不少,但也損失也很大。先是連續遭到楚人反抗,接著是秦軍攻擊,越王允常還越過浙江擊其後。致命一擊的。則是闔廬的弟弟,伐楚大將夫概反叛自立為王,被吳王回師擊敗後投了楚,被封為堂溪氏。

    吳王悔之晚矣。開始重新任用孫武。按照他「非利不動,非得不用,非危不戰;主不可以怒而興師,將不可以慍而攻戰」的慎戰思維,現在只要楚國不主動出擊,他們也不去騷擾,而是在盡力消化這十多年來新奪取的領土,如鐘吾。徐國,群舒等。伍子胥也冷靜了下來,認為待休養生息幾年後,先把和自己「接土鄰境,壤通道屬,習俗同,語言通」的越國吃下再說。

    但楚國卻在幹一件讓吳人擔憂的事情,楚王熊軫一改過去單單與秦交好的外交戰略,先和齊國聯姻,娶齊侯杵臼之女。又開始極力交好越國。一面派遣楚國士人、工匠入越,傳聞他還要迎娶一位越王之女為夫人。

    當年晉國扶持吳國削弱楚國後方,如今楚人照葫蘆畫瓢,開始扶持越國,其中目的,戰略大師孫武自然一眼看透。

    越國和吳國已經成了有你無我,有我無你的敵國自不必說,吳王闔廬有北上之志,像淮泗以北的郯國已經被納入勢力範圍,他的手還在朝邾國、莒國等伸去。但這些地方,卻被齊侯杵臼視為禁臠。

    於是乎,天下格局就發生了有趣的變化。

    秦、楚兩國世代聯盟,晉、吳同盟與之對抗。現在齊國拉著鄭、邾、莒等打算另起爐灶,九州頓時分為三足鼎立的架勢。

    楚與齊國的接近讓吳國感到緊張,齊國若是以東萊舟師沿著琅琊南下,或是越過莒國伐吳,可以襲擾到吳國新攻佔的鐘吾沿海。所以他們才派出使節,看看能不能讓晉國在北方對楚國、齊國施加一定壓力。

    不過無恤覺得。他們來與不來區別不大。晉國六將軍分立,內部一團糟,哪還有閒情去管楚國。尤其是抗吳的大英烈沈尹戎之子,子高成為葉公,為楚人駐守北境,據說這個年輕人也是一代英才。

    至於齊國,吳人也大不必擔心,晉齊的鏖戰勢均力敵,沒有個十來年是分不出勝負的,諸卿一直在巴巴地猜測齊人今年究竟會在秋收前,還是秋收後發動進攻呢?或許他們還會反過來要求吳國進攻齊國,為晉國分擔壓力,不知到時候屈無忌會是什麼表情……

    無恤嘿然:「他心裡大概會覺得,死道友,莫死貧道吧。」

    ……

    屈無忌自然能將雅言運用自如,但使節團裡其他吳人的飲食起居,都得言偃來引領,所以他也作為「重譯」隨行。走之前,他站在舟上,向渡口的趙無恤請了一個問題。

    「趙大夫想必是第一次與吳人接觸罷。」

    「然。」

    「偃有一個問題一直想問,我曾在延陵季子處觀魯國典史,其中在成公七年時記載,『吳師入郯國』。當時魯國的季文子是如此說的,『中國不振旅,蠻夷入伐』……吳,周之胄裔也,而棄在海濱,不與姬通,於是從蠻俗,斷髮文身,僭越稱王,號句()吳國,也被中國視若蠻夷。」

    言偃說的的確是事實,雖然因為晉吳同盟的緣故,中原諸侯對吳國的態度改觀了許多,但多半是因為想要依仗、或者忌憚的緣故。從文化上來說,他們雖然承認季札是知禮君子,但那只是個例。大多數人依然不認同整個吳國,動輒以蠻夷稱之,吳人也自外於中原文化,出了專伯魚這種逆同化的蠻夷派。

    言偃嘆了口氣道:「大王和太子也紋身,王族的姬姓貴胄尚且如此,何況吾等世代居於湖澤的土著。我還聽說過一句話,叫中國戎夷,五方之民,皆有性也,不可推移。此次北上我有感而發,見人人視吾等為蠻夷,猶如珍禽異獸,不知大夫是如何看的?是否吾等吳人再如何努力,都無法得到中原君子認同,視為中國之人呢?季子稱讚大夫年紀雖輕,卻頗能思人所未思,見人所未見,還請大夫教我!」

    無恤沉吟了,這是關於華夷之辯的大命題啊!

    它困擾著季札,困擾著言偃。也困擾著後世無數個歸化中國,或者入主中原的戎狄蠻夷之族,匈奴、鮮卑、契丹、女真、蒙古……吵了兩千多年都沒什麼結果。

    但趙無恤的華夷觀卻很清晰。

    於是他答道:「夷夏之別,血統的確是前提。但並非必要。齊太公出自戎疆,與姜氏戎同為四岳之後,但現在能否說齊國是戎?鮮虞白狄與周室同為姬姓,但他們漸染狄俗,如今可否稱之為華夏?故。夷用夏禮則夏,夏用夷禮則夷,華夏與戎狄蠻夷最初的區別,不過是選擇了不同的生活方式。昔日的夏族、商族、周族與東夷早已融合,曾經的淮夷徐國,因為用冠帶,行禮儀,已經被齊人視為華夏盟邦的一員!」

    要是像極端皇漢主義者一樣,凡有一絲異族血脈的都得人道毀滅,那出自東夷。和申戎、隗姓戎通婚過無數次的嬴秦和老趙家祖祖輩輩,還有趙無恤這具身體就得先自掛東南枝嘍……

    「只要吳國奉行延陵季子的教化,想必不出幾代人,一定能成為冠帶之國,得到諸夏認同,子游是南國君子,承繼季子之志,當勉之!」

    趙無恤這麼說是有依據的,現在的吳越蠻夷之地,千年後的江南水鄉。恰恰成了華夏文化最濃厚的地方……

    凝聚,融合,在這個時代,文化的向心力必須始終保持在華夏這一邊。周邊的四裔。只要是適合農耕文明的地方,就必須接受這一融合,否則就會像曾經興盛一時的萊夷、赤狄、長狄一樣滅絕!

    從種族到文化!留不下半絲痕跡!

    矇昧洪荒的上古已經過去了,在這個華夏驕傲而昂揚的時代,但聞用夏變夷者,未聞變於夷者也!

    言偃沉思半響後歎服不已。趙無恤的華夷觀在這個時代雖然不算別開生面,但還是在他腦中紮了根。

    他登船後對屈無忌說道:「小子北上時和季子說起過,要尋一位名師學習,如今已經找到了。」

    「是誰人?」

    「自然是趙氏大夫,我想他不僅能教給我華夷之別的大道理,還能教給我如何治理,如何教化子民的真本領!」

    言偃決定了,在跟隨使節團完成君命後,他要申請留在趙無恤的領地,或為屬吏,或為家臣。至於孔子和少正卯兩位「賢達聞人」,就這麼被言偃列到了第二第三志願。

    對言偃的這個決定,趙無恤和屈無忌自然是求之不得,邢敖將去吳國,而言偃這個對吳國知根知底,還心慕華夏的吳人留下,他們謀劃的交易也能方便許多,至少兩邊交接人員的語言問題是不用愁了。

    趙無恤還有別樣的心思:「日後讓吳國漸染華俗,從文化上變成真正的華夏疆土,或許就得靠子游。」

    這也算他在棋盤邊角投下的一手閒子,如今毫不起眼,但也許幾十年,千百年後,後人轉眼一看,卻會讚歎這是一計妙殺……

    ……

    滿載吳國使者的船隻在縴夫和牛馬的的拉拽下沿著緩緩流淌的濟水逆行而上,直到進入鄭國才會轉陸路,無恤與他們告別後,再呆幾日也將返回領地。

    在此之前,他還有事要做,一是將刺殺之事善後,在國際上得憤怒的發聲,擴大其影響,為自己爭取同情。二是在陶丘消弭此事給競技場帶來的不利影響,將一些賽事的規則細化改進,安檢工作也得重鑄。

    他語重心長地對子貢和闞止說道:「這就是所謂的三折股而為良醫,不怕犯錯,怕的是犯錯後不知道亡羊補牢!」

    子貢肅然應諾,隨著事業越做越大,他現如今已經徹底以趙無恤家臣屬吏自居了,此次的紕漏讓他慚愧難當。

    闞止則有些幸災樂禍,事後他打趣地笑道:「司寇與下臣年紀相仿,比子貢還要小些,平常說話做事卻像三四十歲的父兄般。」

    無恤沉吟,意味深長地說道:「然,用孔子的話說,我已是而立之年了……」

    最後,就是在臨走前開一個別開生面的「展銷會」,讓領地帶來的新產品打響名頭!

    這也成了競技場落成後,陶丘最熱鬧的一件盛事……
飛雪月 發表於 2015-11-7 13:54
    第三百七十八章 虎入平陽

    子貢在陶丘整整一年,把侈靡之所經營得有聲有色,其他方面卻也沒拉下。曹國朝堂、市肆,無論是黑道白道,官方私家,他都十分熟悉。平日裡打點得當,碰上貴客來侈靡之所也親自作陪,於是結下了不少良好的關係。

    曹國大司城是其中之一,唐國公子恪,鄭國長駐陶丘的大賈弦氏、玉氏等人也在其列。

    這次在陶丘市肆集中售賣,主要的商有三,剛剛興起不久的「甄瓷」,方興未艾的「新成瓷」,還有曹人從未見過的寫材料「紙」。

    當「甄瓷」和「新成瓷」兩種瓷器擺到一塊時,眾人不由莞爾。除了區別不大的青瓷外,它們同根同源,卻因為燒製土質不同,釉彩配方不同,以及主持者意識傾向的不同,衍生出了不同風格的瓷器。

    甄邑的黑瓷是魯陶翁監製,混入了趙無恤的傾向,所以有些雍容厚重,它釉層較厚,釉面滋潤,烏黑髮光,以獨特的釉色取勝,沒有太多的裝飾,可與漆器媲美。除了傳統的圓形鼎簋壺外,還有碗、碟、盤、豆、燈等,適合放在莊重的公室或者官署公用。

    伯羋和趙氏商隊從新絳帶來的新白瓷卻比黑瓷更火爆些,那些由季嬴閒暇無事時親手設計的造型比較迎合女性柔媚口味,以及商賈的獵奇思維。它們以造型取勝,新穎優美,佈著玄紋、水波紋等流線型花紋,兼在一些瓷器上面有褐色小點作為裝飾。造型除了傳統的器皿外。還有羊尊、侍女持燈、舞女俑等,乃至於和新鮮產物紙配合使用的白瓷鎮紙。

    那白瓷鎮紙。其精巧細膩連趙無恤都被吸引了,它色如羊脂。表面光滑,卻質量較重。其造型擬人,一如紅袖添香的垂首仕女,無恤彷彿在她上面看到了姐姐季嬴的影子,於是便不客氣地從市肆裡撤走,收為己用,並說道:

    「將這些白瓷帶一部分回甄邑,讓公輸克、魯陶翁等工匠好好看看,雖說甄瓷已經形成了自有的風格。但這種新成瓷也很值得學習學習。」

    相比於黑瓷,「新成瓷」更適合作為奢華的裝飾,擺放在私人場所裡把玩,尤其受女性歡迎。兩種瓷器互為表裡,吸引了不同的客戶,一個早晨就告罄,目前為止,瓷器作為最流行的奢侈,一直是供不應求。

    但紙張的推廣要困難些。趙無恤此次讓子貢推銷三種價位不一的紙張。劣麻紙用來如廁,公輸紙給一般國人用,楮皮紙則入公宮官署。

    然而直到日暮時,與陶瓷前來購買紙張者依然寥寥無幾。多半是看在與子貢的關係上購買少量回去試個新鮮的。

    「新事物代替舊事物的過程果然是漫長而曲折的,看來得和在魯國一樣,利用類似大禮議的事件。讓紙張可以被士大夫和國人接受。」

    無恤躺在榻上,由伯羋揉捏著肩膀。曬著秋日暖和的陽光,微眯著眼思索這個問題。

    現如今吳國那邊的購銅渠道已經被屈無忌包攬了。接下來就得在實物交換以外,再獲取些錢帛用來進行大規模貿易,所以陶丘的局面必須打開。

    於是他從榻上起身,在居室內繞了兩圈後,還不待想出主意,子貢就讓邢敖來稟報,說是有出了讓紙張在陶丘流行的一整套計畫。

    「哦,這麼快就想出來,快說來聽聽。」

    邢敖由趙無恤做主,讓他跟隨屈無忌去吳國,伯羋雖然不捨,但也默認了這個結果。在陶丘歷練一年後,原本就十分懂事好學的邢敖也變得更加可靠,君子派他去吳國那邊,自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何況,邢敖跟著伯父屈無忌,或許還能繼承一份領地,讓邢氏重新列為大夫……

    這在幾年前,他們姐弟還在稻草堆裡相依為命,朝不保夕只求一頓飽飯,一片葛麻禦寒,如今的一切可是做夢都想不到的事情!

    邢敖道:「端木子說了,競技場不是在賣門票和綵頭麼?以往用的都是小木片,從今以後,都可以改用公輸紙,至於專賣給士大夫的包廂門票,則要最好的楮皮紙!」

    無恤得知這個主意後眼前一亮。

    「善,就這樣去辦,吾等不日便要返回魯國,這邊依舊是子貢負責。敖,你和你阿姊也隨我歸邑,離南下吳國還有數月,你姊弟二人也能好好相聚。」

    此外,推廣困難的一個原因,是麻紙弊端多多,無恤又不想將楮皮紙賣得太便宜。所以廩丘那邊,質量和價格適中的竹紙還要多加把勁,盡快拿出來。

    現在生產渠道和銷售渠道基本解決,只需要等待時間來產生效應,剩下的的難題就是運輸了。

    大宗貨物的運輸,陸路終究比不上水路,何況走陸路還得經過衛國的濮南之地,在衛國態度的情況下,終歸不太安全。

    至於水路,從西鄙南下陶丘,大野澤和濟水都是必經之地。所以盜跖對於趙無恤來說,已經失去了養寇的必要,反倒變成了在背的芒刺,指不定什麼時候就會扎他一下。

    只待屈無忌承諾的擅長造舟水戰者到達後,他就會加快舟師的建設,拉緊湖澤西岸的包圍,將盜跖徹底剿滅。若是大野澤周邊的群盜都能變成編戶齊民,趙無恤領地的人口至少能增加三分之二,突破十萬大關!

    與此同時,趙無恤也得到了張孟談派人送來的情報,說是在魯國北境發生了一件大事!

    ……

    在陶丘的家臣屬吏們共聚一堂,無恤向他們宣佈了這個消息:「孟氏光復灌城,叛賊陽虎逃往齊國了……」

    眾人面色微變,但從入夏時起。趙無恤便一直在等待這份消息。

    陽虎的逃離,只是趙無恤去年的一子閒棋。卻讓孟氏操透了心。

    因為孟氏的主邑郕距離陽虎割據的灌只有一日行程,雞鳴鐘鼎之聲相聞。趙無恤可以關起門來安心發展。季氏的費邑也算是解決了,可孟氏的臥榻之側,還睡著一頭噬人的猛虎呢!

    陽虎殘黨就這麼成了孟氏的心頭大患,於是乎郕邑宰公斂陽這半年多時間裡,都沒心思去和季氏、趙無恤內訌,他一直在想方設法攻克灌城。

    若陽虎盤踞的是險要的陽關,守個一年半載都不算難事,但趙無恤問過冉求,知道灌城邑小人少糧乏。絕對撐不了多久。

    公斂陽算是自陽虎以下,魯國最善於用兵的人之一,他先是裝作陽關叛黨,想把陽虎誘出,陽虎卻不上當。

    其後則是長達數月的圍困,試圖讓灌城糧盡。這是春秋時代圍堅城比較常見的法子,畢竟攻城技術和器械精巧有限,強攻代價太大。直到春秋末戰國初時,公輸班和墨子兩位大咖鬥法。一個攻一個守,才把這一技術推進到極高水準。

    六月中旬時,灌城終於如趙無恤、冉求預料的一樣箭盡糧絕,於是公斂陽便驅趕著孟氏族兵進攻。雙方又拉鋸了半月。到六月底時,陽虎不敵,於是派人焚燒南門。裝作向北突圍,然而卻突然轉而往東。他的兵卒用命。這一次,沒有趙無恤那令人防不勝防的輕騎士驃騎追擊。於是陽虎便成功逃脫魯軍追趕,跑到了齊國邊邑請求庇護。

    趙無恤在陶丘聽聞此事時,時間已經到了七月初,他不由為陽虎的大膽而感嘆。

    陽虎當年為了緊握兵權,同時討好晉國,尋找機會謀害季孫、叔孫、孟氏三卿,可沒少出兵討伐齊國。幾乎無年不戰,攻城掠地數次,為此,齊國從國君到國人都恨透了他。

    在魯國待不下去後,陽虎選擇投奔齊國是無奈之舉,也是一個冒險的決定。

    要知道,齊國雖然總喜歡在魯國內亂時橫插一腳,但又想保持自己大國形象,明面上總是會支持合乎禮法的一方。當年慶父之亂如此,魯昭公被逐事件如此,陽虎那背叛季平子的前輩,費邑宰南蒯,在事敗投奔齊國後,也被齊侯杵臼罵做「叛夫」,說他「家臣而欲張公室,罪莫大焉」,極不待見。

    所以陽虎這個「以陪臣執國命」,罪行更嚴重的傢伙,在入齊侯要面對的可能是千夫所指,還有麻繩和牢獄之災。當然,此人極有才幹,現在晏子已死,沒了這位智者,陽虎也可能將齊國君臣說動,被一心想謀魯爭霸的齊侯捧為座上賓。

    無恤讓家臣們各言其所想,闞止思索道:「陽虎入齊,若是齊侯接納,那魯齊將成解不開的仇敵,這對吾等來說是件好事。」

    闞止雖然是魯國人,但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他現在是私家之臣,魯國公家的利益與他毫無關係,他只知道無恤只要還想歸晉,那就必須站在齊國的對立面。

    無恤揮了揮信紙道:「但鎮守三邑的張子卻有不同的看法,他言道,齊侯此次若將陽虎綁了歸還魯國,這也是齊魯和解的一個契機。」

    還是張孟談想的更深些,闞止聞言後細思恐極,頓時出了一頭冷汗:「若如此,則大事不妙!」

    無恤頷首道:「然。」

    若是齊魯請平,乃至於化干戈於玉帛的話,趙無恤的勢力將難容於齊、魯、衛之間,屆時他們將面臨一個艱難的局面。

    無恤又何嘗不明白這一點?凡是選擇,總有利弊之分,他去年面對三桓和陽虎的兩邊拉攏,最終選擇倒陽虎,獲得了勢力翻倍,立足西鄙,名望在天下諸侯卿大夫間大振的好處。

    但其壞處,便是讓對外軟弱的三桓重新登台,從此魯國對晉、對齊態度便會變得不明。陽虎奔齊,主動權便到了齊國手中,這位齊侯優柔寡斷,性情飄忽不定,還真不知他會如何抉擇。

    所幸,趙無恤現在作為中大夫、小司寇,已經有干涉魯國國策的實力和地位!雖然無法左右齊國的選擇,但他至少可以操縱魯國的應對!

    趙無恤對眾屬吏家臣說道:「看來無論如何,魯、齊間都即將生變,吾等也到了返邑的時候了!」
飛雪月 發表於 2015-11-7 13:55
    第三百七十九章 取威定霸,在此舉矣

    和趙無恤所料不差,像陽虎這種亂臣賊子,一入齊境的陽州,就被邑吏毫不客氣地五花大綁起來,待遇差得可以。

    陽虎被圍困期間過了半年多苦日子,又死戰多日,這會看上去蓬頭垢面,卻依舊不低頭,反問陽州邑吏為何如此待他。

    那邑吏邊綁繩子邊惡狠狠地道:「什麼?待客之禮?去歲春天,汝帶魯人侵齊,攻陽州,射殺我親族,若不是要將你押送去都城,乃公現在便手刃了你!」

    陽虎哀嘆:「你做得對,只是想不到我竟然會落得如此下場……」他隨即坦然受縛。

    在齊國官道上徒步走了幾日後,七月初時,陽虎終於被帶到齊都臨淄。剛進城他就發現不對勁,臨淄街頭依然能見到白色的旌旗和墨染的哀服,齊國公宮中,那些層巒疊嶂高台上亦然,遠遠望去彷彿終年不化的雪頂。

    陽虎被孟氏的公斂陽包圍在灌城中,與外界消息完全斷絕,直到此時他才知道晏子已死。暗道天無絕人之路之餘,他又極力請求面見齊侯杵臼,說是有要緊事要告知齊侯。

    物傷其類,此時老晏子的葬禮才結束沒多久,齊侯都是悶悶不樂的,沒什麼心情遊玩宴飲。聽說陽虎奔齊,被縛送臨淄,好奇之下便同意召見,臣子們極力阻止說他一國之君何必見外國叛臣,傳出去恐怕不好聽。

    晏子死後,齊侯越發一意孤行起來,他氣呼呼地說道:「從魯國叛逃出來的人孤見多了。卻沒與陽虎碰過面,此人身為私臣。卻執掌國命數年之久,想來一定有過人之處。見他一次又何妨?」

    於是他最後是在牢獄外的蒲柳樹下見到了陽虎,齊侯雖然老邁,但神態雍容,穿著華貴的裘衣。陽虎正值壯年,卻枷鎖在身,只因為國君要接見才被獄卒潑了一身冷水又用堅硬撩人的豬毛刷子沖洗,又套上了一件不合身的麻衣。

    七月入秋後天氣驟變,陽虎著了涼,像極了蔫了的夏苗。他勉強稽首道:「魯國的外臣陽虎,見過齊君。」

    齊侯瞧不上他的模樣,態度倨傲:「無君無父的魯國叛臣陽虎,緣何要求見寡人?」

    陽虎抬起頭紅著眼睛道:「無他,外臣只是有一份取威定霸的好機會要獻予君上。」

    只一句話,陽虎就搔到了齊侯的癢處。

    ……

    陽虎知道,這位齊侯杵臼早年的經歷和現在的魯侯宋極其相似。他是齊靈公幼子,齊莊公之弟,當年崔杼弒齊莊公。還在幼年的呂杵臼被扶持為國君,但形同傀儡,一直戰戰兢兢,唯權臣之命是從。

    崔杼之後是慶封掌權。這一位更過分,將杵臼身邊的人全部換成自己親信。那是呂杵臼過得最淒慘的一段日子,本來國君每日膳食是兩隻雞。結果卻被大膽妄為的雍人偷偷把雞吃了,換成鴨子。杵臼懼怕慶封。只能含著淚忍了,結果連御者也跟著欺負他。把每天的另一隻雞也偷吃了,將肉食盡,只剩下骨頭在食盒裡。

    那一日,當杵臼看著那彷彿在嘲笑他的雞骨頭時,一下子掀了案几,心中暴怒至極,豎寺們則在旁竊笑不已,為君者的自尊被踐踏到了極點。

    怒後是如死灰的淒涼:「這國君當著有何意義?」

    這之後,子雅、子尾二惠驅逐了慶封,他們好歹是公族,雖然依舊架空杵臼,但日子漸漸好了起來。

    城頭變幻大王旗,等到二惠死後,其子嗣又被陳氏、鮑氏驅逐,這時候已至壯年的呂杵臼開始施展自己的手段。他任用晏嬰,扶持舊卿族國氏、高氏,制衡陳、鮑,一舉扭轉了過去幾十年來齊國君權的頹勢。

    但那堆食盒裡的雞骨頭仍然不時入夢,所以在親近佞臣梁丘據,瘋了似的嬉戲、享樂、斂財之餘,齊侯也希望做點更有意義的事情,好讓自己忘了那段淒涼的日子。

    那便是求霸!歷代齊侯,都有一個共同的夢想,那便是能光復齊桓公的霸業!

    不過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按照弭兵之會的盟約,齊國雖然位列四大國之一,但仍然是晉國的小夥伴。杵臼還得讓晏嬰送宗室女去讓色中餓鬼晉平公糟蹋,死了一個還得賠笑臉再送一個。碰上晉君新立,他還得朝拜晉國。

    但晉侯多短命,國內六卿爭權,杵臼卻身子硬朗,熬死權臣陳無宇後更是在國內說一不二。

    那一年晉昭公初繼位,中行穆子相禮,宴會中,晉、齊兩位國君玩投壺遊戲,微醉的杵臼開始顯露自己的野心。

    當時,晉昭公先投,投壺必行酒令,中行穆子便替國君說道:「有酒如淮,有肉如坻。寡君中此,為諸侯師。」晉昭公一投就中。

    在晉國人拊掌而讚的時候,杵臼也舉起矢,說:「有酒如澠,有肉如陵。寡人中此,與君代興。」也投中了。

    這下滿場寂靜,中行穆子怒目而視,杵臼因為齊國復興而想與晉國爭一爭霸權的心思一覽無遺。

    但此時的晉國依然是「軍帥強禦,卒乘競勸」,還有中行吳、魏舒這兩位名將坐鎮,韓起為執政,連不可一世的楚靈王都不敢說能抵禦,諸侯誰都不敢造次。

    所以杵臼雖然說了大話,卻奈何晉國不能,幾年後的平丘之會上,面對晉人的四千乘強兵,嚇得臉色慘白的他不得不屈從於晉的霸權之下,派上卿去捧場表忠心。

    但自此以後,他漸漸重用晏嬰、司馬穰苴等賢臣,同時四面出擊,為齊國打開了局面。

    在東面,抓緊消化萊夷。南邊,打著攘夷的名義攻打徐、莒,結果齊、徐、郯、莒四國結蒲隧之盟,齊國遂成海岱偏霸。在北方他爭取北燕。讓燕國成了齊的與國,納女求和。在中原方向則支持被逐的衛侯歸國。還干涉魯國的昭公出奔事件,在晉國無作為的時候彷彿成了諸夏國際事務的仲裁者。撈足了威望和虛榮心。

    晉國這時候六卿內鬥愈演愈烈,只能對齊國的行動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結果二十多年過去了,一回頭,卻發現齊國身邊已經多出了北燕、鄭、莒等盟友,宋、邾、衛等態度,指不定哪天就會投奔齊國懷抱,自己的小夥伴只剩下了一個魚腩般的魯國,還有自顧不暇的周王室。

    到這時,齊國才敢和晉國徹底撕破臉。開始明目張膽的爭奪北方霸權。

    不過隨著司馬穰苴、晏嬰陸續死去,齊侯也發覺,自己的「霸業」終究差了一點什麼。花了三十年了都沒徹底將晉擊垮,南方新收的小弟徐國和郯國又陸續落入了新興強國句吳手中。

    去年的戰爭裡,非但已經進了口袋的衛國被晉人強行奪回,連要塞廩丘也失陷了,爭霸之事落於下風。他受此打擊,加上亦師亦友亦臣的晏子死了,頓時四顧茫然。

    隨著鬚髮漸白。齒牙動搖,齊侯開始焦急,希望能在死前和齊桓晉文一樣,能讓天子致伯。享受一下正兒八經的霸主待遇。

    所以陽虎的這席話,正中他下懷!

    ……

    齊侯興趣上來了,他追問陽虎道:「你倒是說說看。有何良策可以助寡人復齊桓晉文之事?」

    陽虎道:「中國局勢,非晉既齊。現在君上的四境已服,晉國唯有一個魯國相助。過去每逢晉齊構難,魯國便會從齊的腹背進攻,掣肘齊師……」

    陽虎這番話說得臉不紅心不跳,過去幾年裡,帶著魯軍一而再再而三地牽制齊人的,不就是他麼?

    齊侯當然也想到了,他笑而不語,陽虎只能硬著頭皮繼續忽悠道:「叔孫穆子有言,魯不貳,則小國必睦。若是連魯國也從於君上,非但除去了一個腹背之患,晉國沒了與國,還做哪門子的霸主?自然就會失霸,屆時,淮泗諸侯莫不趨風而降於齊,此所謂戰勝於形勢也。」

    齊侯撫鬚頷首,卻意味深長地說道:「此話不錯,但有人進諫說,若是收留你,必定會和季氏結怨。可若是將你送歸魯國,便能交好魯侯和三桓,推動齊魯議和之事,如此一來魯國不戰而平,何必交戰,你覺得如何?」

    他本想看陽虎驚慌失措的狼狽模樣,孰料陽虎臉色不變,笑道:「若是陽虎的頭顱能助君上得霸,那便拿去好了,但如今魯國之內卻多了一個變數,君上這個打算恐怕是行不通了。」

    「什麼變數?」

    「君上可否聽說過晉國趙卿之子無恤,他入魯不過一年,現在已經位至小司寇,雄踞魯國西鄙三邑,位高權重。此人最初為我所樹,所以陽虎深知其人,他年紀雖然幼弱,卻生就一顆狼子野心,想為晉擊齊好謀求歸國,魯城任何事關和談的決議,都會被他阻撓。

    齊侯頷首:「沒錯,正是此人以甄邑,廩丘兩邑入魯,讓齊、魯,衛、魯的和解多了幾分阻礙。」

    陽虎乘機說道:「依外臣看來,不如發兵攻之。外臣知道魯軍虛實,在國內還有不少黨羽,可以為嚮導,帶著齊師先拔陽關、灌城,虛其北境。魯人怯懦,一擊不成,三擊必潰!」

    「晉國六卿多事,無暇東顧,趙無恤以晉人竊據魯西鄙,萬民苦之,紛紛奔逃大野澤為盜寇,此天授君上以救災恤患之名也,於是再取鄆城,拔甄邑,復廩丘。屆時魯國三桓一定會遣使求和,而不必輾轉數百里,與晉軍決戰於河濟之間,讓臨淄的民眾夫妻父子離散。

    陽虎知道這次與齊侯相見是他活命,乃至於報怨的唯一機會,所以將口才發揮到了極致。畢竟是當過幾年一國「執政」的人,跳出局中後痛定思痛,眼光自然非同一般,竟讓齊侯有些意動。

    「取威定霸,在此舉矣!請君上思之!」
飛雪月 發表於 2015-11-7 13:57
    第三百八十章 南子的消息

    陽虎說得意氣風發,沒了最初虎落平陽的頹唐模樣,他稽首再拜言。

    「取威定霸,在此舉矣!請君上思之!」

    齊侯杵臼本就是個沒主見的,當年孔子在齊時就評價過,晏子能夠明白自己應做的事,齊侯卻只會做他所高興做的事。這會被陽虎一忽悠,齊侯便將晏子昔日的勸告忘到一邊,準備答應了。

    「鬆綁,將陽子移到館舍好生招待,攻魯之事,還得多多仰仗,司馬穰苴逝去,晏子也已辭世,你就是助寡人求伯的梓材!」

    陽虎鬆了口氣,他總算是逃過一劫。

    齊侯已經滿心想著得到陽虎帶路後,便可以征服魯國,朝自己的「齊桓晉文之業」邁進了。他回到宮中後,在榻上坐下準備用饗食,卻聽寺人來報,說卿士鮑子在公宮外求見。

    齊侯也顧不上吃飯了,連忙投箸而起。

    「天色近晚,要是老卿士在門外吹了風有何不適這還得了?速速有請!」

    鮑子就是鮑國,他已經年過九旬,但身體卻硬朗,以老成持重著稱。

    鮑氏一族是管仲著名的好戰友,鮑叔牙的後裔,傳到鮑國已經是第四代人了。鮑國早年作為宗族庶子生活在魯國,為魯國施孝叔的家宰,在鮑氏家主得罪齊靈公被砍了腳後,才被召回繼位。

    這些年裡,齊國的政局混亂,公室衰落,卿大夫互相兼併。齊侯杵臼經歷的歷代權臣,鮑國也一一共事過。他帶領鮑氏一族,不但沒有被其他氏族兼併,反倒更加壯大,其中自有他的過人之處,難怪晏嬰臨終囑咐裡,還推薦基本賦閒在家的鮑國作齊侯的第一輔政顧問。

    晏嬰死後,齊國還剩下四位重臣。分別是地位超然,作為「天子二守」的國、高二氏,其外便是異姓的陳氏和鮑氏二卿。

    鮑國在得知齊侯召見陽虎後,便立刻拄著鳩杖入宮請見。鬚髮盡白的他拄著鳩杖,緩步走到廳堂中,齊侯連忙行禮,慇勤地邀他共進饗食。

    寺人端上來的是兩隻雞,一隻在鼎裡燉。金黃的油湯香氣四溢,一隻在火上炙烤,發出滋滋的聲響。

    鮑國接過一盞熱雞湯,笑道:「多少年了,君上的饗食還是一直不變的日雙雞。」

    他今年九十歲了,算是看著杵臼長大的,知道這位君主的性情優柔寡斷。老人家也不急,就這麼品著雞湯,優哉游哉地開口說道:「老臣聽說,魯人驅逐驅逐了陽虎。免除了他帶來的疾患,這是好事。但君上卻收留了陽虎,將他視為寶貝、梓材,可有此事?」

    齊侯覺得這談話氣氛不太對,便將陽虎的建議說了一遍,鮑國聽完後,開始冷笑不止。

    他鳩杖輕輕敲打著地板上的木條道:「陽虎自稱熟悉魯國情形,下臣也曾在施氏那裡做過家臣,還多次出使過曲阜、費邑,他說的這些難道還不清楚?所以我明白魯國是不能以武力佔取的。雖然齊強魯弱,但從先君僖公、襄公時起,齊國與魯國的戰事便各有勝負,齊之不能並魯。猶如晉之不能並齊。其國上下猶和,眾庶猶睦,能侍奉晉國,而無天災襲擾,如何取之?」

    面對鮑國的教訓,杵臼變得訥訥:「但陽虎說……」

    鮑國作為齊侯父輩之人。一點不和他客氣:「君上,陽虎有野心,他想要讓齊師與魯鏖戰,若是齊師久戰罷敝,主將大臣必多死,他便可以活躍在齊國朝堂,施展詐謀了。」

    「君上細思,陽虎為人親富不親仁,為了得到晉國承認,帶著魯人捲入戰亂,以不利於己國的行為來討好別人,有於季氏,卻反過來想殺死季孫斯。我聽說他一度嫌棄魯國太小不足以施展才華,君上比季氏富有,齊國比魯國強大,陽虎所圖謀和想要顛覆的,正是晉、齊這種大國!在老臣看來,陽虎此人和當初的崔杼、慶封並無區別,豺狼輩也!君上若是用他,必受其害!」

    聽到「崔杼、慶封」這兩個他當年又懼又怕的名字,杵臼彷彿又看到食盒裡一隻歪嘴鴨,還有一堆零碎的雞骨頭在朝他哈哈大笑,頓時氣得渾身發抖,思慮再三後也回過神來了。

    「若非卿士之言,差點就中了陽虎這叛臣的奸計!」

    鮑國捋鬚而笑:「然,桓公之時,與魯國數戰,連勝而負於長勺。桓公不服,再戰三勝,又在柯地被曹沫劫盟,所侵之地盡數歸還魯國,到頭來卻是一場空。最後還是通過助季友誅殺慶封,平魯內亂,管子又獻戎菽、冬蔥,拜周公廟宇,這得到了魯國的傾心投靠。若君上想籠絡魯國,老臣願意派子侄出使,讓兩國和解,而不是貿然加兵。」

    齊侯頷首:「有勞老卿士了。」

    鮑國又道:「至於爭霸之事,先君桓公有斬孤竹、伐山戎的功績,晉文公有城濮之戰,楚莊有邲之役。老臣活了九旬,未聞有不戰而霸者,君上還得以堂堂正正之師,約合晉侯戰於大河兩岸,以雪齊國鞌、平陰兩敗之恥……」

    ……

    當夜,齊侯態度驟變,下令將本已經移到館舍的陽虎再次逮捕,準備把他囚禁在與莒國靠近的東境,一生不得放歸。

    第二日清晨,還沒在館舍的榻上睡個囫圇覺的陽虎就被提溜上了囚車,準備押送到東境去。他摸著熟悉的枷鎖苦笑不已,第一次見識到了什麼叫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然而就在此時,又有一位卿士聞訊趕來,阻止了車隊東行,還進宮求見齊侯,卻是陳乞。

    公宮中,因為思索未來霸業的著落,一宿未眠的齊侯紅著眼,聽陳乞陳述道:「君上,鮑子老邁,處事自然會有些保守和迂腐,齊魯構兵多年,晉國趙卿之子又在魯為大夫,鎮西鄙,侵奪我廩丘,豈是想和解就能和解的?」

    齊侯杵臼對陳氏既有提防。又有幸,畢竟當年他能從慶封的魔爪下,還有跋扈的二惠手中倖免,陳氏也有功勞。雖然晏子臨終時惇惇教誨他要提防陳氏。但以杵臼這隨喜好而任意妄為的性格,當時聽到心裡了,過一段時間又忘了。

    關鍵是,他眼裡的陳乞嘴又甜又會辦事,是國內最讓他省心的卿大夫。所以常常聽信之。

    但他對陳乞可沒對鮑國那麼客氣,擺起了國君的架子道:「那該如何是好,陳子年前不是說當下應攻取夷儀麼,莫非現在又支持先攻魯西鄙了?」

    「下臣認為,鮑子和陽虎的對策都有所偏頗,王霸者必勝於堂堂之戰,下臣請君上親征夷儀,高唐願發兵輔佐。但魯國西鄙也不能不管,去歲趙氏取我廩丘的恥辱還未償還,魯國又敢接納趙氏子。以廩丘為魯邑,若不報復,恐怕會被諸侯小覷。依臣之見,不若如此這般……」

    也不知道之後陳乞對齊侯說了些什麼,最後還真讓齊侯撤回了昨夜的命令,陽虎再度回到館驛,受到了好生招待。

    但這次他可留了個心眼,誰知道什麼時候又要遭殃,同時恍然明白了當年魯昭公被季平子驅逐後,投奔齊國尋求幫助。為何會遭遇那麼多坎坷。也看懂了為何齊侯一直在奸佞之臣梁丘踞和賢臣晏嬰、司馬穰苴之間搖擺不定,連對國內的陳氏也是能拿起,卻不敢摔下。

    感情這齊侯的性情大有問題啊!

    「優柔而寡斷,志大而才疏。難怪繼位四十多年卻無法成就霸業,非良主也!」

    陽虎對齊侯輕蔑之餘,也開始覺得齊國恐怕非久留之地,什麼理想志向,什麼對三桓和趙無恤的舊怨之類,都被拋之腦後了。總之先得活命,站穩腳跟再說。

    但他現在形同軟禁,被齊人看得死死的,名聲也早就壞透了,魯、鄭、衛視他為仇敵,齊國亦然。

    陳氏或許有招賢納士之心,但這個走趙無恤所謂「僭主」路線的家族得考慮迎合國人喜好,所以見了陽虎都會捏起鼻子繞開,生怕沾染上,這天下之大,哪裡還有他的容身之地呢?

    ……

    趙無恤得知陽虎奔齊,便認為齊、魯之間將要生變。等到當日的商品售賣告一段落,他便讓閒了好些天,卻一直老實呆在營地裡沒出來胡亂走動的武卒們在陶丘外郭集結,連夜啟程,在七月中旬前回到了魯國。

    「這一路上總算是無驚無險,虧得吾等還日夜防備,生怕衛人偷襲,誰知卻是無膽的。」田賁在踏上鄆城邊亭後鬆了口氣。

    但穆夏依舊嚴令眾人不得卸除甲兵。

    「此處離大野澤湖岸不遠,其間還有河流可以讓長船駛入,須得小心為妙!」

    被圍在隊伍中央的,是一輛內部寬敞的四輪馬車,大夫妻妾裝扮的伯羋侍候在側,長途旅行有些疲憊,正打著瞌睡。趙無恤則任由肩膀讓她依靠,一手撫著那份來自宋國的手信,他神態內斂,目光深邃,讓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在無恤離開的這半個月裡,三邑的防務由張孟談籌劃,羊舌戎、虎會主持,外加冉求、伍井一批軍吏輔佐,讓他很是放心。以武卒的戰力,還有鄉亭邑兵那令人瞠目的集結速度,除非齊人三軍舉國來攻,否則對付盜跖的零星騷擾,維持城邑治安絕無問題。

    國內國外,該準備的都準備了,該布下的棋子也布下了,接下來只要應對挑戰即可。

    所以趙無恤思慮的,是關於宋、衛的一些問題,那些地方,是他手很難伸到去的,何況直到離開曹國前夕,他才接到了這份遲來的消息。

    「這是南子親筆所書……」

    只一眼,趙無恤就將寫信之人認了出來,那鐵筆銀勾的霸道字跡,很難想像是一位外表嬌滴滴的妖媚女子所書,看來她沾了樂靈子的光,也習慣了使用紙張。

    倆人過去一年間沒少通信,基本是南子在向無恤通報在宋國發生的事,諸如向氏兄弟與樂大心、五公子爭權,司城樂氏與樂大心不睦,公子朝又從衛國跑來煩擾云云。

    但偶爾,內容也會無關政事,她或用極其露骨的口氣詢問趙無恤身邊可否有隸妾侍候暖,或深究那枚季嬴所贈,卻被南子當成「人質」的玉環來歷……

    可這一次卻不同。

    不同之處在於,裝信的竹筒上附著幾根狹長的翎雁羽毛,這是趙無恤與南子約合的暗號,預示著裡面的內容萬分火急!

    還未打開,趙無恤的眼皮就猛地一跳!
飛雪月 發表於 2015-11-7 13:59
    第三百八十一章 兵貴神速

    春秋史事繁雜,史書裡記述詳略不一,趙無恤雖然是後世來人,但他對這時代宋國發生了什麼事幾乎一無所知。只能依靠樂氏和南子送來的消息加以分析,所以很擔心商丘那邊出什麼意外,波及到司城樂氏。

    至於南子,兩人書信來往,好歹有了些交情,似合作者,又似異性朋友。無恤也不是不擔心,但不知為何,他卻深信,這個聰慧的妖女長袖善舞,能將大部分危機一手化解。

    但一如南子所說,雖然貴為公女,受萬般寵愛,卻也有辦不到的事情,比如和衛侯的聯姻,就是久久困擾她的心病。

    這信中,便是關於此事的。

    無恤沒注意到肩膀上的少女已經半醒,他喃喃自語道:「信中說,衛侯又派公子朝入宋,請求將婚期提前,提前到今年七月流火,也就是秋收之前舉行……」

    南子聽聞後大驚失色,在此事上,她可以依仗的人不多,否則也不會病急亂投醫和趙無恤謀劃到一塊。

    但好在這只是一場虛驚,在南子的央求下,宋公好歹藉口說巫祝的卜辭曰更期不吉,婉轉拒絕了,婚期依然是明年陽春時許嫁。

    趙無恤讀完後鬆了口氣,心裡的感覺有些奇妙,在翻閱書信時,他居然產生了一絲憤怒,對衛侯、公子朝,乃至於宋公的憤怒。

    「只是不想讓好白菜讓豬拱了而已……」

    無恤如此安慰自己,但卻明白,在阻止南子嫁與衛侯這件事上,他已經從被動的受南子脅迫,變成了自發履行……

    不過無恤也顧不上往那方面細思,從衛國的這一舉動中,對政治越來越敏感的他已經嗅出了某種信息。

    趙無恤與南子的事情屬於機密,一直秘不示人,對外展示得到的消息時,也只是說成模棱兩可的「宋國密報」。

    諮詢闞止時。他的想法和趙無恤相同:「衛國想要將婚期提前,其目的不言自明,月間,濮上一定會有大事發生!宋國在衛國之南。若是將姻親關係定下來,就能確保南境無虞,便可以放下心來投齊叛晉,用兵於東西二境!」

    衛國西境是晉國朝歌一帶,東境則是甄城!

    無恤頷首道:「衛國在遭受去歲都城被圍。甄邑丟失的打擊後,雖說軍力恢復很快,但只相當於晉國一卿。之所以敢再度叛晉,一定有所依仗,說不定,齊國與晉國的爭霸戰爭將會在月間打響!」

    雖然只是猜測,但如此一來,衛便成了潛在的敵國,無恤他們從其南境穿過時便多長了一個心眼。

    但或許是人手帶的充足,足足有三四百人。或是衛人無膽,不敢掠武卒鋒芒。趙無恤等人在衛境內的武裝行軍沒有遭遇任何阻攔,平安回到了鄆城。

    等無恤又從鄆城去到作為要塞城邑和手工業中心經營的廩丘時,齊國開始徵召邑民,集結鄉鄙之兵的消息也傳到了周邊各國。據傳聞說,這次他們攻擊的目標,很可能是魯國的北境和西鄙!

    ……

    「這消息不知是誰先放出來的,但已經得到商賈和探子證實,齊國雖然自以為行事隱秘,寓兵於政。但他們與鄰國的邊界漫長,往來沒有太多限制,所以這次治是瞞不住的。之前我料想齊人或許會攻對晉齊爭雄更加重要的夷儀,但現如今矛頭卻指向了魯國。在下臣看來頗為不智,或許是受了陽虎奔齊的影響?」

    廩丘邑寺,剛剛交接完這半月來的政務後,趙無恤和張孟談便開始討論即將到來的戰事,看著河濟之間的地圖,張孟談陷入了沉思中。

    離開晉國已經一年多。張孟談年近二十,也開始留須,頷下淡淡一點,佩上雪白深衣,看上去多了幾分羽扇綸巾的味道。

    他也到了婚娶的年紀後,領地裡最大的氏族甄氏開始托趙無恤說項,希望能將嫡女嫁與張孟談,附贈千畝田地作為嫁妝。不過張孟談以婚事不敢做主,還要稟報在國內的父親為由婉拒了。

    甄氏女兒趙無恤也見過,十分美麗賢淑,但卻不是無恤的菜,雖然他婚姻觀念受這時代潛移默化影響,但若見一個女子就要收入後宮,實在是有些吃不消。可與地方勢力的結合,有時候必須以婚姻為紐帶,所以趙無恤倒是支持手下的屬吏們與各氏族聯姻。

    只是,若輪到張孟談,這個三邑的二把手,無恤卻有些瞧不上甄氏的勢力了。

    「甄氏只是上士之家,他家的女兒若是作正室夫人,倒是屈就孟談了。」

    「下臣也只是張氏庶子,何談屈就?」

    無恤瞧了他一眼:「孟談現在雖然名為邑宰,但實際上權同大夫,日後的前途當不限於此。」

    張孟談雖然心境平和,隨著年歲增長,對名利看得倒是越來越淡,心思放在三不朽之一的「立功」上,但這句似有似無的允諾依然讓他大為感動。

    投之以木瓜,報之以瓊瑤,他自然也願意用己身為趙無恤的勢力鞏固擴張做些貢獻,趙小司寇日後謀劃衛國的濮南之地,少不了這些衛人氏族的輔助。

    「若是父親同意,等戰事終了,我倒是願意與甄氏聯姻。」

    幾個守備軍吏裡,羊舌戎駐守甄邑,虎會駐守鄆城。在廩丘的則是被趙無恤認為有「將才」的冉求,他除了能嚴格履行命令外,心中還有一套戰爭方略,有他在,可以填補無恤和張孟談的一些不足。

    此外,與會的還有闞止等人,眾人面對齊軍可能來襲的消息,頗有些緊張。這倒不是害怕,只是趙無恤的勢力和整個齊國比起來微不足道。

    本來齊國兵制

    ,萬人為一軍,隨著人口經濟的發展,三軍至少能徵召六萬之眾。加上卿大夫的私屬,湊個戰車兩千乘,兵卒十萬觀兵濮上是沒問題的。即使只派一軍兩萬人,也足足有三邑武卒和邑兵、鄉亭兵加一塊五倍之多,所以眾人只感覺泰山壓頂,小城欲摧。

    誰知在探討軍情時,趙無恤和他的謀主張孟談還能輕鬆地聊起戰後結姻之事。叫他們哭笑不得,同時也情緒一鬆,暗道司寇和張子大概已經有了萬全之策罷。

    趙無恤說道:「還不能算萬全,只是一國之眾的集結費時費力。吾等有的是時間以逸待勞。」

    春秋時期的戰爭準備過程極其漫長,且不說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就如孫子總結的:「凡用兵之法,馳車千駟。革車千乘,帶甲十萬,千里饋糧。則內外之費,賓客之用,膠漆之材,車甲之奉,日費千金,然後十萬之師舉矣。」

    就說兵貴神速,指的不僅是行軍,還有集結……

    戰前軍隊的集結過程。被稱為「治兵」,春秋諸侯的兵制基本是農兵結合,以都邑國人為主,鄉鄙野人為輔。一個千里大國,從朝堂發出開戰命令,到各層卿大夫封邑主帶著自己的領民、私屬集合於郊,其後是劃分陣列建制,最後訓練開拔,一般需要兩月到三月的過程。

    比如說被視為兵家經典的晉楚城濮之戰,看似劇烈無比。其實是一場慢吞吞的戰爭。

    魯僖公二十七年秋八月,楚成王做出了「將圍宋」的決定,讓令尹子文治兵於睽地,司馬子玉復治兵於蒍地。到了冬十月時。楚人才走出國門,十一月,才糾結了陳、蔡、鄭、許聯軍圍宋,時間跨度三個月。

    北邊的晉國效率更高些,在冬十一月才接到楚國圍宋的情報,十二月。晉人便在被廬集結完畢,作三軍,謀元帥,頒布《被廬之法》。魯僖公二十八年春一月,晉三軍開拔出國,準備攻擊衛、曹,時間跨度兩個月。

    至於兩國在城濮決戰,那已經是四月份的事情了,距離開戰足足有大半年,這也是春秋時冠帶諸侯們在職業兵尚不普及的情況下,徵召農兵能承受的極限了。若是小規模徵召,還可以輪番調換前線兵卒,或者拆東牆補西牆。若是舉國而戰,就會耽誤農時,當時楚成王不顧子玉的請戰忙著想退兵,也有這方面的緣故。

    一直站在邊上的冉求補充介紹道:「然,齊國自從管仲改革兵制,司馬穰苴又加以調整後,治兵效率比百年前的晉、楚高出了不少,但也不容高估。」

    管夷吾當年對齊國的軍事改革,其原則是「作內政而寄軍令」,其措施是「參其國而伍其鄙」,內容為:將全國分為二十一鄉,工商之鄉六,士鄉十五。工商之鄉不從事作戰,實際從事作戰的是士鄉十五。

    齊國以五鄉為一帥,有一萬一千人。由齊侯率為中軍,兩個上卿國、高各建鼓率五鄉為左右軍,是為三軍,就是「參其國」。

    一鄉徵召二千人一旅,鄉良人帥之。鄉有十連,二百人為卒,連長帥之。連有四里,五十人為小戎,裡有司帥之。一里有十軌,五人為伍,軌長帥之,一軌則有五家。這就是「伍其鄙」,軌中的五家,因世代相居處在一起,因為利害禍福相同,所以他們「守則同固,戰則同強」。

    這是一種社會與軍事相結合的戰鬥體制,算是領先時代的創舉了,所以當年齊國才能以三萬之眾四面出擊,做出跨越千里遠征山戎,滅孤竹國的舉動來。

    其後隨著齊桓公和管仲的死,這制度一度敗壞,但司馬穰苴又將其恢復。他作《司馬法》傳世,使得齊人春以蒐振旅,秋以獮治兵,鄉鄙的卒伍集結於裡,都邑的軍旅集結於郊,效率比百年前的晉楚要高得多。

    但或許是趙無恤站的起點太高,當他將齊國人引以為傲的「參其國而伍其鄙」與他的「鄉亭什伍」製做了對比後,反而覺得齊人的治兵慢如龜速……

    「子有說的沒錯,現在是七月中旬,齊是大國,南北五百里,東西一千里,邊鄙的軍隊半月能夠在邊境集結好,中心都邑的或許得一月之久,等到三軍全部開拔攻魯,或許得八月底了。」

    比起轉身困難的大塊頭,三邑這只五臟俱全的小麻雀在這方面反而更佔優勢,尤其是軍令政令的效率極高。民心已經漸漸歸服,自從有了趙無恤山寨秦漢的鄉亭什伍制度後,更是將統治的觸鬚深入了基層。

    司馬法雲,好戰必亡,忘戰必危,所以無恤時刻讓領邑繃緊神經,大野澤的盜跖就是個很好的徵兵訓練藉口嘛。

    計僑統計過,過去大半年裡,三邑至少有過兩次治兵的演習,因為什伍自有所屬,亭長、求盜自是軍吏。所以一天時間能集結完一個鄉、亭,三天內鄉亭卒就能到邑郊和邑兵匯合,五天就能合軍為數千之眾!

    「沒辦法呀……」無恤想道:「畢竟咱的制度領先時代兩三個世紀。」

    這一對比,讓屬吏們稍微鬆了口氣,因為能夠及早治兵防備,至少不會被打個措手不及。

    何況,攻的方面,在衛國濮南那些暗子已經埋下許久,只欠東風了,因為南子的事情,趙無恤近來特別想找衛國的不痛快。守的方面,齊人集結的這段時間裡足夠讓三邑訓練好兵卒,修繕好牆垣,做好萬全準備以應對戰爭陰雲到來。

    何況,無恤和張孟談的腳步並未止步於坐待,短短數日,他們便敲定了一個「以進為退」「以鄰為屏」的《西魯聯防計畫》。
飛雪月 發表於 2015-11-7 14:00
     第三百八十二章 「西魯互保」

    「武卒雖然擅長野戰,但齊人眾而我寡,一千武卒外加三千邑兵、亭卒恐怕連齊國半軍之眾都抵禦不了,再強的軍陣面對海一般的人潮也會被拍碎。何況廩丘原本就是齊邑,若是野戰不利則城內容易生變,故屆時若齊人長驅城下,只有守城,才能御數倍之敵。」

    針對齊國可能發起的進攻,實力有限的趙無恤決定,以守為主,但如何防守,就有很多花樣可以玩了。守城方略不能光憑嘴上說說,還得有具體的細節,這種事情趙無恤只在前年成鄉的小打小鬧裡經歷過,但好在軍中自有專家。

    虎會是趙氏資深家臣,在晉陽的小邑抵禦過戎狄攻城,在衛國也打過拔廩丘之戰,所以頗有經驗。為此七月中旬時,在鄆城的他接到通知,與冉求換防,專程被招到廩丘參與公議,負責籌劃細節。

    虎會是趙氏老卒了,面對齊人的泰山之勢卻渾然不懼,提的第一個建議卻不是如何守城。

    他說道:「要下臣說,作戰和六博一樣,齊侯倒是個賭徒,偏偏挑著秋收時節開戰,真是孤注一擲。齊人或是不打算過明年的日子,三邑的民眾還得過,食兵,食足,這是恆古不變的道理。司寇在戰前就得先想好如何蓄糧,守城有時候會長達數月半年,六萬人馬吃穿嚼用,可不是小數目。」

    這倒是點醒了趙無恤,《尚書》也說過,治國之法,一曰食,二曰貨。守城的第一件事就是積蓄大量粟米,最好能做到「粟支三年」的程度,同時壓制民間糧價飛漲,以安定人心。守城之戰的長短,很大程度上取決於守方有多少糧食,同時代也只有宋人那樣執拗的性格。才能堅持到易子而食尤不投降。

    至於幾十年後懸釜而炊的晉陽之圍,趙無恤不打算讓那發生。

    「然,如今三邑的春麥和粟米漸漸成熟,就算是十萬大軍壓境也不能耽誤。正好讓各亭、裡組織亭卒收割糧食,運入倉稟,何如?」

    虎會笑道:「善,待秋收後再將其中一半亭卒調撥到邑郊訓練,農事與治兵兩不耽誤。此乃妙法。亭長、求盜則領著剩下的人和地方宗族配合,維持治安。至於邑中不務農事的邑民則先充當勞役,負責修補加固牆垣,門樓、崗哨、水井等要加速修建。」

    無恤補充了一句:「還有廁溷,讓工匠按照邑內的公廁修建,要做到城中每個裡閭都有,排污要合理,切勿沾染水源!凡是有病症者,俱送至醫官子豹處隔離治理。」

    歷史上類似的戰例極多,到時候別城牆沒被攻破。邑內卻被滋生的疫病擊垮,那趙無恤曾經「指導」神醫扁鵲的名聲就成大笑話了。

    虎會稱善,繼續說道:「守城之法,在城外箭能射到的地方,要把房屋和門楣統統推倒,以免被敵人利用來作為防禦工事。十里以內,所有柴草樹木一律砍伐運進城內。在城內,凡是城內可能射入箭的地方,一切屋頂都要抹上一層泥防火。還有一月時間,眾人見寇久久不至。未免會懈怠,還要讓各邑的守吏每日視察崗哨,巡視河溝城防。」

    「此外,所有氏族要供應部分戰爭所需的糧餉錢款。一切有手藝的工匠都要各施所長,打造守城器械。還要加強亭舍的過往行人檢查,防備齊人奸細混入。讓騎從斥候四散領地,阻塞和監視敵人可能會經過的偏僻小道。」

    這些事情,無恤不必親力親為,交予邑大夫和邑守們去組織即可。在有了這些準備後。他更有信心了。

    「有句話叫做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齊人不攻西鄙則好,若是敢來,准保叫他們在城下枯耗,只要入了冬,他們就算是不想走,冬日的雨雪天氣也會趕他們走!」

    「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眾人聞言後愣了半響,虎會過了一會直贊此言精妙。

    「司寇此言總結得極好,的確,比起謀略和外交,還有武卒最擅長的野戰來說,攻城的確是最下乘、最傷人也傷己的作戰之法。下臣在軍旅多年,所見過聞莫不如此。」

    「這倒不是我說的,而是孫武子的一句話,之前在陶丘聽吳人們說起過……」無恤暗暗吐了吐舌頭,心想孫子兵法上人盡皆知的這一句還沒流傳開來麼?

    這只是應對齊人兵臨城下的最壞情況,除此之外,他與張孟談還備下了伐謀、伐交、伐兵三種計策,有的已經完備,只待事起,有的還在策劃中,有一個多月的時間慢慢實施……

    ……

    除了在內部做好長期守城的準備外,趙無恤還讓人徹夜兼程去晉國新絳送信,向趙鞅通報此事,讓老父做好應對之策,這便是「伐謀」之策。

    齊國再次發難,短期目標是為了奪回衛國,懲戒魯國,但最終目的還是為了和晉國爭霸主之位。六卿即便內鬥再嚴重,面對外寇也得捏著鼻子共事,好歹做出點反應。

    但趙無恤觀察晉國內部形勢,覺得像去年那樣中軍、上軍直趨濮上,將齊人嚇退的場面可能無法再現了。他也不希望趙氏主力被抽調出國,但若是齊人攻來,趙鞅以溫縣少量兵卒東進威懾衛國,讓他們無法從西面騷擾甄邑是完全可以的。

    同時還可以遙控邯鄲氏,試一試他們作何反應。

    「光有這一計策還不夠,等消息傳到晉國,晉國六卿再商量出決議,集結好軍隊,或許都到九月底了。在齊晉出兵的一個月時間差裡,齊師指向哪兒,哪兒就得承受巨大壓力。雖然三邑做了充足準備,但兵災若起,民眾死傷,田畝荒廢,商旅百工之業凋零是少不了的。必須設法禦敵於邑外,避免司寇的領地成為主戰場。」

    張孟談還是老樣子,謹慎持重,想出一個計策後又接著冥思苦想另一個。這,便是「伐交」之計了。

    無恤這幾天看地圖看得眼睛都花了,他如今閉著眼都能背出魯國地勢和城邑情況。

    「齊人主攻的方向無非是西、北兩處,北境的郕邑和灌城現在是公斂陽主事。陽關一帶則是子路在守,那邊就交給三桓自己操心去罷。西鄙這邊,以我對三桓的瞭解,恐怕無法指望他們半分,只能靠自己。但北面的秦邑、范邑、郿邑、須句。還有廩丘和鄆城之間的高魚,乃至於汶水以南的中都,都不是我的屬地……」

    張孟談頷首道:「秦邑在甄之北,范邑在廩丘之北,郿、須句在鄆城之北。齊人若來,最先承受衝擊的不是吾等,而會是以上諸邑,若是不能協調好,彼輩投降資敵,反倒會成為司寇的累贅。」

    無恤卻成竹在胸:「過去半年裡。讓計先生心疼不已的一車又一車禮物可不是白送的,給西鄙各邑大夫的消息已經傳過去了,孟談且看好了,不出數日,他們必慌不擇路,紛紛來向我求助!」

    張孟談道:「魯城那邊,司寇也得放低姿態,假意向國君、三桓求助一番……」

    無恤點頭:「吾知之,無論如何,尊君的態度要做足。一定要先讓三桓不仁,吾等才有理由不義!」

    ……

    七月底,不同於趙無恤勢力的有條不紊,在齊國開始集結鄉鄙之民。欲觀兵於魯國的消息傳到魯城後,曲阜公宮內外,朝堂上下是極其慌亂的。

    最後還是小宗伯孔丘一席話讓魯侯和三桓鎮定了下來。

    「君上!齊桓公時齊師何其強大,尚且在長勺被魯人擊退,魯國昔日與齊國的齷齪都是陽虎之過,如今齊人卻聽信那叛臣之言來伐。是為不仁不義之師,必敗。魯國雖小,卻有持戟數萬,雖是周禮惇惇之邦,卻不可輕辱。還請君上令諸卿大夫各守其境,集結左右二軍分別待命北境、西鄙,則齊人可御。」

    按照宗周時的舊規,是「天子六軍,大國三軍,中國二軍,小國一軍」。魯本是二軍,襄公十一年,自命為「周公之國,姬姓之長」的魯國大概是覺得自己國際地位較高,在週遭滕、薛、郯、杞等小國的朝見下一時頭腦發熱,便「作三軍」,季武子、叔孫穆叔、孟獻子各主一軍之徵賦。

    但弭兵之會後魯面對晉、楚兩邊同時逼貢,漸漸吃不消軍賦了,魯昭公五年,三桓又決定「舍中軍」,回歸二軍編制,四分公室國土以供賦稅。季氏主右軍,孟氏和叔孫各自主半軍,其實和晉國情況一樣,都是用私屬族兵湊數。

    孔子的這番話,三桓聽進去了,北境和西鄙一向是齊人往年攻擊的主要目標,但自私的他們卻不樂意調撥人手去西鄙守禦,因為那邊的大夫們比較獨立,少有三桓領地。

    孟孫何忌想起家臣公斂陽交待過的話,第一個推脫道:「灌城初破,週遭可能還有陽虎遺黨殘部,郕邑扼守魯國北境,若是被攻破,齊人便可以沿著泰山南麓直趨魯城,不可無備,故孟氏的半軍得在郕邑、灌城一帶迎擊。」

    季孫斯被少正卯暗示眼色,也不落下風:「余乃是魯國執政,必須坐鎮都城縱覽全局,故季氏的半軍得駐防魯城,以備不時之用。至於另外半軍,一向是從費邑徵召,如今公山氏不聽調遣,余也無可奈何。」

    他唉聲嘆息,魯侯目光只好看向了叔孫州仇。

    「大司馬?」

    叔孫州仇作為三桓實力最差的一家,自然也不願讓好容易恢復點元氣的叔孫族兵去和齊人硬耗。於是就順著季孫斯的話頭,主動請纓帶著半軍之眾去監視費邑,以免「公山不狃和陽虎裡應外合」。

    於是乎,孟氏因為郕邑的地理位置所在,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只得承擔北境的一半防務,另一半就壓到了陽關司馬子路的肩上。

    孔子為弟子憂慮之餘,也放心不下西鄙,他與趙無恤,還有汶上的幾位大夫關係不錯,曾經就職過的中都邑也在那兒。

    「西鄙呢?西鄙數邑是往年齊人的主攻方向,該如何是好?」這幾日,魯侯都愁得白了幾根頭髮,此刻聲音疲憊。

    叔孫州仇大概是覺得自己的理由最說不過去,便一拍大腿補充道:「君上忘了,西鄙不是有趙小司寇麼?」

    孔丘提醒他:「大司馬,你莫非忘了,方才君上才展示過趙小司寇的求援信,說是衛國、大野澤盜跖似有異動,若是齊人來犯,兵卒恐怕不夠,還望發兵來援。」

    大夫少正卯則笑道:「謬矣,小司寇太過謙虛了,趙氏武卒乃是魯國少見的強軍,抵禦齊人的重任,自然該讓他來承擔。」

    季孫斯和孟孫何忌對視了一眼,又移開了目光,如今季氏、孟氏和趙無恤都是防備加相忍的關係。其中季氏因為上次被孟氏利用孔子大禮議一事捅了一刀,威望大損,所以對趙無恤多是求助,只是總忍不住暗地下黑手。孟氏則因為公斂陽惡於趙無恤的緣故,算是公開的敵視。

    叔孫州仇想到的事,他們又豈會不知?排外的三桓對趙無恤這個晉人一直有所排斥,平日裡只想趙無恤履行剿盜的義務,卻不給更多權利。

    現如今國難當頭,他們卻擺明了不願給趙無恤任何承諾。待齊軍攻西鄙,為了保衛領地,趙小司寇自然會出兵,事後口頭安撫一番即可,若是能讓齊、趙兩敗俱傷最好!誰讓他當初奪甄城、廩丘時不想想今日的危局!

    他們恍然忘了,去年魯國被齊國圍困鄆城時,恰恰是趙無恤奪甄地,引趙鞅攻齊廩丘,這才加速了戰爭的結束。

    孔子入都城大半年也看明白了,魯國朝堂無事則已,遇到事就找不出幾個敢擔當的人,一時間眾人眼觀鼻鼻觀心,誰也不願意站出來背鍋。

    他雖然地位提升,得以參聞政事,可作為小宗伯,專職是參與禮儀祭祀,以及規正卿大夫朝堂上有無失儀,對戎事建議則可,過分干涉則不可。

    「為政者果然皆斗筲之人!」信奉中庸之道的他難得產生了一絲憤怒。

    面對依舊在繼續扯皮的三桓和諸大夫,孔丘一時間感覺有些疲憊,開始想念在中都與眾弟子齊心協力的時候了……

    他事後對老友柳下季訴苦道:「若是吾弟子中知兵有勇力者仲由、冉求、樊須、公良孺俱在此,丘自可請命領軍去西鄙禦敵,何須聽此輩爭執!只希望趙小司寇能渡過這次危局。」

    ……

    事到如今,魯城那邊的情況果然不出趙無恤所料。三桓臨事縮頭,為如何分配防區吵翻了天,西鄙的安危除了孔子等幾個在戎事上說不上話的,竟無人理睬。

    其餘各邑大夫、邑宰們也陸續得知了齊國的動作,告急書信像是雪片似的飛進了魯城,得到的卻是一些毫無營養的空話。

    於是乎,部分求援信便開始朝廩丘飄來了。

    這正中無恤下懷,他一改向魯城「求援」時的焦慮模樣,在給秦邑大夫的回信裡大義凜然地如是寫道:

    「如今魯國政出多門,為政之人棄西魯如同草芥,無恤知大夫惶恐。吾乃小司寇,有職權曰『小師,蒞戮』,其意是遇戎事,就得親自監軍,察刑罰之事。所以此次西鄙抵禦齊軍,我有協調監軍之責,自然不會坐視齊人進攻秦邑。還望大夫能知會友鄰,吾等被逼無奈,只能互保,以無恤為主,共同聯防!」
飛雪月 發表於 2015-11-7 14:01
    第三百八十三章 該怪誰?   

  
    到了八月初,以上六邑大夫的反饋陸續傳了回來,面對齊人越來越熱鬧的治兵動作,對於趙無恤倡議的「聯防」之事,他們的反應各不相同。

    像高魚、中都兩處,早在大半年前就和趙無恤暗通款曲,高魚的魚氏大夫是唯一一個出兵幫趙無恤圍剿盜跖的,他的領地又夾在廩丘和鄆城中間,兩家雞犬相聞,聲息互通,關係處得極好。

    至於中都邑的宰予,他原本就是受趙無恤推舉才得到邑宰之位。此人在孔門弟子裡是個特例,有野心,有能力,在老師眼裡卻是個失敗的學生。

    但這並不影響他為自己謀劃前程,在軍事上有武卒庇護,手下還有不少孔門弟子留下輔佐。所以中都去歲被盜跖破外郭後雖然殘破,大半年時間居然恢復得差不多了,這也證明了宰予的能力。

    孔子不待見這位叛逆的弟子,但宰予自有靠山,他在無恤的再度推舉下,從假邑宰轉為正式任職。

    宰予陞遷,自然要投之以桃報之以李,中都在政治上對趙無恤一向亦步亦趨,不知道的,還會以為無恤才是中都大夫呢!

    這兩邑雖然不必直面齊人攻擊,其邑主卻第一時間答應,願意親至廩丘盟會。

    但接下來,趙無恤收到的卻是須句城義正言辭的拒絕!使得這次計畫平添了幾分波折。

    須句原本是個小國,和任、宿、顓臾一樣,都是風姓太昊氏的後裔。進入春秋後任、宿陸續滅亡,只剩下須句和顓臾一西一東。他們理論上是子爵的夷人小邦,但削弱不能自守,實則是魯國私屬,不能與其他諸侯來往,每年都要向魯侯朝貢,滿足魯人「憬彼淮夷,來獻其琛」的虛榮心。

    百年前。須句曾被邾國滅亡,須句子奔魯求援,魯僖公認為「崇明祀,保小寡。周禮也;蠻夷猾夏,周禍也」。於是次年伐邾國取須句,讓須句子得以返國。

    過了幾十年,倒霉的須句又被邾國所滅,這次是亡得乾淨了。魯文公再次奪回須句後。就乾脆讓自己的兒子做大夫,所以須句大夫也是魯公族。

    須句在西魯位置最為靠北,它位於濟水、濮水下游,也就是後世的梁山泊一帶。地勢較低,一旦到了雨季,週遭常常會變成濕地沼澤。

    正因為這糟糕的交通狀況,讓這個小不點能保持千餘年。雖然齊人的東阿、平陰之師朝發而夕可至,往年卻不太樂意走須句的爛泥路,更願意繞道秦邑,先至廩丘。再攻打鄆城等地。

    須句的這種地形極易防守,它好歹曾是一個子國,都鄙共有戶數四五千,若是全民動員,一師之眾是拉得出來的,也是趙無恤最希望爭取的一家。

    但讓他失望的是,須句大夫生性多疑,平日行為就極為乖張孤僻,窩在領地裡悶悶不樂,總覺得有人要謀取他的祖地。過去趙無恤送去的禮物便總得不到回饋。此次更一口回絕!

    收到信後,看著那高高在上的語氣,無恤氣極反笑:「須句大夫自視甚高,自以為是魯文公之後。看不起周圍的鄰居。覺得就算齊人來了,礙於周邊的湖沼也奈何他不得,反倒會先攻打其餘幾邑。聲稱除非讓他這個公族做主盟之人,否則不願屈尊於我之下。」

    西魯聯防之事,前提條件是以趙無恤為首,這點絕不容於動搖。所以趙無恤也不打算示弱。理論上,須句大夫的身份地位和他是相當的,無恤拉攏諸邑聯防的藉口「小師,蒞戮」本就十分勉強,無法逼須句加入聯防計畫。屆時各自為戰,這種以鄰為壑的舉動,只能日後再與他算賬了。

    希望到那時,須句還沒被齊人攻破,雖說那裡有湖澤作為屏障,但連邾國、魯國都能兩度破城來看,其實一點不保險,只是可憐須句的芸芸眾生。

    不過好在其餘三個邑秦、范、郿陸續同意了這份《西魯聯防》的提議,所謂的聯防,就是各邑主政之人歃血結盟,共享情報,邑兵歸趙小司寇統一指揮,讓魯國西鄙聯合起來,好渡過此次危機。

    三桓各自為政,對西鄙的不管不顧讓大夫和邑宰們傷透了心,他們原本一盤散沙,打算能抵抗則抵抗,不能抵抗則請降,誰料趙無恤這邊卻給了他們最後的希望。

    因為就算投降,也不一定能保住領邑,齊侯那邊也有一堆士人眼巴巴等著拿封地呢!

    ……

    就在「西魯互保」之事順利發展的同時,公西赤這些天卻過得不太舒心,在趙無恤手下做家臣就這點不好,他總會遇到一些前所未有的問題。上次是竹簡紙張之爭,這一次,則是無法踰越的道德障礙。

    公西赤字寫得好,所以往常趙無恤要寫奏疏,一般都召他去撰寫,這次也不例外,但無恤口述的內容卻讓他停住了筆。

    無恤問道:「子華,是我的話有何不妥之處?」

    公西赤遲疑道:「司寇,雖說與諸位大夫同聲通氣是因為三桓的不作為,但周禮雲,卿大夫間不得私下盟會,只能行相見禮。這所謂的廩丘之會,恐怕不妥當吧……」

    對這點趙無恤絕不相讓:「無盟會不足以使敵畏懼,無歃血則不見信義,不足以託付兵事,吾等也是被逼無奈。」

    公西赤訥訥地說道:「但這不是一般的盟會,而是撇開國君和執政商議與齊人動武,是私下串通結黨,夫子也說過,君子不黨的。」

    趙無恤臉色沉了下來:「為學切勿斷章取義,是君子群而不黨!吾等做的事情,就好比泉水乾了,擱淺的魚得吐沫互相潤濕,事急從權也,並非結黨營私,更不想割裂魯國!」

    這番訓斥將公西赤鎮住了,一旁對所謂尊卑禮法一向不以為然的闞止站出來開導他。

    「子華迂腐,早在晉靈公元年,晉君尚幼,趙宣子就代表晉君與齊、宋、衛、鄭、曹、許君盟於扈,此為大夫主盟之始。當今之世,這種事情已經屢見不鮮,既然大夫盟諸侯都可以,大夫盟大夫又何必奇怪。何況君待臣以禮,臣事君以忠,為君者、主政者自有保護屬下大夫的職責。如今魯國的主政者拋棄了西鄙,讓各邑自生自滅,難不成吾等要礙於禮節,連相互自保也不許,只能引頸待戮不成?」

    這話讓公西赤無言以對,是啊,事情到了這個地步,究竟該怪誰呢?

    在魯國,上下異位已經持續了百餘年,三桓自家的領地都說叛就叛,連國君昭公也做過帶著城邑奔齊的事情,就更不用指望大夫們有多少忠君忠國之心了。

    對於大夫們來說,如何保全領地才是最重要的,為此,不得已時降齊也不過是眨眨眼的事情,何況投靠同為魯臣的趙無恤?

    公西赤知道,自己今天若是一味抵制此事,司寇恐怕會對他生出惡感來。甚至,他身為廩丘的「三老」,若在廩丘舉行盟會,他還得到場充當司儀,主管祭祀、迎賓、禮儀等事項。

    是從,還是不從?

    「夫子啊,你教了我宗廟之事,讓我可以束帶立於朝,與賓客言。」

    「但你卻從沒教過我如何應對眼前的局面……」

    在高官厚祿、輕裘肥馬與固守夫子所教禮儀之間,公西赤咬了咬牙,最後還是選擇了前者……

    至此,已經基本籌劃好「西魯聯防、互保」的趙無恤決定「先斬後奏」。由他口述,讓公西赤抄寫了一份八邑四大夫、兩邑宰參與署名的聯合請命,打算讓封凜送到朝堂上與三桓攤牌。

    他很期待三桓那不願同意,卻迫於形勢不得不從的表情……

    ……

    盜跖的事件告一段落後,柳下季被重新啟用,於是朝堂上,有他和孔丘在側,魯侯一系的「君派」隱隱有抬頭之勢,孰料這引起了三桓「卿派」的反彈,更加劇了魯國中樞的矛盾。

    強敵在側,魯國朝堂上卻沒在思索禦敵之策,而是在空耗時間,經歷了整整半個月的口水戰,今天亦然。

    孟孫何忌已經去了郕邑集結兵卒,過去大半年他們的族兵一直在圍灌城,領地民眾頗有些不堪勞役,如今還要與齊國鏖戰,甚至會耽擱秋收,所以必須安撫一番,讓他們多忍幾個月才行。

    所以公宮內,魯侯面前只剩下孔子、柳下季,還有季氏和叔孫氏在討論著即將到來的戰事。

    「說到底,西鄙究竟應該如何防備,大司馬除了將責任推給趙小司寇,推給當地大夫們外,還是沒拿出一點方略來!」

    魯侯忍不下去了,一向作為泥塑傀儡的他難得拍了桌子,朝堂上一時間寂靜了下來,季孫斯越來越有執政風範了,如同老僧入定,尖嘴狸腮的叔孫州仇也移開目光避而不答。

    隨著趙無恤在西鄙的根越扎越牢,他們開始嫉恨,雖然礙於晉國趙氏,不敢和無恤公開翻臉。但卻一直等著看這少年失敗受挫。

    這次齊人攻來,不就是一個機會麼?

    他們等著看他從巔峰上狠狠摔下來,等著看他眾叛親離的笑話,然後就不得不向自己低頭,變成庸碌無為的魯國大夫!

    作為流亡卿子,不就應該這樣麼!

    最後,打破寂靜的卻是一個攜帶書信入內的寺人,說西鄙的趙小司寇遣人獻上了一份書信。

    眾人都一個激靈,這已經是這月送來的第三封了……
飛雪月 發表於 2015-11-7 14:04
     第三百八十四章 禮樂征伐自大夫出     

    「大概又是求援信吧,衛國在其西、南,盜跖在其東,齊人再攻其北,也真是難為小司寇了,寡人在他這年紀,還在魯城裡閭鬥雞呢……」魯侯自嘲的苦笑了一下,隨即揮了揮手。

    「也罷,就算內容一模一樣,也得先打開一觀,小宗伯,勞煩你將這信唸給大司徒、大司馬聽聽,讓他們知道西鄙現在怎樣了!」

    孔丘應諾,接過寺人手中那封楮皮紙寫就的信件。

    在大禮議後,實惠而使用方便的紙張在識字率較高的魯國漸漸走俏,孔丘也習慣了用這物件書寫,開始與竹簡並用。這份書信的紙質入手光滑,比自己在宗伯署用的還要好些,也不知道里面有什麼內容。

    拆開了上面密封的玄鳥花紋印章加蓋的紅漆後,映入眼簾的是漂亮而規整的黑色篆字。孔丘知道,這是弟子公西華的筆跡。

    想起那個年輕的知禮弟子,少時跟著他亦步亦趨學習儀禮、雅言,詩書的模樣,孔丘捲鬚後不由露出了淡淡的笑,一晃眼十多年,自己的弟子們大多都開始步入仕途了,學而優,則仕。

    公西赤喜好享樂,偏愛輕裘肥馬,他看似隨性任意,實則執拗得很。上次就是他一直堅持不該廢棄竹簡,如今果然證明了他是對的,紙張雖好,卻尚不足以完全取代簡牘。

    據孔丘對趙無恤的觀察,此子有好的一面。那便是對民眾極其仁德,他取消殉葬,領地的輕徭薄賦程度讓孔丘也自嘆不如。

    但他卻也有惡的一面。或許是受其父趙鞅影響,行事不擇手段,好用謀,有偏到窮兵黷武、嚴刑峻法錯誤道路上去的傾向,而且過於依賴工匠巧技。紙張這等能推廣教化的自然可以,但瓷器、侈靡之術等,多是耗費民力的無用之物。

    最重要的。雖然趙無恤表現得彬彬有禮,但孔子在他那雙刻意低垂的眼睛裡。看不到對君威的無條件崇敬,還有對禮法的無條件尊從!

    「有子貢、子有、子華在身邊輔佐,或許能規正他一二吧?」

    但這三位弟子,都不是孔子最滿意的。他對他們的評價雖然很高,但卻都加了一句「不知其仁也」。

    孔丘一邊想著,一邊展開書信,用抑揚頓挫的聲音念道:「下臣趙無恤泣血再拜言……」

    「果然是求援!」

    如此淒烈的開頭,讓魯侯、柳下季一臉凝重。季孫斯和叔孫州仇則對視一眼,心中暗暗發笑,卻一點相助的心思都沒有。

    孔丘嘆了口氣,趙小司這次要遭大難了,他恐怕已經急紅了眼吧。希望冉求,公西赤能幫上他的忙。

    他繼續念道:「齊人滑寇,治兵於濟南。欲侵掠魯國。自齊桓、莊公戰於長勺,齊人但凡發難,必先爭西鄙,曾攻汶陽,佔濟西,三奪鄆城。幸有周公之靈庇護,終不能守。此處與衛、曹連壤。控濮、濟、汶三水之津要,舟車四通,乃扼守魯國西門之噤喉,其於魯國而言,如宮室之砥柱。」

    「齊師在東阿、平陰處多有調動,旦夕可至。吾等盼三卿帥左師、右師來援,如孤兒之盼望父母,久旱之盼甘霖,然終無回音。士大夫與民眾惶恐雲,『君上棄我焉?』有齊人細作亦云:『不如早日降齊』……」

    「西鄙若失,魯國之半去矣,則齊人便可深入長驅,曲阜必危!」

    西魯各邑的絕望,一旦有失的危險,趙無恤一一道來,可謂是苦口婆心了。

    但沒用,這些事情他又不是沒提及過,但沒了強勢的陽虎,魯國彷彿連脊樑骨都被抽走了。三桓對齊師避恐不及,哪裡還願去「地平土沃,無大川名山之阻,而轉輸所經,常為南北孔道」的西鄙低地和齊人決戰?

    孔丘心裡憤憤然,他對三桓的不滿也到了「是可忍孰不可忍」的程度了,只想將這書信甩給他們自己看,但當眼睛撇到下面的內容時,卻不由自主的讀了下去。

    「下臣無恤,願臨危受命,力挽狂瀾於既倒。臨危受命之時……西魯有大邑鄆城、須句,中邑甄、廩丘、范、秦、中都,小邑郿、高魚。十萬民眾,勝兵萬餘,若能合而為一,則齊人可御,西魯可保……」

    當孔丘抑揚頓挫的聲音讀完著一段後,朝堂中一片寂靜。

    「聯防?」

    「西魯互保?」

    季孫斯和叔孫州仇設想過趙無恤的提議,但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內容。

    接下來,趙無恤再度請求魯侯和三桓派兵支援西鄙,同時再次聲明西鄙諸大夫被逼無奈,請將這次聯防合法化,允許諸大夫在廩丘相會,蒞盟!

    季孫斯驚得手指顫抖:「他,他竟想以大夫之位主盟?」他彷彿想起上次在五父之衢,被陽虎逼著結盟的事情來。

    比起翻閱時竹片碰撞嘩啦作響的竹簡來說,信紙不重,一點不重。但不知為何,孔丘能感受到其中的重量,壓得魯國這艘漏洞百出的破船微微一沉的份量!

    ……

    叔孫州仇的職守是大司馬,掌管軍務,他愣了半響後才說道:「君上,絕不能答應!」

    魯侯最初時也比較震驚,但隨即露出了苦澀的笑。

    「這是現如今唯一一份提出如何在西鄙防禦齊軍的進言,雖然有些不妥,但大司馬可否有更好的建議?亦或是願意帥叔孫氏的半軍族兵去履行職責?」

    叔孫州仇頓時啞火了。

    趙無恤此舉,其實心繫西鄙安危的魯侯和孔丘、柳下季都是可以理解的,連續的求援無果後,若是不做出點反應來。那就不是趙無恤的性格了……

    只是孔丘覺得,將西鄙的兵事全然推到一個晉國卿子身上是極不負責行為,是主政者之恥。可若是坐視大夫主盟。那便是在踐踏君權,將上升到全魯之恥了!

    君辱臣憂,但他既然拿不出更好的防禦之法,那就無法阻止趙無恤和其他諸邑的大夫「相濡以沫」。若是魯城既不派援兵,還從中阻擾,那真就是在逼西鄙降齊了。

    季孫斯接過書信掃了一遍,目光停留在了信的末尾:「趙小司寇竟讓各自為政的大夫們聯合了起來。共同上書,瞧著些整齊的署名。簡直就是在逼吾等就範!」

    除卻沒有署名的須句大夫外,其餘八邑四大夫,邑宰二人,包括孔丘的弟子宰予在內。已經在齊人壓力下糾合成了一個以趙無恤為首的政治軍事聯盟,十萬民眾,勝兵近萬,足以讓三桓心生恐懼。

    而且孔丘從信中看出,這份建言,只是一個事後的補充:「趙小司寇說事急從權,他主持的西魯聯防之會,不日便將在廩丘舉行,大夫們都會到。若是今日君上便發出冊書,或許還能趕在歃血前送達……」

    這話裡的暗示與威脅之意十分明確,現在的情況是。無論三桓願意與否,都無法阻止西魯的聯合禦敵。這份奏書,其實只是給魯侯、三桓的一個台階,讓他們追加委任趙無恤,為這次行為套上一件合乎禮法的外衣罷了。

    魯國的三桓天生具有妥協性,說白了就是欺軟怕硬。敢欺負傀儡魯侯,欺負莒、邾、杞等若於自己的小邦。對強大的晉、楚則極盡跪舔只能,對齊國也是怕得要命。

    所以在趙無恤假意求援時,三桓擺足了架子,等到他攜西鄙諸大夫的聯合之威,在信中鋒芒畢露時,季氏和叔孫氏竟然慫了。

    「要是吾等不答應,那他們也會按照這想法走下去,只怕到時候,局面將會徹底失控,魯城號令再也無法進入西鄙……」

    負責魯國對外交往的柳下季也補充道:「若是起了戰事,晉國不會坐視不理,六卿巴不得魯國能擋住齊人的進攻。其國內有趙卿干涉,一定是會支持這場西魯聯防。」

    如此,結合國內國外的情勢,西魯的聯合已經是大勢所趨,由不得他們不樂意了。

    何況前年在五父之衢,魯侯和三桓還被陽虎逼著盟會,那可是陪臣主盟諸侯、卿大夫,與之相比,趙無恤這大夫主大夫之盟又算得了什麼?

    在不情不願的情況下,魯侯和季氏、叔孫氏勉強承認了趙無恤這次行為的合乎禮法,好挽回西鄙自搞一套帶來的影響,讓他們聯合迎敵,總比讓齊人攻進來要好。

    在塵埃落定後,孔丘走出朝堂,看著魯城上方陰暗的天空,他在心裡暗暗說了一句話:「天下無道,禮樂征伐自大夫出,希五世不失矣!」

    ……

    與此同時,「先斬後奏」的諸大夫盟會也已經開始了,以趙無恤為主盟者,秦邑大夫,高魚大夫,范邑大夫,中都宰宰予,郿邑宰全部到齊。

    這幾個邑基本是兩千室、千室的中邑小邑,各自人口一萬左右,總計五萬,能各自出一個旅的兵卒就不錯了,合起來也就勝兵兩三千。加上趙無恤這邊的四千,勉強能湊出近六七千人,有半軍之眾。

    若是合理安置在邊境關隘險要之處,由趙無恤的人協調佈防,是可以抵禦齊軍一軍偏師進攻的。

    但,大夫們也有些忐忑,投靠軍力強盛的趙無恤不失為自保之法,但,他真的能拿出禦敵之策來麼?

    趙無恤今日戴著高冠,著玄端朝服,看上去威嚴無比,他被眾人簇擁在中間,指著地圖部署道:

    「大野澤在北面的須句、郿邑處有大片遺存,如今雨季剛過不久,濟水、濮水流經,所以極其泥濘,而且叢林灌木密集,只有幾條狹窄的堤道可以行軍,離開乾燥的涂道數里便無法下腳紮營。這便是此次吾等抵禦齊軍的東部防線,由雨水和湖沼造就的天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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