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先秦] 春秋我為王 作者:七月新番 (已完成)

 
飛雪月 2015-8-16 02:55:4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33 1556716
飛雪月 發表於 2015-11-29 22:20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424章 人生何處不相逢

    等趙兵再度離開後,陽虎在齊侯車駕旁一邊走一邊思考道:「照目前的形勢,趙兵可能明日便要發起進攻,大軍一亂,雪地裡想逃也無處逃,我得想辦法脫身才行。」

    若是在剛剛南下時,陽虎依然是備受齊侯信賴的賓客,那自然會被保護得很好。但如今他已成眾矢之的,甚至不確保齊侯會不會突然殺了他活祭,祈求天氣好轉。

    畢竟兵卒們都傳開了,還說的信誓旦旦:」都是因為陽虎此人在魯國作惡太多,才惹得本地的神主暴怒,降下數十年才得一遇的大雪!「

    所以陽虎不得不為自己的未來擔心:「按照上次齊侯傍晚時還與我推心置腹,晚間聽了鮑國的話便要將我綁了送回魯國的架勢,此次無論能否走回齊國,我留在齊軍中,都必死無疑。」

    陽虎也做過魯國的「執政」,知道一些為政者不言而喻的慣例,每逢邦國遇到災荒,亦或是敗軍,事後為了平息國人的不滿,必然得有人來承擔責任。責任者當然不會是國君,而是會下放到臣子頭上,當年楚國兩次敗於晉國,城濮之戰子玉自殺,鄢陵之戰子反身死,都是如此。

    在陽虎看來,此次齊國大敗,齊侯回去後肯定會把一切責任都推脫掉,高張一直主張早些退兵,也不會遭殃。那麼,以陽虎作為替罪羊,是最合適不過的了。

    想到未來自己被戮於軍中,或被殺於臨淄市上以平民憤的淒慘下場,陽虎終於下定了決心。他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襟,走到齊侯寬闊的輿車前,再度請求覲見。

    他有一個主意,雖然有些陰損,有些冒險,但仍然可以賭一賭!

    齊侯的親衛拄著戟,冷冷盯著陽虎看,目光中帶著不善。但裡面傳來齊侯的傳話後,也沒人阻攔他。

    齊侯的馬車很大,外面八匹良馬拉著,用厚厚的皮革防止風和冷氣進入。裡面很寬敞。燒著銅燎爐,熱氣騰騰,陽虎感覺自己鼻尖上的霜一瞬間就化了,變成汗水滴落,絲毫沒有外面的寒意。

    沒錯。齊侯雖然在兵卒面前裝得很下士,其實對侈靡舒適的生活要求很高。

    真巧,高張,東郭書,犁彌等人都跪坐在車內,似乎正在討論軍情。

    「寡人絕不會棄軍而走!」當陽虎走進去時,正巧聽到了這句話。

    ……

    棄軍而走?

    陽虎差點沒笑出聲來,這是誰出的餿主意?當然不能走,齊侯之所以能安然無恙,多虧這三萬餘齊卒的保護。若是拋棄大軍搶先離開,那邊前腳剛走,後面齊軍便能徹底崩潰。

    而趙兵既然有數百輕騎,更有在雪地上來去如風的「竹馬」,齊侯這一次可沒有華不注山可以繞上三圈,更沒有御者逢丑父替他遭罪,也許國君見擒,貽笑千古便在明日!

    齊侯應該是能想明白這其中的利害關係,所以他斷然拒絕,並將那建議之人轟了出去。扔到雪地裡。

    但問題還是沒解決,車子搖搖晃晃地走著,不時因為輪子陷入雪中而停下,百餘人在後推攮。照這速度,這路還有得走。

    隨後,是東郭書和犁彌請求帥數千人斷後,對此齊侯猶豫不決,無論何時,分兵都是一個險招。

    高張也不贊同。他的建議則是,全軍抱團走的話,也許最終損失還不會這麼大。陽虎只能在心中笑他天真,趙無恤比冬日裡在海岱捕獵的蒼鵑還要陰險狡猾,怎會輕易放過任何能削弱齊人的機會?

    眾人爭執不下,最後,煩躁不已的齊侯才將目光放回到陽虎身上,沒好氣地問道:「陽子來此所為何事?莫不是又要求馬求糧?」他果然將此次攻魯的決策失誤全部怪罪到了陽虎剛入齊時的建議上。

    陽虎躬身道:「外臣有一策,可解如今危局!」

    車廂內寂靜下來,齊侯定定的看著陽虎,突然啞然失笑,態度來了個大轉彎:「陽子這幾日受累了,不知是何妙計,還請教我。」

    陽虎心中冷笑,明面則殷切地說道:「如今之計,不如讓外臣去趙營與晉國中軍佐請平。」

    ……

    「請平!?」車廂內眾人都詫異愕然。

    這是和談的婉轉說法。

    陽虎話音剛末,對他早已厭惡不滿打高張就出言斥責道:「請平?汝以為現在還是逐奔不過百步,縱綏不過三舍的桓公之時麼?趙孟是半渡不擊的宋襄公麼?如今彼輩佔盡優勢,如何會接受吾等請平,更何況你與其子趙無恤還有過節。「

    他指著陽虎,言語字字誅心:」君上,此人恐怕是想藉機脫身!切勿信之!」

    你說對了一半,陽虎心裡暗暗想道。

    他作出一副虛弱和忐忑的模樣,虎背熊腰佝僂得不行,聲音發顫地道:「外臣接下來的話字字發於肺腑,高子也知曉,我曾提拔庇護趙卿之子無恤,幫他入魯,又贈予大夫之位。然此子背信棄義,勾結三桓算計於我,致使外臣蒙難於魯城,幸得君上接納,才苟活一命。趙氏子心虛,他與三桓都欲殺我而後快,外臣即便想脫身,卻又為何要往趙氏輕騎頭上撞?」

    這番話說的在理,齊侯聽得頷首,高張也挑不出毛病來。

    陽虎繼續說道:「至於請平可行與否,還請君上容外臣細細道來。「」外臣在去歲的瓦之會上見過趙孟,知道他是一個性情中人,行事隨性。君上當知,趙氏與范、中行交惡,先前齊國放言欲攻西魯,范吉射與中行寅不救,此番齊國攻中行氏的夷儀,趙孟高興還不夠,怎會與君上為敵?後來之所以與齊軍交兵,無非是因為其子無恤的緣故,因為衛國、濮南的緣故。只要遣外臣前去,威脅說若是齊趙兩傷,范、中行就會在晉國內進攻趙氏,趙孟必然憂慮。屆時再允諾齊國不奪西魯、濮南地,那兩邊自然能化干戈為玉帛。「

    齊侯臉色漲紅,請平,那便是認輸。他堂堂的准霸主,居然有向晉國次卿認輸的一天!那和數十年前,齊頃公被晉卿卻克羞辱,崔杼殺齊莊公以平息晉卿范匄之怒又有何區別?

    但形勢比人強。齊侯如今已經沒了剛破夷儀時的驕傲和氣勢,齊桓公還有被管夷吾射中鉤帶裝死的窘迫,還有在長勺被魯國人奸計打敗的時候呢,一朝雌伏算什麼?不如以和談的小辱避免兵敗後的大辱。

    反正等脫身後,他大可翻臉不認人。將罪責推到前去和談的人頭上,殺之於臨淄東市以平國人之怒。

    但高張的話也有道理,在請平人選上,卻得再斟酌斟酌。

    於是齊侯用平板的語調問道:「請平之事,可也。但既然陽子與趙無恤交惡,那寡人為何要派你去請平?或許單單看到你,趙無恤便會大怒,將汝當場殺死,讓和談之事告吹。」

    陽虎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趙氏子比其父還識大體,只要我打著君上使者的旗號。他絕不會為難我。」

    他滿是黝黑鬍鬚的臉轉了回去,看著高張不懷好意的笑了。

    「何況,在場之人中,唯獨我與高子和趙孟見過面,若君上信不過外臣,不若讓高子去,何如?」

    高張忠於國事,唯獨膽子不夠大,此時大驚,支支吾吾地想推脫。

    齊侯一想。高張如今是他的左膀右臂,離了他還真不好統籌全軍,這時候後悔沒帶國夏出來已經來不及了,看來除了陽虎外。還真沒有好的請平人選。

    陽虎道:」君上不放心的話,再派一勇士在旁即可。「

    齊侯覺得有理,便又點了東郭書的名,讓他名為護送,實則監視陽虎前往趙營。

    但臨走前,齊侯又拉過犁彌耳語了幾乎。稍後,犁彌將一柄尖銳的短劍交給了勇武的東郭書,囑咐道:」趙卿能夠許平自然最好,若是不能,汝須得尋機會刺殺之!趙孟若死,趙無恤短時間內不能馭眾,大軍便能乘著趙兵大亂之際脫險了!「

    東郭書愕然:」這是君上的意思?「」此等事情,怎能讓君上受惡名,這只是你我私下效仿曹沫、專諸罷了,可還有膽量去趙營一行?「

    此事非死士不可為也,因為無論刺殺成敗與否,他都會被憤怒的晉人處死。

    東郭書咬了咬牙,看著眼前的生死袍澤,他的回答只有八個字:」赳赳武夫,公侯干城!「

    ……

    風從車輿側呼嘯而過,陽虎面對寒風巍然不動,雖然之前在雪地裡步行數十里的腿陣陣抽痛,頭也一樣。他現在已經很虛弱了,或許是得了病,但為了脫身,還是得去完成使命。

    但至少,作為齊人使者,陽虎打扮得體面而溫暖,和東郭書同乘一車。這位夷儀的大功臣,三士和蔽無存死後齊侯最倚重的虎賁心事重重,東郭書內外如一,太過簡單了,以至於他在擔心什麼,陽虎一猜便知。

    即便真的被天子致伯,齊侯的風格依舊透著一股市儈和投機,永遠大氣不起來,這也是陽虎鄙夷的一點,這種人,怎麼配做他心服口服的主君?」東郭司士不必擔憂,此行不會出太多意外。「陽虎出言安慰,這句話發自真心,如果事情按照他的計畫來,他的確可以讓東郭書什麼都不必操心。

    到時候雙手就縛,等待發落即可,還需要擔心什麼?

    他們沿著來時的道路返回,路上不時出現齊人遺棄的車輿殘骸和支離破碎的帳篷。還有或凍僵,或受傷而死的屍體,散佈在雪地上,被烏雲的陰影所遮蓋。

    陽虎真心希望自己能遇到趙鞅而不是趙無恤,他對那位讓他生出佩服之心的晉國卿士還是心存希望的,對趙無恤卻只有厭惡和避讓。

    所以小小的車隊沒有走騎兵出沒的西南側,而是向趙兵主力可能在的地方走去,車上高高豎著顯眼的玄鳥旗幟其實來襲的趙兵也有馬失前蹄的時候,這便是齊人繳獲的一面軍旗。說來也好笑,方才他們還祈求昊天和本地神主庇護,落單時不要遇到趙兵那神出鬼沒的滑雪小隊,如今卻巴不得碰見一支。

    出發沒多久,他們便被趙兵發現了,東郭書在對方射出一支箭後大聲表明來意。對面剛巧是個溫地兵卒,能懂齊國方言,揮手制止了袍澤進攻,沒有造成因晉人聽不懂臨淄話而以為對方是在罵陣的悲劇……

    於是陽虎發現自己所在的這輛車被一群趙兵隱隱包圍,在他們護送下慢慢前行,最後前方出現了一個騎者,迎面而來。

    趙兵目前也在移動中,陽虎不知趙鞅會不會親自來中間地帶談判。隨著距離拉近,他發現對方是個身材修長的小將,騎在黝黑的馬上更是鶴立雞群。他鑲嵌銅泡的鞮輕輕踢著馬腹,大弓和劍掛在馬鞍上,一身收緊打玄色描紅皮甲襯得身體有些瘦削,有些許短短絨毛的頷下卻讓他精神抖擻。

    「籲!」相遇之後,趙無恤勒住了馬,大喊道:「竟是陽子,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一別就是一整年,小子還怕再不能睹君之顏了!」


飛雪月 發表於 2015-12-1 10:12
   第四百二十五章 安得猛士兮守4方?

  
    趙無恤在馬上沒下來,尤其是不肯靠陽虎和東郭太近,這兩人都有萬夫不當之勇。

    看到陽虎那張自認倒霉的臉後他收斂了笑容道:「陽子勇乎?愚乎?兩軍『交』鋒在即,還敢離開齊侯庇護來此尋死,你可知道汝的頭顱在魯城已經價值十鎰黃金了?「

    陽虎遇到了最不想見的趙無恤,臉『色』變幻幾番後哈哈大笑。

    「為何發笑?」

    陽虎捧腹道:「我還以為自己至少值一座五千戶大邑,孰料三桓只出得起這個價,真是可笑至極。如今齊侯派我為使者來請平,還請通報晉國中軍佐。」

    他之所以冒險來這裡賭一賭前程,是因為雪地之上已無安全可言,齊營內外皆是如此。

    「請平?」趙無恤先是一愣,又道:」若是早一個月,齊侯初破夷儀時倒還好說,但如今齊軍無糧無秣,無衣無褐,猶如中之鳥,更別說齊國公子陽生已被我俘獲,還眼巴巴等著贖金,齊侯還能與吾等談什麼條件?「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這幾日汝等想盡辦法消耗齊軍,想必已經發覺了,齊人士氣並未耗盡,尤其是高氏之兵猶有餘力,其部屬打得極其頑強。且齊君有兩位勇士東郭、犁彌,有陸擊猛虎,水擒蛟龍只勇,就像齊軍的左右臂......「

    東郭見陽虎提到自己,只當他是在讚譽以誇大齊人聲勢,於是高高『挺』起『胸』膛,不卑不亢地看著趙無恤。

    」總之,齊人有損失,但趙兵好不到哪去。若是兩邊決死一戰,因為不知齊軍內部的部署深淺,『精』銳所在,趙兵至少要死傷過半!」

    無恤也在看向有勇無謀的東郭。咀嚼著陽虎話中的意思,點了點頭道:「那便走罷,但汝等須得將武器全部留下。」

    一行人朝趙兵行營走去,在陽虎想來,趙鞅應該和齊侯一樣。讓兒子和家臣們在外作戰,自己則呆在溫暖的車輿上指揮,那就是中軍位置,齊侯還囑咐他一定要藉機找到中軍之所在。

    無恤在前引路,突然在馬上回首問道:「敢問齊侯此番請平的條件是什麼?」

    「虎身負齊君之命,非得見了晉國中軍佐才能明言。」

    「父親與我猶如一體,你若是想與父親『交』涉,是避不開我的,就不必掩掩藏藏了。」

    陽虎心裡產生了一絲不耐和厭惡,但又只能強忍。上次趙無恤放虎歸山是在利用他。但陽虎也發現無恤所圖和三桓不同,雖然對自己背信棄義,卻並無殺意,今日重逢果然如此,他甚至還願意在前為自己引路。

    於是他反問了一句:「既然小司寇能代替趙卿做決定,那小司寇覺得,要如何才能與齊允平?」

    無恤卻大大方方將話題接了過來:「齊侯想要請平,得先賠償此番出兵讓西魯各邑所受的損失。甄、廩丘乃是晉國做主割給魯國的,齊侯對此一概不承認,此戰之後。須得將此事頒佈於冊,合之於禮法。再次,衛國濮南地,乃是懲罰衛國叛晉而攻陷。齊侯須得說服衛候,此地應由晉、魯、曹三國佔領五年,以觀後效。還有,齊侯應當解除平『陰』等地的軍備……」

    東郭有些聽不下去了,大聲說道:「豈能如此!兩邊至多休兵歸國!」

    他雖然擅長於親冒矢石,不長於行人言辭。但這場仗可是一城一地跟著打過來的,所以也知道如果按照無恤的條件一一執行,那齊國此番出兵就變成徹底向晉、魯認輸了。什麼宏圖霸業根本不用想,諸侯必然覺得齊國賣衛,不可從也,君上努力一生的事業便會中道而阻。

    無恤關注點顯然在陽虎身上,對東郭這個莽夫的抗議只瞥了一眼而已。雖然此人已經被搜身,卸下了攜帶的武器,但自從那次羊腸阪被古冶子襲擊後,趙無恤和所有肌『肉』發達的齊人自覺保持三步距離,這畢竟是刺客流行的時代,他可保不準齊侯還會不會再幹出那種下作事來。

    所以他對沉『吟』不語的陽虎說道:「別急,我還未說完,齊國公子陽生在我手中,齊侯總不至於自己歸國而拋棄公子罷。當年宋文公贖回華元的贖金,且備好一模一樣的換算成粟米送至西魯,公子便能平安歸國,如若不然,就先在我的宅院裡多住上七八年。」

    一百乘戰車、四百匹『毛』『色』漂亮的良馬,這相當於齊國一個大邑的兵車,齊侯苑囿裡大半的馬匹了。換成糧食都夠趙鞅和郵無正那七八千人吃上小半年,無恤就不用『操』心這個冬天該如何養活他們了……

    東郭氣的暴跳如雷,果然如袍澤犁彌說的一樣,此行根本無法達成一個讓齊人滿意的協議,一如當年齊國大勝魯國曹沫後的柯之盟一般,自己莫不如……

    陽虎面對趙無恤的「過分」要求,卻一下就抓住了重點:「那夷儀呢?小司寇對齊人佔領的夷儀,就沒什麼想說的?」

    「陽子此言差異,我只是魯國小司寇,至多能代表西魯的意見reas;。而夷儀卻是晉卿中行氏領地。晉國封疆內的事情,得歸晉候和諸卿管,你一會自去詢問我父,休要來引我僭越職權。」

    陽虎明白了,晃著沾滿雪和冰渣的大鬍子搖了搖頭道:「齊君絕不會同意這些條件,但此乃小司寇一人之言,我還是得面見過趙卿後再複述一遍。」

    他看著周圍似乎應無止境的雪景和不時出現的趙氏行伍,抱怨道:「小司寇帶的路可對?為何這麼久了還沒到。」

    「我趙氏大軍萬五千人,前後綿延數里,自然要走很久。」

    一萬五?我看你們連一萬都不到!

    陽虎對無恤說話不眨眼睛嗤之以鼻,從始至終,兩人都在試探和忽悠,從未坦誠相待,也許日後永遠也不會了。

    他們間的信任,都在去年的魯城之『亂』裡喪失殆盡。

    唯一能讓陽虎忍住不尋機擊殺趙無恤的理由,或許就是他那位被囚禁在廩丘的弟弟陽越了……

    對陽虎此行。趙無恤也是充滿疑『惑』的,他隱約記得,在歷史上,陽虎最後是投靠了老爹趙鞅的。為此趙氏還挨了孔夫子的詛咒,莫非因為自己在魯國的干涉引發了些許變化?

    無恤決定再試探試探,領著他們在趙兵外圍饒了一個大圈,除了讓東張西望的東郭藉機窺探趙兵中軍所在的打算落空外,也有這一目的!

    於是趙無恤一反常態。尖酸地諷刺道:「我聽孔子說過一句話,行己有恥,使於四方,不辱君命,可謂士矣。陽虎為了齊國在大雪天裡奔走,真是國士無雙,和在魯國為季氏臣而叛君的作風大為不同。「

    「虎乃喪家之犬,『蒙』齊侯相容,自然要盡力報效,也好讓天下人知道。世上尤有不忘恩義之人。」最後兩個字,陽虎咬的很重,看無恤的目光同樣充滿了嘲諷。

    這下連東郭都覺得兩人間充滿了怒氣和殺意,對陽虎和趙無恤勢如水火的關係再不疑有他。他斜眼看著趙無恤,陽虎曾多次與他說起過,此人不可信任,就和晉國、魯國人都不可信任一般。

    這倒是讓無恤有些詫異,陽虎竟然在大談恩義?當年他是怎麼對付季氏的?莫非齊侯是少見的明君,真能讓腦後生有反骨,從不知道什麼是感恩的陽虎效忠?

    若真是如此。那就真有點可惜了,他甚至為父親趙鞅感到了些許遺憾。

    的確,陽虎或許是個桀驁不馴的桀雄,但也是個掌兵治國的王霸之才。無恤記得。歷史上陽虎在趙氏麾下似乎還干的不錯,讓趙氏家業蒸蒸日上,完全沒有孔夫子詛咒的「趙氏亡乎?」發生。

    但陽虎眼窩微陷,『精』神狀態大不如前,若是備受齊人器重,怎麼會是這副模樣。

    他反倒更加認定陽虎今日話裡有話。這個小人中的桀紂絕不會是忠臣,表現得越是盡忠職守,就越是有鬼!

    既然陽虎身邊的東郭這方面比較白痴,對無恤和陽虎攻防已久的言語『交』鋒恍若未聞,只聽得懂最表面的意思,那不如再說的『露』骨些,也好搞清楚陽虎今天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

    於是他嘆了口氣:「我聽聞齊侯愛士,果真如此,或許陽子能成為下一位司馬穰苴也不一定。」

    司馬穰苴下場可不好,陽虎哪能聽不出來無恤的試探?

    「然,齊侯待我與其他人不同,虎初入齊,眾人皆言陽虎『亂』臣賊子可殺。齊侯不殺,僅僅將我下獄,不久便赦免之,帶在身邊參贊軍務。此番見困於西魯,眾人皆言陽虎乃禍首,可戮。然齊君不從,反倒給我戴罪立功的機會,放眼諸侯,有哪位主君能做到。」

    無恤笑道:「我父便能,趙氏聚賢館已經有近千賓客,父親禮賢下士,不因出身而加以區別。對待有真才實幹者,無論是外國亡人,還是區區庶民,其衣食住行一如士大夫規格。「

    「小司寇休要自誇。」

    「無恤雖然曾欺瞞過陽子,但今日之言句句屬實。聚賢館開設時,我曾根據父親當年和叔向大夫的對話作了一首詩篇進獻,得到他的讚譽,我這便『吟』誦給二位聽聽。」

    不待陽虎回答,無恤突然打馬小跑起來,在風雪中,他縱聲長嘯道:

    「大風起兮雲飛揚,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當年,剛剛登上卿位的趙鞅羨慕魯國的孟獻子,說怎麼人家就有五個那麼出『色』的家臣,而我沒有呢?於是他便向賢達的叔向問出了」安得猛士?「的疑問。

    叔向回答是,你現在還年輕,只要想得到並付諸實踐,就一定能找到猛士。趙鞅是個從善如流的人,之後二三十年裡一直遵循這這一點,對於凡有一技之長者,不論出身,均設法羅其『門』下:董安於,郵無正,傅叟。尹鐸,鄭龍,虎會,王孫期均是如此。不知不覺間,已經為趙氏蓋起了一座人才雲集的大廈!

    對老爹這一優點,趙無恤還是很自豪的。齊侯什麼的跟他比起來,算個鳥!?

    「大風起兮雲飛揚,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趙鞅在招納賢才的」聚賢館「修建後還親自宣揚過這句話。在新絳和晉國引發了巨大震動,投奔者不絕於道。但因為戰爭的緣故,大概還沒傳到齊國,但趙兵中已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此刻老卒們紛紛跟著趙無恤複述,一時間大風歌之聲響徹雪原,映襯著戰前的濃重氣氛,有種別樣的豪邁美。

    這首似詩非詩,似歌非歌的長『吟』氣勢非凡,求賢若渴之心溢於言表。自詡為」公侯干城「的東郭也覺得震撼不已,連趙無恤和陽虎對話裡的『露』骨意圖也來不及細想了。

    至於陽虎,他那顆本以為早就死了的心中也被感染得褪去了銅鏽,如同那次在瓦之會上初見趙鞅為無恤強出頭,力壓晉魯諸卿時心馳神往一般,再次迸發了些許期待。

    雖說趙無恤聲稱是自己所作,但陽虎寧願相信,這其實是趙鞅本人的意思!

    無恤唱完後打馬回來,玄『色』大氅在身後飛舞,捲起朵朵雪『花』:「我父的車輿就在前方。天寒地凍,路程遙遠,怠慢二位了。」

    他從馬鞍上取下一個水袋,拔出塞子道:「此乃晉國糜子酒。出自北地,能讓吾等暖和些,這也是慶賀小子與陽子的重逢。往日的許多得罪之處,還望陽子見諒,甲冑在身不便下馬,若齊與晉魯能成功請平。我與陽子能再度共事天子(開戰後,齊晉相互指責對方背叛周天子),日後宴饗上再行賠罪!」

    他態度突然謙卑了不少,行禮後喝了一大口扔給了陽虎,此人今日的來意,他已經大致明白了,真是典型的桀雄作風,只是可憐齊侯和東郭還被『蒙』在鼓裡。

    陽虎伸手接過酒袋,袋內裝滿酒,但他知道這不是酒,而是趙無恤遞過來和解的手。若是應下,就意味著他要下定決定與之相處,這是無法避免的,也是眼下唯一的活命之法。

    當然,凡事都有代價,這也意味著,陽虎鬚得將過往的仇恨和背叛忘記,至少,得先深深埋藏在心中……

    他猶豫片刻後,高舉皮製的酒壺,朝腹中灌了滿滿一大口!

    陽虎眼睛水汪汪的,『胸』中如有條條火蛇盤踞,在寒風中,他對這陣熱『浪』顯然很是受用。

    但,苦,真他娘的苦!烈,真他娘的烈!

    和他過去一年間,近來數日裡遭的罪受的難一樣苦。和他深夜寂靜無人時對毀了他執政魯國大業,讓他如喪家之犬的趙無恤的仇恨一樣烈!

    陽虎『抽』了『抽』鼻子:「好酒!不愧是晉酒厚而魯酒薄,希望日後小司寇之行能如晉酒,而非魯酒。」

    說完,又將酒壺扔給依舊一臉懵懂的莽夫東郭,他也灌了一口,還擦了擦打濕的鬍鬚,朝陽虎咧嘴笑了笑。方才此人還是很維護齊國和齊侯的,若是能順利完成使命,回去一定要跟君上說說他的好話。若是不能,那便在和談時發難挾持趙無恤,亦或是趙鞅,到時候陽虎便要自求多福了。

    他真的沒有攜帶任何兵刃,因為他的掌刀和堅石般的膝蓋手肘,就是最致命的武器!

    然後半刻後,在趙鞅車輿旁,在冷冷看著他的趙無恤父子面前,還不及發難就被人出賣了的東郭被鄭龍、穆夏兩名猛士合力按倒在地,尤自扭著頭叫罵不休。

    「陽虎小人!背信棄義!」

    ……

    第二日凌晨,齊侯車輿處,擔驚受怕,都沒合過眼的呂杵臼探出頭在寒風裡向外觀察。

    已經過去整整了,但去往趙軍處的陽虎和東郭為何還不歸來?也不知道他們得逞與否,反正趙兵的進攻是稍稍緩和了,這讓齊侯欣喜不已。

    但外面是灰『蒙』『蒙』白茫茫的雪原和稀疏的樹林,根本看不清什麼,這裡已經靠近秦邑,離齊魯邊境只有一天半行程了。

   「天主、地主、『陰』主、陽主、日主、月主、四時主、還有蚩尤兵主,予小子往日祭祀並無怠慢之處……」

    但就在齊侯細聲念叨,祈求齊地的八位神主祈求讓自己和齊國大軍平安歸國時,整個齊軍的外圍卻突然傳來了一陣驚呼。

    「啊嗚嗚嗚嗚……」趙氏騎兵慣用的號角聲四起,殺聲陣陣,驚起了林中蟄伏的少量飛鳥走獸,連見慣了生死的馬兒也有些驚慌地扯動著耳朵,打著鼻息。

    「君上」

    齊侯駭然,卻聽到喊叫從後面傳來,高張乘車衝出疏林,額頭上滿是汗水,面容急躁。「君上,是趙兵,趙兵進攻了,彼輩從身後兩側攻擊我軍,數量遠超以往!」

    「賊!」

    齊侯咒罵著將手裡的劍砍著車身。「一定是陽虎和東郭沒能完成使命。」

    高張『欲』言又止。

    「說!「齊侯有些『亂』套了,他瞪著高張。

    「陽虎。」他聽見高張呢喃道。

    「有人說在前方看見趙孟的炎日玄鳥旗幟,和趙無恤稍小的旗幟在一起,雙旗之下,領路攻擊我軍薄弱處之人甲冑在身,為趙卿副車,正是陽虎!」

飛雪月 發表於 2015-12-2 09:22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426章 上陣父子兵(上)

    趙兵發動總攻的地點位於秦邑小丘陵和大野澤、濮水的平原間,周圍的土地大致平坦,從北往南,由西向東有些低緩的下坡,丘陵遍佈其間。丘陵裡還有些許林木點綴,不過此間樹木多半已被伐盡,闢作農田,再被大雪一蓋,恍如一面反射著陽光的鏡子。

    黎明時分,朝陽自地平線升起,一根根淡紅的手指從東方伸出。西邊的天空是一片深紫,綴著幾顆星星,將整個雪原變成了一片溫暖的粉紅色。

    「等打完仗,這裡就會被血染成深紅,幾天後就是臭烘烘的黑色,明年則是綠蔥蔥的莊稼,有了成千上萬具屍體肥田,這片田地一定會有好收成。」

    陽虎已經換上了一身新裝,臨時給他尋來的皮甲有些不合身,但絲毫不影響這位新生者的情緒。站在車上深吸了一口寒冷的空氣,他說了這麼一句話,一旁騎行的無恤卻只覺得陽虎自從背齊投趙開始,話就變多了。

    昨日,陽虎在與趙無恤言語交鋒後冒險暗示了自己的來意,無恤瞭然,又是引誘又是賠罪又以他弟弟陽越的性命脅迫,這讓走投無路的陽虎下定了決心。

    於是在拜見趙鞅時,陽虎毅然出賣了同行的齊國勇士東郭書,指證齊侯派人來請平是假,窺探趙軍虛實和刺殺趙鞅是真。

    趙鞅大怒,這場雙方都沒什麼誠意的請平還沒開始就告吹了。在東郭書被拿下後,陽虎隨即藉機請求歸入趙鞅麾下,助他進攻齊侯大軍。

    「因為此戰。義在晉國,在趙氏!」當趙鞅詢問陽虎為何突然反水時,陽虎如此回答,說得大義凜然,連無恤都為他臉紅。

    「此人數度叛主,先架空季氏。如今又出賣齊人,乃無義無信之人,縱然對吾等有利,也不可不防。不若先執於牢籠中,待戰後再行發落。」傅叟斜眼看著陽虎,隱隱覺得這個魯國人若是入趙,可能會成為自己未來爭奪第一家臣職位的敵人,故有此建議。

    這位眼下趙鞅身邊的第一謀主冰冷的言語讓陽虎冷汗直冒,但

    趙鞅擺了擺手道:「不可。如此一來,我與齊侯有何區別?」

    他對陽虎倒是沒有太多惡感,過去幾年晉國多次仰仗魯國牽制齊人,陽虎的積極為他提供了不少方便,無恤入魯,此人也十分配合,算起來,趙氏還欠了陽虎一個人情。魯城之亂的具體情形趙鞅不是很清楚。但從一些傳言看,自家兒子的確是算計了陽虎的。

    他瞥了一眼兒子。雖然此小子一副無愧於心的模樣,自從再度和趙無恤會師以來,趙鞅也發覺他的成長不僅是外表,還有內心。大概是受了那些孔門儒者,偽詐之人的影響?除了作戰時依舊勇銳外,無恤的行事風格漸漸不再像自己。反倒和祖先趙宣子神似。

    但縱然趙氏有對不住陽虎的地方,可這是兩國相爭,不是談恩怨的時候。趙鞅也不是每次都以個人好惡來做決定,他不會為難陽虎,卻不代表會用他。於是詢問的目光看向了當事人趙無恤,想看他如何說。

    這一次,就試試兒子的胸襟和氣度罷。

    既然傅叟已經搶了黑臉的角色,那趙無恤自然樂意唱紅臉的角色,雖然在陽虎眼中他無論做什麼都是張反覆無常的白臉。

    「小子曾聞,良禽擇木而棲,父親乃是求賢若渴的檀木,天下身份自由的猛士誰不想離開舊主投入聚賢館中,我想陽子也是這心思?何況他這數月來與齊軍同吃同住,頗知其中虛實,又執齊國勇將東郭書獻予父親,有功於趙氏。莫不如給他一個機會,委命為副車虎賁,為趙兵前驅,以觀後效。」

    趙鞅暗暗點頭:「無恤能看出陽虎的用處,拋棄舊怨為他開脫引薦,倒是有幾分當年祁黃羊外舉不避仇,內舉不避子的胸襟,大善。」

    於是趙鞅許之,讓陽虎快快謝過趙無恤,然後跟隨父子倆的雙旗行動。

    但趙鞅還是駁斥了「良禽擇木而棲」這種言論。他希望其他卿大夫的家臣私屬絡繹來投,卻要守好自己的陣腳,強調和推崇忠誠。對叛臣他可以不介意外人的眼光和抗議敞懷接納,但絕不能贊同其背主行為!

    對於趙無恤來說,此舉是對陽虎的一個考校,看看他能不能被趙鞅駕馭住,若是敢露出了絲毫桀驁和反水的意圖,無恤便會親自割下他的頭顱擲於馬下,永絕後患!

    不過趙無恤覺得,自己在身邊,只會加劇這傢伙的不自在吧。

    好在他們很快就要分道揚鑣了。

    ……

    持續數日的小規模騷擾和追擊已經夠了,經過整夜無休的長途行軍,齊人此刻一定筋疲力竭,雖然遠沒到人相食的崩潰時刻。但若今日再不發起致命一擊,齊人至遲明天傍晚就能從容退入齊境,保全大部分兵卒。

    黎明的晨光中,隨著趙鞅不斷發出的命令,全軍開始展開。在齊國大軍身後尾行數日,一直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趙兵終於露出了全貌:他們有如一朵緩緩綻開的青銅玫瑰,尖刺閃閃發光,覆著皮毛和甲衣的堅硬溫暖外殼。

    趙鞅坐鎮中軍所在的丘陵之上,他身處可將戰況盡收眼底的高地,視情形將部隊投入最需要的地方。身邊簇擁著家臣們和黑衣衛士組成的預備隊,四周是此戰的主力,來自趙氏本部的步卒和弓手,多達三千餘人。

    陽虎則位於前拒的副車上,他回過頭,觀察自己未來的新主君,即便從遠處觀之,這位全身漂亮甲冑的卿士依舊輝煌耀眼。

    趙鞅的大氅由數十張紫色的北地貂皮織成,毛色光滑發亮。他的甲衣則是厚重的銅皮合甲。內裡是上好的犀牛皮,染上了亮紅色的漆,手臂和護胸、腿部則有青銅鑄造的半套防具,均有繁複的流雲紋裝飾。

    至於銅胄,更是氣勢逼人,那是一隻羽毛刻畫得栩栩如生的三足金烏。由純金打造,鑲了紅寶石眼睛。它一爪探空,張口鳴啼,雙翅做成了胄的護耳翼,由細長鳥羽構成的尾巴則構成胄頂的纓。

    趙鞅是全軍的中心,兵卒們一抬頭就能看到他的甲冑,便會心安,就會奮勇向前。

    他的氣勢和風度,連趙無恤與之相比都會黯然失色。他的眼神瞥來時,其中的威儀讓陽虎不敢造次,趕忙垂下了頭。

    「趙卿乃世間少有的英傑,我不可再用對付之前幾人的法子對待他,否則……」

    陽虎恍然覺得,自己如今的處境和在魯時徹底架空魯侯、三桓,魯侯不同,也與在齊侯面前的口是心非大不一樣。

    在趙無恤面前。陽虎有嚴重的不安全感,感覺自己的秘密都被窺探去了。隨時要小心防備。而在趙鞅面前,他則不敢生出之前有過的覬覦心思,只能做好眼下自己的事情。

    那就是作為嚮導帶著趙兵前鋒,進攻他昨夜為他們指出的齊軍薄弱之處!

    帶路這種事情,他還是很擅長的。

    ……

    趙兵前拒是熟悉此地地形的趙無恤武卒,趙鞅在下達軍令時沒有絲毫的隨和。認為是合適的部隊就會受到指派,無論他們是誰的部屬。

    而趙無恤自然不願自己的嫡系去打前陣,承受無謂的消耗。

    說起來,趙無恤自從出了晉國,已經兩年沒有在軍陣中居於人下的經歷了。最初被趙鞅庇護和指揮時還很不適應,父子間曾有過幾次小小的頂撞。所幸他很快反應過來,趙鞅性格里有虛心納諫的一面,也有剛愎自用的一面,在那些沒有大錯的事情上,不要過多與其爭執。

    尤其不能讓趙鞅感覺自己試圖在軍政上凌駕其上,他只能抽空建議幾句。

    所以這一次,面對趙鞅不講情面的強硬,無恤卻沒法置喙,趙鞅性格是外強內剛,無恤則是外柔內剛。最後他只能退讓服從,但請求讓已經從趙鞅家臣變為自己私屬的虎會統領武卒。

    對這一點,趙鞅允了。

    無恤也有些心憂,這種情況從前就有,只不過那時,還有秀外慧中的姐姐季嬴從中調和,不像這次,爭執差點起了口角。

    「若我此戰後便回了晉國,失去了對直屬領地的控制,就成了無根之水。今天的情形會不會再度重演,甚至與他產生更大的分歧,到時候還得一讓再讓麼……」

    一山不容二虎的道理,又豈是魯國之內存在,無論哪個家族,哪座山頭皆是如此。趙鞅還年富力強,無恤沒記錯的話,他還能執掌趙氏二十餘年。

    如何當上一個既出色又不和父親搶風頭的世子,這對已經走出和歷史上不一樣道路,建立了自己班底的趙無恤來說,恐怕是一個比起歸國更大的難題。

    「看來,還得和孔子多學學中庸之道啊……」

    此事尚早,暫且不必操心,無恤放眼望去,黎明的雪原上,前方齊國三萬餘人的隊伍拉得很長很長。但齊侯也有意識地讓眾人聚集在一起,避免被截成兩半,有的部分散亂,有的部分依舊嚴陣。

    而呂杵臼那輛金碧輝煌的八馬車輿,就隱藏在最中間!

    眼下,趙兵按照圍獵的模式組成了一個巨大的人字雁行陣,就和早先無恤跟曹伯陽吹噓的,這個冬天咱獵的不是野獸,而是獵諸侯、卿相,獵國!

飛雪月 發表於 2015-12-2 09:28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427章 上陣父子兵(下)


    陽虎所在的前拒處,那些他眼中神秘的弩兵排成三到五列,分立丘陵東西,冷靜地調試機括和弓弦,箭筒在腰間晃動。成方陣隊形的長矛兵站在弩手身後,再後方則是一排接一排手劍盾的步兵,這些人穩健而沉著,不愧是當年將他擊敗了打趙無恤精兵。

    數里外,左翼則被趙鞅交給了趙廣德那一千溫地兵,還有集中使用的晉陽雪橇小隊,他們並非主要打攻擊手,只需要將向北逃離的齊軍擋回,讓前拒、中軍痛擊即可。

    接著,趙氏兩面炎日玄鳥旗開始分離,無恤朝趙鞅遙遙一拜告別,又對陽虎笑了笑後去了左翼。左翼幾乎全為輕騎兵,只有零星打擲矛兵追隨,共約六人,裝備精良。其餘的騎從則五人一隊,散到周邊控制道路和監視敵情,隨時往返報告。

    總之,趙兵主力構成的這張大網將從西南方展開,雖然因為兵力不足的緣故,這張網的網眼似乎顯得有些大,會讓獵物鑽空逃走不少,但無恤還有彌補措施。

    在西北方,遙遠的地平線上,駐紮在秦邑的甄邑、廩丘邑卒在羊舌戎帶領著,正在騎從指引下抵達指定位置,那一帶有幾處凸出地面的小丘陵,齊人奔逃經過時會接到不少驚喜。而十餘里外的東北部,得到消息後,穿著厚厚皮衣的大野澤獵人們也已經到位,不要指望他們太多,盜跖狡猾多疑,只有等齊軍徹底崩潰後才會出來撿撿便宜。

    「轟隆隆!」

    鼓聲傳來,那是趙鞅在中軍處親自敲打,這是進攻的信號,今日,父子二人將首次並肩作戰。

    「咚咚咚!」前拒的武卒們做出了回應,手鼓擊打,開始踩著步伐前行。

    趙無恤這邊也小旗揮動,騎從們紛紛爬上休息了一夜的戰馬。為了緩解緊張情緒,他們彼此嘲弄,其中幾個的手明顯在抖,那是激動,眼前可是三萬大軍啊,這是武卒們從未經歷過的大陣仗。

    但還不是時候,按照趙鞅的部署和無恤自己的建議。騎兵還不到參戰的時候。

    他瞭望,他等待。等待戰機,眼睛一眨不眨,等待那個屬於他的目標出現。

    ……

    兩軍相距本來就不遠,剎那間,齊人已出現在前方,從丘陵頂端漫山遍野地冒出來。

    當趙兵的前拒千餘人開始加速向前追擊時,本來只顧著向前趕路的齊人也發現了他們。

    齊人還未弱到如同被狼追逐的羊,他們第一反應居然是掉頭反抗,因為放置在後軍處壓陣斷後的。主要是高氏之兵,齊人中的精銳。

    高氏三百年大族,手下有無數家臣和士人效命,連孔丘也一度投靠過他們。這些年高氏復興,實力自然不弱,兵卒數量僅次於齊國公室和國氏。

    這也是趙無恤不願讓武卒做前拒的原因,最鋒利的刀。他很不願意在這裡磨損了,和齊人死磕並不符合他自己的利益。但趙鞅卻認為,利刃不就是該用在這種攻堅戰上麼?此戰若勝,趙氏的威望將得到前所未有的提升,而晉國也有機會挽回霸業。

    無恤勢力的私利和整個趙軍的利益,至少在此時。注定是無法完全統一的。

    此刻他在小丘上擔心地看著戰線,擔心武卒損失太重。所幸,齊人不僅沒有騎兵,戎車因為在雪地不易行走,馬匹大量宰殺,所以原先千乘的可怕車陣基本崩潰了。前幾天一度孤注一擲,組織了百乘想衝出來。卻因為沒有步卒協同,以及車輪陷在雪中,被騎兵配合雪橇車打得落花流水,再也不敢來試。

    此外,齊軍中大量步卒又累又餓,戰鬥力低下,唯獨弓箭手多些,但連續惡劣的天氣毀掉了大半弓箭的弦,讓它們射程和威力大受影響……

    所以武卒一直衝到齊人跟前,受到的阻擊只是幾陣無力而雜亂的箭雨。

    他們卻能還以數次力道驚人的弩機齊射。

    正前方,一群敵軍矛兵組成半月陣形,有如一隻兩面生刺的青銅剌蝟,躲在木盾後方。

    「殺!」

    當武卒的矛陣和它們重重撞到了一起時,裝備和訓練的細微差別開始顯露出來了。

    高氏之兵雖然不差,但和武卒的刻苦訓練,配合默契沒法相比,他們僅有三成步卒穿甲,無法防住長矛刺殺,面對大排長矛,他們被矛尖的衝擊力貫胸而出,當場死亡,無恤見十來個人因此倒地。此外武器也磨損嚴重,畢竟在夷儀經歷過苦戰,竟刺不透武卒的甲衣,戰線此消彼長,在不斷朝齊人身後壓過去。

    而穆夏帶領的劍盾手則乘機組成楔形陣勢,在弩兵激射的保護下尋找破綻,衝了進去,高高舉起短劍,展開瘋狂攻擊。

    令人詫異的人,陽虎在指引完齊人部署較為稀疏的地點後,沒有退回,反倒跳車加入到了弩兵的陣線後,也開弓朝齊人射箭,不時突進,斬殺一個齊人裡有司後又退了回來,連續數次後,周圍的人不由為他叫好,連觀戰的趙鞅也頷首不已。

    無恤看得真切:「齊人開始亂了,高氏的精銳還在抵抗,但躲在他們身後的那些輕俠已經慌了,開始加速離開,而不是過來助陣。」

    掩蓋在高氏之兵後的一萬餘人,或是大批毫無紀律的臨淄輕俠、游士,或是手持鐮刀和祖父輩遺留的生鏽劍戈的莊稼漢。其中甚至還有些臨淄街角中找來、並未完成訓練的十六七歲少年……與他們同齡的趙無恤,已經身經數戰了。

    無恤看見齊人們困惑地東奔西跑,有的加入戰團,有的遠遠逃離。一頭脫韁的馬匹拉著車在隊列裡橫衝直撞。當齊國人自己的戰鼓擂響,他們下意識地忙亂組成方陣,但行動太遲,組織混亂,動作也慢。

    所以說,只要武卒突破了眼前這批三千餘人的高氏精銳,那就像剝掉了刺蝟外面的刺一樣,可以吃到內裡柔軟的肉了。

    但下一刻,情況變了,趙無恤可以看見戰團中央,一位齊**吏高高站在戰車上。反射陽光的銅胄,紅黑相間的甲衣和斗篷使其十分醒目,他舉起長劍,人們隨之聚攏,同時馳援。

    「那應該是高張。」

    戰局陷入了焦灼,武卒們在流血,趙無恤心裡也在流,此戰後能給他剩下一半人就謝天謝地了。齊人雖然餓累交加,但在那位指揮者的鼓勵下,士氣未完全垮,等到武卒攻陷大半縱深後,終於無法再前進了。

    正當齊人要鼓起勇氣掉頭將武卒們吞沒時,趙鞅那邊巨大的炎日玄鳥旗揮動,三千趙兵動了,順著武卒開闢出的坦途,一路衝殺了過去。

    於是正南、東南和西南三個方向,一群群高氏之兵仍在頑抗,卻被攻擊者們徑直踏過,從完整的陣線變成了各自為戰。齊人在人數上佔優,足足有近萬人,但攻擊者渾身都是氣力,如下山猛虎,收拾起他們來並不費勁。

    騎從們看得熱血沸騰,紛紛上前請戰,但無恤卻說:「再等等,還不到時間。「

    他看到中軍處,趙鞅左邊的小旗連續揮動,催促趙廣德的左翼動身,溫縣的兵卒在趙氏中軍與齊國後軍相撞時,便帶著兵卒和雪橇車從左翼繞了過去,切斷部分人的退路,將他們堵了回來。

    騎從們急得抓耳撓腮。

    到這時候,齊人已經徹底亂了,高氏斷後的精兵也被擊潰,因為西側被阻斷,只能往東北移動。這加劇了中央意志薄弱的民兵和輕俠們的恐慌,混亂開始出現,齊人如同一個手忙腳亂的笨壯大漢,自己將自己部署的防備撕開,讓趙無恤窺到了等待已久的機會!

    那尖尖的頂端,那反射著金色陽光的車輿,那八匹奔馳的駿馬,通通顯露在眼簾中!

    趙鞅大概也看到了,中軍處鼓聲陣陣,無恤則讓號手做出了回應。」啊嗚嗚嗚嗚」,號角聲低沉哀怨,它們讓本來在奮戰和逃命的齊人下意識抬起頭來凝神細聽,然後逃得更快。這聲音他們太熟悉了,前幾天日日夜夜有會有,有時真,有時假,總之,已經令見騎心驚的齊國人從身體到內心不寒而慄。

    趙無恤領軍出發時,空氣中游移的霧絲正逐漸被東昇旭日所蒸發,他一踢馬肚,吼出一聲命令,幾百個人的聲音隨即回應,加入這場嘈雜的大合唱。

    「齊侯大帳!」當他們策馬開跑時,趙無恤對部下們吼道,「等武卒和中軍徹底撕開齊人後軍後,吾等便直衝齊侯那輛金碧輝煌的八馬車輿!」有俘獲齊侯者,無論出身如何,皆賜千室邑一座!

飛雪月 發表於 2015-12-2 17:42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428章 敢把諸侯拉下馬!

    看著在趙兵攻擊下開始退卻的齊國大軍,陽虎能理解他們的無奈。當腹中飢餓,連續幾夜沒能好好睡覺後,戰鬥力便會直線下降,齊人能拖這麼多天沒有垮掉已經是奇蹟了,尤其是那些和群盜落草前沒什麼區別的齊國邑民、輕俠。

    當初他也是在這種困境下,被迫接受趙無恤提出的和解。

    兩個月前,就在東南方幾十里處的鄆城湖畔,陽虎的三千餘人全軍覆沒,大半被俘,只剩下他自己泅水逃生,跑回了東山島。若是趙無恤就此不管他,他還是有信心據島撐到明年的,但那得付出條性命,甚至會發生易子而食的慘劇。

    但趙無恤的反應也超乎了他的想像,但從接到回信時起,盜跖就停止了與西魯的對抗,雖然他的本意是拖延時間。

    這位魯國小司寇沒有像以往那些前來招降的魯、齊士大夫一樣要他卑躬屈膝,將部眾全部交出,而是讓使者提出了一個合作的模式。

    募群盜擊衛?

    齊晉大戰在即,無恤沒有足夠的時間和精力讓盜跖徹底降服,只能維持現狀。他提出盜跖可以繼續統領東山島的群盜,和其他已經歸附鄆城的島主、洞主一起,交出親人作為人質,然後由趙無恤出錢糧救濟他們度過冬天。群盜的義務則是出人出力,助他襲擊濮南地,以彌補兵力不足的困難。

    群盜為了過冬,只能在濮南幹起了自己的老本行,不少人被有意無意地遺棄,成了被衛國公孫驅吞下的誘餌,或者巨野邑下的填溝壑者。也有不少人被鄆城誘人的條件招攬了過去,悄悄帶著家眷登岸請降,心甘情願當趙無恤的編戶齊民。

    聰明的盜跖知道這是飲鴆止渴之舉,大野澤的民眾和部曲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流失。但他也無可奈何。且不敢起異樣心思,冉求那讓盜寇驚駭的數百鴛鴦陣兵卒正在側虎視眈眈呢。等到趙鞅大軍抵達時,他們更不敢造次了。

    然而齊軍更加龐大,足足四萬之眾穿西魯而過。直讓盜跖手下的人覺得,趙氏父子此次要完蛋了,一卿一大夫,如何與齊侯親征的舉國之師抗衡?他們滿心欣喜地等待著趙無恤的勢力崩塌,西魯、濮南陷入一片混亂。

    「到那時。將軍便能從東山島再起了!」

    「且勿高興太早,一切尤未可知。」

    但盜跖卻沒這麼樂觀,即便到了看似最危急的時刻,冉求那數百鴛鴦陣兵也從未從湖邊抽離,看得出,趙氏遠未到最後時刻,更甚於,這種退卻或許是他們故意為之,就像上次引誘群盜登岸襲擊一樣。

    果然,趙無恤將之前俘獲的船隻統統集中到了濮水。趙兵成功脫險。當大雪降下後,形勢逆轉,盜跖親眼見證四萬齊軍是如何被截斷糧道,缺衣少食地退卻的。

    隨著戰爭的深入,他的心思也從最初的虛與委蛇變成了全身心投入。

    獵諸侯、卿大夫,獵城邑,國,這也是身為大盜想做的事情,局勢如同湖心的巨大漩渦,所有人都身不由己。

    今日他帶著近千人潛伏於戰場東北面。甚至都不清楚自己究竟想要作甚。

    見證齊軍的毀滅,君侯冠冕的掉落?他當初在魯城交惡於季氏,被季平子驅逐,不就是因為主張對齊強硬。與季氏利益不符麼。

    還是為了在求賢若渴的趙卿面前表現一番,給自己的未來謀一個出路?趙氏下宮聚賢館不問出身,只看能力招攬門客的傳聞,他也隱隱有聽說,說從未心動過那是謊言。

    亦或是突然暴起發難,助齊攻趙。以報復他注定無法獨立抗衡的趙無恤呢?盜跖心中的野性誘惑他選擇這條路。

    但盜跖看了看身後不遠處與自己互為犄角,實則是監視的冉求鴛鴦陣兵,放棄了最後一個打算。

    形勢比人強,他手下只有千餘人,實在扶不起齊軍的亂局,搞不好還會把自己搭進去。

    所以他一直等到現在,旁觀了大半場戰鬥,在心裡飛快思索著自己應該何去何從。

    ……

    趙兵已經發動了總攻,越來越多的人從丘陵那邊湧出,他們躲在盾牌和長矛構成的壁壘之後,整齊劃一地邁步前進。不僅有甲士,還有穿厚厚葛麻布衣的弩手,數目成百成千,他們都是盜跖極為熟悉的敵人。

    一面面鮮豔旗幟在他們頭頂飛舞,風吹得旗面不停擺動,沒有文化的群盜不知道這些究竟是什麼,但見一隻隻的禽獸圖案,但盜跖卻能叫出每一面旗的名字和含義。

    「錯革鳥曰旟,因章曰旃」,趙無恤的旗幟是旟、旃結合,旗杆頂端有木質或銅製的玄鳥塑像,而其下的旗面圖案不同,代表不同的兵種。

    盜跖瞥到一隻怒氣衝冠的斗馬雞,那是作為前拒的旗幟。劍盾手扛著持劍盾的步行虎旗,長矛兵扛著豪豬旗,弩兵裡豎著梟旗。他們之後,數千趙兵蜂擁而至,四牡骙骙,旟旐有翩,上麵龜蛇四游。

    至於小丘上的「蜂旗」,那應該是趙卿身邊黑衣親衛的旗幟,象徵著他們如群蜂護巢一般守衛主君。還有那面代表趙氏家族的炎日玄鳥大旗,以及代表晉國中軍佐之位的犛牛尾大纛。

    至於齊軍那邊,或是因為逆風,但見旗幟歪斜,一面面沾滿冰渣的旗幟在趙兵衝擊下開始傾倒。接下來,連卿士高張得到齊侯特賜,繪著交龍之旂的「靈姑」旗也開始後撤。

    最後,是齊侯車輿處,巨大的「龍九」旗顯露了真容:這還是當年齊桓公成為侯伯的儀式上,天子周襄王特賜的!

    戰場上,所有人的目光都開始隨著那輛金碧輝煌的大車和龍九旗幟移動。

    風從北方來,山丘上,趙氏的輕騎動了,趙鞅特賜的炎日玄鳥和代表騎兵的飛馬踏隼旗烈烈飛揚,其中分出五騎則逕自朝盜跖這邊過來了。

    群盜握著武器,警惕地站起身來,但盜跖制止了他們的異動。

    「小司寇讓吾等給將軍傳話!」騎從對群盜很是蔑視,但還是下馬行禮。硬著頭皮稱盜跖為將軍,這是趙無恤特地囑咐過的話,陣前切勿辱之。

    得到趙無恤口述的話後,再看看戰場上的局勢。盜跖想了片刻後,下定了決心,他轉身對伏於雪地的大野澤獵人們大吼道:「起!」

    「吾等配合趙兵,攻齊軍右側!」

    「助我擊齊軍,擒齊侯。無恤願保你為趙氏家臣,以君之才,甘願屈居大野澤一隅?千室邑,萬戶縣,何足道哉!」

    這是趙無恤派騎從送來的最後條件,也是讓盜跖最後選定籌碼的最後一根稻草。

    這承諾是定心丸,但讓盜跖更為興奮的,還是趙兵那捨得一身剮,敢把諸侯拉下馬的氣勢!

    在晉國諸卿,魯國三桓統統龜縮時。只有這對父子創造了奇蹟。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那句話,大概就是這意思吧。

    盜跖現在希望等他接近齊軍中央時,龍九大旗還在。

    ……

    「嗚嗚嗚嗚嗚!」他們速度飛快,耳邊刮過的風猛烈到讓人分不清什麼是風聲,什麼是號角聲。

    在武卒和趙氏主力的衝擊下,齊人的建制逐漸崩解,他們紛紛後退,原本就不甚嚴整的散陣裂開了巨大的縫隙。

    「二三子,向東!」

    無數隻馬蹄濺起泥塊和雪點。向前狂奔而去,上面的騎士卻突然一抖韁繩,讓它們轉向。

    趙無恤帶著五百騎出擊,從齊人的西側走著直線。繞開了陷入混戰的戰線,在他認為最佳的位置猛地朝東轉向。他們這次大旋轉的軸心,自然是因齊軍潰敗而暴露在眼前齊侯的車輿,還有那面顯眼的龍九大旗!

    輕騎兵趁敵方後軍潰退,中部混亂,巨大的裂縫還來不及合攏時衝了進去。如同一把滾燙的利刃劃開膏油,切入了齊人的左前方,直撲心臟。

    一陣箭雨灑在他們頭上,究竟從何而來趙無恤也說不準,它們或被盾牌和皮甲擋住,或找到暴露的血肉深深紮了進去。趙無恤舉起藤盾,躲在下面,催動馬匹向前,謝天謝地,由於天氣比較陰暗加上自己的慌亂,齊人弓手都失去了准頭。而且攻擊者對趙兵和齊軍一視同仁,非但沒能阻止騎兵,反倒讓己方的防守者喪膽,棄械而走。

    陷入紛雜的人群中後,趙無恤自己的方向也有些混亂了,他在人群中不斷左顧右盼,尋找自己的目標,朝著記憶中的位置前進,直到不遠處再度露出了一角龍紋。

    旗幟被打理得和一百多年前葵丘之盟上一樣鮮豔明麗,但上面顏色各異,長牙舞爪的九龍卻一副倉皇逃竄的架勢,氣勢全無。

    「在那邊!」趙無恤大喜過望,於是乎,他們就這樣長驅直入一直殺到齊軍最緊要的中心位置,至此還剩四百餘騎。

    齊國公室的精銳守護在齊侯左近,他們雖然被潰兵沖散了一大半,但還能組織起阻攔。於是戰場瞬間縮小到坐騎周圍幾尺,以至於遠射的馬弓已經用處不大,矛和二尺劍成了主要的作戰手段,每次落下都濺起陣陣血花。

    無恤瞥見一個騎從的坐騎倒地而死,人則跳開脫身;有個悍卒被釘死在齊兵的長矛上;他自己的馬則揚腿踢斷了一個試圖靠近敵人的肋骨。

    但更加緊要的,依然是騎兵們的速度,他們甚至都顧不上照應落馬的夥伴。「向前向前向前」,這就是趙無恤給他們下達的命令,而田賁帶著擲矛兵緊跟在後,為騎兵擋住任何想過來阻擋之人。

    ……

    齊人徹底慌了,雖然徵召的平民狼狽竄逃,但高氏之兵和齊國公室兵,他們本來還能在高張指揮下且戰且退,如今一回頭卻發現主君所在的方向被攻破了。

    所有人都下意識地想回援,但高張這邊甚至無法從武卒和趙氏主力的進攻中抽身,至於右翼……

    作為趙無恤安排的後手,位於右側的盜跖已經行動了,冉求的五百鴛鴦陣兵緊隨其後。

    群盜們排成雜亂的鋒失之陣向齊人右翼發動突擊,面對數千齊人陷入苦戰,一沖不動,再然後隱隱有敗退跡象,但隨後到來的鴛鴦陣兵又很快就把齊人壓了回去。

    總之,憑藉速度越過公室精銳後,只有齊侯那已經無法在人潮裡繼續前行的車輿周圍,齊國宮衛們仍然堅持,他們組成的嚴整方陣,成為趙無恤與齊侯間唯一的障礙。

    宮衛們大喊著「為君效死」衝了過來,趙無恤看見自己右邊的騎手大聲喊著「天命玄鳥」撞到架起的矛上,青銅、皮革和嘶叫的馬攪作一團。然後田賁帶著悍卒們扔光了短矛,拔出短劍一擁而上,為自己的主君開出一條道路……

    但趙無恤顧不上這些,他們還剩下三百騎,楔形隊形在縫隙裡保持著飛奔的狀態,從刺來的紅色矛尖上穿過,從驚恐的黑眼睛間穿過,從凜冽的風雪間穿過。時而有馬跌倒翻滾,時而有人墜落在地,時而火炬在空中打轉,時而劍戈砍向血肉。但趙無恤只管單手把馬死死抓緊。

    他也已經渾身是血,分不清是自己的還是別人的,卻分得清前面就是自己的目標:

    洶湧的血海中那座鑲金貼銅的孤島!

    龍九大旗之下,八馬駕馭的車輿上,渾身漂亮甲冑,手持輕呂,是正滿面驚恐看著周圍的冠冕君侯。

    趙無恤深吸了一口夾雜著血腥和寒意的空氣,高高舉起了矛,興奮的他忘了什麼韓厥「不可辱君」的古訓,忘了一切屬於這時代的禮法,一聲大喊,幾乎將對方的魂魄嚇飛。

    「杵臼!」

    ……

    兩千年後,一副壁畫從被黃河淤泥深深掩埋的大梁城中出土。

    壁畫長兩丈一尺米,高一丈六尺,由50萬塊在泰西之地被稱為「馬賽克」的小瓷塊組成。當考古學家們拂去上面覆蓋的泥沙後,不由驚嘆萬千。

    感謝偉大的發明,千年不損的瓷釉,這破損壁畫上的條紋和人物顯現出來,依然如剛剛做成時一樣明亮豔麗。

    它表現的是名為「春秋」的分裂時代裡,雪原之戰的最後時刻。左邊是尚未成為世子的趙無恤,他英姿颯爽,身上沒有絲毫損傷和血點,正率領著有馬鞍而無馬鐙的夥伴騎兵衝鋒,手中的長矛將一個全身甲冑的齊國大夫刺穿。

    右側則是高居戰車之上的齊景公呂杵臼,以及簇擁在他周圍豎著戈矛劍戟的宮衛們。齊景公身體前傾,兩眼圓睜,滿臉是震驚和難以置信的表情,他的御者犁彌則拚命揮動馬鞭,驅使戰車掉頭逃命……

    壁畫右下角還有總體風格變幻萬千,讓後世家繞破頭皮也百思不得其解的詩經《趙風月黑》一首為讚:

    月黑雁飛高,齊侯夜遁逃。

    欲將輕騎逐,大雪滿弓刀。

飛雪月 發表於 2015-12-3 10:58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429章 戰爭的尾聲

    「功敗垂成啊。」

    戰場上一片狼藉,看著齊侯車輿在密密麻麻的齊卒護送下安然離去,無恤不由遺憾地用馬鞭抽打地面,連田賁遞上的齊侯」龍九「大旗也不想去細看了。

    他那一矛,只將這旗幟弄斷了而已,卻沒能傷及齊侯半分,在趙鞅的計畫裡,齊侯是要生擒活捉的。

    但……戰場上總有意外生。

    「可不是,若非那支齊人援軍偏偏此刻抵達,齊侯便要見擒於司寇了!」穆夏也揚天長嘆,方才的戰鬥裡至少有兩百武卒永遠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伴隨趙無恤動襲擊的五百騎從裡也有百人死傷,可以說是自成軍以來損失最大的一次了,誰知竟還不能得全功。

    「都是虞喜的罪過,還請司寇殺我以平士憤!」虞喜滾鞍下馬跪在血泥混雜的地上,頭深深埋在粉紅色的雪中。

    趙無恤感慨完了才讓他起身:「你有不能及時通報之罪,卻也有阻撓之功,歸根結底,還是吾等兵力不足,以及陳恆此人太過狡猾……」

    陳恆,這個名字,趙無恤這回算是永遠記在心裡了。

    ……

    就在半個時辰前,在趙兵的攻擊下,齊軍大敗。

    趙無恤接近車輿,一矛將代表齊侯的龍九大旗截斷,它掉落在地,被無數雙腳踩踏,直讓齊軍以為齊侯危矣。

    在主心骨的龍九大旗斷裂傾倒後,整個戰場上的齊人都崩潰或瀕臨崩潰了,輕俠們棄械逃亡,都邑兵,鄉鄙卒,衣衫襤褸的萊地夷人,全都撒腿開跑,還有人將一位齊國大夫的頭挑在長竿上揮舞。高張的隊伍也宣告敗退,他們的意志早被飢餓和寒冷消磨殆盡,無法持久。現在以為君上出了意外,更是如遭重創。

    然而就在趙無恤越來越近,有機會伸手過去將齊侯一把拉下戰車來時,前方潰逃的齊人中。卻生了異樣的變化。

    朝地平線上潰逃的齊人停了下來,慘叫聲連連,他們遭到了一陣箭雨射擊,凡是想正面通過的人都毫不留情地被殺死,而攻擊他們的人並非趙兵。而是一群打著齊國陳氏旗號的嚴整軍旅。

    有人看得分明,那不就是之前帶著三千人北上追擊趙無恤,尋找公子陽生下落,結果卻音訊全無的陳恆麼?他也是這些天來齊侯掛在嘴邊,期待最多,罵得也最多的人。

    但如今他帶回來的人可不止三千,足足有五千之眾!

    那些齊國潰兵遭到狙殺,開始下意識從陳氏兵兩邊繞過去,剛才他們動的攻擊,正是為了避免潰兵將自己的陣列衝亂。在陳氏軍吏的呼喊下。甚至還有見到援軍後精神一振的齊人掉回頭來對付趙兵。

    而齊侯這邊,新的旗幟也打了出來,是另一面雙龍交錯的靈姑旗,這是宣告國君安好的標誌,直讓整個戰場上的齊人歡呼陣陣。齊侯的宮衛在勇士犁彌的率領下誓死抵抗,趙無恤的騎從們沖不動了,損失不斷增大,在陳恆帶著數千人分左右中三陣壓過來救駕前,已是強弩之末的他們回頭看了看趙鞅揮動的旗幟,還有鳴金的聲音。只能選擇了退卻。

    等無恤退到戰場邊緣時,正巧虞喜也狼狽地帶著十餘輕騎前來覆命匯報,趙無恤這才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原來,數日前陳恆「追擊」趙無恤。卻逕自入了齊境。他在齊國休整,得知齊侯開始從濮水北上,召喚他去接應的消息後卻不緊不慢地在邊境繞了一圈,將各地邑卒抽調了兩千人,等到齊侯撐不住時才殺回來了,於昨夜進入魯境。

    之所以現在才到。還是因為被趙無恤安排在秦邑以北的虞喜一路騷擾的結果,但他手下只有兩百騎,對上五千齊軍只是杯水車薪,於是只能星夜趕回來,剛剛才見過趙鞅,將此消息通報。

    然後壞消息還不止於此,陳氏的五千生力軍,和趙氏剩下的疲憊之卒數量相差無幾,若是陳恆大著膽子進攻,去支援已經瀕臨崩潰的高張近萬人,甚至有機會讓齊國反敗為勝!

    然而趙鞅的決斷避免了這種情況生,晉國中軍作親自率領預備隊傾巢而出,沿著丘陵朝敵軍衝去。帶著騎從返回來休整的趙無恤看著父親在車上急馳而過,鼓聲綿延不息,他身邊圍繞著數百名黑衣親衛和家臣,陽光在矛尖閃耀,趙氏家族的炎日玄鳥旗幟在頭頂飛揚。

    趙鞅的親冒矢石讓趙兵士氣大振,只是途中他的御者中箭落車,一時間戰車晃來晃去無人控制,這讓趙無恤心裡大驚。所幸有驚無險,有位強壯的勇士乘上去控制著八轡,避免鼓聲中斷,那人竟是陽虎!

    於是陳恆也沒有冒險,陳氏的軍隊繼續南下,放齊侯和潰兵到自己身後去看,然後斷後徐徐退卻……

    ……

    這便是剛剛生的事情。

    無恤嘆息,開始思索這位素未謀面的對手:」儘管陳恆沒有咬住我的騎從,沒有奪回糧秣,甚至連齊公子陽生也沒救回,但光憑今日的表現,一個大大的救駕之功免不了,此番公室和高氏大受損失,想必以後齊侯更得倚重陳氏了……「

    自己辛苦流血,卻反過來成就了別人的功勞,趙無恤心中是極不痛快的。

    但事到如今,疲憊的趙兵再追逐是不明智的,齊人再行半日,就徹底進入齊境了。他現在能做的,就是指揮騎兵們操縱疲倦的馬兒四下追擊,儘量抓捕潰逃都八面都是的齊卒,擴大此戰的戰果。

    戰事已經轉移到別的地方,趙無恤所在的位置除了大批屍體,沒有與他對敵的活人留下來。烏鴉在上空盤旋、落地啄食,他看到趙鞅還在不斷派出卒伍堵截逃兵,繞了一個大圈的趙廣德部將部分人逃亡的齊人再度逼回這裡,等待他們的或是被俘,或是屠殺。

    光光是此戰,齊人因為作戰和自相踐踏,至少死了五千人,而趙兵以少擊眾,雖然打的是羸弱之徒。但還是付出了千餘死傷。至於抓捕的人數,如今統計還為時過早,但據無恤估計,至少也有五六千!

    而成功逃掉的齊人。只有兩萬出頭……

    一比十的戰損……

    他們贏得了戰役,乃至於整場戰爭?

    大局已定,齊人已經徹底離開了,他這時候終於開始低頭去觀察被田賁撿回來的那面齊侯「龍九」大旗,別看上面佈滿了鮮血和泥濘的腳印。但它和齊國公子陽生一樣。是此次對齊作戰最拿得出手的兩樣戰利品了。

    光是這兩樣,對於應該如何獎賞趙無恤,就足夠晉侯和國內五卿為難了。

    「嘶……」這會手稍微一動,趙無恤才感覺到陣陣劇痛便自肘部直衝腦際,他甚至不知道這是什麼時候受的傷,幸虧解開護臂和甲衣一看,只是有些腫而已。

    於是他也就沒參加最後的零星戰鬥,轉而和田賁等人前去尋找他的手下。許多人都是在死人堆裡找到的,一個從成鄉起就跟隨趙無恤的老卒倒在一灘漸漸凝固的血泊裡,雙目瞪圓。右手肘以下全部不見,身旁還倒臥了十幾個與他死在一起的齊人,無恤讓人將他們分開,老卒盛裝收斂,齊人則留給烏鴉。

    他看見從宋國漆城募來的大個子劍盾兵漆萬頹然靠坐在一棵樹下,全身插滿了箭,一個與他容貌相似的矛兵的頭枕在他膝上。

    無恤本以為倆人都死了,但當他嘆息一聲下馬時,漆萬卻睜開了眼睛:「主君,穆旅帥。」他聲音哽咽。眼淚汪汪的:「齊人殺了我堂弟,我還說此戰之後便在鄆城為他娶個婦人。」

    漆百身上沒有任何傷痕,只有長矛貫穿胸膛的一個紅點,血不知道是否已經流盡了。

    「我會厚葬他。你若是願意,我可以將汝等家人接到西魯來。」

    趙無恤親自扶漆萬站起來,大個子彷彿這才注意到身上卡在兩層皮甲間的箭,便一枝枝拔出來,但其中一些卻連著血肉……他一邊拔,一邊哭得像個孩子。一邊絮絮叨叨地說著堂弟的事蹟

    最後,是趙廣德駕車過來,喜滋滋地講述作戰過程,向無恤展示他割取的四隻左耳朵,這是他今日親自射殺的。趙無恤知道堂弟是雖然個子見長,領兵時也有幾分模樣,但依舊不敢動手砍人級。

    他還看到從東面趕來的群盜正在領帶領下掠奪被他們殺掉的齊人,他們在盜跖的統領下大概還有三分之二倖存。

    「爭野以戰,殺人盈野!」

    此刻放目望去,馬和人的屍體鋪滿了整個雪原。期間趙無恤途經一個齊人的屍體,此人是位大夫,他的腦袋被利器砍開,一隻烏鴉正從碎裂的頭骨當中一點點啄出腦漿。經過時,烏鴉抬頭看他們,呱呱直叫,然後展翅飛走。

    無恤有些恍惚,就和戰前陽虎預言的一模一樣。「等打完仗,這裡就會被血染成深紅,幾天後就是臭烘烘的黑色,明年則是綠蔥蔥的莊稼,有了成千上萬具屍體肥田,這片田地一定會有好收成。」

    「明歲的豐收麼?但願如此吧。」

    儘管在面對生死上越來越像一個春秋人,但趙無恤還是感到了些許震撼,但隨即手肘的疼痛就讓他緩了過來,讓人抓緊去救治趙兵。此番幸虧扁鵲,還有他的兩名弟子就隨軍行動,希望能多救下些來,連趙無恤自己,也得去找他治治傷。

    ……

    與此同時,戰場上最安全的趙鞅中軍處,鶴童顏的扁鵲在兩名弟子的攙扶下從安車上走了下來。他在整個戰鬥期間都留在上面,聽著喊殺的慘叫,不願意目睹雙方的屠殺。

    已經有五千齊人和近千趙兵喪命於這片濮水北岸的雪原上,此戰之後,便是群鴉的盛宴。

    扁鵲那雙清明的眼中充滿了悲憫,扶著車輿,出的卻是無聲的嘆息。

    他和趙無恤面對同一樣片慘景,看到的卻是不大一樣的東西。

    「不祥啊,敗績之軍,死者蔽野,屍且萬數,溫氣疫癘,千戶滅門!」


本帖最後由 飛雪月 於 2015-12-3 13:35 編輯

飛雪月 發表於 2015-12-5 01:34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430章 治國之英才,亂國之桀雄

    第二日,秦邑外郭,在那場雪原大戰後,見齊國援軍有備而來,趙鞅便沒有進行追擊,而是收斂死傷,押解俘虜。趙兵的大營遷移到了秦邑,與他們一同到來的,還有五六千齊人俘虜,如今密密麻麻,被圈在簡陋的木柵欄裡,頂上僅有皮蓬遮擋風雪。

    魯國的秦邑大夫被趙氏的戰勝之威徹底嚇到了,他在雪地裡膝行迎接,口稱「大國卿士」,還親自打理,為趙鞅騰出了邑寺,極盡摧眉折腰。但趙鞅拒絕去住溫暖的廳堂,而選擇在外與士卒同甘共苦。

    此刻,初具規模的大帳內,趙鞅主持了一場犒勞各家臣和虎賁們的宴饗,虎會在大帳中央展示傷口,每數一塊新疤,則趙鞅賜酒一盞,是夜虎會大醉。之後趙氏父子聊起戰事,正為齊侯的脫逃而遺憾,坐在席間的陽虎卻突然說了一句話。

    草草梳洗後恢復了往日精神的陽虎晃著黝黑的大鬍子,抹去了上面的酒汁,他聲音洪亮:「陽虎以為,此戰讓齊侯走脫,要好過將其擒獲。」

    陽虎侃侃而談,言驚四座,本來豎著耳朵想聽聽這個魯、齊叛臣的傢伙究竟要如何矇蔽主君的趙氏家臣們不由愕然,隨即出言呵斥:「這是何道理?」

    不知為何傅叟剛開始便對陽虎大有敵意,此時見他說出了這番話,只覺得是譁眾取寵的醉後之言,於是便冷笑著諷刺道:」陽子真是心在趙營,身卻在齊。如今還在為齊侯慶幸?「

    此言誅心,連趙鞅也皺著眉虎目掃來。「咳……」在趙鞅左席的無恤輕咳一聲。制止了他們的責難。

    傅叟這話卻有些過了,陽虎今天的表現趙無恤都看在眼裡。這廝有帶路之功,又英勇殺敵。登趙鞅危車降服駟馬與服馬,被認為有功,得到了趙鞅的欣賞,不單邀他同車巡視營地,竟然還讓他參與宴饗。雖然按照功勞和職位,坐的是居中位置。

    趙鞅也擺了擺手,自行發問道:「何出此言?將者,一軍之膽也。君者,一國之膽也。若是能生擒齊侯,吾等不光能贏得眼前的戰爭,還能將齊侯裹挾歸國,獻於虒祁宮中,讓君上看看我趙氏的不世之功,以此為要挾讓齊人降服,割地,賠罪。蒞盟。你倒是說說看,這其中有何壞處可言?」

    見趙鞅不以為然,陽虎起身道:「這些都是對晉國的好處,而非趙氏。何況中軍佐方才已經說到點子上了。立下不世之功,這正是趙氏需要忌諱的。」

    趙鞅愕然:「為何?」戰勝於疆場,為宗族揚名。然後在國內獲得更大的權勢,這是他在這場戰爭裡渴望的事情。

    「因為物極必反。」

    下宮之難的陰影從未遠離歷代趙氏家主。趙鞅眉宇一跳:「你且細細道來。」

    陽虎掃了一眼大帳內對他敵視的趙氏家臣,還有笑而不語。任由他表現的趙無恤,知道自己的去留、生死、乃至於未來在趙氏內部的地位都決定於之後說的話。

    「我雖然是魯人,卻聽說過鄢陵之戰的事情,當時新軍佐卻昭子(卻至)才學卓越,多謀善斷,果敢剛毅。他以一己之力勸說諸卿與楚交戰,又在戰前指出了楚國二卿相惡,楚卒師老,鄭卒陳而不整,附從的蠻兵陣列無序,各顧其後,莫有鬥心等六個弱點。在戰時,又三次靠近楚王駕前,出盡了風頭。戰後,卻昭子在出使成周時誇耀鄢陵之戰全然是自己的功勞……當是時,夫八郤,五大夫,三卿,其富半公室,其家半三軍,卻氏盛矣,在晉國乃至諸侯間都威名遠播,可結果如何?」

    趙鞅口中有些干澀,那段歷史他自然是清清楚楚的:」卻氏太過強大顯赫,惹了國君,乃至於諸卿的嫉恨。於是晉厲公與欒氏、中行氏共滅之,卻昭子其身屍於朝,其宗滅於絳,昨日輝煌一朝而滅,連封邑溫地也變成了趙氏的領地,莫之哀也。「」然,此番趙氏與晉國諸卿,尤其是知氏、范、中行的關係並不佳,任何舉動都會影響到局勢,此所謂牽一髮而動全身。小司寇橫掃衛國濮南地的功績已經足以讓人側目,但這是以晉、魯、曹三國懲戒衛候的名義佔領的,名正言順。且距離晉國新絳尚遠,觸及不到諸卿利益,他們雖然羨慕,但不會引發太大動作。」

    「其後,中軍佐誘四萬齊軍南下,前後消耗、殺傷、俘獲共萬餘人,讓齊人喪師於雪原。此戰以少勝多,足以震撼諸卿。但擊敗齊人對彼輩也有利,所以只會讓他們忌憚趙氏,心生畏懼而不敢輕易得罪,甚至能讓騎牆的卿大夫考慮逢迎強者。」

    趙鞅和趙無恤對視一眼後頷首道:「然。」

    「可若是像中軍佐想的一樣,生擒齊侯,押解回國,讓晉君和諸卿好好觀摩趙氏一戰之威,莫不是想讓他們和秦邑大夫一般膝行相迎?這是為虛名而故意刺激諸卿,到時新絳朝堂便會震驚:趙氏不過動用了三分之一的族兵,外加西魯的力量,竟能擊潰齊國主力,俘獲大國之君,這會讓晉侯和諸卿覺得,趙氏的力量已經太過強大了。」

    「若換了我,我一定會想,趙氏今日能俘獲齊侯,明日是否會俘獲范吉射,中行寅乃至於知伯,晉侯?虎恐怕到時候,這幾家會聯合起來對付趙氏,一如他們曾攻擊卻昭子一樣。俘獲齊侯,至多能逼其割地,趙氏本部與齊國無接壤,到頭來只會便宜了范、中行。外敵一去,內亂便起,趙氏如今可做好應對之策了?總之,此事於趙氏無益,反倒有害。」

    陽虎畢竟是在魯國政壇摸打滾爬過的,對這些貴族卿大夫的嫉妒心思最是瞭解不過。他當年利用這些心態執掌了魯國權柄,又被趙無恤利用同樣的事情扳倒。怎會不吸取教訓?

    無論陽虎以前做過什麼,這番話的確是站在趙氏的立場上分析的。於是趙無恤也站出來同意此言:「然,過猶不及。」「

    趙鞅聽了勸,覺得此話有理,對未能生擒齊侯也不再惋惜。

    正如陽虎所說,趙氏現在還只是一國之次卿,若是太過張揚,遠遠蓋過了執政和國君的風頭,反倒不美。經次一役,已經給在風雪裡挨餓受凍七八天的齊軍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至少一年內,齊侯是無法再度興兵了,有公子陽生捏在手裡,齊人對西魯的威脅大大降低了。「」既然如此,那吾等攜帶數千俘虜,也不便追擊,就此放過齊侯也罷。再讓人速速甄別,將其中的士大夫挑選出來隔離關押,加強秦邑防務。省得齊人反撲回來,至於南方……」

    趙氏已經贏得了北方戰線,可南方欠收拾的衛人依然在頑抗,據郵無正回報。狡猾的王孫賈在擊敗曹軍後領兵試圖東進與齊人夾擊趙氏,可此時卻接到了齊侯撤軍北返的消息,於是謹慎的他果斷放棄了輜重。跑回濮陽龜縮,剛好躲開了郵無正的五千精兵攔腰截擊。

    衛國丟然丟了濮南好幾個邑。但兩萬衛卒相當於在大河兩岸武裝遊行了一番,損失不超過千人。所以現在不打亦不降,還在觀察形勢。

    齊國人雖敗卻未傷筋骨,尤其是夷儀仍然在他們手中,牢牢握著戰爭的主動權。陳乞擊退了中行氏渡河的舉動,他對齊侯生死漠不關心,似乎一手交給了兒子,趙無恤在南方的勝利居然沒有影響到夷儀局勢。

    而趙氏,雖然以千人傷亡的較小代價大勝一場,但兵力依然不足。飄落的風雪沒有甄別齊人和晉人,對他們有同樣的殺傷,長滿凍瘡的傷員擠滿了營帳,還有關押俘虜的圍欄,各種病症最喜歡挑人口集中的兵營爆發,所幸有扁鵲正帶著弟子為他們診治。

    趙兵目前需要休息,至於休息過後……

    「齊人已經被吾等打怕了,如今莫不如北守南攻,略地衛國,非得逼迫衛候降服為止!」

    ……

    等眾人告退後,趙鞅卻讓身邊謀臣之首的傅叟,以及趙無恤留下。」汝等覺得,陽虎此人如何?可否能為我所用?「

    方才陽虎的一番論述,趙鞅是極為欣賞的,大有啟用此人的意思。趙無恤看了一眼傅叟,禮貌地鞠禮,請他先說。

    於是傅叟斷言道:「陽虎雖然有才幹,但此人不可留也,不如殺之!」

    「為何?」

    「下臣可不是嫉賢妒能,而是陽虎此人不能信任,他曾言,主賢明,則悉心以事之;不肖,則飾奸而試之。無論是侍奉季氏而欲殺季孫斯,還是逃歸齊侯而乘著請平的機會出賣東郭書,都是如此。總之,虎善竊人國政,若是君上起用,恐怕不能輕易收其心,趙氏反將受其亂……

    他咬了咬牙道:「若是妄加信用,待他尾大不掉,恐怕又是一個中牟佛肸!」

    佛肸,是趙氏的中牟宰,卻在成為一方鎮守後投靠了離中牟的邯鄲午,彷彿成了邯鄲名下的屬邑,其城池廣大,人口數萬,兵卒兩千。趙氏受到知、范、中行的掣肘,加上中牟也沒有明確謀叛,在太行以東沒有動武解決此邑的機會,所以一直拖到了如今。

    這是讓趙鞅不太痛快的事情,傅叟此言在於提醒他,陽虎和佛肸一樣,都是有才無德,以背主為己任的人,哪怕是殺掉,也好過任用。

    趙鞅猶豫了,他的目光轉向了趙無恤:「無恤,你與陽虎相鬥多時,如今雖說和解了,但你仍是最瞭解他的人,你覺得呢?」

    趙無恤思索了起來,彷彿在斟酌用詞,最後他笑了笑道:」「虎,治國之英才,亂國之桀雄也!」

飛雪月 發表於 2015-12-5 01:37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431章 營中有變

    趙無恤一直覺得,陽虎,是治理邦國的賢才,也是禍亂國家的桀雄,他從一個小小家臣凌駕了魯侯和三桓,孔子也得仰其鼻息,入齊後又鬧了個大新聞,騙了齊侯的愛將東郭書作為投名狀降了趙。

    之前無恤之所以陰了陽虎一把,是順勢而動,兩人並無仇怨。但陽虎因為無恤這一推手在魯國倒了台,雖然在五父之衢受無恤不殺之義,但他可不一定領情。然後在那日重逢,無恤向陽虎敬酒賠罪後,陽虎卻極其識時務地將那份怨念藏了起來,這幾日除了極盡其能地想在趙鞅面前表現才幹外,還將趙無恤也當成主君般示好。

    「魯國北鄙有俗言,一葉障目,不見泰山;兩豆塞耳,不聞雷霆,說的便是虎這樣的人。當初還想凌駕小君子之上,終究自食其果,見逐於魯,見疑於齊。虎如今除了趙氏,已經無處可去,還望小君子看在當年初入魯國時,虎曾幫襯過一二的份上,能收留我,虎必世代為趙氏隸臣!」

    單單一個趙氏,其實力已經不下魯國,若是能給陽虎一份比魯國更大的舞台和功業的話,兩人的恩怨倒還是有可能淡化的。

    何況不能徹底消除那又如何,無恤要做,便做叫陽虎又懼又怕的主君,讓他心存忌憚反倒是件好事。

    冤家宜解不宜結,所以對於陽虎,無恤倒是想推他一把。讓他入趙鞅麾下,發揮點餘熱也好。

    所以說完這句話後,無恤又加了一句:」小子也是愛其才而憂其德,然豈不聞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於淮北則為枳。臣下的賢與不肖,不全在其本人。更重要的是在於為主上者如何駕御。在魯侯、季氏、齊侯處他或許是亂國之賊,但若是父親能任而用之,或許能成為強邦之臣。」

  「為何如此斷言?」

    無恤心中暗道:「因為我記得原本的歷史上就是這樣的,陽虎相趙,幾至於霸!」

    但他最後卻拍了個馬屁:「正如其言,主賢明,則悉心以事之;不肖,則飾奸而試之。父親乃是少見的賢明雄主,這世間誰不傾心?也唯有父親能夠壓制陽虎。」

    在這個時代。能否吸引人才,個人魅力是佔有很大比重的,而趙鞅就是個極具魅力的人。當那一日雪原之戰,他揮動大旗開始朝齊人反衝時,連趙無恤也熱血沸騰,恨不得作為一個開弓的小卒追溯著那高大背影而去。

    陽虎權力慾強,有野心沒錯;但趙鞅和趙無恤正好能利用他這一點,讓他建功立業。這就好比捕獵時。鷹是兇猛的,馴養得宜。是打獵的好幫手;鴿是溫馴的,再怎麼努力培養,也不可能讓它去抓兔子。

    如今也唯有趙鞅,能馴服這只惡鷹。

    趙鞅很滿意地笑道:「吾子能學祁黃羊,薦賢不避仇,這是極好的。如此說來,你覺得可以任用陽虎?」

    趙無恤看了垂首不再言的傅叟一眼,說道:「然,可以任用,但永遠不要完全信任他!」

    轉頭咬主人的犬。啄了人眼睛的獵鷹數不勝數,不能不防。

    這話倒是讓傅叟的眼睛一亮。

    「君子所言甚是,即便用之,也不可專信。」

    這個道理趙鞅省得,他也下定了決心:「善,陽虎務取之,我務守之,他畢竟對吾等擊破齊人有功,暫且先饒他不死,至於日後,依據他的作為再行決定。」

    如今的晉國暗流洶湧,范氏、中行氏與趙鞅死磕,知氏也是虎視眈眈,身為家主,他很明白自己的處境,也更明白需要有一流才幹的人幫自己擊敗對手,化解危機。

    董安於務建設,尹鐸務守成,郵無正務征伐,傅叟務機變,但趙鞅接下里要翦除小宗、邑大夫等枝葉,還需要一條惡狗。陽虎聰明機智,又為人狠辣,一旦投入趙氏,除了趙鞅和趙無恤外,他竟無人能夠依仗,必然像一隻獒犬似的瘋狂撕咬主人的敵人,正是主持削小宗的不二人選。

    再說,這樣的人才如果不能攬入門下,讓他投入別人懷抱,那無疑是多一勁敵,趙鞅也打定主意,即便不用陽虎,也不會讓他活著走出趙氏的門楣之外!

    ……

    趙鞅追擊齊人期間也沒睡過幾個好覺,今晚又喝了點酒,沒一會就睏倦了。等結束了問對,趙無恤服侍趙鞅在榻上的虎皮氈上躺下後掀開營帳走了出來,朝守在外面一動不動的鄭龍和黑衣衛士們一一點頭,隨即追上了籠著寬袖看夜景的傅叟,看得出,他是在故意等待趙無恤。

   「傅大夫。」

    無恤走過去,朝這位趙鞅帶在身邊的謀主行了一禮,今日陽虎的冒尖表現,很讓他有危機感吧。「見過君子。」傅叟料定趙鞅已經將世子之位許給了趙無恤,加上他近來在西魯的種種表現,故待之如嫡長子,長拜及地。

    趙無恤避禮道:「傅大夫這是要回營帳?可願意隨小子走走?」

    傅叟一愣:「求之不得。」

    夜幕已然低垂,將所有旗幟染成黑色,趙軍的營地位於秦邑外郭,兩人走過十幾個大帳篷和百餘座營火,又避開了夾雜著腐爛和**的戰俘營,登上了牆垣,大雪之後是星光燦爛的晴天。

    牆垣上樓闕遮風的位置,有蓆子和案几,上面有熱過的酒和肉食,邢敖佩劍守在這裡。

    隨著吳國使節團也隨趙鞅大軍抵達此地,邢敖按照無恤和屈無忌商量好的條件,離開西魯南下吳國的日子也越來越近了。

    趙鞅也知道了一些事情,他對兒子在魯國養了個妾室的做法倒是很贊同。樂氏女守孝他能理解,但兒子漸漸長大,不能空等著。他還希望抱上孫子呢!

    在國內,今年開春時,長子伯魯已經和韓氏女成婚,但這對小夫妻似乎過的不太融洽,韓姬一直未有身孕。另外兩個兒子生活糜爛,庶女倒是生了幾個。但依舊沒有子嗣,趙鞅盼著趙無恤早日為趙氏開枝散葉。

    總之,薇的地位甚至得到了趙鞅的默認,邢敖更能放心南下了,這幾天他便一直侍奉於趙無恤左近,想要完成自己作為佐吏最後的職責。

    趙無恤請傅叟入座,指點著星空聊開了。

    傅叟方才和趙無恤意見相左,出了營後還是有些忐忑的,他對陽虎實在是比較厭惡和忌憚。建言時帶上了自己的偏見。讓他沒料到的是,趙無恤居然能放下與陽虎的怨憤,主動向趙鞅推薦。若這其中沒有隱情的話,這位庶君子的心胸真是和眼前的星空一樣寬廣了。

    但,再寬廣的星空,還是可以被雲彩遮擋住的。

    「陽虎的心思叛服不定,就如同流星一樣不可捉摸,君子既然認為可用之而不可信之。那應當如何駕馭陽虎呢?」

    「當然是以美食美服待之,以權柄授之。以親信督之,以君術御之,再以其妻子親友為質,則可以駕馭住此人。」

    趙無恤也養了不少士,對付過張孟談,冉求等不同性格的人才。早就有了一套經驗,他認為對於陽虎,不需要推心置腹,只需要將他制得死死的。

    傅叟撫掌稱善,既然趙無恤對陽虎有如此強的防範之心。看來陽虎不會太過威脅到自己的位置了。

    就在這時,無恤卻恭敬地推過來了一樣東西,傅叟接過一看後大驚:「這……這是!」

    他手裡是一份布帛製成的契書,密密麻麻寫滿了篆字,居然是巨野邑一處百戶小邑的所有山林水澤農田,以及濮北一片千畝的公地地契,而最讓傅叟心動的,則是陶丘侈靡之業的部分抽成。」君子這是何意?「契書在手,像是燙手的山芋。」這是無恤的一點心意,無恤的許多建議能順利被父親採納,在家中推行,可少不了傅大夫的幫襯。再者,此番大敗齊人,傅大夫有參贊之功,誘敵深入,等待天雨雪時破之正是出於君口。父親那邊自有賞賜不說,無恤承蒙大恩,也得有所表示才行,西魯百廢待興,缺少絲帛金銀,故奉上養邑,君及君之子孫世代享之,還望傅大夫笑納。

    原來,在趙無恤看來,自己雖然不在國內,但和家臣們的關係也得處理好了,畢竟相隔千里,來回一月,許多事情都會受到延誤。他如今有實力,不怕人進讒言,但這樣可以避免許多麻煩。

    董安於是趙鞅之下第一人,一切以趙氏利益為中心,無恤想不出有什麼能收買他。尹鐸本分,極其簡樸,送了他也不會收。郵無正不好美食絲帛,只愛軍陣之事,無恤有的是主意和他搞好關係。

    最後,只剩下物慾最旺,心思也最為深沉的傅叟了,他心裡支持的人選在伯魯與無恤之間跳來跳去,隨趙鞅的傾向而定。這些小恩小惠自然不可能讓他為自己所用,但卻能搞好兩人的關係,尤其是多了陽虎這個不確定因素後。

    傅叟,就是無恤選定的,在晉國內製衡陽虎的絕佳人選!

    果然,推讓一番後,傅叟還是將那些契書收入了寬袖之中,畢竟若是拒絕就太不給面子了。

    趙無恤向他敬酒,在席上推杯交盞,兩人的關係似乎近了許多,對於最有希望的未來世子,家主,傅叟也是打定主意要討好的。

    酒過三巡,傅叟卻突然嘆了口氣。

    無恤再三追問,他才說道:「主君和君子都決定任用陽貨,可曾考慮過要如何安撫魯國方面?再過幾日,來自魯城,前來拜見主君的使者就要到了,他們必然會聽說陽虎就在趙軍中,若是索要,是給還是不給?」

    對於扼殺未來的對手,他並未完全死心。

    無恤淡淡地說道:「陽虎是決不能留在西魯的,必須去晉國,至於如何操作,我自有主意。」

    趙鞅接納陽虎之降後要考慮安撫魯國三桓,而趙無恤也要保證手下的孔門弟子們不要炸窩,畢竟陽虎得罪他們太深。所以他才把冉求,子貢等人統統支開,讓他們去負責別處事務了。

    不過無恤已經有了一個主意。

    偷樑換柱的主意。

    但需要一個說得過去的契機。

    就在傅叟還要細問時,城垣下卻傳來了一陣騷動,那是俘虜營,還有傷病營的位置。「怎麼回事?」無恤起身眺望,只見火光動搖,人影穿梭不已,下面顯然產生了一陣慌亂,卻不知原因。「莫不是齊卒反叛!?」傅叟輕聲說道,齊人中的軍吏已經被揪出來分開關押,但齊卒暴動的可能性還是有。只是,在被圍欄關押,有稀粥活命,外面弓弩瞄準的情況下,這就有些不明智了。

    無恤派人過去詢問,片刻後,邢敖帶著一位鶴髮童顏,身穿寬大醫袍,上面還沾著不少血污的老者回來了。

    無恤眼神好,看的真切,來者正是扁鵲。

    扁鵲自從救治了趙鞅以後,又被趙無恤偶然的「細蠱致病說」留在下宮治病研究,同時幫趙鞅調理身體,被趙氏奉為上賓,任誰見了都得尊稱一聲夫子。

    等到兩月前趙鞅出征,扁鵲覺得自己在晉國也呆的夠久,便又隨著趙兵出來,遊歷的同時兼任趙氏軍醫吏。他整天帶著幾位弟子泡在傷病營裡,救死扶傷,活人上百,被視為能活死人白骨的老神仙,威望極高。

    於是兩人連忙走下牆垣迎接。「夫子,你怎麼來了?」

    此時此刻,天氣還十分寒冷,扁鵲額頭卻沾著汗珠。他呼出了一口白氣,向趙無恤通告道:「還請君子告知中軍佐,速速帥軍離開外郭,在郊外駐紮,營地不要太密集。」

    趙無恤聞言,和傅叟對視一眼,從這位趙氏謀主的目光裡看到了一絲少見的驚慌。「究竟出了何事?」

    扁鵲沉重地搖了搖頭道:「營中有變,是疫病,是傷寒!」

本帖最後由 飛雪月 於 2015-12-7 11:06 編輯

飛雪月 發表於 2015-12-7 11:08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432章 傷寒(上)

    齊人俘虜集中在兩處,一個是關押連長、裡有司等軍吏的的營帳,在外郭區內,另一處則是普通兵卒的俘虜營,在秦邑牆垣百步之外。

    當趙無恤這幾日裡第三次來到這片俘虜營時,卻見三三兩兩面黃肌瘦,衣褐骯髒的齊卒步履蹣跚地從窩棚裡出來,驅趕他們的趙兵都蒙上了厚厚的葛麻口罩:這是趙無恤讓秦邑婦人連夜縫製的。

    趙兵全副武裝,卻仍然離這手無寸兵打幾人遠遠的,如避猛虎,趙無恤和身旁的眾人也停下了腳步,掩著口鼻,面露厭惡地看著他們。

    究其原因,是因為這些人都出現了相同的症狀。

    就在前夜,對趙兵和俘虜一視同仁的扁鵲巡視時發現,俘虜營中有不少人生病了,他們或體熱、或體寒,並大多伴有體痛、嘔逆之症。

    其他的疾醫還未將這些情況聯繫到一起,只有經驗豐富的醫扁鵲當面容凝重了起來,因為這四個都是某種惡疾的病症!

    在認真的診斷後,這個壞消息得到了證實。「是傷寒!」

    當聽到這句話時,趙無恤感覺自己渾身一陣寒意,就算是騎著駿馬,冒著大雪朝密密麻麻的齊軍衝鋒時,他也沒有這種感覺。

    對於古代的傳染病,趙無恤在前世有所耳聞,到了春秋時代就變成感同身受了,對於沒打過任何預防針的身體來說,這些疾病可謂是對他生命威脅最大的東西。所幸他生而為卿族子弟,從未缺衣少食,身體基礎很是不錯,後來還多了位出身扁鵲女弟子的未婚妻,平日四季醫藥從未斷絕,即便有小恙也很快就能好。

    但面對傷寒。他,乃至於趙鞅的生命也沒有任何保障可言!

    樂靈子老早就對他說過:「四時皆有癘疾,春時有痟首疾,夏時有癢疥疾。秋時有瘧寒疾,冬時有嗽上氣疾。」

    所謂的「寒疾」,也就是傷寒,整個中古時代都讓人聞之色變的惡疾,它是一種傳染性的熱性病。和後世的**有些相似,就像燃盡身體一把火,病情較嚴重,死亡亦很快,正所謂」其死告以六七日之間「。

    既然傷寒對人生命的威脅如此之大,那一旦流行開來,會發生怎樣的慘劇呢?商周春秋時雖然人口不算密集,還不具備跨地域傳播的必要條件,但某國或某城邑爆發傷寒的情況依舊層出不窮。

    《詩大雅召旻》是記述周幽王時「旻天疾威,天篤降喪;瘨我饑饉,民卒流亡」,所記便是干旱導致的饑荒和疫災傷寒的流行。

    又如魯襄公九年(公元前564年)。春,。宋國大火燒燬房屋後緊接著又是疫病,很可能就是傷寒。

    最近的一場大疫則是魯昭公十九年(公元前5年),鄭國都城流行傷寒,連幾位大夫都一一死掉,朝中空空如也。

    每次大疫病都十分嚴重,造成大量人口死亡,正所謂「兵未血刃而病死者十二三」。

    六千餘趙兵,五千餘齊人俘虜,還有萬餘秦邑內外民眾,即便只有兩成殞命。也有三四千人之多,到時候可能家家戴孝,戶戶慟哭了。

    這是趙鞅和趙無恤絕對無法接受的事情。

    所以,趙兵一切軍事行動都不得不暫停。先解決此事再說。趙無恤也只能硬著頭皮頂上,這兩日來不斷和扁鵲商量對策,巡查兵營和俘虜營。

    這次傷寒的起因不難猜到。

    那位姑布子卿苦苦追尋,卻仍舊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老子曾云:「大兵過後,必有災年。

    一則,打仗會消耗大量存糧。數萬人過境如同蝗蟲般破壞農田。二則,正所謂敗績之軍,死者蔽草,屍且萬數;饑饉之歲,餓者滿道,溫氣疫癘,千戶滅門!」

    打仗會死人,死人一多,就會傳染疫病。齊人南下,一路留下了不少屍體,雪原一戰,雙方拋屍近五千人,趙兵又累又乏,哪有氣力全部掩埋起來?收斂了趙兵屍首,敵人的集體掩埋了一些,棄之荒野交給豺狼烏鴉吞噬的也不在少數,於是滋生疫病就不為怪。

    傷寒最先發作的是齊人俘虜中間,一來他們經歷了長期打作戰,也許病根在夷儀就開始潛藏。經過南下長途跋涉,被切斷糧道後缺衣少食,身體變弱,疾病自然就乘虛而入了。那一日作戰,就有不少連戰鬥站不穩,矛也拿不動的人直接跪地求降。

    趙兵急著趕到秦邑過夜,所以對這五千人無法及時甄別,那些病患便將傷寒帶進了兵營裡。

    消滅病症的最好方式,還是防範於未然。

    但直到前日才發覺,已經有些晚了。

    扁鵲的弟子子陽前來迎接趙無恤,子豹貪生怕死,得知是傷寒後居然不顧自己的醫者身份,躲到了趙鞅營地附近,只願照顧大夫們的防治,不願進俘虜營。

    好在扁鵲的另外兩名弟子子陽和子越都有一顆醫者心,一人負責一片,分擔了醫扁鵲的工作負擔。

    此時子陽憂心忡忡地說道:「如今俘虜營內已經有不少患者,甚至連軍營裡、縣邑裡也有不少類似症狀,若不加以控制,大規模的疫情應該很快就會出現,而爆發點便是俘虜營!」

    秦邑之民住得較為分散,就算同居一里之中,至少是分門別戶。趙無恤為趙兵安排的兵營也較為合理,不僅有足夠打通風,每十個營帳還有一個公用的廁所,眾人輪流打掃。

    而俘虜就沒這待遇了,他們都是擁擠居住在一塊兒,整個俘虜營是無數個大小窩棚和圍欄組成的,擠了五千餘人。髒、亂、擁擠,疫情怎會不爆發?

    看著眼前被驅逐出營地的病症患者,趙無恤滿懷憂慮。

    這些齊人俘虜多日來在冰雪裡跋涉,吃不飽、穿不暖,對疾病的抵抗力極低,免疫力很差。扁鵲醫者仁心,對俘虜也一視同仁,但他帶著弟子們熬製的點藥湯分到他們頭上也只是可憐兮兮的一點,可能今天有了、明天就沒了,完全是杯水車薪,聊盡人事罷了,根本沒有什麼大的用處。

    甚至,俘虜們連糧食也沒法吃飽這可是秦邑的糧,供給趙兵尚可,憑什麼再多養五千張嘴?畢竟對於這些齊人俘虜的處置之法,趙鞅麾下的家臣們還在爭論不休。

    於是趙無恤對子陽說道:「為今之計,只能盡人事,安天命,扁鵲夫子和我佈置的那些舉措,除了病患者必須加以隔離,防止疫病在人群中繼續傳播這一條外,可都一一實行了?」

本帖最後由 飛雪月 於 2015-12-7 14:08 編輯

飛雪月 發表於 2015-12-7 11:11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433章 傷寒(中)

    「殷之法,刑棄灰於道者,斷其手。」

    趙無恤站在邑寺大堂之上,身穿玄色朝服,背著手威儀十足,看著受自己召喚,聚集起來的邑吏們如是說。

    灰即垃圾,古代城市,尤其是西方城市一直是污水橫流,垃圾滿街,無論是羅馬希臘,還是近代前的巴黎倫敦,隨手就扔是常態。但中國情況卻有所不同,為了避免疫病傳播,古人對公共衛生是非常注意的。早在殷商統治朝歌時,為了維護都城的衛生環境,隨便堆積垃圾到路上的要處以砍手的刑罰。

    如今趙無恤又將那條古法搬了出來,掌控戰時刑法本就是小司寇的職責之一,無恤在秦邑發生大疫時臨時頒布條例完全符合禮法。

    更何況他身份還不止於此:一方面他是此次西魯互保的盟主,連秦邑大夫在戰時也得聽其調遣;另一方面,他還是趙卿之子,駐紮在此地的數千趙兵的副統帥。在有心宣傳下,雪原一戰,趙無恤輕騎逐齊侯,奪得「龍九」大旗的威名已經傳遍四周城邑,這對他在戰後壓制西魯各邑,凌駕於他們之上有利。

    所以邑吏們對無恤是又尊敬又懼怕,但他一張口便殺氣十足,卻讓眾人臉色慘白。

    尤其是孔子門徒秦商和秦非兩人,暗道這樣照搬殷商苛法是不是太過分了?

    他們正要提出一點微弱的抗議,但趙無恤卻話音一轉:「余也不是桀紂,斷其手太過嚴重,但醫扁鵲也說過,此事關系到疫病的傳播。不能不加以重視,棄灰於道上者,處以髡刑!」

    作為後世人,趙無恤不喜歡肉刑,秦朝的「棄灰於道上者,黥」還是太重了。反而覺得刮掉頭髮這種春秋時華夏人極為羞恥,卻不會傷害身體的刑罰倒很適用。

    秦邑諸吏們相視點頭,覺得可以接受,紛紛同意了。

    「再在邑中弄些草灰、乾土,灑於居所內外,要時刻注意保持乾淨清潔,讓裡閭的有司們巡視,監督民眾勤加灑掃,再通告之。日常多洗澡沐手,注意通風。」

    「唯!」

    「此外我見秦邑公用的溷廁過少,已經讓人在每個裡巷都新開挖了一個,以垣牆圍之,今後都必須到公廁裡便溺,街上不得留存髒物,更不許髒水橫流,無人管理。在禁令解除期間,違者同樣處以髡刑!」


    因為後世的見聞。所以趙無恤對領地的衛生一向十分重視,感謝當年在成鄉的統治試驗。有一大批的成鄉老班底在,那個被治理得乾淨活潑的小邑的模式甚至能被覆制,先前佔據的甄、廩丘、鄆城都受到了一定影響,衛生條件和城市規劃合理了許多。

    所以碰上疫病,趙無恤也不慌亂。而是主動請纓接下了防疫工作,將成鄉的模式有條不紊地推而廣之,只是增加了強制和軍事管制。

    畢竟說起來簡單做起來難,人類只要不像一些奇葩民俗一樣以一生不洗澡為優點,都知道講衛生的好處。但就像後世大學男生宿舍總是骯髒惡臭一般。不強制約束,別指望好習慣自己形成。 「二三子也不要抱怨什麼,醫扁鵲已經研究清楚了,污穢是傷寒細蠱存活傳播的條件,病魔便在門外,若是不加注意,傳到汝等或親人身上悔之晚矣。總之非常之時,當行非常之法!這便是防疫的第一條,衛生!」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秦邑的屬吏們自然只能唯趙無恤之命是從。

    ……

    「第二件事,是隔離與埋葬,一旦發現病症,立刻加以隔離,民籍者入城外的東門裡,趙兵入城外的南樓裡,俘虜營中的入城西的三里溝。「

    三里溝位於牆垣外三里處,是處溝壑里長滿雜草、灌木叢生,原先空無一人的荒地,會給被隔離的俘虜搭建起窩棚和圍欄來。而東門裡和南樓裡兩處條件更好些,是堅壁清野時放棄的裡閭,至今尚未有民眾歸去。

    「將彼輩集中在一處,除了給他們醫治的疾醫外,禁止任何人進入。」

    有了趙無恤的提點後,醫扁鵲經過在晉國的一年多研究,已經能確定許多病症都是細蠱通過空氣,水傳播的。理論能夠指導實際,扁鵲和趙無恤都認定,傷寒病患若是不能隔離開來,就會持續傳播,即便是死後,不能掩及時埋的話,傷寒也會繼續傳染。

    正在奮筆記錄的秦商一愣:「包括邑民在內?」

    「尤其是邑民,軍營和俘虜自然有趙氏家臣來管,邑中就得靠二三子了。」

    這一條的難度有點大,趙兵和俘虜還好說,把他們中的患者集中起來不難,可邑民中的患者要想集中看管就難了,肯定會有家人藏匿出現。

    所以秦非也為難地說道:「若是邑民不願?為之奈何?」

    「吾寧聞一家人哭,不願聞全邑人哭!一人瞞藏不報,全家抓捕隔離!若是實在捨不得親人的,那邊一起進隔離營相伴罷!」

    趙無恤掃了一眼秦商和秦非,這兩人僅僅是一邑之才,有些孔門典型的迂闊,難怪在後世沒有子貢、子路的名聲。

    原來,秦邑大夫對疫病畏之如虎,早已六神無主,將政事託付給無恤後,帶著家人跑去邑郊一處偏僻獵場避災去了。趙無恤自無不可,還很欣賞秦邑大夫這種識趣的行為,他乘機將一切邑中事務都接了過來,無論軍政,都一手操持,包括對屬吏們的管理。

    如果說上次盟會時,趙無恤與秦邑只是同盟者的關係,那麼現如今,這裡除了禮法上尚不完備外,已經完全姓了趙!

    無恤繼續說道:「第三件事,那便是隔離秦邑,短期內禁止邑中的民眾出境。同時也要派人分赴西魯,乃至於濮南各邑,通告本司寇的刑令,督促彼輩執行。」

    是的,秦邑,只是第一個而已!

    他已經意識到了。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雖然暫時沒法痛打齊、衛的落水狗,但這次傷寒也是一口氣接管西魯各邑軍政的好機會。反正老爹要在魯國呆到至少天氣好轉,他正好借力,給西魯來場大換血,以防疫為敲門磚,將各邑反對者說成齊人間諜打倒,或誣陷他們得了傷寒加以隔離。在關鍵位置上換上支持自己的人,慢慢架空各邑大夫和邑宰。

    ……

    時間很快就進入十一月下旬,傷寒的流行干涉不到無恤耍手段,但無恤的防疫工作卻也無法阻止疫病的無孔不入。

    和前幾日一樣,趙無恤結束了越俎代庖的理政,他的車駕緩緩駛出邑寺,朝城外的疫病隔離區開去。

    秦邑的街道行人稀疏,偶有路過的也是行色匆匆。或掩口鼻,或低頭疾行。趙兵們已經人人都有的葛麻口罩開始在民間也流行了起來。加上這霧濛濛的天氣,直讓趙無恤一眼看去,還以為這是冬日的帝都呢。

    看著一片蕭條的城邑,趙無恤對身邊的言偃嘆了口氣道:「說到底,疫病在發現前已經悄然傳播開了,公廁、灑掃清潔等等諸類只是亡羊補牢的細枝末節。醫治才是治癒此次傷寒的關鍵!秦邑現在有醫扁鵲及其弟子,這是好事情,但總體還說還是缺人,軍醫官能照顧過來兵卒,邑內的疾醫能管著邑民。但俘虜那邊就有些應接不暇了。」

    所以,就在昨天,第一波傷寒開始爆發,俘虜營一日內出了幾十個病症。趙無恤去三里溝視察時,正巧看見兩輛車開了出來,車上均蓋了蓆子,可無恤也能隱隱看到露出席外的手、腳。不用說,這兩輛車上裝的必是死去的齊人俘虜了。

    他們的死因相同,都是死於傷寒!

    所以目前的情況仍然是,只要疫病一日不消,邑裡就會人心惶惶,一片愁雲慘淡。而從甄邑等地運來的糧食醫藥一時半會到不了,邑外俘虜營還是缺醫少食,不容樂觀。

    幸好因為預防得當,秦邑內尚無太多病患,還沒到戶戶素縞的程度。曾和齊人在雪地上血肉相搏,親密接觸過的趙兵們也扛過了傳染的危險日期,大多無事。

    醫扁鵲還在趙鞅面前稱讚,說多虧了趙無恤,趙兵才能在這場傷寒裡沒太受影響。

    因為在無恤的建議下,軍營已經搬到了人煙空曠的郊外。而且和管理擁擠混亂的戰俘營不同,在趙無恤派軍吏指導下,趙兵分為幾處紮營,營地間井然有序,不用污染過的水源。

    最初時,軍中也有幾個病症,嚇了趙無恤一跳,許多軍吏也打著離開軍營去其他地方居住的心思,但趙鞅卻在營中巋然不動,一副與營地共存亡的架勢。

    這讓兵卒們感動不已,而軍吏們怕趙鞅比秦邑屬吏們怕無恤還要多,趙鞅下了命令後,他們便帶著兵卒一板一眼地去公廁,還用冰冷的水沖澡保持衛生。加上大戰後趙鞅大手一揮,人人得以飽食,他們體力充沛,還是能抵擋住傷寒入體的。

    最後,連病患者也積極配合,主動要求隔離,而扁鵲、子陽、子豹、子越作為趙氏賓客,主要的治療都集中在這邊,所以軍營尚穩。

    這個好消息叫無恤鬆了口氣,提了半天的心終於落了下去。

    可壞消息接踵而至,吳國使節團住在邑中,但今晨,言偃突然來告知,吳國太子夫差的親信,專伯魚也出現了傷寒的症狀,而且越發嚴重起來!


本帖最後由 飛雪月 於 2015-12-7 14:16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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