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先秦] 春秋我為王 作者:七月新番 (已完成)

 
飛雪月 2015-8-16 02:55:4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33 1556733
飛雪月 發表於 2015-12-7 11:12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434章 傷寒(下)

    當言偃帶著趙無恤進入臨時分隔開的居室後,他便發現蓋著厚厚被縟的床榻之上,專鯽臉上又多了新的痛苦痕跡。眼下,他臉色紅暈,嘴唇乾涸,竟連話也不說了,趙無恤遠遠地呼喚「伯魚?」得到的也只是一聲咕噥,過了一會,連咕噥都沒了。

    前來診治的扁鵲之徒子豹一臉凝重,在趙無恤詢問病情時大搖其頭:「從霜降以後,至春分以前,凡有觸冒霜露,體中寒即病者,謂之傷寒也。九月十月寒氣尚微,為病則輕。十一月十二月寒冽已嚴,為病則重。專大夫的病症來得突然,發作極其猛烈,一日之內居然衰弱到如此程度,是最難診治的那種。」

    吳國行人屈無忌喃喃地說道:「這麼說,是沒救了?」

    子豹垂首道:「只能盡人事,安天命。」

    趙無恤發現他戴著厚厚的口罩和葛麻布衣,診脈時只以絲線纏繞專鯽手腕,這傢伙是扁鵲之徒裡最怕死的,而不怕死的子越也染了疫病,如今只剩下子陽在陪著扁鵲,還有一批勇敢的疾醫出入隔離區,無恤縱然厭惡子豹的怯懦,在這邊卻不得不依靠他。

    危難見人心,板蕩識忠良,誠哉斯言。

    屈無忌知道若是讓吳國太子的親信,乃至於吳王視若義子的專鯽死於外國,他回國後恐怕要受責難,但此事保自己的小命要緊。

    於是他嘆了口氣,擺了擺手:「那還是將他快快送到隔離的裡閭中去罷。」

    他這意思,是想讓專鯽自生自滅了。

    言偃也對疫病十分畏懼,十年前吳國都城爆發瘧疾,被吳王親手放棄,沉入沼澤的生命不在少數,言偃的父母便是在那時候殞命的,孰料此番北上又遇上了這種情況。

    其實並不奇怪,傷寒傳染的重點一是多病體弱者,二就是遠道而來。水土不服者。這在趙兵們身上還不明顯,晉國和齊魯差距並不大,但從南方潮濕悶熱之地來的吳國人可就受不了了。

    專鯽之前在晉國便三天兩頭染上小病,所以這個鐵打的漢子才一夜之間被病魔削減成了這般模樣。面對屈無忌的決定,和伯魚縱然理念不合,卻關係不錯的言偃只能嘆著氣,別過臉去不看專鯽。

    眼見這位吳國勇士的命運就此決定了,但趙無恤卻發話了:「按照規矩。疫病患者是一定要移到隔離的裡閭中去的,但我不會放棄伯魚,我會用最好的藥,最好的疾醫為他診治!」

    趙無恤知道現在的情形對專伯魚這樣的人來說,根本不是生命。他的生命是開懷大笑,是炭火上燒烤的炙魚,是雙腳下踩踏的隆隆戰車。他的生命是手握魚腸劍,跳著奔放的吳地戰舞乘車迎敵,青黑色的紋身在面孔和手臂上反射著陽光。

    此人雖然大大咧咧,與趙無恤還有過些許衝突。但就算衝著他在陶丘遇刺時專鯽示警一事,無恤也會儘量保他活命!

    他這個人,無論是瑕疵之怨,還是滴水之恩,都會一一相報!

    ……

    屈無忌和言偃朝無恤道謝,但對治癒專鯽依然沒抱太大的希望。

    其實,傷寒等疫病給屈無忌、秦邑大夫、子陽等士大夫階層造成的恐懼比給兵卒、庶民造成的還要大。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在疫病面前,管你是王侯將相,還是庶民氓隸。它可不管你是「尊」是「卑」,一視同仁,只要你傳染上就有喪命的危險。

    誠然,士大夫們可以請醫延治。可按時下之醫療條件,能否治好卻也是五五之說。

    趙無恤臨走時又囑咐再三,讓吳國人至少在這幾天裡,改掉喝涼水吃生食的壞習慣,改喝沸水,在無恤的宣傳下。這在秦邑已經是避疫常識了。

    他不是神,雖然有後世的一些知識,卻也不能變出藥石來,更不能立刻不學自通,將後世治療傷寒溫病的知識統統背誦出來。他只是一個有些許生活常識的普通人,以忐忑而不安的心態應對一切,如履薄冰。

    如今趙無恤只能指望一個人,絞盡腦汁將後世**時期,防疫治疫的一些通用方法說出,供他參考。

    扁鵲,還有後世治疫曾有奇效的古樸中醫,如今是阻止傷寒最大的指望了……

    ……

    兩日之後,秦邑顯得越發蕭條,本著疏散人口的思路,趙無恤讓一些鄉里民眾在族長和里長的帶領下各自歸家,邑內人口更少了。

    爆發的傷寒基本被控制在秦邑附近,偶有傳播到甄、廩丘、郿等處也被及時隔離了,但趙無恤還是靠著這「狼來了」引發的恐慌接管了各邑軍政,調撥鄆城和廩丘趙兵前去軍管。而郵無正的五千偏師也謹慎地退回了濮南,固守此地,寒冬雨雪,無論是哪一方勢力,仗已經打不下去了。

    但北面齊境的情況卻開始變糟,傷寒的源頭果然是凍餓不堪的齊卒,當齊侯被陳恆的援軍救出後,方至平陰,營中便出現了傷寒症狀患者。但齊人全都一心只想歸家,隱瞞不報者有之,不以為然者有之,於是乎,齊侯為了安撫人心,解散了一批離家較近的齊卒,其餘人先行帶回臨淄再說。

    這個錯誤讓齊侯後悔了好幾年。

    短短半旬時間,傷寒症狀已經在平陰附近傳播開來,隔離和疏散已經不可能了,大規模的爆發只是時間問題。據說齊侯也不得不讓高張停兵濟水以北,自己則跑回臨淄瑟瑟發抖。

    不過趙無恤也顧不上幸災樂禍,因為依靠他和扁鵲的合作,成功防止了疫病的向外擴散,但對於已經爆發病症的群體,卻依舊一籌莫展。傷寒,這畢竟是綿延千年,扁鵲、華佗、張仲景無數名醫耗盡心血研究治療的惡疾,縱然扁鵲有了「細蠱致病說」這一理論利器輔助,又怎能一兩日就宣告破解?

    所以從隔離區拉屍體出來的輜車卻越來越頻繁,亂葬崗上的墳堆也與日俱增,疾醫們對此一籌莫展,只有扁鵲仍然帶著弟子在嘗試各種藥物。

    當恐慌與日俱增時。某種聲音漸漸抬頭。

    「不如將齊俘盡坑之!」在趙營議事時,陽虎如是建議,在引發一片嘩然的同時,居然贏得了不少軍吏的贊同。

    「殺俘不祥。」趙無恤狠狠瞪了陽虎一眼。但這並未讓陽虎退縮。

    「誠如小司寇所言,非常之時,當行非常之法!只要將疫病的源頭齊卒統統斷絕掩埋,則傷寒自消。」陽虎卻對趙無恤搖了搖頭,那意思大概是自己也無可奈何。此人心狠手辣,為富不仁,大概覺得這是最行之有效的辦法吧。

    甚至連趙無恤也不得不承認,這的確是個很有誘惑力的法子,一勞永逸。也難怪趙鞅開始顰眉思索,開始猶豫了,在他和軍吏們眼中,雪原之戰殺五千齊人是殺,戰後殺五千齊人也是殺,有何區別言?

    「區別很大。若真的實行,趙氏的名聲就徹底壞透了!」無論是從現實利益角度,還是他那顆來自後世的心,趙無恤現在不允許,以後也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因為這是各國還守著禮法底線的春秋,不是動輒斬首數萬十萬的戰國,在多數人的意識裡,戰時的殺傷則可,但戰後的坑卒卻是萬萬沒法接受的。而且屠殺的刀鋒一開,就會傳染。就會讓整個中夏黎民提前進入萬劫不復的年代!

    在趙無恤的意識裡,對外征服拓土這樣做尚可以理解,但同文同種的內戰,如果有更好的法子解決。需要打這麼狠,這麼絕麼?

    保下那些齊卒的命,雖然累了一點,代價大了一點,但至少不會在入睡時,還被五千冤死的亡魂糾纏不休。若是能成功留下半數人的性命。在這個救命之恩大如天的時代裡,將他們驅趕回晉國填充趙氏晉陽,或許不無可能。

    於是趙無恤擲地有聲,駁斥陽虎的建議:「若是殺俘,到時候齊侯一定會在國內大肆宣揚趙氏的殘暴,至少五千戶齊人將成為吾等永遠的死敵。晉國卿大夫、魯國乃至於中夏諸侯都會加以詬病,將趙氏視為返夷狄,此戰帶來的政治優勢將化為烏有。」

    無恤說的有理,營帳內所有人都沉吟了。

    「然,天生烝民,有物有則,民之秉彝,好是懿德。決不能肆意屠戮!」

    大帳被掀開,醫扁鵲走了進來,這幾天裡他帶著弟子沒日沒夜的診治傷病,研究哪種藥物對付傷寒最為有效。

    在趙鞅和陽虎等人眼中,齊國的俘虜或許是可有可無的人質、被擄掠的財物,甚至是未來潛在的敵人。可在醫扁鵲眼裡,他們和趙兵、邑民,乃至於在場的眾位士大夫一樣,都是天生的烝民,其生命並無高低貴賤之分,都是值得挽救的對象。

    鶴髮童顏的老醫者就這麼站在大帳門口,他方才是頂著戈矛劍戟走進來的,染上了鮮血污跡的醫袍上彷彿閃著聖潔的光,竟無人敢阻攔。他是醫者仁心,是眾人活命的救星,更是趙鞅特別規定,走到哪兒都不需要通報的特殊賓客。

    扁鵲的下一句話,徹底扭轉了整個局面:「老朽與眾弟子徹夜不眠,研製對症之藥,已經初見成效,只要給我足夠的藥材,我便能讓傷寒止步於戰俘營之內,染病之人也能陸續康復,若是不能,甘願受中軍佐軍法處置,以我之血換昊天仁德,放過斯民!」

    「善!大善!」趙鞅大喜,呵斥了陽虎,讓他休要再提殺俘之事。

    趙無恤也真正意識到,陽虎這個人,他能提出很多精妙的手段,目光卻看得不夠長遠。在去年的魯城之亂裡無恤就隱約發現了,有急功近利而無遠見,這就是陽虎的硬傷!

    所以趙氏可使之為酷吏勇將,卻不可以讓他做一把手。與此同時,趙無恤也想起來,不如就乘著這個機會,徹底解決陽虎的身份問題。

    於是他站出來為陽虎說項:「父親,還請不要責怪陽子,此建言只是無心之舉。」

    無恤定定地看著健康活潑的,向他投來感激至少看上去是感激目光的陽虎,淡淡地說道:「陽子這是病了,需要隔離診治。」


飛雪月 發表於 2015-12-7 11:13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435章 青丘九尾

    十二月初,宋國商丘。

    宋國最璀璨的鮫珠,宋公的寶貝女兒南子風采依舊,因為宮中燒著炭火極其暖和,所以她只穿著合身的紫色羅衫,慵懶地斜坐在榻上,烏黑的明眸裡閃著笑意,勾人魂魄。

    而對面坐著的,則是作為宋國六卿之一的樂溷,樂溷字子明,他模樣不差,繼承了司城樂氏那中正的面容,卻遠未達到南子的要求。

    可悲的是,他也沒有學會他父親,乃至於其妹樂靈子的穩重和低調節儉,他性格跳脫,穿著金色的狐皮裘,玄色的朝服和高冠立於髮髻之上,怎麼看都像一夜致富的貪婪商賈。今日藉口十二月初殷歷新年進宮前來拜見,說是要代替舍妹月樂靈子傳話,有好消息要告知於公女。

    其實,南子消息靈通的程度遠超作為宋國六卿之一的樂溷,他今日要說什麼南子早已明了。

    自打齊晉開戰,衛國和西魯也相繼捲了進來後,南子每天最愛做的事情就是偷父親的批奏看。她一來希望能看到衛侯暴死軍中的消息,二來又忍不住關心趙無恤那邊的最新動向。

    齊國將攻西魯的叫囂一度讓南子心憂,左思右想覺得此戰如同以石擊卵,趙無恤必敗無疑。這一年多來的成就將化為烏有,南子頓時心如死灰,看來此人指望不上了。

    她惱怒之餘,時常獨自大罵趙無恤不會玩弄權謀,四處樹敵落得如此下場。摔碎一地甄瓷洩憤後,又不免為他擔憂起來。

    之後情勢異變。齊人真正主攻的方向是夷儀,西魯得以保全。趙無恤還將各邑大夫糾合在了一起,雖然在宋國,樂大心等人罵趙無恤此舉乃是禮樂征伐自大夫出的不臣之舉,宋公應當討伐之。但南子卻很喜歡,她一邊在心裡大讚這是一招妙棋,一面興沖沖地希望晉國趙氏,還有趙無恤在攻略衛國濮南後能陷沒濮陽,甚至滅亡衛國社稷,那時她的婚約就可以自動解除了。

    可讓她失望的是。衛國左右兩軍幾乎毫髮無損,衛侯甚至還有空讓人來送冬至的禮物,然後全部被南子扔到了窗扉外。

    同時她也清楚,趙無恤打擊衛國只是順便為之,此人才不會為了她的事情去執意冒險,這讓控制慾極強的南子輾轉反側。

    到了齊侯攻陷夷儀,回頭和衛軍一起找趙兵的不痛快時,南子哭笑不得,覺得趙氏父子手段一般。繞了個圈,又回到被齊人壓碎的險境裡去了,甚至可能連晉國趙氏也搭進去。

    但南子又想:「他若是失敗遁入宋國,我倒是可以看在樂靈子。還有兩人過去一年的合作上庇護他。」雖然此人模樣不算俊美,卻有一份公子朝等以色事君者沒有的昂揚,隱隱讓南子心動。

    甚至可以將其收為幕下之賓。看看到時候,他還能否像那一夜般坐懷而不亂。

    在床榻上同時享用閨蜜及其夫君。也是極為刺激的體驗,雖然南子未經人事。只是年幼時與樂靈子玩過些半真半假的遊戲。但身處宮闈的她對這等事情卻不陌生,宋公便一次喜歡傳喚兩名夫人共同侍寢。想到這裡,南子竟有些期待,唇角露出了一絲笑。

    她隨即又想到好日子不長,至多能在出嫁前給衛侯戴一頂大大的綠帽,用這種行為嘲笑下公室聯姻的荒謬而已,不免有些洩氣。

    之後今天,南子一直在等待趙氏敗績的消息,可到了前日,偷偷翻開那份最新的奏報後,她的滿腔哀怨盡去,只剩下震驚和佩服了

    「當時齊侯正在向北撤離,卻被從後襲擊,那可是四萬之眾,足足有商丘的民眾數量多。據說又累又餓的齊人幾乎未作抵抗,有的拔腿就跑,更多的屈膝投降,而如虎如羆的趙兵則高呼天命玄鳥!彼輩沿著午道,順著大野澤湖岸追亡逐北,穿越被齊人燒焦的鄉鄙裡閭,皮鞮沾滿血泥,甲冑染成紅色。晉國中軍佐坐鎮中軍,司馬虎會指揮前鋒,溫地大子統領負責右翼,但勝利的關鍵在於左翼。彼輩像長矛穿透熟透的瓜瓠般擊穿齊國中軍,人人皆像咆哮的人面馬身之神(見《山海經》)。公女可知左翼由誰人帶領?」

    「莫非是趙氏的君子,司城樂氏的女婿,魯國的小司寇,趙無恤?」

    南子的聲音彷彿優美的華章,聽得樂溷興高采烈,見高貴驕傲的南子笑吟吟地接口,便高興地說道:「然也,此戰連齊侯的龍九大旗也被俘獲,齊軍大敗,趙軍大勝!」

    他又強調了一遍:「至於那前鋒,則是以我樂氏領地上的募兵為主力,組成的趙氏武卒!」

    樂溷將妹婿趙無恤的功績當成了自己的,今天和南子見面後就在那裡炫耀,彷彿是他在濮水打了一場輝煌的勝仗,要向南子邀功一般。

    「他或許不單單是炫耀,也是想借助趙氏的勝利,增強司城樂氏的地位。順便說服父親與晉國,與趙氏聯盟,共同攻齊為被刺殺的樂祁復仇。」南子心中暗暗猜測,以如今的形勢看,這是很有希望的。

    司城樂氏現在是南子的盟友,避免她嫁給求婚迫切的衛侯的重要棋子之一,雖然遠不如趙無恤有用。所以她只能收起對眼前之人的鄙夷,面含迷人的微笑與他對話,應和那些她前幾日便知曉得清清楚楚的傳聞,同時也略施小計,將此人迷得神魂顛倒,將南子不甚明了的許多細節一一道出。

    所以南子聽著趙無恤的節節勝利,竟然也感同身受,就這一點來看,她和樂溷還是很有共同話題的。

    但南子厭惡鄙夷樂溷,能讓她看得上眼,並且讚許的男子可不多。

    她已經不是一年半前那個手段單一。甚至無法將趙無恤引誘上當的「幼弱」公女了。她的身段愈加飽滿圓潤,就如同一朵成熟的果兒。讓任何看過她一眼的男子都垂涎欲滴。

    她將自己傲然的性情掩藏了起來,在宋公面前是乖巧可愛的小女兒。在卿大夫面前是高貴優雅的公女,在她們夫人面前則是對一切無聊的宮闈流言都好奇不已,聽到士人名字都會臉紅的少女……

    傳聞古青丘國有九尾狐,媚人之術千變萬化,南子有時候也傲然以青丘九尾自居,為自己的容貌,自己的身段,自己的手腕而自豪。

    更多的時刻,她只願意觀看卿大夫和公子公孫們在她深衣長墜後爭搶捧起衣角的可笑模樣。亦或者用一個微笑,一個媚眼,乃至於不動聲色的哀憐來驅使他們為自己流血流汗,以達到目的。

    她的真面目,只在與趙無恤的信件中才流露一二,因為那一夜,他已經看透了她的本質。

    ……

    沒多久,滿心以為自己討好了公女的樂溷告辭了,而南子彷彿送別他一般。打開帷幕,在窗扉旁立了許久。

    興奮之後,隨著而來的是心裡的空落落。

    一如商丘宋宮裡下起的雪。

    雪花紛飛,如回憶一般輕柔而沉默。樓閣下面的苑囿裡。積雪已然很深,蓋住枯草,為持戟的宋宮侍衛們披上潔白的外衣。壓彎了矮樹枝頭。眼前的美景讓她不由得屏住呼吸,驚訝於那份不屬於人間的寧靜。雪花飄啊飄。悠遠的暗香與孤寂,它們沉甸甸、不受打擾地著陸。這種純粹令南子想起很久以前的夜晚。摸著那枚從趙無恤處截留的玉環,想起童年裡純真的冬日。

    她是宋公里最漂亮的女兒,備受寵愛之餘也備受嫉恨,母親為保護她死於宮闈鬥爭,這造就了南子的性格。她不得不擦乾眼淚在父親面前微笑,裝作懵懂無知,學習那些蛇蠍手段,這才存活至今,如今宋公最寵愛的夫人也得仰她鼻息。

    隨著年齡增長,她本希望能像齊桓公的女兒齊姜一樣,許給一位晉文公一般的霸主,幫助他成就偉業,結果卻是嫁給齷齪的衛侯,這依然是宮闈裡算計的結果,宋公最寵愛的夫人將自己女兒送去了強大的吳國,卻將她推進火坑,還美其名曰宋與衛較近。

    命運彷彿開了一個大玩笑,她滿心以為自己的歌謠將於茲開始,卻不料到如今已幾乎結束。

    「一切還尤未可知。」她撫著玉環暗暗咬牙切齒。

    如今聽著樂溷對趙無恤那歌謠般的讚譽,那場雪原之戰太重要了,南子又是羨慕憧憬,又是心懷嚮往。在南子想來,幾乎能與城濮,與鄢陵,與鞍,與平陰等戰役相提並論了。可以算作晉國重新定霸之戰,只要晉國不突然內崩,齊侯的霸業算是要終止了。

    既然齊國大敗,那麼衛國的請降和分割也不遠了吧,到時候趙無恤說服他那做晉國中軍佐的父親禁止衛國與宋聯姻,衛侯還敢不從?

    而她一直盼望的「晉文公」,似乎已經找到了,雖然兩人的身份依舊是無法踰越的難關。

    南子心情慢慢好轉,她露出了笑意,開始把玩手裡的禺支玉環。這是趙無恤的珍寶,上一個持有者則是他的姐姐季嬴,南子閒來無事時,就喜歡去商丘古老的守藏室裡搜檢竹書銘文,深究這裡邊的故事和隱情,如今已經初見眉目。

    ……

    這之後幾天,南子依舊每天打探和趙無恤有關的消息,但她一直期待的趙氏攻衛沒有發生,反倒傳來西魯發生了傷寒大疫的噩耗,這讓南子如墜入冰窟。

    「這不公平!」看起來順利的計畫又一次被昊天製造的意外打破。

    接下來,有客人不請自到,樂靈子不顧禮制的約束主動進宮,她在雪地裡深深拜了下去,懇求南子能動用宮中藥庫裡的一些藥材,送去給傷寒爆發的地點秦邑。

    聽說神醫扁鵲在那邊,南子心裡鬆了口氣,但青丘九尾故態復萌,她故作為難地顰眉道:「麻黃、生薑、葛根?數量還不少,這便是你的夫子醫扁鵲開出的藥方?」

飛雪月 發表於 2015-12-7 11:16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436章 醫者心

    「嗯,這宋國送來的麻黃不錯,看得出是靈子用心挑選過的。」

    魯侯宋九年,充滿戰爭和死亡的十一月疏忽而過,等到秦邑疫情蔓延得到緩解,人心初安時,十二月也已經過去了三分之一。

    趙無恤讓人騰出邑寺一角,讓扁鵲進行調配藥物的醫館內,扁鵲背著手,笑吟吟地看著剛從宋國快馬傳車送來的藥材。站在他身後的有大弟子子陽,還有傷寒病症初癒,也來幫忙煎藥的子越,最後是縮著手尷尬地跪在一旁的子豹。 「子豹,你也不必來求我,為醫者,縱有醫術,若無救人為先的醫德亦不可為良醫,你走罷,自從以後,為師身邊再無你容身之地!」

    扁鵲毫不留情,子豹為自己在疫病最嚴重時的退縮付出了代價,他跪拜稽首,然後擦著淚失魂落魄地走了。

    醫扁鵲卻顧不上理會這位被驅逐的弟子,他依然忙碌在醫治傷寒的第一線,每天忙碌不已。預防喝的桂枝湯還好說,統一調配即可,但治療用的麻黃湯卻要麻煩些,得根據發病的不同症狀微調。

    扁鵲的語速極快:「麻黃湯,麻黃三兩去節,桂枝二兩去皮 ,杏仁七十枚去皮尖 ,甘草一兩炙之,加水入陶釜煎之,去渣後溫服。」

    他又強調道:「麻黃熱性,唯冬時正傷寒無汗者用之,若春夏則不可輕用,服之必發斑發黃,如服者,要加涼性的石膏,知母,黃苓……」

    「夫子大可不必擔憂,不用等到明年開春,秦邑的傷寒一定能消除!」來者卻是趙無恤。這些天,他每天來拜訪扁鵲,都會帶來一個或幾個好消息。

    在經歷了十來天緊張和人心惶惶,在付出了百餘邑民、趙兵。還有兩三百齊人俘虜的生命後,傷寒的傳播已經得到了遏制。

    事實證明,趙無恤的各種舉措在防止傷寒傳播上是行之有效的,秦邑、兵營裡沒有再出現傷寒患者,而俘虜營裡的患者和隔離區內的死亡人數也在不斷減少。

    桂枝。麻黃,葛根等等藥材湯飲,是扁鵲和弟子們經過長期的鑽研和實驗,配置出預防傷寒,乃至於緩解症狀的藥方。就是治療時間較長,用藥量較大,整個秦邑的府庫翻得底朝天,也不夠一半。

    於是趙無恤在徵調西魯各邑的藥庫的同時,甚至還寫信向曲阜的孔丘,曹國的曹伯。乃至於宋國的司城樂氏請求藥物支援。

    以上幾處基本都得到了好的反饋:魯侯近來十分信任,據說有望登上大宗伯之位的孔丘是第一個回應的人。雖然他已經聽聞趙氏接納了陽虎,但一來時間尚短不知真假,二來信息傳播有誤,他還以為是「俘獲」。所以在積極勸說魯侯打開公宮私庫支援西魯贏取民心外,還請趙無恤盡快將陽虎送到曲阜正法。

    曹伯被衛國王孫賈擊敗,灰溜溜退回了洮邑,最後還得靠郵無正解圍,感覺顏面大失。但他依舊想要笙竇邑和雷澤-歷山以南的土地,所以曹國那邊除了子貢東拼西湊地買了一些藥材外。曹國也有提供,還派了不少疾醫過來。

    更讓趙無恤欣慰的還有宋國處,宋伯因為與衛國尚且存在的姻親關係,以及樂大心、五公子等人的讒言。竟然拒絕支援,但也未阻止卿大夫們自發的支持。

    畢竟在鄰國遭遇疫病災荒時,向其伸出援助之手本就是諸夏邦國的一項優良傳統,所以才有晉惠公時晉國大飢,秦國運粟米支援的「泛舟之役」。當年宋國遇到了大火,晉國甚至還主持諸侯開會。調撥人力物力加以救助。

    於是在南子的幫助下,樂靈子的主持下,司城樂氏也將商丘幾乎所有醫館的藥材抽調一空,送到秦邑處,解了趙無恤的燃眉之急,他更有信心在這個月內讓傷寒在控制的幾個邑裡絕跡了!

    ……

    一包又一包用劣質麻紙包裹的藥材被裝上輜車,分別運往邑中的散藥棚,還有兵營、戰俘營、隔離區那邊去了,這是紙張一個新穎的用途。

    扁鵲也坐到了一輛裝了一半藥材的輜車上,笑吟吟地說道:「趙小君子也不用每日都來吹捧老朽,你的防治之法才是救了千戶萬戶的好法子,我的麻黃湯,只是把已經被大小司命看中的人牽回來罷了。」

    這麼直白地說自己能活死人白骨真的好麼?趙無恤知道扁鵲平日也是個喜歡調笑小輩的老不修,但他還是恭恭敬敬的,對這位不顧勞頓,每日奮戰在防疫第一線的醫家祖宗,再怎麼尊崇都不為過。

    扁鵲這幾日累得夠嗆,此番回邑,還是被趙無恤和他的幾名弟子強行勸回來的,扁鵲若是倒了,那整個秦邑的希望也就暗淡下去了。

    最後,趙無恤依然舊話重提,代表趙鞅挽留醫扁鵲。

    此番治癒秦邑後,醫扁鵲就要離開趙氏,繼續他的遊歷去了,他去意已決,趙鞅苦勸也無法阻止其成行。

    面對趙無恤的挽留,醫扁鵲收起了調笑,微微搖頭道:「上古之時,民有疾,而未知藥石,神農氏始嘗遍百草滋味,察其寒、溫、平、熱之性,辨其君、臣、佐、使之義,嘗一日而遇七十毒,以醫術神而化之,遂用文字記下藥性以療萬民,而醫道自此始矣。」

    「靈鵲兆喜,故名扁鵲,扁鵲不是一個人,而是世代相傳的名號,傳聞就是從神農氏時流傳下來的。故老朽想學醫者之祖神農氏,遊歷天下,察盡萬病。」

    趙無恤肅然起敬,但心裡也隱隱有些不安,神農嘗百草而死於毒,扁鵲他會不會……

    但這位老醫者卻沒有這方面的擔心,他已經沉浸進自己的事業裡去了。 「魯昭公十九年 (公元前 5 年)冬, 鄭國大疫。當時老朽就在那兒,傷寒流行,鄭國大夫數人染病夭昏而死,民眾流離死於道者數不勝數,其苦楚、絕望,我知之。方今天下。類似的情形遍佈四海,天生烝民,還在等著老朽去扶救,怎麼在安逸的宮室裡枯坐?」

    趙無恤不再勸了。他勸不住這份流傳數代「扁鵲」的理想。在歷史上的春秋末期,無數這樣的先賢智者,老子、扁鵲、孔子,他們流亡,他們行走。走過苦難的土地。或在大時代裡思索終極問題,或在考慮社會的維繫之道,亦或是用自己的醫術來治癒天下,最終造就了華夏文明的一部分內核。

    但也不能讓扁鵲就這麼走了。

    「可小子還有許多東西要跟夫子學。」

    醫扁鵲哈哈大笑:「靈子要和我學醫術,你又能和我學什麼?治國之法麼?」

    「然!」趙無恤大聲說道。

    「我正是要和夫子學醫者心,以治天下疾!」

    扁鵲撫鬚的手停了,他那兩名伺候在側的弟子也面面相覷,然後看向趙無恤的目光充滿了佩服。

    學醫者心,以治天下疾,此言擲地有聲。卻不是任何人都有資格說的,但從無恤口中說出,卻沒有太多違和感。

    扁鵲張口欲言數次,最後仰天嘆息:「善,好大的口氣,修身治國齊家平天下,這果然是趙小君子的壯志,西魯的萬民有福了!其實就老朽親眼所見,這算是中原最好的地方了,有刑法秩序約束。輕徭薄賦,民眾有葛麻之暖,有粟麥之飽,連肆虐多年的盜賊都被掃清了。雖然大戰後百廢待興。傷寒流行,但來年春天,小君子定然能將此地治理為又一處樂土。所以,老朽何必留在此地?還是去更需要我的地方去罷!」

    無恤誠懇地請求道:「夫子執意要走,小子不敢強留。可既然傳說中,神農氏曾用文字記下藥性以療萬民。而醫道自此始,那夫子此番在下宮鑽研細蠱致病說,又在這場西魯傷寒中開出了治病良方。可否將傷寒的原理、防疫、治療之法書於竹簡與紙張上交予無恤和靈子?也好讓世間醫者修習,讓以後傷寒疫症不再使千室滅門,這份效果,可不比夫子走遍九州要差!」

    扁鵲思索片刻後撫掌同意:「然,這是個極好的主意,待秦邑疫病絕跡後,我便花些時間,寫一份醫書出來,將副本留給小君子和靈子,簡本傳給與我一同治疫的疾醫們,就叫……」他開始思索起醫書的名字來。

    無恤道:「就叫《傷寒雜病論》何如? 」

    「可!如此一來,除了傷寒外,其他溫病也可以敘述一番。 」

    兩人商量妥當後,扁鵲便催著御者啟程了,這會他休息了一天,心裡記掛著患者,所以又要馬不停蹄地去巡查隔離區。

    走之前,他又感慨道: 「『扁鵲』之號,非有醫者仁心,不避苦寒辛勞者不能任之,我有弟子數名,子豹好逸惡勞,已經不能繼承此業。而靈子是女子,遲早要與你成婚,也不可能。悲呼,也不知老朽百年之後,還能否有人繼承此業?」

    看著這位老醫者,如今秦邑的「昊天使者」遠去,無恤回頭,卻看到被他遺棄的徒弟子豹有些低落的站在身後。

    ……

    子豹的醫術是有的,卻沒有扁鵲和其他弟子那般奮不顧身治療萬民的仁心和勇氣。趙無恤雖然敬佩扁鵲,卻也不指望人人有那種道德典範,子豹雖然德行不過關,但趙氏如今急需人才,尤其是醫術上的人才,在晉國下宮,或者在西魯作為扁鵲的替代品,當一個專門負責趙氏貴族生命安全的醫官是沒什麼問題的。

    至於能下到基層救治民眾的人,趙無恤覺得自己還得使些手段,再留下一名扁鵲的弟子,子陽恐怕留不住,但子越恰恰是魯國須句人,或許有機會。

    子豹知道自己不愁出路,本來以後再不用和醫扁鵲周遊列國,去受盡苦楚,子豹覺得自己應該高興才是,在西魯充當醫官之首,自有大量俸祿,但不知為何,他心裡卻空落落的……此刻,卻聽趙無恤對他說道: 「余還有一事要告知你,之前陽虎患病,不是交予你來救治的麼?」「

    「唯!」

    子豹一個激靈,那也是一件蹊蹺事,那日在大帳中,趙無恤突然宣佈陽虎染上了疫病,不由分說將他塞給了子豹,讓他專門找一處隔離的民居治療。

    可子豹卻一眼就知道,陽虎健康得很,根本就沒病啊,這該怎麼治療!

    莫非,莫非是在暗示,要他給陽虎配置一杯鴆酒?

    但似乎也不是,陽虎被隔離後依然好吃好喝的,只是從外人的視線裡消失了而已。昨夜趙卿還和趙小司寇來與他商談事情,很晚才離開,期間還屏蔽了子豹,他也是一夜未見陽虎了,不知現在如何了?

    趙無恤下一句話讓子豹魂飛魄散,汗水從額頭潺潺流下。

    「就在昨夜,陽虎患病死了,日後若有人問起,你就告知他們,是你親眼看見陽虎治療無果,死於傷寒的,可明白了!?」

本帖最後由 飛雪月 於 2015-12-7 14:28 編輯

飛雪月 發表於 2015-12-8 01:27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437章 時也運也

    當時間進入十二月中旬時,雪已經不再下了,只是天氣一日冷過一日。

    暖和的居室內,趙無恤由身段纖細的伯羋幫忙穿上深衣廣袖,少女從背後滿懷而抱,在為他繫上帛帶時兩人肌膚相親,她不由有些喘息,臉色頓時紅了起來。

    上個月她來了秦邑,本意是照料無恤起居,卻不巧趕上了疫病爆發。趙無恤本打算立刻將她送走,誰知這個小女子竟然執拗地表示要和無恤,還有她弟弟呆在一起。無恤祥裝動怒也趕不走她,只能將她留在居室內,輕易不許出門,每日必飲預防傷寒的藥湯。

    此女有情,趙無恤也不能無義,他看著銅鑑裡兩人重合的身影,撫著她光滑的手背說道:

    「這傷寒與其他瘟疫不同,正如醫者們所言,從霜降以後,至春分以前是傷寒的高發期。九月十月寒氣尚微,為病則輕。十一月十二月寒冽已嚴,為病則重。你要牢牢記著這句話,你與阿敖早年受了不少苦凍,有深冬體寒的毛病,所以在居室內也要多穿些裘衣,將炭火燒暖和點才行,但也不要忘了開窗,通一通氣。」

    出於後世習慣,對自己的女人,雖然並未達到「深愛」的程度,趙無恤還是十分愛護的,這讓伯羋感動不已,欠身道:「下妾省得。」

    無恤又搖著頭說道:「天氣久凍,這即是壞事,也是好事,一方面容易觸冒霜露,體中寒即病。但另一方面,也省得天氣突然轉暖後。又有新的疫病併發症流行,造成冬溫,這些醫術上的事情真是複雜無比,無法以常理度之。」

    一身潔白深衣,襯得頭髮格外黝黑的伯羋掩口笑了:「下妾可聽外邊的人說了,如今此邑最懂醫理的人。除卻醫扁鵲之外,就要數君子了。」

    對此謬讚,趙無恤笑而不語。

    伯羋為趙無恤繫緊了帛帶,瞧了一眼佩在下裳的玉玦,這是司城樂氏的「不貪之玉」,是趙無恤作為樂氏女婿的代表,常繫腰間。但那枚君女相贈的玉環,卻是許久未見過了,聽聞當年君子與君女最為親善。離開晉國這一年半載,縱使君女再忙碌,也會不時念叨起自家阿弟,君子莫非忙於政事,已經忘了自己的阿姊不成?

    眼見趙無恤穿上鞋履將要出門,她這才像一隻白蝴蝶般拜倒在地,關切地說道:「下妾聽聞,住在邑寺官署裡的一位賓客竟也因為傷寒而故去了。真是嚇人,君子整日在外。可得當心些。」

    伯羋和她的阿弟邢敖在家族失封后曾淪為隸臣妾,差點還給死人陪葬,所以社會底層的事情幾乎樣樣經歷過。晉國舊絳因為地勢的緣故環境比較差,幾年前也有疫病從那邊傳來,讓新絳死了數百人。

    那時候伯羋也已記事了,和大多數人一樣。那一年的人心惶惶,還有隸臣妾們不時被抬走的,長滿黑色斑點的屍體給她留下了極其深刻的記憶。所以在秦邑又遇疫病後,她這些天來一直擔驚受怕,倒不是為自己擔憂。而是擔心每天在外的趙無恤和阿弟邢敖會染上傷寒,遭遇不幸。

    趙無恤一時沒反應過來,偏著頭想了一會才道:「你說的應該是陽虎……悲呼,此人也是個治國之英才,亂國之奸雄,居然死在一場疫病裡,真是時也,運也。」

    雖然陽虎之「死」有許多不能為外人道之的地方,但趙無恤以上的話卻是真心實意的。要想在歷史的長河中留下名字,只有才能是不夠的,時運也很重要。

    在這科學技術依然矇昧的時代,能在大疫裡不染病,除了有效的防治外,很大程度上的確是運氣。

    齊國的勇士東郭書就沒這運氣,病症一來,他前一日還在獄中繼續痛罵陽虎出賣他,可第二日就嗝屁了。送牢飯的人只看到一具像小山一樣高大的屍體橫倒地上,還以為他是裝的。

    相反,吳國人專伯魚就是個有時運的人,據說他老爹專諸刺王僚時連彗星都引下來了,或許他沾了幾分光。又或者如吳國人們自己認為的,魚腸劍殺意血氣太重,連少司命都怕,所以才放過了專鯽。當時連趙無恤都以為他必死無疑,卻愣是挺過來了,這幾天已經開始下榻走動了。

    同樣有時運的還有趙鞅,老頭子前年一度中風昏迷,要是樂靈子不在身旁照料,要是扁鵲再晚趕到一天,恐怕就凶多吉少了。此次秦邑疫病,趙鞅每日照常巡查兵營,還不時去外面跑馬,卻跟沒事人似的。

    至於趙無恤自己……

    儘管沒有後世打過各種預防針的身體,但他卻一直給自己心理暗示。

    「我是這時代最不一樣的人。」

    他要帶著報復的怒焰回到晉國,叫晉卿們俯首稱臣;他要再次捧起季嬴纖細的手,對她一訴衷腸;他要教給小公輸班後世的極盡機巧,與孔子探討修齊治平之道,和扁鵲學醫者心,甚至還想與老子談談太一生水,在莊子誕生前於白紙的一角偷偷寫下莊周夢蝶,蝶夢莊周,滿足一下自己的惡趣味……

    他要讓自己在西魯種下的文明之種生根發芽,根基遍佈天下,最後與時代融為一體,讓後人分不清什麼是後世亂入,什麼是土生土長。

    他還要在生命老去時撫著膝下的孫兒,指著一個不一樣的赫赫華夏,給他講述天命玄鳥的傳說……

    所以,他才不會,也不能輕易死去。

    比起貨真價實的他,後世的「穿越者」王莽、劉秀算個啥?

    「也許我才是穿梭時空的大魔導師,命運之子,手握時運。」

    於是趙無恤對伯羋笑道:「你放心,我的時運可沒陽虎那麼差勁,你方才不也說了麼,我雖然不通醫術。但除了扁鵲外,我也算個懂醫理的人,知道如何規避疫病,保護好自己和你阿弟。何況疫病的傳染已經停止,連扁鵲都閒下來開始書寫《傷寒雜病論》了,所以且安心。好好在家中等我歸來。」

    ……

    今日趙鞅要在邑寺議事,趙無恤出來時,他的佐吏闞止就在外面的戎車下垂手等待他。

    正所謂疾風知勁草,板蕩識忠臣,自從秦邑大疫以來,趙無恤對這個闞邑宰之子越發刮目相看了。

    和扁鵲通過此次傷寒流行辨識弟子中誰不值得託付衣缽一樣,趙無恤也有意無意地借此機會考察了下自己的屬吏家臣們。

    其中要數闞止的表現最好,俘虜營和兵營自然不歸他管,但秦邑事務。趙無恤卻很大程度上交給了他。他也很珍惜機會,不但以嚴吏的形象驅使秦邑的基層屬吏負責拉運、掩埋屍體,而且日夜帶人巡行邑中,防止民眾生亂,還親自到散藥棚分發湯藥,安撫人心。

    前兩者倒也罷了,最後一條實非常人能做出來的,因為一旦深入基層。就多了幾份染上傷寒的可能性。

    所以, 不管深入疫區、發藥救民的舉動是為了民眾著想也好。是為了抬高自家的名聲,不惜身也要讓趙無恤欣賞也罷。無恤都已經決定了,闞止是值得託付重任之人,此戰過後,可以放心地將他提拔到監察之職。

    所以這次陽虎之「死」,趙無恤請示過趙鞅後。故意婉拒了子貢要親自北來送藥的請求。連平日不離身邊的公西赤,也被他譴到南方的雷澤、歷山去祭祀雷神堯舜,祈禱讓疫病早日過去……

    至於冉求,在雪原之戰後,他依然帶著鴛鴦陣亭卒。被派去繼續監視盜跖。

    盜跖和手下群盜可沒少剝齊人衣物回去,這些天送來的消息,大野澤群盜有因為出現傷寒而盡數病死的,但東山島上的大股群盜卻沒有什麼傷寒爆發的消息。

    之所以會出現這種情況,冉求也匯報清楚了,緣故有二:在萬餘民眾投靠了張孟談主持的鄆城後,大野澤越發顯得地廣人稀,缺少疫病傳播的必要條件集中的人口。湖邊沼澤林立,湖內島嶼星羅棋布,放到往常,這是造成貧寒窮苦的原因,而眼下卻反而成了斷絕疫病傳播的天然屏障,此其一。

    盜跖非良善之輩,大野澤儘管缺少醫藥,可為了自保,當手下人裡出現傷寒患者時,他們一般將其都丟到沼澤裡沉掉。此舉和陽虎前些天的建議相似,雖說無情,卻也有效地避免了疫情傳播,所以盜跖的實力大半保全。

    盜跖的事且先不提,總之,趙無恤手下隱隱形成規模的孔門一系家臣基本不在,方便他將孔門仇敵陽虎安置妥當,這一切就由與子貢並不十分友善的闞止來主持。

    蹬車後,趙無恤問他:「陽虎的後事可辦妥了?」

    「那具屍體已經藉口防治傳播傷寒埋葬了。」

    「秦邑眾人什麼反應?」

    闞止恭敬地說道:「陽虎之死讓孔子之徒秦商和秦非兩人拍手叫好,但也抱怨說不將此人斬於魯城東市不足以贖其罪。陽虎的名聲在秦邑也不好,消息傳開後,那些厭惡他的魯國民眾同樣歡欣鼓舞。」

    趙無恤頷首,接納陽虎,是冒著很大風險的。為了讓趙氏多一個能臣,最大的障礙除了他與無恤自己的恩怨外,還有魯國人的意見。孔子且不說,魯侯和三桓就萬萬無法接受這種處置,所以無恤才玩了偷樑換柱之計,算是將此事一勞永逸地解決了。

    陽虎也是個拉仇恨的奇才,除了齊、魯以後會徹底視陽虎為死敵外,宋、衛、鄭也對他十分厭惡,恨不能殺之而後快。如此看來,陽虎的確是除了趙氏庇護再無處可去了。

    「他若是識時務,用新的身份好好為趙氏服務還好,如若不然,我請求父親殺一家臣,如屠一犬耳!」

    ……

    趙鞅今日要與無恤和眾軍吏商議的,是開春後趙兵的行動問題,在此之前,他先宣佈了幾個剛剛接到的情報。

    與秦邑的日益安定相反,外面的壞消息一個接一個。

    齊國平陰一帶的疫情一天比一天嚴重,粗略統計。目前已有數百人病亡,近千人感染,其中隨齊侯南下的齊卒佔了半數。因為疫情太重,齊國人人自危,各級吏卒均無心公事,不少人告假歸家。高張早先令各邑嚴守邊界,禁民眾流動的命令亦漸漸形同虛設了。

    平陰附近的齊人為避疫病,一撥又一撥地向其他地區逃亡,他們中為數不少的人已經感染上了傷寒,這更加劇了齊國的疫情,已經如滔滔洪水之勢。

    更有甚者,一些齊人還往南走,試圖逃到防疫極其嚴格的西魯來,他們聽說這裡能得到妥善的治療和安置。然而秦邑、郿邑兩處已經得到了趙無恤的命令。決不允許人口流動出現,所以死守關防,不放任何人進入。這要換了以往,已邑的民眾增多,可是一個大大的政績。

    於是齊人們無可奈何,只能繞過這兩處,往東西兩側移動,往西的去了衛國。往東的去了因為寒冬沼澤結冰,可以順利抵達的須句城。這時代一方面是小邦寡民。雞犬相聞而終生不見;另一方面也存在民眾的跨國流動,所以到了戰國時,魏惠王還為「寡人之民不加多,鄰國之民不見少」而鬱悶不已。

    除了趙無恤主持的西魯各邑,其餘邦國哪有這種意識和組織度?齊國流民們輕易便進入了衛國和須句,據說陸續出現了病症。引發了恐慌,但為時晚矣,齊國,還有這兩處的傷寒想要好轉,得等到春分之後了。

    「以上是關於疫病的。此外還有軍政上的。」趙鞅沉吟了片刻後,才陰著臉繼續說道:「是個壞消息,鮮虞乘著齊晉交戰,受了齊人蠱惑,舉國叛晉了!」

    「什麼!」此言一出,廳堂內的眾人紛紛面露驚訝。

    ……

    趙鞅所說的鮮虞,也就是後世的中山國,雖稱姬姓後裔,但不知是真是假,或是當年姬周尚在戎狄之間時分出去的支系,和驪戎、狐戎的情況類似。

    但進入春秋後,鮮虞無論是文化上還是語言上,都屬於白狄(衣色尚白,不是皮膚白色)東進到河北中部的一支,這是確鑿無疑的。

    鄢陵之戰時,範文子就曾敘述過晉國先君面對的四大強敵:「秦、狄、齊、楚皆強,不盡力,子孫將弱。今三強服矣,敵楚而已。」

    白狄一度是讓晉國頭疼的敵人,雙方戰和姻親不絕,但這些組織度不高的遷徙部族最終四分五裂。其中剩下最強大的一部分,就是東進到了太行山兩側,還有河北中部的鮮虞國,他們還建立了鼓、肥兩個與國,與中原諸侯抗衡。

    不幸的是,他們碰上的不是百年前羸弱的邢、衛,而是正值弭兵之會後,開始向外圍擴張的晉國。中行穆子滅鮮虞的同盟鼓、肥,將他們變成了中行氏的大邑,最後連鮮虞也不得不對晉屈從,以「鮮虞子」的蠻夷戎狄之君名號陪添晉國盟邦末席。

    但如今,在晉國將弱之際,這些對晉國驅使早已不滿的狄人果然又叛了。

    趙鞅恨恨的說道:「本來齊軍在西魯大敗歸國,中行、范、邯鄲等若是有些見識,就該渡過黃河猛攻夷儀,陳氏必然無法支撐,奪回此地如囊中取物。但鮮虞卻在彼輩擅長作戰的冬日發兵萬餘,襲擊鼓、肥兩邑,中行氏顧此失彼,夷儀是徹底奪不回來了。」

    「而邯鄲氏的領域也受到騷擾,范氏見這兩家都歸領地防守,自己也索性回朝歌了,我趙氏正面迎擊齊軍,為彼輩造就了絕佳的機遇,便被如此錯過,真是可恨!歸國之後,我定然要上書君上,訴訟彼輩縱敵,失地之罪,將舊賬新帳一起清算!」

    趙無恤在印在腦袋裡的地圖上俯瞰,鮮虞,這個已經被晉國人視若隸臣的狄人邦國人口不過二三十萬,佔據的多為後世常山的山巒崎嶇,難以耕種之地。可哪怕到了後來的中山國,這些白狄仍然是戰鬥力極強的,敢與七雄並列王號,如今他們輕輕一個舉動,可謂恰到好處,就將齊晉爭霸中,已經朝晉國這邊傾斜的時局又壓了回去。

    如此一來,若是讓齊人緩過來,奪回夷儀,讓晉國在這次戰爭裡重新奪霸的可能性就比較小了。

    此外,巧的是,趙無恤這一世的生母,恰恰是趙鞅當年隨中行穆子伐鮮虞時擄獲的狄婢,但趙鞅對此事很少提起,所以趙無恤對於她的事所知不多。

    就在此時,趙鞅又發話了:「今日召喚二三子前來商議,便是要爾等說說,如今中行、范、邯鄲皆不出兵,等到疫病絕跡後,我趙氏是繼續留在西魯與齊、衛作戰,亦或是退兵歸國?」

    趙無恤收回了思緒,那些事情於他來說雖然是個心結,但並不重要,日後回歸晉國後問問季嬴,有的是機會知曉。

    如今見趙鞅發話,他便當仁不讓地佔了出來,說出了自己預謀已久的計畫!

飛雪月 發表於 2015-12-8 23:05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438章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秦邑的邑寺內閃爍著牛油燈燭的光亮,在趙鞅進駐以此為議事地點後,先前擺設的屏風、瓷器、漆器、青銅禮器等紛紛被撤走。案几上的裝飾品換成了虎符、符節等物,衛士環衛其外,軍旅氣息十足,只有中央放著一個火盆,為這肅殺的氣氛增添幾分暖意。

    趙鞅發問後,在深衣的家臣和著武弁冠,穿長甲衣的虎賁環繞下,趙無恤當仁不讓,率先站了出來。

    「父親!」

    趙氏家臣們在軍中也儼然將趙無恤當成了第二人,所以無人敢有意見。趙鞅也將目光看向了兒子:「無恤這麼快就有了想法?但說無妨。」

    無恤侃侃而談:「此番對齊作戰,晉國諸卿裡,趙氏之兵可謂是走的最遠,仗打得最多,所獲戰果也最大的一支。但師老而勞,又逢大疫,兵卒且有歸志。所以不可再打硬仗,徒增損耗,而應該將主力分別駐紮在西魯和濮南,犒賞士卒,安撫傷病,休整到明歲開春,再以國內外局勢決定下一步動向。」

    「如此說來,你覺得如今應當休戰了?」趙鞅微微皺眉,說實話,因為雪原之戰走脫了齊侯,這個好戰分子還有點意猶未盡。

    無恤道:「然,趙氏犯不著為範、中行出力,擊潰齊國大軍,已經足以向晉君和國人們交待。故大戰可一而不可再,但小戰卻可以打一打。」「小戰?」「便是一次只需要出動一旅,或者一師的小打,見利則擊,不利則退。」

    傅叟也贊成趙無恤的建議,但卻會錯了意:「然,如今齊、衛也兵出多時,內部必然空虛,襲擊其一兩個邊邑掠食,奪取些人口也不錯。疫病之後,也正好讓在秦邑呆了半個多月的兵卒們出去走動走動。那吾等打衛國?如今齊國雖然戰敗,但衛國卻依然沒有請平。」衛侯叛晉的理由之一,便是趙鞅將屬於衛國的甄邑割給了魯國。不把這個不聽話的小夥伴打服,趙鞅有些不甘心。

    飯要一口一口吃,比起戰前,如今佔領了濮南,又間接控制了西魯各邑後。無恤的轄地已經擴大了足足三倍,如今將它們整合到一起尚且是個難題。從衛國身上再割肉,自己也不一定吃得動,即便要俘獲衛人帶回晉陽,也為時尚早。

    於是趙無恤婉轉地反對道:「衛人狡詐,其主力左右二軍避戰,實力尚存。衛侯也打定主意投靠齊國,若不能直接威脅到濮陽,恐怕無法逼其就範。更何況,子良司馬傳訊說。衛國王孫賈主持衛國邊邑防務,既然衛人有備,吾等恐怕討不到好處。」
  「那就打齊國?」「
     齊侯新敗,除了平陰外,連駐紮在濟北的軍中也發生了疫病,如今已死千餘人。舉國上下正值喪膽之時,攻平陰,觀兵阿澤,再次挫一挫齊人的士氣何如?」

    趙無恤覺得不妥:「齊人雖敗,卻不容小覷。我聽聞,國夏已經平息了東萊夷人的暴亂,又打退了魯國陽關子路的進攻,齊國內部基本安定。只等疫病過去便能恢復過來。另一方面,陳氏已經接受了齊國西境的防務,齊人如今雖不能進取,守國卻不難,留在西境的兩三萬齊軍尚能組織起來抵抗。所以與齊人的戰爭不打則已,一打就是大戰。還望父親三思。」

    他說的也有道理,春秋的戰爭基本上就是這種模式,兩國對決於野,堂堂正正分出勝負,亮出肌肉後開始比誰能拉攏更多的盟友。直接發兵去對方國土裡攻城掠地,那得舉國而戰才行,趙氏也這條件,只能見好就收。

    趙鞅有些煩躁了:「那吾等應當出兵何處?」

    趙無恤道:「不在齊衛,而在蕭牆之內,小子覺得,吾等應當攻取須句!」

    「……須句?」

    此言一出,在場的趙氏家臣們面面相覷,直以為是自己聽錯了。「沒錯,就是秦邑東面不到百里的五千戶大邑須句。」

    傅叟提醒趙無恤道:「君子,須句尚在魯國大夫手中,並未被齊人陷沒啊,君子也是魯國大夫,如何攻取同邦?」

    趙鞅也看向了趙無恤,面帶疑惑。「攻須句的理由有三。其一,攘外必先安內,早先齊人揚言攻魯,三桓尸位素餐,對此地防務不聞不問,小子無可奈何之下,只得組織西魯諸邑的大夫、邑宰們互保。在廩丘會盟,商定以我為主,共同抵抗齊人兵鋒,大夫們莫不敢從。可唯獨須句大夫自持地勢險要,不願參與,甚至在齊侯南下時,還與之暗通款曲,提供糧秣資敵,是可忍孰不可忍!既然外寇已退,懲處內奸的時候也到了,正所謂攘外必先安內,明年開春想要再與齊人交鋒,就得拔除須句這個不穩定因素,以此為攻守進退的要塞,此其一也。」

    趙鞅頷首,趙無恤這話說白了,就是須句大夫當時不給面子,如今他要跟父親借兵去抖一抖威風了,若是想讓西魯徹底服從,須句這個反面典型的確不能不打掉。

    既然對自家兒子有利,那對趙氏的「狡兔三窟」之策也是有利的,將西魯這個洞穴挖得大一點並無壞處。「但須句位於大野澤北注,堤道兩側是黑色的泥沼,一向易守難攻,你所謂的小戰能否攻下此邑?此外須句大夫雖與齊人暗中往來,但他也是魯國公族,與你同等的中大夫,光憑這理由,恐怕不足以悍然伐之。」

    趙無恤道:「這便是第二和第三條了,其二,如今天寒地凍,從郿邑通往須句的淤泥沼澤已經凍結,小子的騎從回報說人馬車輿皆可通行,這是難逢的機會。」

    「其三,因為沼澤封凍,人馬可以通過,故傷寒也從齊地平陰傳播到了須句,現如今那兒已經是疫病肆虐了。本來須句大夫若是能聽我派去使者的建議。進行有效隔離和防疫,也不至於此,但此人迂腐,只信鬼神巫術。不用醫術,竟然將我的好意當成陰謀,扣押了使者,對治療疫病漠不關心。故傷寒在須句造成了不少死亡和恐慌,人心思亂。防備空虛,這是小子親耳聽須句逃出來的人所言……」

    ……

    這件事,趙無恤還是聽扁鵲的弟子們說的,郿邑雖然封鎖了邊境,但總有一兩個漏網之魚從須句過來了,最後被逮住後關到了隔離區內。

    無恤聽聞有從須句過來的人後,還特地去看了看,卻見一個白髮蒼蒼的老者在隔離區的病榻上,嚎嚎大哭向子陽悲呼。

    「邑大夫不理政務,不封鎖邊境。那些齊人便帶著疫病到了須句。傷寒奪走了小民幼子之命,邑大夫每日只知道派巫祝在居室裡占卜祈求,說這是晉人和齊人交戰惹怒了昊天,降下災禍,只要誠心侍奉鬼神,傷寒自然能消除。「小民一開始也信了,只是傷寒非但沒消,粟米錢帛倒是被那巫祝收走了不少。最後小民次子、長孫也死了,小民全家恐極,眼見鄰里紛紛倒斃。只能西行逃難,到此地後,只剩下幼孫與老朽了。若是須句能像貴邑這樣延醫送藥、放粥賑衣,小民全家焉能落到如此下場!」

    他說起往事時悲痛至極。捶胸大哭一番後,又抱著奄奄一息的幼孫向眾人祈求道:「這是小民一家唯一的血肉,還請疾醫能救之,小人世代願為隸臣,肝腦塗地,不能為報!」說完稽首不已。

    當時扁鵲師徒聽得是勃然大怒。雖然此時去古未遠,許多人認為鬼神作祟是致病的原因,趙氏下宮之難後「晉景公夢大厲」的故事就是著名的事例。但那些實事求是的頂尖醫者,卻開始與巫術分離,他們撥開鬼神籠罩的迷霧,探尋疫病的真正源頭。

    半個世紀前,晉平公有病,虒祁宮內的卜者說是參商之星神作祟。晉侯又派人問鄭國的博物君子子產。子產一方面承認,星辰山川之神可能為水旱疫病之災,但平公的病與之無關,而在其太過好色無厭,勞逸飲食哀樂不當。

    晉人又請秦國名醫醫和為平公治病。醫和視之,說,病不能治了,病因不在鬼神,而在太好女色。他講了一番道理,要點是,六氣調和,過則為災。「陰淫寒疾,陽淫熱疾,風淫末(四肢)疾,雨淫腹疾,晦淫惑疾,明淫心疾。今君不節不時,能無及此乎?」總之跟鬼神作祟沒有半毛錢關係,晉人稱他為「良醫也」,厚禮而歸之。

    到了扁鵲一派,更是自行與巫術劃清了界限,在每次治療前都會宣稱的「六不治」裡,本就包括「信巫不信醫,不治」一項。前年趙無恤提出的「細蠱致病說」,更是為扁鵲一派注入了理論上的立腳點,絕對是劃時代的事情,所以扁鵲才那麼激動,在趙氏一留就到了現在。

    總之,當時扁鵲師徒在為那須句老者遭遇的不幸而哀嘆,咒罵須句大夫不救民而害民,非民主,是民賊也!扁鵲還萌生了立刻趕往須句,救治萬民的想法,現在或許還來得及。

    但在趙無恤那顆越來越像成熟政治家的腦袋裡,同情和憤怒之餘,一個想法也脫穎而出。「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這便是他今日在趙鞅和趙氏眾家臣面前,認為要攻取須句的緣由。

    「須句大夫資敵,害民,兩罪並立。小子作為魯國小司寇,西魯諸邑之首,不能再坐觀其殘害須句數萬斯民,還望父親以霸國次卿的身份,允許我率半師之眾,隨醫扁鵲去武裝救疫!

本帖最後由 飛雪月 於 2015-12-8 23:27 編輯

飛雪月 發表於 2015-12-11 13:22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439章 靈鵲(上)

    時間進入十二月下旬後,秦邑的疫病基本絕跡了。

    雖然荒野裡多了數百無名墳堆,其中多數是齊人俘虜,而倖存下來的人在趙無恤的有心宣傳下,得知齊國境內也是傷寒肆虐,導致了數千人死亡,嚇得不敢想歸家的事情,暫時就在秦邑和西魯各邑老實地度過這個冬天。

    他們甚至開始慶幸自己戰敗後能被趙兵俘虜,畢竟齊國俘虜裡身份最高的人,齊公子陽生也被迫出面,向他們宣揚趙氏的俘虜政策。

    「趙氏不會肆意虐待俘虜,但汝等這些日子裡吃的食物,用的醫藥也不是免費的……」

    五千不到的齊卒就樣成了免費勞役,修繕城防,幫各鄉里重新搭建起齊軍南下時破壞的房屋阡陌。待到開春後,他們中的一部分人會被贖回,但大多數人可能就得永遠離開東國,跟隨趙鞅回千里之外的晉陽拓荒了。

    隨著隔離區裡的病患逐漸痊癒離開,扁鵲的治療壓力也減輕了不少,有更多的時間寫那本記載如何防疫治療傷寒的小冊子了。此刻他就跪坐在案几後,提筆在光滑的楮皮紙上書寫,而一旁就有弟子幫忙傳抄。

    紙張是種好東西,劣質的麻紙可以用來包裹鬆散的藥材,中等的公輸紙則能用來傳抄醫書,無論是書寫還是閱讀傳播,都比笨重的簡冊要方便。但此物才出現不久,眾人尚不習慣,所以也會在竹簡上刻一份副本,藏於府庫。

    「冬時嚴寒,萬類深藏,君子固密,則不傷於寒。觸冒之者,乃名傷寒耳。中而即病者,名曰傷寒;不即病者,寒毒藏於肌膚。至春變為溫病,至夏變為暑病……」

    寫完這句話後,扁鵲才抬頭看著對面席上的趙無恤道:「小君子此話當真?趙氏真願意讓部分疾醫與吾等同行,前往須句救疫?」

    趙無恤今天還是一身暖和厚實的常服。面含微笑坐在扁鵲對面,恭敬地一拜後道:「別看夫子這幾日安坐,可小子卻知道,夫子心念須句的疫病災情,早已心急如焚了。夫子和眾弟子雖然醫術精妙。但也只是幾人,投入有千餘病患的須句就成了杯水車薪,根本忙活不過來。」
  
  「然也,還是小君子考慮的周到。」

   「我父子深受夫子大恩,怎能不出幾分力?而且同行的不止是疾醫,還有兵卒。」

   「兵卒?去救疫帶兵卒作甚?」扁鵲眼睛一閃,正要說話,卻被趙無恤制止了。

   「大災之後,須句周邊必然十分混亂,堤道旁有齊國的一些殘兵。有從大野澤流竄出的盜寇,還有餓極了見人就搶的災民,所以沿途需要兵卒保護。而須句大夫信巫不信醫,一向對延醫施藥不聞不問,難說還會插手阻止,就像他拒絕了我的防疫建議,又扣押了傳信使者一般。所以到時候,說不得還得靠趙兵逼他就範。一旦救災開始,搭建粥棚和施藥之所都需要勞役,到時候還要靠趙兵出力。夫子說,兵卒是不是很必要?」

    要知道,後世天朝遇上災荒,戰鬥在第一線的基本是「人民子弟兵」。犧牲自然是難免的,但成效也極大。所以趙無恤在治疫時也有意效仿,駐留在秦邑的趙兵身體比較健壯,扛過了傷寒的流行,再去的話染病的概率就低了。

    扁鵲雖然擔心這次」武裝救疫「背後,趙氏父子也有別樣的用心。但趙無恤說的句句在理,他也無法否認。只是心裡還是有些不情願嗎,不情願讓單純的救疫舉動被政客利用。

    就這麼,當扁鵲這無私的「人道主義」碰到了趙無恤的陽謀後,場面一時間有些沉默和僵持,只聽得到屋內扁鵲弟子的抄書沙沙和搗藥咚咚聲。

    遲疑了一會,趙無恤又開口了,雖然他不知道這個主意對扁鵲,對時代會產生怎樣的影響。「且不提這些,小子還有一個想法,想說出來與夫子探討一番,可乎?」

    扁鵲還在思慮著讓趙氏介入這次治疫究竟孰利孰害,就含含糊糊地答應了。

    他沒料到,這是一場劃時代的對話,影響之深遠不亞於趙無恤在他面前提出「細蠱致病說」的那一次!

    ……

    雪已經不再降了,雖然魯國人過的是魯歷新年,如今早已到了魯侯宋十年,但趙兵們是晉人,過的是夏曆,所以接近年關,又逢臘祭之日,雖然身在異鄉,營中卻也分了些酒食,熱鬧不已。而齊國俘虜們則只能咽嚥口水,繼續做著安排下來的勞役。

    秦邑現在處於寶貴的和平時期,但只是短短的休戰,連趙無恤也不知道,下一場戰爭將會以何種方式展開,最終演變為席捲整個中原的大戰。

    他從窗外安逸的休戰氣氛裡回過神來,對扁鵲說道:「傳聞宗周禮樂尤存時,君子作戰時不重傷,不擒二毛。宋襄公效仿此舉雖然被人笑作迂腐,但若是諸侯卿大夫人人都能如此,戰爭對民眾的殺傷或許能降低許多。」

    扁鵲感慨道:「不可能了,弭兵之盟還維繫的那些年尚好,但從吳師入郢開始,就老朽所見,吳楚兩國爭於攻取,兵革更起,淮漢之間城邑數屠。此番齊國攻夷儀,趙氏敗之於西魯也是一樣。敗績之軍,死者蔽草,屍且萬數;若逢饑饉之歲,則餓者滿道,溫氣疫癘,千戶滅門,這是常態。」

「何苦來哉。」

    後世深入骨髓的大一統觀念,濃郁的文化熏陶,讓趙無恤眼中對無論晉、齊、秦、楚,甚至於在春秋時中原人看來是蠻夷的吳越,縱然如今互為敵人和競爭對手,卻沒有太多的此疆彼界,不會有滅其國還要亡其族的殘酷想法。

    因為他知道,不用幾個世紀,當秦漢第一帝國形成時,所以以上邦國族別都會真正融合成赫赫華夏。

    爭霸統一的戰爭必有死傷,但像伊闕斬二十四萬,長平埋骨四十萬等慘重殺傷,即便是記述誇張。哪怕有其時代的合理性,但在無恤看來,每一條在戰後屈死的生命都是極為可惜的。

    冠帶之國何苦難為冠帶之國?

    反正他是絕不會越自己的底線,去做「人屠」的。

    以前的感觸還不明顯。但雪原之戰是趙無恤參與過的最大戰事,齊趙雙方當場死傷數千,更多的人卻是在戰後治療無效死去的。傷病營房裡的嚎哭和慘叫,還有那帶著**的死亡氣息,讓巡視其間的趙無恤印象深刻。心生忐忑。

    所幸有扁鵲,這才讓趙兵的傷亡降低到了一定程度。

    這時代的苦難又何止戰爭一種?疫病橫掃而過,一邑二三成人口消失是常態。

    無恤道:「然,正如詩言:旻天疾威,天篤降喪;瘨我饑饉,民卒流亡。本來這些是由周室天子來賑濟的,此乃為人君,為民主者必行的義務之一。可到了平王東遷後,禮樂征伐自諸侯出,霸主迭興。於是扶助諸侯。防治疫病災荒的職責也落到了侯伯的身上,當年齊桓公和管子做的就極好。」
「到了晉楚爭衡時,在第一次宋之盟上也有盟約,曰:凡晉、楚無相加戎,好惡同之,同恤災危,備救凶患。那幾年裡但凡王室、諸侯有災荒,晉侯或執政還是會召集諸侯共同輸粟,出勞役去救援的。」

    第一次弭兵之會上的這些盟約,到了第二次弭兵之會時依然有效。那四十年算是中原不可多得的好時代了。叔向、季札、子產、晏嬰四傑輩出;老子、孔子、扁鵲、鄧析等開後世百家先河的人也成長於這時代裡,並不是巧合。「但如今諸侯也失權了,禮樂征伐由卿大夫出,說句不客氣的。晉國六卿中,除了我趙氏還心存邦國外,其餘都是樂於私戰而缺少公義之輩。於是,同恤災危,備救凶患的舉措也無人主持。所以正如晏子和叔向大夫所言,現在真是到了季世了。今歲有癘疫,萬民多有勤苦凍餒、轉死溝壑中者誰不勝數,見者心憐。我雖為卿族、大夫,也是如此。」

    趙無恤說的誠懇,扁鵲也忘了方才的小小不快,他知道無恤新奇的想法和主意最多,便焦急地問道:「那小君子覺得,應當如何做,才能挽救此季世,讓民眾少些苦難?」

    若是自己的到來只給時代帶來苦難,趙無恤不覺得自己和泯然歷史的那些暴君有何區別。也許,在私心爭強之餘,是該為這時代做點什麼了?

    在這個理想主義者草創文明的時代,他這個滿腹現實的人時不時理想一把,也是改變世界的契機。「饑饉疾疫焦苦,此乃臣主士人共憂患也,既然天子、霸主、諸侯都不能主持救患,莫不如……莫不如就由士人自己來救!就像夫子現在行走列國,救死扶傷一般!」

    扁鵲有些灰心,他嘆息道:「就像小君子之前說的,我只有弟子數人跟隨,每到一處得先為當地大夫貴人診治,才能博得他們的好感,再施之於民眾。能救十人百人,卻救不了千人萬人……」

    趙無恤身體前傾,雙手直接拍在了案几上。「但若以夫子為,在諸侯中號召更多志同道合的士人加入呢?若是像此番救治秦邑,接下來還要救治須句一樣,有我趙氏在背後資助呢?」

    趙無恤的話為扁鵲打開了一扇嶄新的大門,老醫者的眼睛開始亮,開始激動起來!」若是能成立一個跨越邦國界限的醫者組織,不捲入戰事,只在戰後救助傷病,行走於民間延醫施藥呢!?

飛雪月 發表於 2015-12-11 13:25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440章 靈鵲(下)

    在秦邑,乃至於整個中原,冬至後第三個戌日可是個大日子,因為今天便是臘祭日。

    按照周人的傳統,逢臘月便要圍獵,以獵獲的禽獸作「犧牲」祭祀祖宗,以求來年五穀豐登,平安吉祥。

    往年這時候,據子貢敘述,趙無恤親眼所見,魯國人臘祭時「一國之人皆若狂」,正如詩言:「朋酒斯享,日殺羔羊,躋彼公堂,稱彼兕觥,萬壽無疆」,和後世的過年氣氛何其相似。

    今年因為戰爭,還有那場突如其來的傷寒,秦邑臘祭的準備活動並不算全面:因為要囤積糧食,所以酒釀的不多;因為堅壁清野,民眾們也沒法去城外十多里的地方砍柴來生火。不過用煙燻走老鼠、清掃垃圾等事項,民眾們在預防傷寒時就順便做了。

    秦邑大夫在傷寒肆虐時嚇得跑到郊外去了,現在疫病雖已消除,但他也不好意思立刻跑回來,便依然告病不理事。如今邑中事務就由晉國趙卿及魯國小司寇趙無恤主持,臘祭這天他們祭祀了戰爭和疫病中的死難者,向昊天祈求死者早日魂歸蒿裡,不要停留在人間作祟。

    看著巫祝在場中帶著猙獰的面具跳來跳去,趙無恤對站在一旁皺眉觀看的醫扁鵲說道:

    「普通民眾認為疾病產生的原因是鬼神作祟,這一時半會是糾正不過來的,細蠱致病說更不可能一蹴而就讓他們接受。現如今,連吾等也只能敬鬼神而遠之。」

    華夏的自然觀雖然早熟,但唯物的觀念畢竟是少數智者的專利,想要傳播開來何其難也。作為主政者,即便心中不相信,也得做出一副敬畏的模樣來,以安定人心,何況無恤從後世嫁接來的一些理念太過前了。「得病的原因足足有百門之多,主要是寒暑失調和勞苦過度,敬鬼神祇能閉其一門。並不能完全防止疾病的侵入。」扁鵲表示理解,他無奈地搖了搖頭:「換成小君子的這種說法後,民眾們果然更容易接受些。」

  「然,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這些就是夫子以後遊歷行走時需要傳播的東西了,只有越來越多的民眾學會防疫,有了治癒疾病的信心,才能救治更多的人,乃至於救治這個季世。還望夫子及眾師兄弟勉之。」

   「這是自然。」

    時已近傍晚,寒風中,一輪紅曰西沉,天空晚霞燦爛。

    雖然要面臨的困難何其多也,但扁鵲只覺得前路一片坦蕩。

    因為今天的意義還不僅是臘祭日,也是名為「靈鵲」的組織在秦邑宣告成立的日子!

    ……

    後世載,魯侯宋十年冬,齊國大軍與晉國趙氏-西魯聯軍共五多萬人激戰於大野澤西岸的雪原上,士兵傷亡慘重。醫家之祖扁鵲途經此地,為慘象所震驚。當即決定將個人的事業放置一邊,投入戰場救護。

    隨後扁鵲還救治了疫病流行的西魯,遏制傷寒造成更大的傷亡,此事之後,他又在秦邑撰寫了《傷寒雜病論》一書,傳播防疫和救治之法。

    他在全書的末尾中提出兩項重要建議:一是」醫扁鵲「及其弟子將廣召天下能救死扶傷的醫者,共同行走各國,傳播防疫之術,救治戰爭傷員和各邑飽受疫病之苦的民眾。其二是請求諸夏的盟主晉國,乃至於周天子能加以重視。重拾「同恤災危,備救凶患」的職責,再頒布一份策書給予扁鵲及其弟子,保證其中立的地位。

    他的建議。得到晉國次卿趙鞅和魯國小司寇趙無恤的讚賞和支持,並決定提供勞役、醫藥、輜車和在晉、魯的無條件保護等。

    於是臘祭當日,以醫扁鵲和他的幾位弟子為,幾名趙氏疾醫加入,宣告成立名為「靈鵲」的跨國界醫療組織。

    「靈鵲」者,取的還是靈鵲兆喜之意。扁鵲希望這一組織能成為救治季世的良方。而」扁鵲「也成為歷代領的名號。

    「靈鵲「依靠卿大夫們的資助維持開支,號召士人和列國食醫,疾醫,瘍醫乃至於獸醫加入。同時向神農立誓,加入「靈鵲」後,將不歸屬任何邦國,不介入任何爭端。

    其口號是「同恤災危,備救凶患」,從事趙無恤提出的「人道主義救援」

    「鄭子產曾言:天道遠,人道彌!靈鵲以救人為先,故曰人道救援。」

    趙無恤煞有其事的一通侃侃而談將扁鵲的弟子們都糊弄住了,紛紛覺得此詞大有深意,很符合他們的事業。

    其實所謂靈鵲,也是趙無恤借鑑後世紅十字會的一個創舉,畢竟在鄰國遭遇疫病災荒時,向其伸出援助之手本就是諸夏邦國的一項優良傳統。

    趙無恤覺得,若是能將這種傳統揚光大,在政府管不到的地方,多出一個民間的跨國際醫療救助組織,或許能減少不少戰爭時期的平民傷亡和災荒疫病。

    先秦的諸侯林立,醫者行走各國具備這個條件。後世喊著「止戰,非攻,兼愛」口號的墨家軍不就是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應運而生的麼?這本就是春秋時的出色政治家們弭兵時提倡的東西,所以被趙無恤加以改造後,也不顯得突兀。

    扁鵲及其弟子有一顆醫者的仁心,頗有這方面的潛質,無恤對他們充滿信心。而鬆散的醫扁鵲一派也開始凝結定型,靈鵲,或許也是醫家的肇始吧。

    後世醫家並不顯赫,僅有扁鵲和倉公數人名列《列傳》,醫書也不被看做諸子書之一,反倒和種樹、卜筮、農稼放在一塊。但在這個位面,趙無恤自家未過門妻子所在的這一系,怎能不位列百家之一?無恤可沒想過要獨尊哪一家,但凡對文明有利的,能扶持則扶持。

    現在除了《素問》、《靈樞》等歷代扁鵲託古黃帝所述,記頌傳抄的竹書外,簡單易懂,能夠傳授給一般民眾的《傷寒雜病論》更成了其立派著作,尚未完全成型的儒家反倒落後了!

    等到萬事俱備,趙無恤就要領兵和新近成立的「靈鵲」一起,奔赴東面百里外的須句城,去進行武裝救疫了。

    ……

    靈鵲宣告成立後第三日,趙鞅提供的民夫將剩餘的醫藥搬上輜車,開始徐徐向邑外走去。

    秦邑民眾得知這些日子在他們中間行走,望聞問切,延醫施藥的老疾醫要走了,便紛紛出來相送挽留。一個個捧著好容易攢下來的食物,漿水、炒粟米,有心的甚至還尋來了麵食,想要塞給扁鵲的弟子們,牛車上不一會就滿滿噹噹的了,那場面竟比臘祭日當天還熱鬧。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說的就是醫扁鵲這樣的人啊。」

    趙鞅、趙無恤父子看著站在牛車上,向周圍民眾行禮辭行的老扁鵲,他對這等場面似乎已經習以為常,只是帶著雲淡風輕笑容。

    除了想讓這時代少流點血,少死些人,讓醫者們在戰場救治過程中精進醫術,加快醫學展外,趙無恤自然也是有私心的。

    扁鵲在諸侯間已經極有人望,上層的卿大夫視之為神醫,下層的民眾更認為他是天帝派來救苦救難的使者,據說淮漢蔡國等地,甚至有淫祠供奉他的神主。

    這種影響力在「靈鵲」成立後將會倍增,雖說「靈鵲」自認為中立,但在行走列國期間,作為背後最大的經濟、人力支持者,趙氏的聲名也會傳播到各國底層民眾中。短期內不見什麼效果,長遠看卻好處多多。

    趙氏將在不知不覺間,得到一份又一份的人心。

    這或許就是後世各種大企業的豪門、富商們資助人道主義事業的心態吧。

    趙鞅已經認可了趙無恤的計畫,他下令道:「須句邑受傷寒折磨的民眾恐怕如久旱逢甘霖一般期盼靈鵲兆喜,汝等也不能枯等,讓全師即刻開拔!」

    按照計畫,趙無恤的兩千兵卒將先行出,掃清沿途的不安全因素,同時逼迫須句大夫開門就醫。

    看著趙無恤縱馬離開,人群裡的扁鵲也抬頭目送他遠去,隨後對身邊的大徒弟子陽感慨道:「趙小君子揚言要學我的醫者心,治天下疾,我雖然壯其志向,卻以為這是幾十年以後的事情。孰料這才過了幾天,他便提出了這救人救世的良方,此子在戰陣殺伐時如舞動干戚的刑天戰神,戰後卸下甲冑,卻成了愛民如子的良大夫。這就是小君子的醫者心啊,我雖有醫技,但只能救得了身,救不了世,亦不如也!」

    ……

    趙無恤和軍隊和「靈鵲」於同一天離開秦邑,他們冒著細雪,花了一天時間抵達了郿邑,休息一夜後又拔營東行。

    在郿邑提供的嚮導指引下,接近大野澤北注造就的沼澤地帶後,本來就不算好的涂道逐漸變成一條小徑。他們沿著蜿蜒的堤道,緩慢地通過看似永無止盡的泥濘,所幸這一切都已經被寒冬凍得硬邦邦的。所以他們一共花了兩天時間,就穿越了平時得花五天才能穿過的堤道,到達了須句邑附近。

    本應該人煙稠密的昔日小邦之都,現在卻透著蕭條的寂寥。

    就在一個空蕩無人的小裡閭外,趙無恤遇到了自己的斥候虞喜。

    「司寇,須句周邊的小邑和裡閭雖然也經受了傷寒,但人頂多死了十分之一,剩下的人,今天卻是進了城。」

    「疫病橫行,本應限制人口流動,這須句大夫卻反其道而行之,究竟是在搞什麼鬼?」一路來所見屍體臥於道,不斷有民眾向郿邑逃亡的慘象讓趙無恤有些惱怒了,此番東行,還真帶上了幾分興師問罪的意思。

    虞喜表情嚴肅:「司寇,正是須句大夫召喚民眾到城郊觀看的。」

    「觀看什麼?」

    「看活人獻祭!」


飛雪月 發表於 2015-12-11 13:26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441章 用人

    考試周要到,碼字時間少了,今天先一個大章,明天兩更

    「趙氏子,策書有言:卿大夫各有封疆,汝安敢侵我領邑,壞我用人之祀!」

    須句大夫是個虛胖的中年人,雖有魯國公族之名,卻沒公族之氣質,他腦滿腸肥,猶自晃著一臉贅肉,惡狠狠地質問趙無恤此行的目的。

    趙無恤沒有立刻回答他,只是冷冷地掃了此人一眼,又回頭去看「用人」的現場,手指的尖端猶在微微顫抖。

    太殘忍了,實在是太過分了!

    所謂的「用人之祀」,也就是後世所謂的活人祭祀,是以活人來充當獻牲,取悅上帝的原始宗教儀式。商周之時,人祭之風熾盛,其用人之多,手段包括火燒、水溺、活埋、剖心、刺喉瀝血和砍頭等,甚至於把人剁成肉,蒸為肉羹。

    牧野之戰後,號稱仁義之師的周武王照樣將大批殷商貴族當成祭品,成百上千地斬殺,獻祭給昊天。直到周公執政,他似乎覺得這種方式過於殘暴,於是周室主流的卿大夫便開始轉而譴責這種儀式。

    所以春秋時代的人祭現象已不像殷代那樣觸目驚心,殘不忍睹,但卻並不罕見。趙無恤雖然早有聽聞,但直到今天,他才得見其真容,其令人指的程度,更甚於已經被無恤在領地上明令制止的活人殉葬。

    在聽斥候虞喜報告,說今日須句大夫召集了近萬民眾,在城邑的郊外毫社舉行人祭時,他便知道此事非同小可。於是帶著全師快步趕來,卻見邑外黑壓壓萬人集結,正在觀看巫師和須句大夫舉行血祭儀式,在鮮血淋漓時跪地仰天歡呼,祈求神主滿意這些供奉,好讓傷寒疫病早些過去。

    趙無恤立刻讓手下的數百人開弓搭箭,強行開出一條道。又讓武卒維持秩序,把圍觀的民眾和祭壇隔離開,走進去一看,卻是來晚了一刻。

    綁在柱子上的九個「祭品」。已經有七人像牲畜一樣被殺害,手段極其殘忍。

    其中五名死者,都是從須句周邊的幾個邑落裡閭裡挑選出來的俊男美婦。但另外兩人,竟然是趙無恤先前派來須句的使者!他們先前遭到囚禁,最好還遭了毒手。待無恤趕到時,只剩下一人被割了手腕,昏迷中奄奄一息!

    還有地上那些凌亂的殘肢,被巫師掏出燒焦的內臟,一灘灘黑紅凝結的鮮血,倒映在圍觀民眾呆滯和畏懼的眼中,顯得刺目無比!

    ……

    趙無恤頓時勃然大怒,立刻下令終止儀式,虞喜等人見同僚被害,早已義憤填膺。於是便在趙無恤一聲令下後,將那個還要繼續施暴的巫師拖下來,按倒在地。

    此舉已經引了民眾們的陣陣抱怨,對於華服博帶的須句大夫,武卒們卻不敢動手,只能以戈矛圍住。

    此時此刻,須句大夫猶自不服,口口聲聲說趙無恤無權干涉他領地上的事情,中斷了祭祀更是對天神大不敬之罪。

    趙無恤反唇相譏:「憑什麼進入須句?就憑我乃魯國小司寇,西魯諸大夫之。掌群臣、群吏、萬民之訴訟,規正不法之舉!」

    「我身為此地大夫,祭祀神主,祈求疫病早日結束。有何不法之處?汝等破壞祭祀,若是疫病繼續橫行,這當是汝等的罪過!」須句大夫面不改色地宣稱,他大咧咧整理著衣襟,皺緊眉頭,視趙無恤於無物。

    圍觀的民眾開始產生一陣騷動。很顯然,須句大夫在煽動民眾情緒。

    於是趙武恤對能說會道的闞止目視一眼,闞止瞭然,站出來大聲駁斥道:

    「當年宋襄公讓邾文公用俘獲的鄫子於次睢之社,欲以屬東夷,他的兄長司馬目夷就曾說過,古時候六種畜牲不能相互用來祭祀,小的祭祀不殺大牲口,何況敢於用人作犧牲呢?祭祀是為了人。人,是神之主也。殺人祭祀,神祇會憤怒,哪裡還能安心享用?」

    須句大夫詞窮,那被武卒按在地上的巫師卻大聲辯解道:「三十年前,季平子伐莒,取郠邑,歸來獻俘時,便用人於亳社!大夫與我只是效仿而已,小司寇要問罪,為何不去問季氏!」

    闞止唾了那巫師一口道:「虧你還敢提!魯國用人祭祀之陋習始於此,當時臧武仲在齊,在聽說這件事後就曾說過,周公大約不想再享用魯國的祭祀了罷!周公享用合於道義的祭祀,魯國以活人祭祀,不符合道義。《詩》曰:德音孔昭,視民不佻。臧武仲說的沒錯,汝等現在的做法輕佻隨便得過分了,居然把人同牲畜一樣使用,上天豈會賜福!」

    趙無恤也說道:「然,上天有好生之德,大地有載物之厚,以人祭祀,天地怎會高興?更過分的是,汝等居然殺害了我派來幫助須句防疫的使者和兵卒!二三子,將兩人的屍收斂後抬上來,讓須句大夫和他的夷巫看看,他們都做了什麼!」

    武卒們凝固已久的氣氛頓時沸騰了,帶著憤怒,他們分出人照看昏迷的傷者,又把兩人的屍體扛在肩上,抬到高台下面。

    其中一人趙無恤還認得,也是成鄉老人,昔日桑氏的一個毛頭小夥,曾作為騎從伴他左右,又成長為可以信任的使者,未來也許還能建立功業,孰料卻死在了一次尋常的任務裡。

    死於巫師之手!

    此刻他眼神空洞,在死前一定受盡了鞭打,所以傷痕纍纍。兩人的冰冷軀體看不到一絲生氣,紅色的液體依舊從胸膛、小腹和背部的剖口中緩緩流出,好像全身上下許多無牙的嘴巴在淌唾沫。

    四週一片沉寂,惟有半裡之外,須句邑裡的狗在厲聲長吠,透過磚牆和木門,穿越與冰雨,讓人心生忐忑。

    「用人於祭祀,這已經是殘民的大罪過了,殺害我派來的使者,更是不可原諒,他三人是我派來協助須句防疫的。到底如何得罪大夫了,竟至於此!?」

    趙無恤話語冰冷,武卒們也握著矛步步緊逼,卸下了須句邑兵的武裝。將須句大夫團團包圍,然依然沒人敢去隨意觸碰他。

    刑不上大夫,這觀念根深蒂固,何況須句大夫還是公室貴胄,和趙無恤比肩的中大夫之職。按照魯國固有的禮法。以趙無恤的地位,也無法對須句大夫做出任何判決,最多將他送到魯城,請魯侯、三桓,還有宗伯落。

    所以這肥頭大耳的胖大夫竟然有些有持無恐。

    「因為這疫病就是汝等晉人帶來的!」他伸出手來重重地指著趙無恤,彷彿他才是罪魁禍。這是從傷寒流傳至今,那個夷巫一直在強調的事情,他自己出於對趙無恤的反感,也對此深信不疑。

    這種說辭蠱惑了部分民眾,導致了今日慘劇生。在場萬人集結,除了患病者還在家中喘息外,幾乎整個城邑的人都來了。他們希望一如主君和巫師說的一樣,獻上活生生的人命,大疫就會停止。

    而其中,三個武卒就是重中之重!

    所以在須句大夫舊事重提後,幾乎所有人都用不滿和畏懼的目光看著趙無恤,看著武卒們,甚至有人大聲祈求趙無恤釋放須句大夫和巫師,讓儀式繼續下去。那被按倒在地上的巫師也咧嘴露出了滿口黃牙。得意地笑了。

    一旦萬人沸騰,將造成一個嚴重的暴亂,趙無恤鎮壓也不是,落荒而潰也不是。須句大夫打的真是個好主意,闞止手心開始出汗,拚命思索對策了。

    但最終,趙無恤只是簡單的一個反問,便讓這種說辭不攻自破。

    ……

    「謬矣!」

    他擲地有聲,震住了所有人。隨意點了一個圍觀的須句民眾,質問他:「最初時,傷寒從何處來,是東、南、西、北?」

    那人怯怯地回答道:「從北方來。」

    」然,那些天裡,吾等所在的西面完全封鎖,不許任何人出入。傷寒病患是從北方來的,北方是齊國,是齊人帶來了疫病,與吾等無關。」

    嘩啦,民眾們一時間又紛紛議論開了,須句大夫和巫師卻一時間想不出如何回應。

    「歸根結底,還是汝等的大夫不肯封鎖涂道,拒絕外來者的緣故。「這些話由魯人用方言一句一句傳開,趙無恤只恨手頭沒有擴音喇叭。

    「再者,西魯的傷寒已經治癒了,吾等此次來須句,就是要助眾人驅逐疫病的!」

    「什麼?」

    「此話當真!」

    須句人彷彿攢住了稻草的溺水者,紛紛仰頭踮腳,若非武卒橫著戈矛阻攔,肯定會撲到趙無恤腳下問個明白的。

    「吾乃魯國小司寇,管著西魯各邑防務和治疫事項,焉能有假?眾人且看西面。」

    萬人側,西面有什麼?除了即將落幕的如血夕陽外。

    「再過半日,就會有靈鵲飛來兆喜,神醫扁鵲就在大軍後方,到時候他妙手回春,傷寒疫病自然能全部消除。」

    「扁鵲?」

    「神醫扁鵲?」

    「吾等真有救了!」

    扁鵲名聞天下。他曾過邯鄲,聞貴婦人,即為帶下醫;過雒陽,聞周人愛老人,即為耳目痺醫;入咸陽,聞秦人愛小兒,即為小兒醫。隨俗為變,在齊魯等地也留下了不少傳說,影響力極大,趙無恤報上扁鵲二字,比他將口說干還管用。

    闞止見趙無恤的勸說有了效果,也用魯國方言助攻道:「今日的事便到此為止,汝等各自歸家,靜待疾醫來賑濟、施藥!好好想想,若須句大夫能早點接受小司寇的幫助,早些防疫治療,傷寒怎會到現在還沒消除,汝等的親人又怎會冤死?」

    單純的民眾最容易糊弄和鼓噪,在闞止的勸誘下,傷寒肆虐開始變成須句大夫的罪過了。

    作為此次用人祭祀的主導者,那個在當地極有威望的夷人巫師見狀不妙,拚命想掙脫武卒,又大聲呼喊道:「疫病雖不是晉人帶來的,卻真是鬼神降怒,這是對晉齊爭戰的懲罰,殃及須句罷了。眾人要是就此歸家,不將祭祀繼續下去,倘若疫病非但沒消除,反倒更加熾烈。那該如何是好!?」

    ……

    鬼神致病,是眾人深信不疑的事情,對未知事物永遠心懷忌憚。此言一落,他們又糾結起來了。是啊,明天的事情誰也說不準,即便神醫扁鵲真的來了,他真能敵過鬼神之怒麼?

    武卒們憤怒不已,已經有三名同僚被害。莫非還嫌不夠?但沒有趙無恤的命令,他們也不會用矛尖去將這些被矇蔽者戳醒。

    趙無恤看憤怒之餘卻也有些無奈,民眾們賴著不肯離去,就能讓須句大夫和那巫師得以依仗,這是一時半會說解不開的。

    他沉吟片刻後說道:「既然汝等真認為不將儀式繼續下去,則本地鬼神憤怒的話,那便這樣罷……將那夷巫押上來!」

    「要作甚,你要作甚!」

    夷巫驚恐不已,無恤揪著他的衣襟,聞到了一股噁心的香料味道。混雜著鮮血的粘稠甜膩。他彷彿在此人身上看到了成巫的影子,但那個巫師在他的改造下,可沒這麼大的膽子敢殺人為惡。

    「我聽說,你神通廣大,能與神主交流溝通?」

    「然,所以小司寇不可傷我,否則……」

    「我不傷你,只是想要你助我將這祭祀繼續下去……但人乃萬物之靈,不可輕易殺害,不如以我來代替。」

    無恤重重將他推倒在地。隨即拔出了腰間吹毛可斷的少虡劍,一抬手,卻沒有對準夷巫,而是對準了自己。

    「主君!」

    「司寇!」

    周圍的眾人大驚失色。紛紛撲上前去阻攔,卻見趙無恤只是切下了自己的一縷黝黑鬢,扔到了那夷巫身前。

    「撿起來!」

    夷巫本以為自己要被殺死,嚇得渾身瑟瑟抖,這會回過神來,捧著那幾縷黑。不知所措。

    高大的無恤站在他面前宣佈道:「我乃天命玄鳥之裔,趙氏卿族貴胄,君上親自冊封的三邑中大夫,魯國小司寇,以我的膚為祭品,來完成這最後的儀式,可乎?」

    身體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雖然儒家的這種觀念尚未在天下流行開來,但在魯國卻已經有了一定影響。華夏人蓄扎髻,愛護肌膚,視之為禮樂之始,以此區別於斷文身的蠻夷,而剃也被視為奇恥大辱的「耐刑」。

    所以身為貴族的趙無恤自翦頭,在場所有人看來是了不得的舉動了,所以夷巫也傻了眼,細若蚊聲地說道:「可……」

    趙無恤心裡在為死難的兩名武卒,還有那些冤死的祭品默哀,所以他臉色莊重,看上去彷彿已經神權附體,徹底主導了這場中斷的祭祀。

    「須句之山鬼水主,歷代夷君之靈在上,聽我祝詞,若有懲戒,非萬民有罪,惟小子無良!」

    「賢哉司寇!」在場能聽到這段禱詞的人跪倒了一片,感動得稀里嘩啦,趙無恤這是要讓鬼神們放過萬民,只降罪於他一人了!與之相比,須句大夫是何等的自私醜惡。

    趙無恤言畢,冷漠地看向了不知所措的夷巫,武卒和祭品們死前一定也絕望不已吧,很快,很快就能從此人眼裡看到了。

    「這祈求得有人來傳遞,既然你這夷巫自稱能穿梭人鬼之界,與神主溝通。二三子,尋來木柴,立起火柱,殺白馬黑犬,再將他連同我的膚一起燒了,讓他帶著祭品一起送去鬼神居所罷!」

    ps:(武王乃廢於紂矢惡臣人百人,伐右厥甲小子鼎大師。伐厥四十夫家君鼎師,司徒、司馬初厥於郊號。武王乃夾於南門用俘,皆施佩衣衣,先馘入。——逸周書世俘,所謂仁義之師是假的,勝者對敗者貴族的肆意殺戮才是真的)


飛雪月 發表於 2015-12-11 13:26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442章 天逐

    十年春,王正月。

    在統治魯國的第九個年頭裡,忌憚齊國許久的魯侯宋終於迎來了人生中的第一個大勝仗。

    對齊國的戰爭,魯國獲得了全勝,可不是陽虎「執政」時的小打小鬧,而是齊國主力潰敗,萬餘人或被俘或被殺,統統交待在了大野澤西岸!這可是那位號稱「及彼南夷,莫不率從;莫敢不諾,魯侯是若」的魯僖公也沒能做到的事情啊!

    魯侯感覺自己已經給祖先爭了光,不必像沒用的哥哥魯昭公一樣,什麼事都來不及做就結束了諸侯生涯。

    雖然,這勝利純粹是晉國中軍佐趙卿和他的兒子趙無恤的戰績,但並不妨礙魯侯將此作為自己的在位政績之一。

    「雖然三桓無膽,始終沒有對齊動兵,可要不是我同意小宗伯的懇求,讓陽關司馬仲由伐齊,吸引國夏歸國,趙氏父子這場仗也不知能打贏與否。」

    在趙無恤鼓搗出所謂的「西魯聯防」後,魯侯和三桓一樣,對趙無恤這個外來者日益勢力的膨脹心憂不已。可長達兩百年的外寇齊國畢竟比內在的潛在危險可恨多了,在曲阜魯人們道逢也要相互慶賀一番的氣氛下,這事情也就暫時放置腦後了。魯侯關心的是,接下來要如何告廟,如何慶祝才能永遠留住勝利時刻。

    打了大勝仗,自然會有獻俘和慶祝,趙無恤那邊也十分配合,先期送來了不少齊**吏,甚至有東萊的一位大夫。但魯侯期待的齊國公子陽生卻不在其列,這叫他微微失望。

    同樣讓他失望的,還有逆臣陽虎雖然被趙氏「抓獲」,但卻死在疫病裡的消息。不能將此僚在魯城東市戮殺,就不能消魯侯和三桓心頭之恨,不能洗刷他們被這個叛臣操縱數年之恥辱。

    冬去春來,當時間進入他統治的第十個年頭後,憋屈已久的魯侯終於得到了第一個心滿意足的大朝會。

    天亮之前。先是小宗伯孔丘頒布禮儀,他領著卿大夫們按次地進入殿門,魯宮裡排列著保衛宮廷的衛士,陳列著各種兵器。插著旌旗:雖然不少是從三桓家裡借來的,甚至還有孔丘那幾個身材高大的弟子充數。

    這時孔丘高喊了一聲:「趨。」於是殿下的卿大夫們就站到了台階的兩旁,每個台階上都站著數十人,無人膽敢亂序,七行人設立了七個儐相。專門負責上下傳呼。

    然後魯侯的車子從宮中出來了,孔丘又領著三卿以下直到下大夫以上的官吏們依次向魯侯朝賀。大司徒季孫斯,大司馬叔孫州仇,大司空孟孫何忌,所有的人看上去都誠惶誠恐,對主君肅然起敬。群臣行禮過後,又按著嚴格的禮法擺出宴饗,那些有資格陪魯侯坐在大殿上頭的人一個個按著爵位的高低依次起身給他祝酒。

    等到酒過七巡,謁者傳出命令說:「止。」無人不放下銅爵,齊聲祝賀。哪一個稍有不合禮法。孔子安排下的那幾位負責糾察的弟子立即趨行過去提醒。所以整個朝會從始至終,沒有一人敢喧嘩失禮。

    宴會結束後,魯侯宋這才心滿意足地說:「吾今日方知為諸侯之尊也。」於是他便打算將造就這一切的孔丘提升為大宗伯、上大夫。

    自孔丘擔任小宗伯之後,一個明顯的進步是,魯國的君權有所加強,他從原來純粹的傀儡,漸漸也能知聞政事了。一方面是三桓經歷打擊和衰落後不得不放開一些權力,另一方面,也是孔丘以禮儀仁義為武器爭取的結果。

    可這下子,三桓卻不干了。

    三桓對孔子絮叨的禮儀說辭不厭其煩。又說不過他,只能在禮制上放棄僭越,陪著笑臉讓魯侯過了個好的春日朝會。但在實權方面卻依舊牢牢把持,無論任命朝臣、用兵、府庫等方面。非三桓允許不得輕動。於是魯侯無奈,只能改為賜金若干。

    孔丘辭謝,卻請魯侯將這些從府庫裡節省出來的財務拿去西魯賑濟傷寒疫病。

    「之前雖然往那邊送去了不少府庫的藥材,但恐嫌不夠,不如讓人再以君上之名去施藥。」

    是啊,魯侯這才想起來。當對戰爭出力極少的魯城君臣在大肆鋪張慶賀時,為了防禦齊人而堅壁清野,連冬種的麥子都沒來得及播撒,其後又遭受了不少傷亡的西魯各邑,可是正在鬧傷寒呢,也不知如今有沒有死掉十之二三的人?

    他和三桓之所以對趙無恤不再那麼擔心,就因為料定此次大疫後,趙氏兵力一定會受到很大削減,對此他們頗有些幸災樂禍。若非孔丘懇求的殷切,魯侯都不願意給那邊絲毫幫助,此時此刻,就更想推脫了。

    對孔丘,是魯侯欲賞而三桓不願,對於趙無恤,魯侯和三卿就是不欲賞而不得不賞!對他的賞賜,魯侯想破了腦袋,三桓也吵幹了口水,依然沒能得出一個共識。

    若是按照往常,如此大功升任上大夫,從小司寇變成大司寇也是可能的,但一來趙無恤年紀太輕,二來則是他的背景讓魯侯不放心。

    所幸趙無恤也以防疫為名,只讓人朝賀,並未親來,避免了這份尷尬。

    不等魯侯慶幸此事又能拖上個把月時,趙無恤卻不省心,又在那邊鬧出了一個大新聞來。朝會剛結束,西魯那邊又來人了,來的是須句大夫,他狀告趙無恤僭越職權,夥同晉國趙氏陰謀奪取城邑,羞辱於他,最後還煽動民眾將他驅逐!

    ……

    大夫驅逐大夫,強佔其領邑,這是十分嚴重的事件,魯侯連忙召集三桓、柳下季、孔丘等人,一同聽須句大夫的吐訴。

    「事情的原委就是這樣,趙氏子不顧祭祀尚未結束,竟將下臣的巫祝活活燒死……」

    須句大夫為了博得魯侯同情,故意沒有更換衣物,他肥胖累贅的便便大腹竟然消下去一半,渾身骯髒惡臭,表情哀苦,髻彷彿被火燎過一般。雖然天氣冬去春來,今日陽光明媚。他卻像霜打的瓢瓜一般落魄,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著。

    當時的情形猶在眼前,趙無恤從那個瘦高騎吏手中接過火把,插進柴堆。為了助燃撒上的油膏立即起火燃燒。細枝和乾草只隔了一個心跳的瞬間也馬上跟進。細小的火苗從柴堆各處竄出,有如動作迅捷的紅狐,滑過油層,從樹皮躍到枝幹,再跳上葉子。

    「靠近些。看清楚他的下場!」

    須句大夫被趙無恤揪著衣襟,緊緊貼著劇烈燃燒的柴堆,他能感覺到一股熱氣從火中升騰,朝他迎面撲來,最初時因為天氣寒冷,顯得輕柔而突兀。但眨眼之間,就熱得令人難以忍受了,逼得他皮膚灼熱,大汗淋漓。

    木柴嗶啪作響,聲音越來越大。他最信任的夷巫最初時尚能維持巫者的神秘,他開始用高亢尖銳的聲音歌唱,詛咒趙無恤,想引起眾人的不安。然而火焰時而盤旋,時而扭動,彼此竟相追逐,空氣也彷彿因高熱而液化,在暮色中閃閃亮。

    夷巫開始慘叫,開始痛哭流涕,開始求饒。最後柴薪爆裂,烈焰淹沒了他,須句大夫聽到的聲音也成了顫抖的嚎啕,尖細高亢。充滿痛苦!

    他想閉眼退縮,臀部卻被趙無恤重重踢了一腳,差點一個踉蹌跌進火堆裡,裡面飽含憤怒和克制,還有把利劍頂在他的背上:「不許閉眼,好好看著他。你本來是要與他一同去死的!」

    只是為了兩個微不足道的屬下,幾個卑賤的庶民,值得這樣麼?

    須句大夫鼻腔裡滿是皮肉灼燒的香味,像極了他饗食時吃下的炙魚,直衝肺腑,他最後在萬人注視下狼狽地嘔吐了,然後聞到了自己屎尿橫流的味道。

    十餘年大夫威風,一夕掃地。

    這些太過羞於提及的事情,他便刻意跳過了,專注地談及了接下來幾天裡趙無恤對他的侮辱。

    「趙氏子逼著下臣為那兩個被作為犧牲,獻祭給神主的低賤軍吏、兵卒送葬。天氣寒冷,卻要我光著腳,扶著棺槨徒步走了十里,最後還逼臣跪在地上向他們的墳墓稽賠罪。悲呼,下臣之祖乃是先君文公之公子,魯國公族貴胄,君上繼位後也親自給下臣策書,如今竟受此屈辱,還請君上、諸卿為下臣主持公道!」

    他說完悲痛不已,伏在地上瑟瑟抖,叔孫州仇連忙將一件裘衣披到他的身上。

    「竟然如此折辱公族?」

    魯侯氣得稀疏的鬍子都一顫一顫的,趙無恤雖然救過他一命,但他畢竟是個來自晉國的外人,而須句大夫雖然不堪,畢竟是魯國公族,且尚未出五服,於是他很自然地將身份代入到須句大夫的「遭遇」裡去了。

    「須句如今也被趙無恤控制了?」季孫、孟孫、叔孫三人面面相覷,他們關心的則是這一點。

    「然,趙無恤以救疫為名,親帥兩千人兵臨邑下,接下來幾日又藉口方便醫扁鵲治傷寒為名,接管了城邑防務。將下臣關押半旬後,又藉口疫病已經得到控制,在毫社召集民眾公議,將下臣驅逐!」

    孔子一直保持沉默,思索著須句大夫單方面的言辭,和他所認識的那個趙無恤相對比,直到這時,才皺著眉問道:「驅逐?」

    「正是,他煽動民憤,卻隻字未提國君,未提三卿,未提魯國禮法!」

    「哦,他是怎麼說的?」

    須句大夫面露驚恐。

    趙無恤的話擲地有聲,民聲喧囂彷彿直達天聽,猶在他耳畔迴蕩。

    「《尚書》有雲,天聽自我民聽,天視自我民視!昊天之愛民甚矣,豈容一人肆於民上,從其淫而違天地之性?必不休矣!須句大夫困民之主,亂神之祀,致使百姓絕望,社稷無主,將安用之?弗去何為?今日,余便以魯國小司寇之名,代天,代君,代民將爾驅逐!」

飛雪月 發表於 2015-12-11 13:27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443章 不是冤家不聚頭

    等須句大夫哭訴完畢退下後,孔丘方才來得及將趙無恤的奏書再度獻上。

    「此奏書君上之前已經看過了,須句大夫所說之事,與趙小司寇所說多有出入。小司寇先是請罪,聲稱因使者被殺,一番好心被人誤解而憤慨,故一時做出了羞辱須句大夫的舉動,事後愧然,便將其送歸魯城落,此乃私心。但驅逐須句大夫,則完全是出於公憤……」

    「公憤?折辱公族,實在是太過分了,他這樣做,與當年的陽虎有何區別!?」魯侯最擔心的是先去一虎,又來一狼。

    「陽虎擅權亂國,但趙小司寇,目前還算是公忠體國,對君上也從未失禮過。」

    魯侯也冷靜了下來,想著趙無恤在奏書裡的說辭和須句大夫的出入,問孔丘道:「小宗伯以為,此事誰對誰錯?」

    「都有錯。」

    「哦?且說來聽聽。」

    「《尚書》云:與其殺不辜,寧失不經,好生之德,洽於民心。須句大夫防疫不勤,又擅自用人淫祀,按照小司寇職責裡的『小祭祀,奉犬牲』之職責,是有權加以過問的。此外,小司寇還可以訊群臣,訊群吏,訊萬民,聽民之訴訟,施上服下服之刑,主持公議也並無不可,但卻無權驅逐大夫。再者,凡公之同族,有罪不即市,所以他沒有無傷及須句大夫的性命。然而刑不上大夫,他畢竟是年輕人,居然出於私心折辱之,這一點卻是過猶不及了。」

    在趙無恤一些有意無意的舉動下,孔子對趙無恤還是有好感的,覺得他與自己心儀的那種賢明大夫十分接近。

    加上不少弟子也在那邊為臣為吏,隨奏書一起來的,還有公西赤的私信。公西赤對趙無恤在西魯的防疫大加讚譽,認為跟孔門的仁義德行暗合,這之後驅逐須句大夫。雖然有些小小的不合禮法之處,卻也大快人心。

    雖然距離孟子那驚世駭俗的「民貴君輕」,桀紂之君非但可逐,而且可殺尚遠。但儒家裡的一部分人。對貴族卿大夫也沒有那麼待見,譬如孔丘自己在野時,就將三桓視為「斗筲之人,何足道哉」。

    通過公西赤的信件,孔丘這才知曉。原來西魯的傷寒並未造成太大的人口死傷。為民眾慶幸之餘卻又心憂,在入朝為政後,他需要考慮的事情比以前更多了:隨著外寇齊人消除,眼看魯國的內鬥又要喧囂其上,而此時趙無恤的動作,很可能會觸碰三桓敏感的神經,成為他們對付的焦點。

    不過如此一來,或許也是幫助君上收回政權的機遇。

    他下定了決心:「我得想辦法解決此事,然後勸勸君上,再忍一時。切勿捲入其中才行。」

    ……

    三桓也在場,對剛才須句大夫的話他們若有所思,其中以叔孫州仇最為不忿,心胸狹窄的他在陽虎之亂裡損失最大,如今主邑郈城還在家臣侯犯手裡捏著,無法要回。他身為大司馬,卻無法掌兵權,看著日益強大的趙無恤十分羨慕嫉妒。

    於是他開始出言道:「此事對錯暫且不論,我只知道,魯國西鄙共有九個千室邑。鄆城、廩丘、甄城、須句、秦、郿、范、高魚、中都,從趙無恤開始搞什麼西魯互保以來,其統兵之權便漸漸操持於其手中。到了傷寒流行時,更是派遣使者帶兵將行政、治民之權也竊取了。不知不覺,口數十餘萬的地域已經異姓為嬴!」

    若是加上新近佔據的衛國巨野、垂丘、笙竇、城濮四邑,還有望風歸降的大野澤盜寇,趙無恤手裡已經有十七八萬人口,實力躍居叔孫之上,只比季氏和孟氏差一籌了。

    季孫斯點頭:「然。此事不能就這樣算了,必須派使者加以申飭,去問個明白,下臣建議,還是以孟氏的子服何為使。」

    孟孫何忌瞥了季孫斯一眼,又怎會不知道執政是什麼意思?這明擺著想要讓孟氏上前,充當與趙無恤對抗的最前沿。

    雖然雙方最初合作過,但經過雪原一戰,趙兵居然戰勝了強大的齊軍,孟氏那萬餘族兵又怎是其對手?忌憚之心越濃重。可且不說趙無恤手下「武卒」戰力驚人,就說如今晉國中軍佐還駐紮在西魯呢!想要找兒子的不痛快,得先問問做父親的答不答應吧!

    趙氏,從趙宣子袒護趙穿開始,可是出了名的護短!

    大夫與大夫出於「私憤」相鬥,之前不是沒有這樣的先例,當年魯國的季平子與郈昭伯鬥雞,郈氏給他的雞披上甲,季氏給雞套上金屬爪。季氏的雞沒有鬥勝,季平子很生氣,於是侵佔郈氏的領地,擴大自己的封土。

    郈昭伯非常惱怒,就在昭公面前詆毀季氏說:「在襄公之廟舉行大祭的時候,舞蹈的人僅有十六人而已,其餘的人都到季氏家去跳舞了。季氏家舞蹈人數過規格,他日無君主已經很長時間了。不殺掉他,一定會危害國家。」於是昭公大怒,不加詳察,就派郈昭伯率輛軍隊去攻打季氏,攻入了他的庭院,結果導致了一系列事件,最後昭公被逐出國。

    所以吸取過去教訓,孟孫何忌覺得,此事應該謹慎處理才對。趙無恤的勢力已經越來越強大,強大到無法悍然出兵輕動的程度,他可不願意充當出頭鳥,讓季氏乘機削弱自己。

    和以往無數次朝議一樣,三桓各懷心思,居然拿不出一個統一的意見,讓魯侯頭疼不已。

    最後,還是孔子出面請命。

    「事情當不至於此,此番與齊人作戰,趙小司寇畢竟立有大功,雖有小過,但功過相抵,不可輕易斥責。就和當年投入秦國的士會一樣,無論他在魯國怎樣,最後總是要歸國的,這是他一直承諾的事情,到時候西魯各邑,除了廩丘和甄地情況特殊,可以再商議外,其餘總要歸還魯國的。不如就請大司徒、大司空與下臣前往西鄙。一來與晉國中軍佐相會,二來也能坐下商議,解決須句,乃至於西魯之事。何如?」

    ……

    一月初,冰雪消融,萬物始輝。

    在醫扁鵲帶著草創的春秋紅十字會「靈鵲」進入後,須句邑的傷寒得到緩解。在趙無恤帶來的兵卒協助下,剛剛驅逐了大夫的須句秩序井然。無論是施藥、施粥還是隔離,都有條不紊地展開。

    讓趙無恤哭笑不得的是,居然有部分民眾認為,有賢明的司寇大人割為祭,一定能喂飽鬼神,傷寒可不用藥而自癒。

    趙無恤只能親自上陣,和「靈鵲」們如此宣傳:「得病的原因足足有百門之多,主要是寒暑失調和勞苦過度,敬鬼神祇能閉其一門,並不能完全防止疾病的侵入。」

    在用這種說辭說服將信將疑的須句眾人喝下苦澀的麻黃、桂枝藥湯後。趙無恤眼見這裡局面得到控制,留下軍吏守備,又馬不停蹄回到了廩丘。

    呆了一個多月,五千趙兵和五千齊國俘虜就已經將秦邑吃空了,不得不分開就食,無恤讓須句承擔兩千,其餘各邑也分兵駐防。趙鞅也把大本營遷到了廩丘,此地往北往西都很方便,齊衛如今恐怕無力興兵了,但不可不防。

    從疫區回來的人也要隔離。在結束了三天隔離時間後,再見到趙鞅時,無恤便得到了他的誇獎。

    「須句的事你做的不錯,一來割代祭。收得此處民心;二來裝作私憤,讓須句大夫在此邑名望掃地,他日後就算再想歸來,恐怕也會被國人鄙夷;三來經由此事讓魯人明白,趙氏不可輕辱之!」

    在堂堂霸國次卿趙鞅看來,對付魯國這些上不了檯面的小蝦米。需要太多手段?晉國的對策一向簡單粗暴,對待不服的諸侯,管你正卿次卿,直接一巴掌掄過去,看你心服不心服,平丘之會時,叔向那句話怎麼說來著?

    「寡君有甲車四千乘在此,即使想要對魯國做點無道之事,天下誰又能阻止?晉國這條老牛雖然瘦了,可壓在魯國這頭小豬身上,難道怕小豬不死?」

    齊魯各國頓時嚇得屁滾尿流,紛紛前來蒞盟,那時候還只是個趙氏庶子的趙鞅見證了晉國霸業之盛,除了膽大嘴滑的鄭子產能和晉卿們討價還價,誰敢說半個不字?

    可如今時代不同的,晉國霸業已衰,唯獨趙鞅在外奔波。與魯人相處,他居然還要忍氣吞聲,看著兒子被人佔便宜。

    對此次與齊國為敵,魯國三卿的表現,趙鞅是極為不滿的。陽虎在時,尚能對齊國打上一兩次漂亮的反擊戰,牽制齊人的行軍,可現如今,三桓居然未派一兵一卒參戰,光憑趙兵打贏了戰爭,魯侯和三卿又遲遲不來拜見祝賀,真是豈有此理。

    不過好在魯人一如既往的識時務,這不,剛開春,他們就派使者上路了。大司徒季孫斯,大司空孟孫何忌親自帶隊,前來犒勞趙兵,感謝他們打跑了齊人,保護了魯國。

    同來的,還有魯侯藉口要權職匹配,升任為大宗伯、中大夫的孔丘!

    「孔子要來了?」這消息是昨日才接到的,所以無恤也是剛剛知曉。

    趙鞅撫鬚笑道:「來得正好,我正想與他見見,平日聽竇犨與子貢誇讚,說丘是什麼魯國大賢,其學識德行譬如江海;又聽陽虎中傷,認為他是個虛偽的假仁假義之人,如今終於得見真容了。」

    無恤笑道:「陽子之言不可當真,他之前也覺得小子是虛偽之人。」

    他心裡卻暗自咋舌,趙鞅和孔子在歷史上雖然素未謀面,卻隔著大河相看兩厭。趙鞅想殺孔子而後快,而孔子也變得逢趙必黑,在差點被誘殺後,周遊列國就是不去投奔趙氏,一堆弟子全站在趙氏對立面。

    如今因為無恤的存在,歷史似乎有了改變,這對潛在的冤家死對頭,居然真要碰面了!

    不知道接下來會是修羅場,還是一笑泯恩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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