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先秦] 春秋我為王 作者:七月新番 (已完成)

 
飛雪月 2015-8-16 02:55:4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33 1556764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1-15 19:22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494章 狡兔死,走狗烹

    一日之內,郈邑再度變了天,民眾們人心惶惶,他們家中的青壯子弟則被郈邑的實際控制者侯犯征發去了南門,在那兒,一場獨特的「審判」正在進行。

    趙無恤之言擲地有聲:「你口口聲聲說有對話和口述,但若無手書為證,一概不能作為證詞。何況魯國藏於府庫的律法有這麼一條,凡是主君處置邑宰、司馬一級的家臣,都要告知國君,然後才能公開問罪,最後戮之於家廟,否則都算違背禮法。」

    「現如今呢?一邑之宰昨日還好好的,今日卻在筵席上被人當場殺死,這是了不得的謀殺大案,皆聽則明,偏聽則暗,我豈能專聽你的一面之詞?」

    魯國難得遇到一個這麼追求程序公正的小司寇,竟讓駟赤也無言以對。他連忙穩定心神,禮法上是這樣的沒錯,但現如今魯國哪個卿大夫還遵守?

    這麼一想,駟赤心中大定,面對趙無恤的威脅,便感覺只是光打雷不下雨了,他大可以笑著聽趙小司寇將口水說干,任其理由再多,又不能傷自己分毫。

    然而末了,趙無恤卻說道:「小司寇可以傳喚爵為大夫以下任何人來詢問案情,你這就將公若的屍身送來,並且讓當事人馬正侯犯立即來此對質!」

    駟赤面色一變,這才是趙無恤隱藏在重重藉口下的真實目的罷!沒事找侯犯來作甚?其中一定有詐,不行,不能讓他和侯犯再度接觸!

    他勉強笑道:「侯馬正他……」

    就在這時,他身後響起了一個聲音:「不敢勞煩小司寇久等,侯犯在此!」

    ……

    駟赤的推脫被一個聲音打斷了,他回頭一看。正是安定了其他三門的侯犯乘著肥馬,披掛甲衣從南北大街上緩緩走來。趙無恤和駟赤的對峙,侯犯已經在旁觀察了好一會,對趙無恤的態度和口才相當佩服。

    趙無恤鬆了口氣,今天大概是他偽飾之詞說得最多的一天,什麼程序不合禮法。什麼單方面證詞不能信,火拚的關頭還來提這些的是傻子。那些不過是他借用「小司寇」身份翻來覆去玩弄的台詞,因為他必須將這場政變的關鍵人物侯犯引出,才能嘗試著挽回局面。

    既然正主登場,那今天的好戲才算剛剛開始,勝負尤未可知!

    他再度擺出司寇架勢:「駟赤你且先退下,我要單獨詢問侯犯。」

    駟赤不理睬,對經過自己身邊的侯犯說道:「別去,小心有詐。別忘了陽虎是怎樣被趙氏子暗算的!」

    侯犯猶豫了一下,但趙無恤卻主動下城來,他的坐騎從城門洞裡緩緩出現,還將掛在馬鞍上的弓矢扔下,示之以不疑。趙無恤馬術高超,想逃開很容易,而且從侯犯的表現看,他也不敢傷了自己。

    他還讓人大聲喊話:「侯馬正。你我不帶下屬,不帶兵刃。騎馬至十步內說話,何如?」

    駟赤急了,在馬下緊緊揪著侯犯的衣襟:「別去,我聽聞趙氏已經做出了能藏在袖中的小手弩,十步內中矢必死!」

    侯犯有些不耐,卻甩開了他:「若是能被名揚天下的趙小司寇以手弩突襲。親手殺死,我侯犯也算死得其所了,有什麼可惜的?」

    駟赤雖然德高望重,詭計多端,卻唯獨不掌兵權。無法阻止侯犯,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向前打馬走去。他當然知道自己的同夥究竟是個什麼人,心裡愈發不安。

    ……

    相隔十步,趙無恤透過火把和月亮的光看清了侯犯的身形,他個子瘦高,手臂修長,腰間無鞘的銅劍飲過血,看上去彷彿蒙上了一層紅芒。

    趙無恤首先說話:「侯馬正,駟赤為了此事與你謀劃很長時間了罷?」

    「不錯,吾等謀劃了整整半年,直到近一個月才有了機會。」侯犯臉上,除了一如既往的恭敬外,竟多了幾分自得。

    是在為動手殺了公若而自豪吧!公若待他跟親兒子一樣不是吹的,但侯犯反噬時卻毫無悔意,事後連一絲愧疚都看不到,郈平說他是個野心家,是個能以厚利收買的人,果然如此。

    很好,人只要有弱點就行,女人、金錢、權勢,甚至是為了民眾、對他人的信任、一個轉變成執念的理想,這些統統都是弱點,而侯犯的弱點,很容易就能被趙無恤把握住。

    於是趙無恤笑道:「我聽說公若對你極好,甚至有將邑宰傳給你的想法,你怎麼會反過來助叔孫氏攻殺他?」

    侯犯臉上表情有點怪:「因為我是叔孫氏家臣,而他叛主……」

    趙無恤搖了搖頭:「不對,不單單因為如此,公若身體硬朗,再敖一二十年也有可能,所以你等不及公若老死,搶先下手。但叔孫氏的小氣也是出了名的,若我猜測的不錯,駟赤為了此事許給你的好處,應該是一邑的邑宰,亦或是司馬,但絕不是郈邑,因為叔孫事後還要將這裡作為宗族主邑,絕不容許它再落入其他私城手裡……」

    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現如今趙無恤對於司法、禮儀等隻字不吐,只是在不斷撬動侯犯心裡那顆利益之石。侯犯一不留神,就被趙無恤帶著節奏走了,說話出於被動,他的情況,和趙無恤猜的也**不離十。

    所以當趙無恤點明一個重要事實時,侯犯一下子便心動了。

    「現如今郈邑已經在你手中了,數千兵卒任你調遣,士和國人俯首是聽,可在叔孫接納此邑後,你卻要將它還給叔孫氏,不覺得可惜麼?」

    侯犯手指緊緊扣著掌心:「這是作為臣下應該的,還請小司寇勿要說了……」

    「應該的?你錯了,世上沒有什麼是應該的。」

    「侯馬正是不是覺得換一個邑做邑宰或司馬其實也不錯,職位至少要比馬正高?可這是最好的情況,但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句話,叫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等你將城邑和兵卒交給叔孫氏後,你便失去了立身於世的憑藉,叔孫州仇是個心胸狹窄之人。他能謀害公若,也能反過來謀害你!」

    「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

    這的確是一句很有道理的話,侯犯臉色大變:「那我應該如何是好?」

    趙無恤現在完全沒了方才正義法官的形象,整一個想要誘惑人類犯罪的惡魔:「不要將郈邑交給叔孫氏,拒邑自守即可,這裡北臨泰山。南臨汶水,是易守難攻之地,單單靠叔孫氏一家休想強攻下來。」

    侯犯坐下的馬兒感受到了主人的內心的顫動和不安,馬蹄不住抬起又放下。

    「但若是無叔孫氏庇護,我也會被整個魯國圍攻的……」他突然眼前一亮:「我總不能去投奔齊國罷……」

    「齊國?」趙無恤哈哈大笑:「你忘了陽虎去齊國是什麼下場了?」

    招攬賢士需要聲譽,而國際聲譽則像滾雪球,齊侯遭陽虎再叛,又扣押了進齊國救死扶傷的扁鵲之徒子陽。名聲開始漸漸敗壞了,所以各國亡人想要逃進齊國前。先得考慮下這個國家的風評。

    所以在思量後,侯犯也失去了投齊的信心,他這下是真的難住了,他本來就對駟赤、叔孫州仇有疑心,忠誠半點無,野心倒是一籮筐。於是便開始低頭思索自己的出路。

    最後還是趙無恤給他指了條明路:「侯馬正,不要想了,你無處可去。郈邑位於齊魯兩國之間,是兵家必爭之地,想要自己長期保有。只有我,只有西魯能夠接納你!」

    ……

    「小司寇……願意接納我?」侯犯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方才他能走過來,完全是衝著趙無恤的名望,本來都做好因為殺了公若一事情被好好斥罵責問一番了,孰料趙無恤卻隻字不提,還邀他入夥。

    「我曾給公若開出了不少條件,若是他早兩三天答應,也不會落到這一下場,本司寇對事不對人,我看中的是郈邑,不是公若,還是那些條件,一條不變,你若是願意加入西魯諸大夫的秘盟,我便能幫你脫罪!在郈邑站住腳跟,我可以立誓,不干涉郈邑內政,你只需要保持公若時的狀態,不讓叔孫州仇染指此邑即可,何如?」

    侯犯怦然心動,這正是他需要的,但猶豫仍未消息,畢竟這樣要冒不少風險。

    但趙無恤下一句話卻讓他徹底沒了猶豫。

    「等事情過去後,我能舉薦你成為真正的邑宰!甚至……是邑大夫!」

    「邑……邑大夫!?」侯犯呼吸急促起來,這是他沒想過的巨大好處。

    「小司寇莫不是在說笑?」

    「現在是百川沸騰,山冢崒崩的大爭之世。諸侯卿大夫的地位可謂是高岸為谷,深谷為陵,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所以陽虎本是一區區陪臣,卻差點擋了真正的執政。柳下跖本是罪惡滔天的盜寇,但只要他能夠立下足夠戰功,我都能舉薦他為大夫,何況是你?

    「我願追隨小司寇!」侯犯不失野心家本色,說變就變,他語氣急促地答應了,隨即偏頭看了一眼身後,壓低了聲音道:「駟赤一定不會答應,應該如何處置他……「

    趙無恤笑眯眯地看著已經入戲了的侯犯:」你現在是此邑主人,你覺得應該如何處置?」

    侯犯眼中閃過一絲狠絕:「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一刻之後,駟赤那顆白髮蒼蒼的頭顱便被侯犯裝在匣子裡,獻給了位於南門的趙無恤,和公若一樣,他死不瞑目!

    這是趙無恤允諾退出南門的條件,也是侯犯的投名狀……

    趙無恤瞧了一眼,讓人將駟赤、公若的頭顱擺到一塊,心裡思量道:

    「駟赤會被說成是與公若火拚時同死,這當然騙不了三桓。只是他這一死,侯犯便絕了退路,等叔孫州仇的兵卒趕來接受城邑,就能吃到一碗閉門羹了!」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1-15 19:22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495章 墮四都!

    時間進入六月下旬,齊魯兩國夾谷之會方告一段落,位於汶水北岸的邊境重鎮郈邑卻又生變故。

    「公若以郈邑叛,殺工正駟赤,而其馬正侯犯又將公若擊殺!」

    本來在聽聞這個消息時,叔孫州仇是欣喜若狂的,雖然對駟赤之死有點可惜,但郈邑能回歸就好。但等他派家宰帶少量兵卒前去接受郈邑時,卻吃了一碗閉門羹!控制郈邑的馬正侯犯拒不開門,也不願意將城邑轉交給叔孫氏的家宰,反倒請求以自己為邑宰。

    「逆臣!」

    叔孫州仇得知後氣得渾身發抖,在家中怒罵,隨即想要發族兵去圍攻,然而他的家宰卻提醒了他一件關鍵的事:郈邑人口占了叔孫氏領地的四分之一,而兵卒力量更達三分之一,即便是將叔孫氏全族武裝加上,也不能保證能攻克這座堅城。

    於是叔孫州仇不得不求助於同為三桓的季氏,雖然雙方各有矛盾,但他們的相處之道一直是「相忍為國」,小打小鬧有之,可要是遇其他支系的公族,或者外來者時,卻會難得地一質對外。

    得到執政季氏首肯後,叔孫州仇便在魯宮朝堂上當眾彈劾自己的家臣:「侯犯以郈邑叛魯,請出左右二師伐之!」

    這也怪大宗伯孔子,他將許多舊禮都恢復了,三桓的決意必須得到魯侯同意後才能作數,無形中增加了不少麻煩。這一日,大宗伯孔子當然也在場,當魯侯詢問的眼神看向他時,孔丘發言問道:「侯犯在郈邑樹立反旗了麼?」

    「未曾……」

    「那侯犯以郈邑投奔敵國了麼?」

    「並未……」

    孔子捧著玉圭,恭敬地說道:「既然如此。那侯犯僅僅是閉門自守,不服叔孫氏的命令而已,郈邑六月獻予君上的彩帛也如期而至,所以並不能說是叛魯……」

    季孫斯冷笑道:「大宗伯的這番話,倒是和先前途經郈邑的趙小司寇如出一轍,難不成你是信了他為侯犯脫罪的那些話語?」

    孔子說道:「當然不是。這種行徑同樣是以下犯上,不能容忍。但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事不成則禮樂不興,禮樂不興則刑罰不中,刑罰不中,則民無所錯手足。叔孫氏可以以討叛臣的名義向君上請求發兵相助,卻不能隨意給侯犯一個叛魯的罪名。」

    更大的擔心孔丘還沒說出來,郈邑的事情。現在看來怎麼都和趙無恤脫不開關係,他這次一副要為侯犯出頭的樣子,讓孔丘失望不已,也同時促使他下定了決心。

    於是他對叔孫州仇說道:「河冰結合,非一日之寒,郈邑不服號令由來已久,究其原因,是郈邑的武裝和城邑規模超過了禮制。才讓邑宰坐大,所以才會出現今日殺一公若。就有侯犯取代其位置,侯犯縱然死了,叔孫氏又能長久控制郈邑多久?」

    他又轉頭對沉吟不語的季孫斯說道:「季氏的費邑也是如此,南蒯之叛才過去沒多久,陽虎便又控制費邑,陽虎之後。又有公山不狃……」

    孔子覺得,想要讓國君收回權勢,再在全魯推行禮樂,在打壓三桓的同時,首先要從解決這些大城邑的割據開始!

    季孫斯哪裡能不明白這個道理。現如今公山不狃割據費邑已經兩年,同樣是他的心腹大患。

    「那夫子覺得,應該怎樣做?」

    於是孔子言於魯侯和季氏、叔孫氏,曰:「家不藏甲,邑無百雉之城,古之制也。今魯國有四家逾制,請皆損之!」

    「哪四家?」

    「季氏之費邑,叔孫氏之郈邑,孟氏之郕邑……」

    聽到第三個時,季孫斯心中大動。

    在他看來,損郈邑,只是將魯國官方徵召兵卒平定侯犯換成合禮合法的說辭。損費邑,則是意味著,孔丘願意幫忙解決困擾季氏多年,不叛亦不從的費邑問題。

    至於郕邑……季孫斯更是差點笑出聲來,叔孫氏的郈,季氏的費已經不屬於自己了,但郕邑卻一直好好在孟氏手中。陽虎之亂,孟氏是受損失最小的一家,結果便導致他們現在幾乎能和季氏平起平坐,那孟孫何忌雖然做過孔丘的學生,但為了自身利益,近來一直在非難孔子之政,孔丘恐怕是想乘著墮毀郈、費的機遇,也將孟氏一併削弱了罷!

    他和叔孫州仇利益攸關,當然會答應,而且會佔據大義的名分,逼迫孟氏同意!

    但是不對,這才三家,剩下的一家,莫不是……

    卻聽孔子淡淡地說道:「還有一家,便是小司寇趙無恤控制的西魯,鄆城了!」

    季孫斯與叔孫州仇對視一眼,欣喜若狂,一向和趙無恤走得極近的孔丘,終於決定要對這個外來的晉國人動手了麼?為了削弱近在身側的西魯,孟氏很可能會以墮郕邑為代價,答應加入這個密謀,再有了孔丘及其弟子為助力,甚至齊國人也能來幫忙,想來應該可以實現。

    於是他說道:「此策有理,吾等願從之,我這就派人去勸說大司空。」

    孔子卻是有條件的:「墮四都之事需要縝密謀劃,還望二位卿士秘而不宣,還請以公良孺為叔孫氏的家宰,仲由為季氏家宰,此二子頗有武略,可以擔當大任。待秋收後徵召兵卒,準備墮郈邑、費邑,然後是郕邑和鄆城,何如?」

    孔丘已經意識到了,這不是邑宰們個人的道德問題,而是魯國家臣制度的積重難返,也是三桓內部出現的力量崩塌,才會造成三桓專魯,而陪臣專三桓的局面。

    改變家臣世襲,轉而任用自己的出色弟子們為可以替換撤職的家宰、邑宰,這才是讓魯國復興的途徑。

    這樣一來,才算名正言順!

    ……

    六月末,天氣沒有那麼酷熱了,溫風開始吹起,蟀蟀移居牆壁之下,長出羽毛的雛鷹開始學習飛翔搏擊,腐爛的草中,螢火蟲開始在夜間飛舞閃爍。

    孔子口中「踰越禮制」的鄆城,臨湖的廳堂內,剛剛歸來不久的趙無恤與謀主張孟談相對而坐。

    張孟談在為自己和主君斟酒,清澈的酒水倒入杯盞中,他的神情專注一絲不苟,口中卻緩緩說道:「光一個郈邑,就佔了叔孫氏三分之一的兵力,而費是個萬戶大邑,扼守魯國東方,公山不狃治邑有方,頗得民心,倘若他被逼急了,全民皆兵時甚至能掀起滔天巨浪……現如今侯犯以郈邑投靠司寇,只要再與公山不狃加強往來,至少吾等在魯國便不再是孤軍奮戰了,只是此策與三桓叛臣勾結,傳出去對司寇的名聲不好。」

    趙無恤不以為然:「成者王侯,敗者賊寇,自古已然。宋國的第一位國君微子啟本是殷商叛臣,引周人入王畿,事後卻被吹捧為賢能王子,繼承了商湯的血脈和宗廟。晉文公不從父命,據城抵抗,之後又奪侄兒之位,佔侄兒之妻妾,對天子也談不上敬重,踐土之盟上還不是被命為侯伯?在我看來,過程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結果,孟談只管出謀劃策,不必多想。」

    於是張孟談繼續說道:「吾等的本意是利用郈邑做靶子,吸引三桓的注意力,再乘著生亂之時為西魯謀利。現如今叔孫氏無力攻取郈邑,果然轉而向季氏求助。像郈邑這種堅城,在沒有內應的情況下,首先必須徵兵卒、修武備、具器械,三月而後成。屆時已經入冬,整個魯國的精力都會集中到那裡,哪裡還有功夫管司寇。只要能拖到晉國中軍佐懲罰了衛國,打通晉魯之間的道路,司寇在魯國的地位自然能安如磐石,甚至能進一步進取。」

    趙無恤頷首道:「我擔心的是,叔孫氏攻郈無望下,會請求齊人相助,那就有些難辦了……對了,我在郈邑的那幾日,齊侯和陳氏近來有何動靜?」

    「齊侯歸國後大肆宣揚齊魯和解,不必再征發作戰,國人一片歡欣鼓舞,值得注意的是,齊侯讓陳恆去衛國獻地。」

    趙無恤微微皺眉:「獻地?」

    「齊國去年冬天攻略了夷儀,現如今將夷儀一分為二,陳氏控制主邑,而羔、媚、杏這幾座千室邑,則被齊侯讓陳氏轉交給衛國,作為衛國失去濮南的補償。」

    「高明。」趙無恤對這計策只有兩字的評價。

    一方面打壓了在戰爭裡吃得腦滿腸肥的陳氏,另一方面給衛國甜頭,讓他們繼續死心塌地留在齊國盟邦內,作為抵禦晉人的第一道防線。

    趙無恤心裡有些樂,想來陳恆心頭一定在流血罷!

    隨著齊魯和平,熱火朝天的貨殖戰爭也告一段落,至少在表面上這樣,齊國商船再次開始通過濟水、濮水,只是稅收依然居高不下,齊國的海鹽依舊不願意直接往這邊運。

    對此趙無恤並不愁,他所需要的一些東西陳氏會轉手賣給他,而己方則要付出瓷器作為代價,當然,雙方還能共享一定的信息。

    但還是有些不對勁,經過夾谷之會,趙無恤對齊國人已經十分警惕,這次獻地,只是一次孤立的事件麼?亦或者,還有後手?

    張孟談說道:「司寇所料不差,陳恆前幾日從濮陽直接送了封手書來。」

    他將懷中的紙信獻上,趙無恤拆開後,裡面只有四個字。

    「小心宋國……」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1-15 19:23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496章 價值連城

    公室車馬出行時交龍旗幟飛舞,貴人乘坐的馬車華麗而典雅,車輪粼粼,在通往商丘城的大道上行駛著。

    「是公女的車駕!」路邊眾人連忙避讓,然後交頭接耳說起了關於公女南子的事情,在宋國,隨著南子日益長大,容貌越發明豔,她便成了市井裡閭永恆不斷的話題,那就是究竟誰有福氣迎娶她為夫人?

    公女南子今年已經十七歲了,早已過了許嫁的年紀。兩年前,衛國與宋國定下了姻親,本來她春天時就應該嫁給衛侯,奈何衛國捲入了晉、齊的戰爭中,開春又遭了瘟疫,故以此為藉口,遲遲未能成行。

    在宋國,人人都知道南子是沒辦法長期居於深宮的,她生性好動,待嫁之餘也時常乘車出遊,或去彭城,或去泗水,往往有無數宋國卿大夫子弟緊隨其後,希望能一親芳澤,卻無一例外被禮貌地回絕。而這一回,南子的車上,卻帶了一個粉雕玉琢的少年,讓沿途的士看了好不嫉妒。

    這個幸運的少年名叫公孫糾,是已經死去的公子褍秦遺腹子,更是宋公最寵愛的侄子,理論上是南子的小堂弟。他年紀不過十歲,在宋國除了備受公室寵愛的他,很少有人能得到與南子同車而行的待遇。

    宋公年輕時生了一堆女兒,卻沒有兒子,十年前一次狩獵事故,更是讓他成了天閹,雖能行人道,卻再也沒有子嗣。雖然他身體硬朗,但隨著年紀漸漸老去。難免會為繼嗣問題頭疼,按照右師樂大心的建議。自然就得貫徹宋人從殷商時起就流行的繼承規則:「父死子繼,兄死弟及」。他得在四個弟弟選擇一個作為繼承人。

    然而左師向巢和司馬向魋卻有別樣的想法……

    「君上春秋鼎盛,而四位公子與你年紀相差無幾,待君上百年之後,四位公子也將老矣,與其到時候使得君位不穩,還不如從下一代侄兒中選出一人從小栽培,也好繼承君上的志向……」

    不知道出於什麼目的,宋公沒有答應雙方的請求,但卻提到了對侄子公孫糾的待遇。於是本來無人關注的公孫糾突然成了太子之位的有力競爭者。

    宋國的執政,右師樂大心和四公子都是親齊一派,恨不得南子立刻嫁給衛侯,讓宋國也加入齊國的盟邦,共同對抗晉國。

    所以南子便不得不站到他們的反面去,她要與這個小堂弟搞好關係,逢年過節一直給他送禮物,還不時帶著他玩耍,若他真能成為太子。便可以作為自己未來說話的憑藉。

    不過在她看來,公孫糾壓根沒有向氏兄弟誇讚的睿智和早熟,完全就是個恃寵而驕的熊孩子。

    這不,商丘城遙遙在望時。熊孩子正興奮地指著前方道路上一隻綠色的蟲兒大聲喊道:「碾過去!」

    那是一隻有些呆傻的螳螂,面對氣勢洶洶的車隊竟然不知讓道。

    南子靈機一動,讓人下去將螳螂驅趕。然後將要去捉蟲兒的公孫糾拉回車輿的坐席上,對他說道:「阿弟。不能碾,我說一個故事與你聽。何如?」

    她聲音甜美,貌若天仙,連十歲男孩都承受不住,公孫糾很快就服服帖帖地坐在旁邊,等著聽故事了。

    「齊國有位君主叫齊莊公,他有一次外出打獵,見到路上有一隻小蟲子,伸出前肢要阻擋前進中的車輪。齊莊公問御者說:這是一隻什麼蟲子?御者說:這就是人們常說的螳螂,它只知前進不知退卻,從不計量自己的力量。齊莊公聽後:如果它是人的話,肯定是一位天下勇士。說完便讓車子繞道避開螳螂。齊國的勇士聽說此事後,都紛紛前來投奔齊莊公……於是莊公得到了許多人才,故能反攻晉國,登太行山、羊腸阪。」

    她笑眯眯地拍了拍少年粉紅的臉頰:「你說,你是不是應該跟齊莊公學學?」

    南子為了幫公孫糾刷一個早慧神童的名聲可費了不少心血,這次的事情回去以後也可以大肆宣揚:公孫糾放過了螳螂,他是個有仁心,喜歡勇士的公室子弟,比起為富不仁,貪得無厭的四公子強多了!

    宋公對公孫糾也許真的寄予厚望,對他的教育管的很嚴,八歲大的孩子已經瞭解了中原不少國家的典史,所以公孫糾眨巴著眼睛,不服地說道:「我還聽過齊莊公的其他事蹟,夫子說,他曾與大臣崔杼之妻私通,最後被崔杼在家中抓獲,當場弒殺,無德之君,他不值得我去學!」

    面對公孫糾的抬槓,南子不以為然,摸了摸他的頭:「阿姊讓你學的是齊莊公的納賢,又不讓你學他的私行……」

    何況在南子眼裡,主君和自己的大臣私通,這又算什麼大事?物有陰陽,人分男女,兩情相悅,**起來誰也擋不住,身為主君還要掩飾自己的**?那這國君當的還有什麼意思?要怪只能怪齊莊公做事不夠狠辣,乾脆先下手為強,殺崔杼,奪其妻女,這才是雄主該做的事情!

    放眼宋國,南子失望地發現,她身邊根本沒有這樣的人,父親沒什麼進取心,六卿俱是鼠輩,而再放眼天下,似乎也僅有趙無恤等寥寥幾人而已。

    那個號稱能復晉文公事業的少年這半年來發展的不錯,他的領地已經和岳家樂氏相匹,實際的控制範圍則還要更大,且權傾魯國,在經濟上也能跟齊國人鬥得旗鼓相當。

    只是讓南子揪心的是,也許是打得衛國不夠疼,也許是齊國人輸得不夠慘,自己的婚約遲遲無法解除。現如今聽聞魯國又與齊人講和,趙無恤便再無理由對衛用兵,這該如何是好?

    此外敏感的南子也從中看出了一些問題,既雲和解。那齊魯一旦和平,魯國也會與衛和解。那樣的話,佔據著齊、衛領地的趙無恤當如何自處?

    且不說南子心裡的隱憂。經過這個一個小插曲後,路上的行程稍微變快,到了午後時分,宋城商丘在望。

    然而剛進城,南子就覺察到氣氛比往日有些許不同,戒備比往日森嚴了不少,自己在宮中的親信喬裝等候在大門內,一看到南子車駕,就立刻迎了過來。

    ……

    「公女。你不在這幾日,宋城出大事了!」那親信正是上次受南子之托,去鄆城給趙無恤遞送消息的隸妾,她神色焦急地將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

    「衛國又派公子朝來了?虧他好意思,上次在宋宮受趙氏侮辱還不夠,真是個厚顏之人!」

    她支開了公孫糾,又對親信說道:「公子朝是不是又來催促許嫁了?」

    南子一直在明裡暗裡人慫恿宋公取消婚約,誇大齊國的失敗,同時把衛國的未來說得一片黑暗。預言衛國不久將亡,然而她的父親雖然不似雄主,卻也不糊塗,只是淡淡地說道:「衛國的國乍。也許要比宋國都長……」

    但宋公也沒有立刻答應許嫁,在南子看來,自己的父親反倒更似商丘市肆裡的商賈。正在把她當成奇貨,待價而沽!

    果不其然。衛國人許諾的禮物一次比一次豐厚,而這一回。更是一口氣拿出了城邑!

    「你是說,衛國把首山和巢當成聘禮?待許嫁後交割?」

    聽到這個消息後,南子面色大變,首山、巢,是屬於衛國的領邑,但卻是兩個飛地,位於宋國境內。宋衛關係一直不錯,所以宋國雖然垂涎這兩處城邑,但也沒有奪取的意思,孰料這次衛國竟如此大方,直接將兩座邑當成聘禮了?

    以南子對宋公的秉性瞭解,他會的,他一定會立刻答應許嫁!

    「然,君上已經讓衛使者住進了館舍,只待秋收前後就要讓公女出嫁了……」

    南子心裡一片冰涼,一旦宋公允諾,那一切就真沒挽回的可能了,她苦笑道:「如此一來,我當真得嫁了。」

    她甚至在想,自己現在若是調轉車馬逃出商丘,在泗水上隱姓埋名還來不來得及?

    可一轉身,南子就知道這計畫來不及了,守衛城門的人,是自己的叔叔公子地,富稱宋國,現如今正在城門樓下看著南子笑。

    「公女已經知道了?真是可喜可賀,秋收之後,便能送公女去濮陽、新台了。」

    「有勞叔父了。」南子在公子地面前裝出一副羞澀的模樣,心裡卻大罵起來。

    公子地是宋公的弟弟,不僅是宋國太子的有力競爭者,也是宋衛聯姻的主要推動者之一。但南子知道,究其原因,不過是自己這位叔叔想要追求自己遭到了拒絕而已宋國是殷商遺民的邦國,所以還保留著傳統的族內婚,理論上侄女是可以嫁給叔父的……

    「一個個或因為利益而賣女,或因為淫慾不能得逞而生恨,巴不得我嫁給又老又齷齪的衛侯。」

    她對宋國公室真的是失望之極。

    面對公子地和來催促自己回宮的寺人,南子貝齒緊咬,拉著公孫糾坐在車輿上,心裡思考著對策。

    既然逃脫無望,那就只能拚死一搏了,她南子絕不做被烈火焚身也不懂得逃出這間火宅的痴傻女子!

    事到如今,誰還值得託付,可以利用呢?

    國內的話,還有手邊的公孫糾、向氏兄弟、司城樂氏……

    國外的話,趙無恤為她作的那首詩猶在耳旁:「東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

    南子難得露出了一絲笑。

    「如今看來,我真的價值連城了,但至少要用洛陽、臨淄、朝歌這樣的天下之都來換,區區兩座千室邑?也太小看南子了!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1-15 19:24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497章 再笑傾人國

    直到七月中旬宋城大亂,公子地都不知道是怎麼亂起來的。

    若是細細回想,這禍患恐怕從南子向他密報說,國君將自己貢獻的四匹骕骦白馬轉贈給大司馬向魋時開始的……

    當時公子地大驚:「竟有此事!?」

    「向魋為人貪鄙,見國君苑囿裡有骕骦馬,竟逕自索要,國君不好拂了他的臉面,只能贈予,還望叔父莫怪……」

    南子一對美目如桃花,說話如徐徐春風,她大概是看清楚誰才是國君真心寵信的人,近來與公子地的關係表現得極為親密,宮中無論大事小事都願意為之通報,卻又緊守底線,不肯讓他染指。

    公子地有些不信:「我那日的確見向魋從宮中牽走了四匹馬,但馬尾、馬鬣都是紅的……」

    南子螓首輕搖:「那是國君怕叔父知曉後不忿,特意用漆染紅的。」

    「真是豈有此理!」

    公子地覺得自己一番好意全被國君哥哥喂了狗,臉色頓時漲紅,他感覺這像是在大庭廣眾之下將他鬚髮涂紅一般羞恥!

    對國君他自然不好發怒,於是滿腔怒火就轉移到向氏那裡去了。

    「向魋豎子,也配得到骕骦寶馬?」

    南子瓠犀般的貝齒微露,繼續進讒言道:「說起骕骦馬,我卻是想起了唐國,當年唐成公到楚都郢城朝見楚王,貪婪的令尹子常(囊瓦)私自索要他乘坐的四匹骕骦馬,唐成公堅決不給,被子常扣留三年……現如今宋國也出了幾個像子常一般的奸佞,向巢為左師,向魋為大司馬,他們的三個弟弟或為小司馬,或為佐吏,向氏權傾朝野。其勢盛於公族,叔父作為公族之首,還望察之……」

    公子地猶豫了:「但國君寵愛向氏。」

    「常棣之華,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叔父想想,向氏不過是叛臣殘餘,真的能和同父同母的手足兄弟相比麼?」

    南子的輕柔細語能讓真金熔化,鑌鐵鏽蝕,於是公子地在紅顏挑撥下怒髮衝冠。他「察之」的結果,就是仗著自己是國君的同母弟弟,帶著私兵強行闖入向氏苑囿,把向魋打了一頓並且奪回馬匹。

    簡單而粗暴,卻讓他覺得這樣做特別在侄女面前長臉。

    宋公知曉了此事,但或許是因為自己先把弟弟的貢獻送給別人而做賊心虛,竟未乾涉。

    這一下,就輪到向魋害怕了,他一時間以為自己恩寵消減,沒了國君庇護。向氏怎麼可能鬥得過四位公子?為了保全宗族,他竟打算孤身一人潛逃國外了。

    然而就在這時,有佳客翩翩來訪,等到披著兜帽的女子露出真容,向魋才發現,這是一向與他們一族親善的公女南子!

    ……

    「大司馬不必擔憂。」南子巧笑倩兮,彷彿這件事不值一提。

    「怎能不憂,我犯下了忤逆公子的大罪,現下只能出亡避難了。」向魋一臉愁苦。

    南子安慰他道:「何至於此?國君的性情你還不清楚?耳根柔軟,容易聽進好話。現如今公子地還在等著國君主動登門去道歉,大司馬就乘這機會搶先入宮,一定能先得到同情!」

    向魋有些憂慮:「君上對我再信任,也不及同母的弟弟吧。」

    「此言差矣。大司馬沒聽過這首詩麼?喪亂既平,既安且寧。雖有兄弟,不如友生……請相信南子,骕骦馬是國君相贈的,公子地對此不滿,毆打大司馬。就是在扇國君的臉面,國君之所以不加理會,是抹不開兄弟情分,其實心裡恨不得將公子地驅逐。此時若能好好哭訴一番,一定能將受的屈辱一一報還!何況還有我,我願為大司馬說項。」

    南子一雙大眼睛極為真誠,向魋覺得有理,這便按照她說的進宮哭訴告狀去了……

    ……

    「向魋本來害怕至極,都準備逃走了,但不知道是受誰勸說,他連夜入宮去向國君哭訴,說是受公子逼迫,只能流亡魯國了。」

    公子地大喜:「那向魋究竟走沒走?」

    「當然沒有,國君不捨向氏,竟也留他在宮中對哭,據說君臣的眼睛都哭腫了……」和公子地對話的是他的同母弟弟公子辰,在四公子裡排名第二,比起哥哥來,他算是個聰明人了。

    公子地這下算是明白了,他呆了半響後長太息,涕淚滿面道:「經過這件事,我與向魋絕對無法共存,有我無他,有他無我,既然他不走,好,好……」

    他拍案而起,憤慨地說道:「那我走就是了!」

    公子辰連忙拉住了他:「兄長要去哪裡?」

    「我流亡陳國去!」

    公子辰道:「兄長勿慌,向魋能被國君挽留,說不準你也可以……我就不信國君對一個佞臣比對親兄弟還要好,你平日對國君有禮,假裝要出奔,我則去相勸,只要公女南子再說幾句好話,國君必定挽留你!」

    ……

    「兄弟鬩於牆,外御其辱。每有良朋,烝也無戎。君上能挽留一介臣子,難道就忍心看著自己的同母弟出奔陳國麼?」

    宋侯元年近五旬,他今日頭戴玄冠,身穿玄端素裳,只是臉色有些不快,近幾日幾個弟弟和向氏鬧得不可開交,直讓他頭疼不已。

    他瞥了一眼侍候在旁,裝作乖巧女兒南子,出言問道:「南子,你覺得呢?」

    南子眼觀鼻鼻觀心:「男主外,女主內,這種國家大事,女兒不敢置喙。」

    「無妨,這是關係到汝叔父的宗族家事,你做事一向很有見地,也說說看罷。」

    南子巧笑倩兮:「南子沒什麼見識,只是覺得陳國氣候暖和,株林遍佈,每逢佳節男女聚集於東門玩樂,倒是和叔父的性情吻合,去呆上一年半載,稍微冷靜一下也是好的……」

    公子辰目瞪口呆地盯著南子,親侄女不是說好了要為她叔父美言幾句的麼?怎麼就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了!

    他一下子就明白了過來,面色凶狠地唾罵南子道:「蛇蠍毒婦!」

    「大膽!」宋公拍了案几,公子辰連忙俯首謝罪。

    南子則一副受傷模樣:「南子只是實話實話,叔父為何要如此中傷我。」她兩眼垂淚望著宋公:「想來只是一時性急,還請父親不要怪罪叔父。」

    宋公深深地看了南子一眼,隨即朝跪在地上的弟弟搖了搖頭:「你去告訴公子地,去就去,我不會挽留他……」

    公子辰失魂落魄地離開了,南子又在宋公身邊呆了一會後,也回到了自己常去的黃堂,這是當年失火燒死了宋共姬的地方,偏偏南子就喜歡來這,僻靜,而且容易讓她看清富麗堂皇宮室裡殘酷的真面目。

    在這隱約還能聞到煙火味的遺棄宮室裡,南子的溫柔消失,只剩下一臉冷笑。

    「我聽說晏子曾做過二桃殺二士的事情,想不到區區四匹馬也能起到這種效果……」

    那些原屬於公子地的骕骦馬,最初還是她設計讓宋公賜予向氏的,一切做的不顯山不露水,她彷彿一隻蛛網上的豔麗蜘蛛,用絲線操縱著一切,看著執掌宋**政的男人們像提線木偶般相鬥!

    南子知道自己的父親平衡之術玩得非常好,以往四公子和向氏兄弟兩大陣營雖然敵對,但卻一直蟄伏在宋公之威下。只是現在,在南子的煽動下,雙方的矛盾急劇惡化,只需要瞧準時間往上面澆一把火,把簡單的贈馬衝突演變為對太子之位的爭奪,就能讓整個宋城燒起來!

    只要宋國生亂,主張與齊、衛結盟的四公子被逐,那就只剩下個垂垂老矣,在家養病多日的老右師樂大心,不足為慮。

    以目前的局勢看,甚至連向趙無恤求助都是多餘的。

    南子也不免有些得意:「我現在算是知道妲己、褒姒區區兩個弱女子,為何會被天下男子那般敵視提防了!」

    一笑傾人城,再笑傾人國!南子喜歡這種感覺。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1-17 16:30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498章 宋之亂(上)

    進入七月份後,宋國的天氣變幻莫測:涼風沿著泗水河吹拂,露水於清晨降落,寒蟬鳴叫于山林。

    在商丘,前些日子還極盛一時的四公子集團竟一片風雨飄搖之相,公子地欲出奔而國君不加阻攔,騎虎難下的他只能弄假成真,選擇離開,這是政爭失敗者的一般結局。而一向在國人中很有名望的公子辰則認為自己未能勸服宋公挽留公子地,也有責任,於是選擇和哥哥一起離開。

    走之前,他還撂下了一句狠話:「吾等領著公族出奔,國君身邊還能剩下誰?」

    據說他倆人帶著大批對宋公寵愛向氏不滿的公族出奔,到了宋國西南方,據說還要去陳國避難……

    這一切的幕後主謀南子對兩個已然宣告失敗的叔叔並不在意,她在意的是見形勢不妙,告病在家的執政樂大心。

    「樂大心服侍了三代君主,參與了弭兵之會、華向之亂等大事,擔任右師多年,是最難對付的人……」

    對這只在列國間長袖善舞的老狐狸,南子一點都不敢大意,從小時候開始,當週圍的男人被她的嬌豔和美貌迷得神魂顛倒時,只有瘦骨嶙峋的樂大心總是對她冷眼旁觀。

    所以南子便慫恿已經拜倒在自己石榴裙下的大司城樂溷前去「探病」。

    ……

    宋國幾家樂氏同出一族,但到了這一代,已經分出了好幾個支系,比如樂大心,因為封地在蕭,又稱蕭叔大心。樂溷一系,因世代擔任大司城之職,故稱為司城樂氏……

    兩家府邸說遠不遠,說近不近,乘著步輦行上半刻便到。只是樂大心見兩位公子垮台,似乎是一心想要避嫌,便搬到了外郭郊區的小宅裡去了,害得樂溷還得跑上老遠。他嘴上不說,心裡卻唾罵開了。

    「你個蕭邑老賊,臨死了還讓我吃這份苦,大熱天跑這麼遠!」

    本來在樂祁死後,樂大心的權勢是全面凌駕於樂溷之上的。樂溷一開始也只能緊抱向氏大腿避免被吞併。可隨著趙無恤在魯國的事業越做越大,司城樂氏也憑空多了一個依仗:司城樂氏現在成了趙氏商品如瓷器、馬匹等貨殖宋國的中間商,而趙氏採購漆、絲、繒等宋地特產也優先他們家。

    雙方互利互惠之下,司城樂氏富半公室,樂溷說話的底氣也一日硬過一日,地位日漸穩固,如今早就不把垂垂老矣的樂大心放在眼裡了。

    當然,卿族間那點禮節還是得講的,不然卿大夫和庶人有何區別?樂溷按照公女南子的吩咐,進了樂大心宅院後一個勁地噓寒問暖。非得見到真人才行。

    等他終於進到居室裡時,卻見形銷骨立的樂大心去掉了冠冕,披散著頭髮,這七月份大熱天的,他竟在榻上擁著厚厚的絨被而坐,又令二隸妾扶在兩側扶著,見了樂溷說話顫顫巍巍。

    「是子明麼?今日怎麼有空上老朽這兒來?」

    樂溷見狀心中大喜,心中暗道:「老賊果然病重,公女是多慮了。」

    他至床前拜道:「幾日不見執政,誰想竟如此病重。今國君命余為去黃池築城,特來拜辭。」

    樂大心流著怎麼也止不住的口水答道:「偪陽地近吳國,此國如長蛇惡虎,須得好生防備。」

    樂溷暗罵這老賊真是糊塗了。他大聲重複道:「執政,我是去黃池,不是偪陽!」

    樂大心老眼昏花,笑道:「哦,是我聽差了。」

    他下一句話卻讓樂溷絕倒:「原來你是從偪陽來啊!」

    樂溷對一旁樂大心的兩個兒子問道:「執政往日多精明的一人,為何病成這樣了?」

    樂大心的兩個兒子面面相覷。道:「父親耳聾,還望大司城勿怪。」

    樂溷樂得不行,卻也高興看到昔日不可一世的樂大心變成這番模樣,便又道:「乞紙筆一用,既然聽不明白,我給他寫出來便是。」

    不一會,豎人們端上來的有筆有帛,卻無近來在宋國貴族圈子裡流行的西魯藤紙。

    樂溷眉頭微皺,這可是他為妹夫重點推銷的貨物,哪家卿大夫沒有?

    旁人解釋道:「執政一向不許吾等採購瓷器、紙張等物件,說是不如漆器、簡帛好用……」

    樂溷鼻子裡冷哼一聲,這老不死還真是對趙無恤成見極深,只可惜自己家平白少了蕭邑一大筆收入。

    他將自己要前往黃池一事寫下來,呈上讓樂大心看了以後,一副糊塗模樣的老人才拍著腦袋笑道:「我病的耳聾了,子明此去要保重啊,鄭國是宋國的死敵,兩國是十世不解之仇,君上就是因為鄭國在齊盟之內,才不願意加入的,惜哉。」

    樂溷聽罷突然懷疑起來:「這老匹夫最是狡猾,什麼時候如此糊塗過,莫不是作偽罷!」

    言畢,樂大心似乎想起了什麼,以手指口,原來是用湯藥的時候到了,隸妾們連忙過來侍候他服用藥湯。

    樂溷覺得這是機會,話語可以作為,動作卻很難。他連忙在旁細細觀看,卻見樂大心連喝個藥都無法獨立完成,丑相百出,連他的兩個兒子只能偏頭不忍直視。

    等到終於湯流滿襟地喝完藥後,樂大心這才用枯瘦的手拉著樂溷絮絮叨叨地說道:「樂氏同出於公子樂,如今你我兩家雖然早已出了五服,但同宗的血緣和情分還在,吾今衰老病篤,死在旦夕矣。二子不肖,望子明教之,君來日若見到君上,千萬為我這兩個犬子說項一二。我不指望他們能繼承卿位,只要能保住蕭城的食邑就行,至於右師之職,我覺得子明來擔當,也好過向氏那兩兄弟!」

    言畢,樂大心便倒在床上,聲嘶氣喘,彷彿立刻就要死去。

    樂溷見這光景,才徹底放下心來,而樂大心剛才幾句話也將他捧得走路都輕飄飄的。在宋國,右師之位幾乎等同於執政!

    他在拜辭後立刻去回見公女南子,卻得知南子去了自己家。

    於是又駕車奔回司城府,在南子面前細言此事。南子這才掩著櫻唇笑道:「右師病的這麼重,吾等無憂矣!」

    所以她慵懶地伸了個懶腰,對朝她點頭哈腰的樂溷說道:「如此一來,樂大心那邊就不要管了,任由他得以善終罷。如今緊要的,是將剩下的兩位公子也一併驅逐了……」

    公子地和公子辰雖然跑路了,但他們的好弟弟公子仲佗、公子石彄仍在,這叫南子不能不擔憂。

    恩,再設計解決他們,計畫就完美無缺了。她心裡喜滋滋的,只要四公子和樂氏倒台,那朝中力挺宋衛聯姻的一派便完全失勢了,看到時候誰還敢逼自己去嫁衛侯那老不羞!

    然而就在此時,一直在旁輕輕搗藥。輕易不搭話的素衣女子卻說道:「兄長和公女這次卻是做差了……」

    正是在家中守孝三年,如今即將期滿的樂靈子。

    ……

    「你懂什麼,休得亂說!」

    樂溷近來幾乎成了南子媚眼下的一條狗,好容易有了次表現不錯的機會,見被妹妹質疑,頓時眉頭大皺。

    他斥責了一聲後想起自己妹夫現在可不是一般人了,城邑已經和司城樂氏一樣多,實際控制的人口和兵力還要更勝幾分,話語頓時軟了下來。

    「靈子你不懂政事,就不要攙和這些事情了……」

    樂靈子柔夷停下了藥杵。抬眼看著兄長和表面親密,內裡卻從未停止過和自己較量的閨蜜,淡淡地說道:「我固然不懂政事,也不想去懂。只是天下的事都是通的,我懂藥理,這就夠了。」

    「藥理?我今日倒是想聽靈子的看法。」

    南子則只是笑吟吟地看著樂靈子,想看看她有什麼見解。

    如果說南子是一朵大紫大紅的嬌豔花朵,那樂靈子就是在她身邊靜靜綻放的淡夜來香,雖然外表被喧賓奪主。但夜久彌香,在氣質上不遜色分毫。

    樂靈子撥弄著手裡的藥材,它們散發出各異的味道,有的能救人一命,有的卻能殺人傷己……

    「醫扁鵲一門治病講究六不治,但夫子說過,其實只需要劃分成兩種,要麼不治,要麼就得除根。兄長和公女的憂慮我也聽了不少,源頭似乎都是來自右師,現如今真的算是解決了麼?」

    樂溷嘟囔道:「樂大心垂垂將死,可不是已經解決了!」

    樂靈子搖了搖頭。

    「夫子前些日子傳訊來說,他已經往宋國派了一位師兄來開設靈鵲的分支,就住在司城府內,此事宋城所有人都知道,但右師府上從未有人來求醫。右師之所以病成這樣,大概是不信賴醫者,拒不就醫的緣故,但也是小心過度了,生怕我家會害他……我甚至聽說他連我家轉售的紙張、瓷器也不用,據說是因為怕人在這些肌膚接觸的器皿上下毒。這樣一個在瑣事上小心翼翼的人,竟然會對兄長吐露真情?還涕淚滿面?若非親耳聽聞,我是決然不信的……」

    樂溷和南子聽罷,頓時一陣沉默。

    「所以兄長和公女不將右師徹底擊倒,卻想要對並沒有跟著出奔外國,顯然是想要與國君和解的兩位公子窮追不捨,這不是做差了,還是什麼?」

    樂靈子心思極細,許多東西都能用慧眼看穿,這是平日不願意說開而已:比如多年前,自己未婚夫與他阿姊那點曖昧關係;比如兄長樂溷對南子的非分之想;比如南子就利用了樂溷的這一點,她利用身邊所有男子,卻不讓他們近身份寸除了趙無恤。那些勾心鬥角,那些隱秘約定,那些暗通款曲,真當她不知道?

    但她的聰慧寧可用來協助醫扁鵲研究一個藥方,寫成一本傳世醫書,用來靜靜地守著父親即將完全消逝的亡魂,用來耐心等待約定三年的未婚夫,也不會轉移到這些事情上面。

    政爭,陰謀,已經害死了她的父親,同時將周圍的人變得面目全非:南子越發沉迷於權術,樂溷在她的點播挑動下,竟然漸漸有了野心。

    而遠在魯國的趙無恤,似乎也離他越來越遠。

    這都是禍患的開端。

    更何況,現在兄長和南子要做的事情,已經超過了一般鬥爭的限度,若是一著不慎引發大亂,後果不堪設想。

    樂靈子不能眼看著兄長讓司城樂氏出現弊漏,出現亡族之危,故特地出言提醒。

    但她的好心卻被無視了。

    「靈子,你多慮了,你兄長與我自會處置好,何況還有國君、向氏站在吾等這邊,勿慮也,樂大心就算是大江裡的九首相柳,也翻不了大浪!你就好好等著婚期到時,你的重耳來迎娶你罷!」

    樂靈子微微嘆息,繼續專注於藥材,不再多言。

    南子很固執,她自視甚高,對樂靈子的忠言不以為然。

    隨著年齡增長,一對要好的閨蜜間隙暗生,容貌、穿著、談吐、權勢、甚至身邊的男伴,凡事南子都要勝過她一頭。這種情況在樂靈子與趙無恤婚約定下,而南子卻只能嫁給齷齪的衛侯後愈發嚴重。

    但南子的這股自傲的小女兒脾性,在立秋日祭祀那天的政變裡蕩然無存,看著精神抖擻站在戎車上的樂大心,哪裡還有重病垂死的模樣,她俏麗的臉上頓時血色全無……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1-17 16:33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499章 宋之亂(下)

    等樂溷的探望結束告辭而去後,樂大心又在榻上躺了一會,但當宅院大門一關,他便立刻招呼兩個兒子過來說道:「樂溷去了麼?」

    「去了。」

    「善!他一定是受人指使,來探聽吾病之虛實。見了今日情形,歸去回報消息,向氏兄弟和公女必不忌我矣,蕭地的兵卒都召集了麼?」

    「稟父親,已經召集了,足足有一師之眾!」

    「公子地、公子辰那邊呢?可傳來消息了?」

    「兩位公子帶著公族和大量國人去了匡地,召集邑兵,正準備歸來,也有一師之眾!」

    樂大心欣然起身:「善!只待立秋那日國君命眾臣出城祭祀之時,便可圖之!」

    他先前的糊塗與衰老一掃而空,只剩下一對鷹隼也似的眼睛閃著精光。

    「國君是我扶持上位的,他就像是太甲,受奸佞小人離間,既然如此,我就不得不做一次伊尹了!」

    ……

    孟秋七月有立秋的節氣,立秋前三天,宋國太史算定時令,稟報宋公說:「某日立秋,金德當令。」宋公按照慣例齋戒,準備迎秋。可到了立秋當日,宋公因為身體抱恙,令向氏兄弟和諸位卿大夫在西郊設壇祭祀白帝,已經對樂大心放鬆警惕的南子也代表國君同行,然而就在這一日,宋城內竟出了大事……

    政變在所有人都未想到的情況下發生。

    樂大心帥數百家兵突然發難,而一直被向氏和南子逼迫,除了逃亡,亦或是反叛別無選擇的公子仲佗、公子石彄以宋公的名義舉行兵變。對向氏早已不滿的公族近支紛紛響應,他們包圍了宮室,控制了國君,然後關閉各個城門,率兵佔據武庫,並派人出城據守睢水浮橋……

    所以當去西郊祭祀少昊的人問訊趕回時,便只能面對緊閉的城門。以及城樓上器宇軒昂,在朝他們念檄文的樂大心。

    執政的聲音老邁卻依舊不失洪亮:「牧誓上說,牝雞無晨,牝雞是沒有在清晨報曉的;若牝雞報曉。說明這戶人家就要衰落了。現在國君受了小人矇蔽,只聽信公女南子之言,輕蔑廢棄同母兄弟而不任用,卻對向氏等叛逆餘孽推崇尊敬,以他們為卿士、大夫。這些人施殘暴於公族、國人。違法作亂於商丘。現在,我作為宋國執政,欲驅逐君側之惡人,奉天命進行懲討!」

    他們已經控制了國君,所以討得虎符,力求將自己的叛亂合法化。一日之內,宋城變了天,六卿之中,樂大心和公子辰是一丘之貉,大司城樂溷受君命去了黃池防備鄭國人趕不回來。大司寇皇瑗選擇了自保中立,只剩下向巢和向魋兄弟連忙奔赴城西調集向氏族兵。

    向氏一門兩卿,實力並不弱,在最初幾日的戰鬥裡尚能佔據上風,但隨著公子地、公子辰的援軍從西面趕到,樂大心的蕭邑兵從東面趕到,三方夾擊下,向氏敗北。

    他們五兄弟是樂大心號召宋人群起而攻之的罪魁禍首,落入敵手絕無生機可言,於是便只能朝位於宋國西北面的領地鞍奔逃。司馬牛則準備奔魯,去向自己的老師孔子求助……

    樹倒猢猻散,而另一個被列在靠前位置的禍首,則是公女南子。

    這是一次不亞於華向之亂的大叛亂。南子雖然喜歡玩弄權謀,但畢竟長於深宮,哪裡見過這般廝殺的場面,頓時傻了眼。

    向氏的先勝後敗導致了潰散,南子的車駕也失散在人潮中,樂大心讓人在商丘周圍大肆搜索。揚言要抓獲南子後立刻將她嫁到衛國去。她不得已,只能緊緊抱著被己方單方面宣佈為太子的堂弟公孫糾,在幾名宮甲的護送下逃進了司城樂氏位於城北郊外的宅院內……

    ……

    這座屬於樂氏的小型堡壘,被地人稱之為」趙丘「,是座土石結構的堅固塢堡。

    土石結構的望樓在莊園四角樹立,雖然牆高有限,但卻非常結實。乾燥小丘上的倉稟被各地買來的糧食裝的滿滿的,能保證粟支一年之用,但凡商丘有事,這裡是天然的避難地點。樂大心之亂後,路過此處避亂的宋國士大夫們都感慨建立堡壘的人真是遠見卓識。

    這兒正是三年前趙無恤在宋國的立足之地,也是叛亂後樂靈子在一眾留守家臣護送下避難的地方。

    南子被前來追捕她的公族之兵緊追不捨,逃入趙丘後才松了口氣,外面的人都被擋在強弓勁弩之外,而此地的女主人樂靈子依舊身著素衣,在這兒靜靜地等著她來投奔。

    她本可以早早逃離,卻一直等到了現在。

    南子沒了往昔的豔麗與卓爾不群,她頭髮散亂,面色蒼白,能夠攪動乾坤的九尾青丘純狐成了一隻怯怯需要人保護的小狐狸。

    樂靈子嘆了口氣,她曾見南子起朱樓,眼看她長袖善舞,賓客滿堂,今日卻又眼看她樓塌了。

    以涉世不深的心機跟右師那樣的老政客玩弄權勢,終究是敵不過啊……

    南子看了看樂靈子,兩女一時無言。

    她又瞧了瞧比她更加怯懦害怕的公孫糾,心裡一陣厭煩。她苦心挑撥樂大心、四公子與向氏兄弟之間的矛盾,這一點上她成功了,但隨之引發的動亂和火拚卻連同她依靠的樹林一起吞噬。

    「一切都完了。」

    向氏敗北了,國君父親被老逆賊樂大心控制了,連她平日裡不屑的司城樂氏也無法回援,在宋國,她失去了一切可以憑藉的對象。沒了借力的藤蔓,終究只能無力地癱軟倒地,無論上面能開出多麼美麗的姹紫嫣紅,都只是別人的附庸而已,這就是她南子的寫照。

    接下來,她便只能閉著眼等待命運,被強行帶回宮中,強行嫁到衛國,用身體和媚術取悅衛侯元那棵生蟲垂死的老槐樹,希望還能依附到他身上?等到他死了。自己還能仰仗誰?繼續勾引衛國的各色卿大夫,為了在朝堂廳室裡求生存而人盡可夫麼?

    像美女息媯一樣,或者連息媯都不如,只能效仿夏姬?

    那樣的話。好歹能求得一條活命。

    門外響起了金鼓齊鳴,還有防守者的高呼,弓矢釋放的微響,以及門口處傳來的巨大撞擊聲。

    砰砰砰!趙丘的正面已經被包圍,這座亂海裡的小島。也在狂風駭浪下飄零不已。

    公子糾嚇得抱頭大哭,南子也苦惱地按著自己的太陽穴。

    不,無論是息媯還是夏姬,那都不是她想要的未來。

    哪怕是三尺白綾,也好過苟延殘喘!

    「靈子,求求你。」

    南子垂淚,看著依然淡漠而無懼的樂靈子,她彷彿一朵永遠獨立綻放的夜來香。司城樂氏實力尚存,也不算樂大心的死敵,那些叛逆不大可能非難她。所以她其實沒太大危險。

    「你的醫術能救人,也能殺人,有沒有這樣的毒藥,能讓我死後依舊帶笑的那種!」

    樂靈子輕撫她的手,沉默半響後,淡淡地說道:「有,只需片刻,阿姊便能如願。」

    ……

    南子梳妝完畢,髮髻梳理得一絲不苟,銅鑑裡的她恢復了往昔的雍容。

    她慘笑道:「夏亡以妺喜。殷亡以妲己,周亡以褒姒。夫美女者,亡國之物也。妹喜年代久遠,且不論。靈子,你知道妲己是怎麼死的麼?」

    作為殷商之餘,宋國的女子怎麼會沒聽說過那段往事?或許周人對有蘇氏之女有許多非議,但宋人卻暗暗帶著點欣賞。

    樂靈子一邊配置著毒藥,一邊答道:「帝辛戰敗於牧野,於是奔命於朝歌。登鹿台之上,伴隨著三萬枚美玉一起自燔於火。妲己則不願讓烈火毀掉容貌,於是自縊而死,與帝同休。周武王登上鹿台後,用黃鉞斬下帝辛之首,懸在太白旗上。又用玄鉞斬其首,懸在小白旗上,展示給三軍和殷民看……」

    「那褒姒呢?她是怎麼死的?」

    「未死,被犬戎擄走後不知所終,據說秦人擊戎,曾見過褒姒,她為犬戎王生了兩個兒子,依舊悶悶不樂,輕易不笑……」

    南子頷首,桃花眸子般的眼睛微眯:「為何不笑,身而為尤物,若是沒了笑顏,那還有何意思?我還是喜歡妲己的死法,任由天下人唾棄也罷,譭謗也罷,但她卻足夠壯懷激烈!可惜沒有像帝辛那樣的英雄陪我一起死。」

    樂靈子看了她一眼,將手裡的東西遞了過去:「藥好了……」

    紫色的溶液盛放在閃爍光芒的金色杯盞中,倒映著南子美豔的臉,甚至是她眼睛裡細密的恐懼。

    「這藥真能讓我死了也帶著笑?」

    「它長得像芹菜和茛草,開白花,但汁液溶於水後卻是紫紅色的,服之立死,死後帶笑。」

    南子眼裡泛出了期盼又害怕的光:「好,那樣便好。」

    溫柔鄉是英雄冢,南子沒聽過這句話,但打小卻也痴心妄想,自己的容顏和身姿能否葬送一二不世英傑?那樣的話死也無憾了……

    也罷,此生便如此罷!

    一舉袂,一仰頭,紫色的汁液入喉,金盃落地,美人眼神迷離,衣衫半露,整個人癱倒在樂靈子的懷裡。

    她青蔥般的柔指挑著一枚晶瑩剔透的玉環,另一隻手臂則攬著樂靈子的脖頸,咬著她的粉潤的耳垂,吹氣如蘭:「若是還能見到趙無恤,替我將此物交還給他,再告訴他,這是趙造父之玉,這塊玉有段往事,藏著個秘密……」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1-17 16:35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500章 美人離殤

    話語戛然而止,素手垂落,只剩下潔白的玉環到了樂靈子的手心。

    樂靈子怔了片刻,輕聲一嘆。

    醫藥之道,多一味或者少一味藥,換一種引子,加分毫或者減分毫,或許就是生與死的區別。

    南子現在的狀態,彷彿年少時二女在睢水之畔的公室苑囿裡玩樂時,樂靈子好奇地在草堆裡尋找藥草和野果,她則在樹蔭裡沉沉睡去,臉上還帶著一絲甜美的笑……

    「傾國傾城名不虛傳,別說是男子,就算是我,也忍不住想多看一會……」

    就在這時,外面的聲響越來越大,這座名為趙丘的莊園雖然穩固,並且留下了一些從西魯來的武卒護衛,但終究寡不敵眾,陷落,只是時間問題。好在趙無恤當年在宋國時如同無根的浮萍一般,為了保命做到了極致,在地底數尺之下,還挖了一個通往山後的地道……

    只是,必須有人在前門處吸引敵人注意力才行。

    樂靈子目光投向在地上酣睡的南子,心中天人交戰許久,這才重新將玉環系到了南子的腰間帛帶上:「要交付的東西,想說的話,還是你親自交予他,說予他為好……」

    ……

    殷周春秋之世,正色有五種,是指青、赤、黃、白、玄五種純正的顏色,間色是指紺(紅青)、淺紅、縹(淡青)、紫、流黃(褐黃色)五種正色混合而成的顏色。在周禮裡,正色和間色成為明貴賤、辨等級的工具,絲毫不得混用。

    從小時候起,宋國的女子們就被傅母教導說:「紅紫不以為褻服」,不能用紅色或者紫色的布做家居時的便服。

    因為紅色要穿到朝堂上,而紫色則低賤得私下場合也不能用。

    但從小到大,紫就是屬於南子的顏色,據說這最初是一位宋公寵愛的妃子非難失去母親的漂亮公女,但南子卻把它穿出了時尚,民間效仿者不少。她雖然不是朱紅的正色,卻總是能喧賓奪主,而且差點成功。

    素衣褪下,紫色羅衫加身。這是樂靈子第一次穿上這種衣物,它可不是民間衣料一樣用常見的紫草染成的,沾到出汗的肌膚就會掉色,它是用齊國海濱一種牡蠣的汁液染成的,在水裡泡一個月也不會脫色。接著帛帶束住纖細的腰肢。足衣也是蠶絲細細織成,外面加一雙木屐,最後淡紫色絲巾罩住容顏,如此一來,她卻也神似南子。

    樂靈子喚人進來,對他們說道:「將公女從地道帶出去。」

    眾人大驚:「如此一來公女倒是走脫了,但君女呢?」

    「我去前面假意歸降,吸引叛軍,我二人朝夕相處多年,她的舉止我能模擬得九分像。彼輩見公女見擒,必然不會疑心有他。」

    眾人不知所措,一雙粗壯的手撥開他們走了進來,是位披甲的虎賁,他行禮道:「那君女的安危怎麼辦?」

    樂靈子說道:「宋人講究尊卑,別看現在在門外大呼小叫,只要我穿著南子的衣裳一露面,誰都不敢再亂動我一下……」

    這終究是諸侯卿族的遊戲,除了樂大心、公子地等少數幾人,誰幹逕自上來將公女的面紗一把扯掉。宋公可還在,而衛侯也沒有取消婚約的意思,不想活了?

    樂靈子外柔內剛,平時很少命令人。今天卻難得發號施令,而且一來就是一個極其冒險的舉動。

    司城樂氏的司馬陳定國卻不走,他如同山一般的身軀擋在門楣處,垂首說道:「家主臨走時吩咐過,要保護好宗室,兩年前趙氏君子走時也囑咐過。讓我勿必護衛君女安全!」

    樂靈子仿照著南子走路的模樣向前踱步:「無妨,兄長的族兵多半去了戴邑和黃池,這才給了右師等人叛亂的機會,但這也意味著彼輩不敢傷我,兩家樂氏畢竟同根同源,若是為難我一女子,傳出去可對他假裝賢相伊尹不利。」

    陳定國依然不讓,他重重稽首:「若是君女有何不測,僕臣百死莫辭!」

    「讓開。」樂靈子不再勸說,用上了命令的語氣,半枚玉玦從手中滑落,出現在陳定國眼前,這是在司城樂氏裡地位卓爾不群的」不貪之玉「。老家主見兒子不值得託付,竟將此玉玦一分為二,一份給了女兒,一份給了准女婿。

    他還有遺言:家臣見玉如見家主,不得違抗!

    陳定國為人忠貞,他無法再攔,卻不甘地說道:「君女這是何苦!?眼見守孝將滿三年,和趙小司寇的婚期也越來越近了,奈何要為他人冒險赴難?」

    樂靈子隔著面紗笑道:「大亂一時半會停不了,兄長若是想要憑藉戴邑立足,就得名正言順。南子先前或許是一味除了漂亮外什麼都無用的毒藥,可現如今情況變了,她和公孫糾才是能讓宋國,讓司城樂氏轉危為安的良藥,我則只是一劑路人般的陪襯,扔出去當引子再好不過。」

    淡然說出這番話的,該是一個平日裡看上去循規蹈矩,為父守孝的乖巧卿族淑女麼?

    陳定國無言以對,只能咬著牙執行這項命令,他讓親信帶著南子從密道走脫。而他則手持長戟,緊緊跟在君女身後,走向即將被叛軍破門而入的正面。

    樂靈子看著南子和公孫糾的身影消失在黝黑的密道處,後山處備有馬車,希望他們能避開叛軍鋒芒,逃到戴邑去。

    自己,只能為她做這麼多了……

    「走罷。」她的語氣依舊淡然,彷彿只是去宋宮內赴一場久違的貴族淑女聚會……

    ……

    門外面,整個趙丘幾乎被圍得水洩不通,武卒和樂氏族兵們苦戰多時,蒙城人漆萬身披重甲,手持盾劍,是所有人的領頭。

    自從雪原之戰堂弟戰死後,他便沉默寡言,因為立功甚多,又有暗傷,便被趙無恤允許提前退役,領了大量帛幣回到了宋國。之後又被樂氏當成寶貝。安排在趙丘,按照武卒的法子訓練族兵。

    這場叛亂讓漆萬重新回到了戰場,熱血從心頭湧現,憑藉兩年多的苦戰經歷指揮得當。但畢竟以少敵眾。現在已經是矢盡弦斷的絕命時刻。

    「想不到我竟然會死在這裡,雖然是在宋國,離故鄉也不遠,卻不知為何,現如今竟覺得不死於炎日玄鳥旗之下。竟有些遺憾!」

    他們正準備拚死一搏,為後面的貴人脫逃贏得時間,卻突然見牆內豎起了白旗。

    「賊!是哪個無膽的要投降!」

    漆萬失聲痛罵,一回頭,卻被震驚得說不出話來了。

    彷彿從仙境中走來,身披紫衫的貴族女子踩著準確的步伐,朝漸漸開啟的大門走來。

    她身邊的人大聲喊道:」外面的人聽著,公女願意出去,切勿再打了。「

    漆萬怒髮衝冠,真想下去戳著陳定國的鼻子。問問他是不是把司寇的話忘了。

    然而牆外箭矢應聲而至,喊殺聲也頓時停了。

    隨後有人大喊道:「公子有令,速速讓開一條道,讓公女出來!」

    原來,這支偏師是由陳國邊境歸來的公子地統領,他主動請纓領了搜捕南子和公孫糾的任務,這位被坑了一頓的叔父下定決心,一定會讓把他當猴子耍的侄女南子好看!

    戰鬥暫時停歇了,牆內的人目光複雜地看著他們一直在保護的對象緩緩離開這座早已殘破的壁壘。而外面的人則帶著一絲好奇和期盼,想見見傳說中天生的尤物。這次內戰的禍首,公女南子。

    據說南子是妖媚的九尾青丘,只要和男人對視一眼,就能勾起對方的**。為她做什麼都心甘情願。這妖媚女子跟毀了大邑商的有蘇氏妲己一模一樣,這讓兵卒們在懼怕之餘也心裡癢癢,真想湊近見識一下。

    被撞樁衝破了一半的大門吱呀開啟,她走了出來,所有人都伸長了腦袋,想瞧個究竟。

    但這一見。卻讓兵卒們感覺大為怪異,少女腰肢纖細,姿態妖嬈,步伐雅緻,面紗遮住了據說傾國傾城的容顏,可最獨特的還是那對眼睛。

    她們清澄明亮,內含決然和果斷。

    她在戈矛兵甲,滿地血污間行走,卻孰視無物,帶著一絲對萬物的母性同情,還有巋然不懼!

    和那女子目光相遇的一刻,門外一干流血流汗的兵卒竟慚愧地移開了目光,低下了頭。

    「放了裡面的人,我便跟汝等回商丘。」她說話了,清泠得不可思議,第一句竟是為他人的生死而擔憂?

    靠前的軍吏不敢答話,他似乎是怕自己口中的污濁呼吸玷污了眼前的璧人,連忙朝後偏頭傳話,想看看半裡外坐鎮指揮的公子地還有什麼指令?

    但他望啊望,卻一直望不見宋國公室的玄鳥旗發出新的命令。

    所有人裡,只有陳定國知道眼前人的身份,他額頭冒出了冷汗,公子地,這是南子的叔叔,他開始為接下來君女被識破身份後的遭遇憂心。同時了握緊了手裡的長戟,他發誓,誰若是敢過來妄動,他一定會將他胸口戳一個大窟窿!

    而坐在牆頭上的漆萬則覺得眼睛發酸,自己這些人,難道要靠一個女子求情和犧牲?真他娘的憋屈,他原本因為市井傳言,對公女南子印象不佳,但卻覺得眼前女子真是不世出的好淑女。

    他眼睛越來越酸,淚眼朦朧中竟看到半裡之外,那面代表公子地的白底玄鳥旗似乎遭到外力襲擊,轟然倒下。

    漆萬隻以為是自己看錯了,沾滿血汗的雙手使勁去揉,再抬眼時,卻發現新的玄鳥旗已經重新豎起,但空無一物的白底上,卻徒然多出了一輪炎日……

    那是他為之戰鬥了整整兩年的軍旗!

    那是帶領他們打贏了奇襲甄城、甄之戰、陽虎之亂、大野澤之戰、雪原之戰的軍旗!

    旗在,則主君在,武卒在!

    漆萬頓時熱淚盈眶,一個飛躍跳到將欲走入敵群的」南子「身後,又健步如飛往前跑了幾步,他手裡的大盾牢牢地將她纖細的身體護住,遮擋住了所有人的目光,也擋住了可能飛來的暗箭……

    聲音總比光要慢,當混亂和喊殺聲從宋人外圍傳來時,也有人驚喜地大喊:

    「司寇,是司寇來援了!」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1-18 20:19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501章 百里而趨利者

    「小心宋國……」

    在看到信的時候趙無恤尚不知道,這句話裡暗含著怎樣的信息,可他卻知道,陳恆絕對沒安好心。

    對來自敵人的警告,絕對要比來自朋友的更加警惕,更加上心……

    宋國的消息不難查,隨著趙無恤手裡的力量超過司城樂氏,大舅哥如今對他有求必應。兩家貨殖貿易的商賈中就夾雜著不少信使,更何況宋宮內還有個消息靈通的南子在與他暗通款曲。

    其實滿打滿算,從鄆城到商丘,也不過是三百五十里地,傳車走上六七天即可。也就是說,從商丘和陶丘傳來的最新消息,其實至少是六七天以前的舊聞,趙無恤便只能在這六七天的時間延遲阻隔下,來判斷宋國局勢。

    最先查出的,是齊國送了三座邑給衛國,而衛國又送了兩座邑給宋國作為聘禮的事情,看似分開的兩件事聯繫起來,就很明了了:衛國之所以願意割肉,正是因為從齊人那兒得到了補償,齊國很想推動宋衛聯姻,以此將宋國拉進自己的陣營裡,達到服淮泗諸侯的目的。

    當週邊的鄭、衛、魯等中等邦國都與齊結盟或停戰後,宋國就得考慮下自己的進退了,至少不能做齊國的敵人,導致腹背受敵。雖說鄭昭宋聾,但既然齊國對宋有禮,又不是非我族類的楚國蠻夷,宋人加入齊盟其實沒太多心理負擔。

    可這一點,當然是老家主死於齊人刺殺的司城樂氏無法接受的,也是趙無恤無法容忍的。

    另一件事情則更為緊迫,這是南子的噩夢:宋國在得到兩個邑的賄賂後,國君終於願意確定南子婚期了,秋收前後許嫁。

    在瞭解這個女人的性格後,趙無恤便不難理解她之後的一系列歇斯底里的舉動:她試圖長袖善舞影響朝政,挑撥四公子和向氏的關係,拉攏司城樂氏對抗樂大心。同時還向趙無恤發來了一份言語溫順的求助信……

    趙無恤卻皺起了眉頭:「南子這是在狎水自溺啊……」

    對於那些對不擅長勾心鬥角的人來說,政治鬥爭和火一樣可怕,所以避之尤不及,往往由此活命。但對於一些自以為精明、聰慧的人來說。她們把政斗當成了可以狎而玩之的水,於是善泳者溺於水,常常把自己帶到了坑裡。

    何況她的對手,可是老狐狸般的樂大心。

    而且宋國那位在位已有十七年的國君,真的那麼容易糊弄麼?

    趙無恤害怕到頭來。南子會成了被他們利用的工具,甚至波及到司城樂氏,波及到明年就能正式嫁給趙無恤的樂氏女……

    宋國內鬥愈演愈烈,兩位公子失去了宋公的支持,被逐出商丘,而大司城樂溷偏偏在這個關鍵時刻被派到黃池築城。

    看似南子一方佔據上風,可帷幕裡的真相誰能知曉?

    關心則亂,趙無恤再也坐不住了。他覺得宋國的形勢就像是架在火上的大銅釜,灌滿了湯水,隨時可能會沸騰。

    「召集輕騎。隨我南下。」他下達了命令,如今西魯有五百餘輕騎,而且做到了一人雙馬:一匹行軍的馬,一匹作戰的馬,這是如今趙無恤手下最貴的兵種,已經是西魯財力能供養的極限了……

    輕騎的旅帥虞喜很興奮:「又要打仗了麼?」

    從去歲雪原大戰之後,已經有八個月沒輪到輕騎大顯身手了,不知這次又是誰遭了秧。

    趙無恤在人前如此解釋道:「並非用兵,也不會徵召民眾,只是帶著輕騎去雷澤一帶與曹伯匯合。演練一番,否則他們的骨頭都快生鏽了。」

    按照四時為政的慣例,孟秋七月,將帥要挑選士卒磨礪武器。精選傑出人才加以訓練,專任有功之將,以為秋收後征討不義之人做準備,所以趙無恤這個理由也說得過去。

    但在人後,他則對張孟談等親信坦言道:「宋國很可能會生變,我想帶輕騎去雷澤一帶。若有不測也好做出反應。」

    張孟談放下心來,但還是婉言相勸,希望趙無恤去是可以,但不要涉入太深。因為現如今西魯與曲阜、三桓的關係已經有些微妙了,他們在魯國的佈局才完成了一半,又要樹立新敵的話,他覺得以現在的兵力和財力是絕對應付不來的。更何況七八月正是秋收時節,這時候輕啟刀兵,對統治不利。

    至此,趙無恤也恍然大悟,陳恆給自己傳遞消息,大概就是存了這樣的心思吧。

    「陳恆明面上看是好心,其實是希望我在這微妙的時刻,被捲入宋國的內鬥裡去,涉入越深,在魯國的利益損失就越大……」

    趙無恤自我警醒,要小心那條毒蛇,但他還是義無返顧地帶著五百餘輕騎出發了。

    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對於趙無恤來說,四者是遞進的,也是並行不悖。

    有家方能有國,身為男人,若自家女人都保護不周,那還談什麼爭雄天下?

    臨行前趙無恤身穿戎裝視察了浩浩蕩蕩的輕騎兵,其中不少人是在晉齊爭霸裡隨他縱橫沙場,立下戰功的老卒。

    雖然西魯的生活蒸蒸日上,經濟上也依靠對外售賣奢侈品和玩樂賺取錢帛,但趙無恤對軍隊卻管的極嚴。見輕騎精神不減半年前,他鬆了口氣,他們至少還沒被安逸的和平腐蝕掉。

    他問身邊的虞喜:「那些東西,工匠坊可都送過來了?」

    說到「那些東西」,虞喜頓時眼睛發亮:「送來了,也讓二三子演練熟悉了,騎乘時果然方便了不少。有了它,以往無法做到馬上開弓的新卒也可以勉強辦到了,真是騎兵的利器!」

    趙無恤點了點頭:「每騎都備上一套,但此去雷澤,不許使用,這是軍令,違者嚴懲不怠!」

    「唯……」

    虞喜有些失望,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一旦用熟了那玩意,離開了它,再騎馬就顯得彆扭和艱難了。

    就像是四年前,司寇將兩架馬鞍交給他時。那種驚喜若狂。

    有了馬鞍,再加上新近做出的這利器,或許司寇曾經偶然提到過的衝擊突騎、重裝騎兵,都不再是奢望!

    ……

    到了七月中旬時,趙無恤的輕騎已經在雷澤紮了營。曹伯也帶著自己的皇家狩獵隊來湊熱鬧。他在去年的戰爭裡見識到了騎兵的妙用,於是便四處購買良馬,同時在陶丘的大競技場鼓勵賽馬運動,出色的選手不由分說,直接拉來當騎吏,於是一支多達百人的輕騎卒初具雛形,從建制到裝備,無一不在山寨趙無恤。

    不過虞喜在看了幾眼後吐槽說這支輕騎兵不像軍隊,倒似獵手和賽馬馳逐者。

    「他們個人的騎術雖然過關,但戰術古舊。弓箭的準頭也不行,若是打仗時還將對方當成是蠢笨的野獸來獵,肯定是不行的。」

    這話恰好被曹伯身邊的一個士聽見了,他頓時不服,叫囂著要在馬上與虞喜等人一較高下。

    曹伯陽本就是個好賭的,頓時來了興致。

    「子泰,今日便讓你我的輕騎較量一番,何如?」

    趙無恤想著若是自己的輕騎要南下宋國,曹國正是必經之地,而曹伯也是現如今他為數不多的盟友之一。必須得捧著他,哄著他,繼續在這艘戰船上停留才行。

    所以他便欣然應諾,順便給曹伯推薦了一種馬上的新運動:馬球。

    參與擊球者二十餘人。皆著兩種顏色的窄袖袍,套著方便運動的狄絝,足登皮靴,,頭戴幞頭,手執偃月形球杖,身騎奔馬。俯身競爭擊球,擊入對方球門方可。

    這種運動難度極高,卻又與蹴鞠類似,有強烈的節奏感、運動感,校場上頓時塵土飛揚,呼喝聲和馬匹嘶鳴響徹一片。

    馬球運動很快就贏得了曹伯的青睞,他不顧己方騎兵一球未進,被剃了個光頭,說著回去以後得讓子貢把馬球引入到競技項目裡。

    趙無恤也在笑著觀看騎士們競技,但心裡卻想著事情。

    這些天來,他每日都能收到來自宋國的消息,前些天又是公子被逐,又是朝臣彈劾樂大心,商丘熱鬧非凡,這幾天卻像是波濤洶湧的湖水突然歸於平靜。

    「若是無事最好……」他覺得自己可能料錯了,宋國的政治結構還是比較穩固的,輕騎可能要白來一遭了。

    但越是平靜,他心裡的不安卻愈來愈濃。於是在雷澤呆了幾日後,趙無恤再度啟程,以朝聘和訪問的名義越過界線,帶著輕騎到達陶丘,駐紮在濟水南岸……

    對於趙無恤的到來,子貢歡迎之餘也表達了自己的疑惑和不滿:「司寇這次來究竟所為何事?以大夫身份私自出國聘問,這已經是僭越禮法了,恐怕曲阜那邊,國君和三桓會再度心生不滿。」

    子貢雖然沒有明說,但趙無恤知道,他指的其實是孔子……

    對於子貢,像對冉求那樣逼他表態是不行的,趙無恤只能故作憂慮解釋對宋國局勢的擔心。

    「司城樂氏是我舅家,怎能坐視不管?本來只欲在雷澤駐紮,孰料曹伯盛情邀請,不好推卻,待我歸國後,再向國君賠罪便是。」

    不過這種冒險是值得了,抵達陶丘的第二日凌晨,新的消息傳來,宋國爆發了叛亂……

    ……

    「子泰想要越境入宋?」曹伯大半夜被人叫醒,本來窩了一肚子氣,見是自家的賓客趙無恤,本來生硬的語氣頓時就軟了下來。

    現在他也是騎虎難下,得到了雷澤以南土地後,曹國算是被綁在晉國和趙氏的戰車上了。如今腹背都是敵人,他未嘗不心憂,只是去年趙氏大勝,今年與齊國的貨殖戰爭裡,曹國和西魯又堅持下來,渡過了一段艱難時期後安然無事,反倒是齊國向魯國請平,主動結束了敵對狀態。

    這種讓大國主動服軟的感覺,直叫曹伯陽心情激盪,他們曹國,從曹叔振上任諸侯以來,什麼時候這麼威風過,嗯?

    所以對鐵桿盟友趙無恤。曹伯陽是極其友善的,雖然這種軍隊通行權的請求讓曹國的卿大夫疑慮重重,但曹伯卻不以為意,趙無恤早就在曹國境內往來數次了。多一回也無所謂。

    但他卻質疑趙氏的機動力:「我聽聞宋國都城發生了動盪,六卿相互交戰,這消息至少是三四天前的了,等你抵達那兒,可能早已塵埃落定。」

    趙無恤微微沉吟:「只望曹伯予我傳符。我一定盡快離開曹國,抵達商丘。「

    曹伯問道:」你要多長時間才能到達商丘?莫不如在此等待西魯派來援軍,我也可以集結兵卒,讓一師之眾隨你南下。「

    這不是曹伯濫好人,而是曹國前代君主就是被宋公元殺死的,曹與宋有逼奪地之恨,又有殺君之恥。曹伯近來見經濟日益富足,兵力也強大了不少,頗有想報復宋國,干涉宋國內亂的打算。

    「曹伯能相助。外臣感激不盡,但我還是率輕騎先行罷,兩天,不,我只需要一天半,便能抵達商丘!」

    ……

    「不可能!」和曹伯一樣,子貢在得知趙無恤要出發南下,卻只預定花一天半時間抵達商丘時,也是如此反應。

    「這絕不可能!陶丘與商丘雖然只有兩百里不到,但最快的傳車也得走四天。五百輕騎至少要三日,怎麼可能一天半就到!?」

    子貢當過行商,所以知道馬匹不能一直用最快速度衝刺,一直小跑都夠嗆。騎行中還需要給馬補充飼料和水。人也不能一直騎,雙腿夾馬脖子,一直屈在前面,短暫的戰鬥尚可,但幾個時辰下來必須休息,否則身體絕對受不了。

    這還是有了馬鞍的情況下。換了以前,單騎走馬連百里內的短途行軍都不適合。

    比方說郵無正以戰車和騎兵為主力奔襲濮南那次,子貢算過一筆賬,平均每日能走五十里,比步卒的每日三十里快了近一倍。

    所以他覺得,趙無恤的輕騎多半也就這速度,即便捨棄輜重,一人雙馬,也得走三天!

    趙無恤微微一笑:「子貢且在這招募勇士,籌備輜重糧秣去宋國戴邑,等我的好消息即可。」

    隨著統帥一聲呼哨,軍營外五百騎士整齊地聽令上馬,子貢這才恍然察覺,他們上馬的姿勢與往日不同:不是翻身,而是扶著馬鞍,踩著馬鞍下垂落的繩套和腳踏結合的東西,輕鬆一躍而上!

    他頓時大奇:「這是何物?」

    趙無恤回答的很簡約:「是馬鐙。」

    馬鐙,本來是三國魏晉時的產物,讓草原騎兵大顯神威,橫掃歐亞的一種馬具。

    有了它,騎行的速度能大大提高,戰鬥的能力也會發生質變的飛躍……

    只是趙無恤還是擔心,自己早早放出這個大殺器,會不會讓遊牧者撿了桃子。

    但比起眼前的火燒眉毛來說,那種隱患只能日後再去想了。

    有了馬鐙後,既然三國時夏侯淵帶著騎兵能做到「三日五百,五日一千」的飛速行軍,自己一天半跑完兩百里地僅僅是小意思,以輕騎們的意志和訓是做得到的。

    但宋國的動亂像是野火般燃燒,等他抵達商丘時,那兒究竟是怎樣的情形,樂靈子可還安好?南子又如何了?

    這疑慮纏繞著他,在越過曹境,突入宋境時如此,在途徑司城樂氏控制的戴邑,從樂氏家宰處得知向氏敗北,南子和樂靈子尚在趙丘時也是如此……

    直到每日都跑死了一匹馬,沿途丟下了兩百落伍者,只剩下三百騎突入足足一師之眾的宋軍中時。直到他親自以偃月箭射落公子地的旗幟,遙遙望見從莊園裡走出的紫衣女子時,趙無恤這才松了一口氣。

    「趕上了!」

    他劍指前方,朝身後的騎兵們呼喊道:「二三子勉之!十騎敗百人,百騎走千人,便在今日!」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1-18 20:21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502章 邂逅相遇,適我願兮

    天下數十諸侯國,每一個都有自己的性格,鄭國以東,徐、淮以北是宋之分野,其俗猶有先王遺風,重厚多君子,喜好稼穡。的確,宋國人在諸夏中一直被認為是比較老實的,所以才會有宋襄公的不列不戰,半渡不擊,才有守株待兔等笑話流傳諸侯。

    但千萬別小看老實人,這些人一旦經過正確訓練,成為一個整體後,可是單獨的兵油子沒法對抗的。所以三年前趙無恤在此募兵,得到了一大批精兵種子。可當這些老實巴交的宋國人成為敵人時,卻也能給他製造了數不盡的苦惱。

    騎兵,尤其是踏著馬鐙的騎兵,這是他們第一次在世界舞台上登場,對於騎術高超者來說,雙腳緊緊踏在馬鐙上,雙手就得到瞭解放,他們手裡的矛能戳的更準,挽開的弓能拉的更滿,射的更遠!

    換了其他邦國的兵卒,遇到這些第一次碰見的敵人兵種,當帥旗被斬斷的那一刻,可能就潰散而逃了。

    然而這些樸實的宋國人沒有逃,他們自發地留了下來,繼續執行著命令,阻止輕騎向前。

    所以趙無恤大聲呼喊的「十騎敗百人,百騎走千人」並沒有輕易出現,他們像是陷入了泥潭的巨人,依舊在向前艱難邁步,每一步都有馬匹倒下,騎士戰死。

    所幸宋國人性情雖然堅韌,但組織度畢竟不高,沒多會,有了馬鐙後如虎添翼的輕騎終於破開了最薄弱的環節,衝到了包圍圈的內側。

    莊園裡面的武卒已經全部聚集到了門口,他們將方才不知為何走出來的紫衣女子圍在中間,武卒們和自己的同僚頗有默契,這裡離商丘太近了,「叛軍」只會越聚越多,不如突圍出去,這才是唯一的活路!

    衝出重圍後,趙無恤打馬停駐,朝滿臉血污。卻依舊在朝他笑的那個大高個點了點頭。

    「你是……漆萬?」

    隨著武卒的擴編,他已經沒法想以前那樣,記住所有人的名字了,但這個來自宋國蒙城的高個劍盾手卻是個例外。不提他多次立功,雪原之戰裡身中數箭還能活下來,並扛過傷寒疫病,本身就是一種奇蹟。

    漆萬高興極了,對於他來說。立功後得到的勛章,其實比不上司寇在肩膀上輕拍一下的鼓勵大。

    「唯!真沒想到,司寇竟然來了!」

    趙無恤將衝鋒中折斷的銅劍收回鞘中,似是自得地笑了一下:「的確,沒人想得到。」

    別說敵人,連己方的曹伯陽、端木賜也不相信,一日半行兩百里,這是不可能實現的速度啊!正因為如此,他們才能暢通無阻地一路殺到商丘城北來。

    他對周圍的人說道:「公子地大旗雖斷,但他本人卻還活著。頂多瘦了點驚嚇,宋人雖被衝開,但若是有人組織,不久便能再度合圍,此非久留之地,所有人都收拾一下準備上馬。」

    趙無恤與眾人說著話,眼睛卻看向了中間的那個紫衣女子身上。

    ……

    雖然還是那身裝扮,但是兩年不見,南子的氣質怎麼大不相同了?不再一見到趙無恤就嘿嘿嘿壞笑著朝他拋媚眼,然後各種真情假意的投懷送抱。那副垂目行禮的樣子,看著還挺舒服的,難道經過此次教訓後,她鉛華褪盡。返璞歸真了?

    陳定國、漆萬等人知趣地推開了幾步,開始組織收斂傷患,而趙無恤下馬過去朝「南子」微微行了個禮。

    「我來遲一步,讓公女受驚了。」

    說完便過去扶著她的肩膀,想要幫她上馬去:「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還是速速離開微妙。對了,靈子何在?」

    趙無恤左顧右盼,沒有看見未婚妻的身影,臉頓時就陰沉了下來,手上的氣力不由加重了半分,聲音裡帶著焦慮和擔心:「靈子呢?莫不是還在莊園裡?」

    一回頭,紫衣女子也在看他,眼裡隱約帶著一絲笑意,趙無恤這才發覺不對。

    這雙清揚婉兮的眼睛,絕不是南子的!

    淡紫色面紗被趙無恤扯下,隨風飄走,時隔兩年有餘,樂靈子比過去略為成熟豐腴的姣好面容再度浮現在眼前。

    亂世中有美一人,在鮮血淋漓的混戰裡與他邂逅相遇,卻正適了趙無恤的心願。

    趙無恤鬆了口氣之餘也有些後怕,上下打量了她兩眼:「你怎麼在這?還這身打扮?」

    樂靈子見裝不下去了,無奈一笑:「妾侯君多時,今日君歸,自然得在門外相待,倒是君子為何會來?」

    趙無恤露出了笑:「我的舅家被人圍了,我的夫人受了逼迫,我哪能不來?」然後不由分說,便將她抱上馬,馬鞍上有柔軟的墊子,能讓騎手少受顛簸之苦。

    「乘著叛軍尚未合圍,吾等得速速離開,對了,南子她……」他故作無意,其實還是挺關心的。

    樂靈子這身倣傚南子的打扮,還出現在戰陣之上,真是讓人疑慮重重。

    「君子這一路可是擔心壞了?」樂靈子不安地扭動身子,適應著墊子下生硬的馬鞍,趙無恤則在她身後操縱韁繩,兩人身體緊緊貼在一起,甚至能聽到對方的心跳,她臉一紅,也顧不上揶揄趙無恤了。

    「南子無事,我讓她從密道離開,現下應該已經到後山,那兒停有馬車,希望她能順利到戴邑去……」

    趙無恤一怔,那密道他可是為靈子挖的,樂靈子莫不是想假冒南子,想要為她脫逃贏取時間?

    他不好追問,便頷首道:「若是順利,或許吾等半路便能追上她!」

    趙無恤不再多言,莊園裡留守的人戰死七成,只剩下幾十,會騎馬的就騎馬,不會的就讓騎從帶著,無恤不希望他們折損。

    他們組成了一個菱形陣,一馬兩人的被圍在中間,而外圍則是精銳組成的鋒刃。堅韌的宋國人沒有潰散,被衝開後他們艱難地尋找著鄉黨和上司,再度組合成薄弱的防線後。卻又一次被劃破了……

    公子地方才真鎮定自若地指揮宋人圍攻莊園,心裡想著攻破莊園,俘虜南子之後要如何處置,國君堅持要保南子安全。送到衛國做夫人,但公子地還是想狠狠羞辱她一番,至於裡面的樂氏女?先作為人質扣押,逼迫司城樂氏投降,待內亂安定後。就作為南子的滕,一起送到衛國送給衛侯褻玩罷!

    由此可以激怒趙無恤,讓宋國和趙氏、晉國徹底斬斷關係,成為死敵。

    孰料正意淫時,大軍突然遭到搗背一擊,自己的大旗被一箭射落,驚慌之下公子地的胄也掉了,暈頭轉向了一會後終於找到了北,但那些來去如風的輕騎已經完成了接應,揚長而去了!

    公子地大慚。他這裡足足有兩千餘人,結果卻被兩三百人擊穿,兩進兩出還不算,勢在必得的南子也被救走了……

    「追,速速派輕車去追!」

    望著輕騎絕塵而去,宋國人都有些愣神,甚至那些參加過華向之亂的老卒也在摸著後腦勺發懵。他們老實,作戰的時候來不及多想,只會按照本能揮動兵器阻擋,但事後一看。這種來去如風的打法,他們還真不太適應。

    一百五十年前,他們的國君宋襄公在泓水之畔,因為無法適應脫離古軍禮的半渡而擊。結果被楚人擊敗。

    現如今,面對劃時代的兵種和戰術,宋人們又要頭疼不已了。

    ……

    從趙丘脫身後,清點人數,騎兵還剩下兩百餘,在破圍和突圍中損失了幾十人。趙無恤有些心疼和惋惜,但相比於救下了自己的未婚妻,這些損失還是可以接受的,回去之後他自然會善待戰死者的家眷,想來今秋,羽林孤兒裡又得多出不少人了。

    甩開追兵後,他朝四面派出了探馬斥候,尤其是趙丘背靠的後山,那裡本來是一處天然的地裂深壑,被趙無恤派工匠改造成了一個可以脫逃的密道。

    可一個又一個斥候去了以後又回來通報,說是未曾看到人影。

    「或許是已經從小道往戴邑去了。」樂靈子有些憂心,趙無恤只能如此寬慰他。

    宋國內部已經打成了一鍋粥,樂大心控制了蕭邑等東部地區,阻斷了彭城的公室之兵,公子地和公子辰控制了靠近陳國的西南部,南部的皇氏中立觀望。

    而向氏兄弟在倉促敗北後,朝宋國北部的鞍邑等地竄逃,準備收拾殘部力圖反撲。那兒靠近魯國、邾國,據說司馬牛還去了曲阜,大概是想向他老師孔子求救,不知道曲阜會作何反應?

    還剩下的西北部,則是司城樂氏控制的戴、黃池等邑,也是趙無恤等人的目的地,外迫於鄭、衛,內迫於叛黨,所幸宋國的小冤家曹國這次是站在這邊的。

    戴邑在商丘西北百里處,既然人已經救到了一個,騎兵便不必徹夜兼程,沿途也散出斥候,到處尋找可能載有南子的馬車。

    在最後一批斥候返回後,趙無恤輕聲向關切的樂靈子通告結果:」還是沒找到。」

    樂靈子咬著蒼白的唇:「是我害了南子……「

    隨著離目的地越來越近,她的心卻越來越沉,一路上一直在思索著自己配置那份迷藥時的劑量。過量的毒藥能害死一個人,但少量的毒藥,或許只是在讓她沉睡的同時,拂去她臉上的憂愁和皺紋罷……

    她知道南子倔強的性情,怕南子不願讓自己冒險,所以將她藥昏,是藥昏,絕對不會致死,絕對絕對!

    趙無恤只能再度寬慰她幾句,繼續上路。

    然而直到他們抵達戴邑,南子卻仍舊杳無音訊……

    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1-18 20:25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503章 外援

    宋國的地圖形狀像一條金魚,從中線一分為二,魚背在司城樂氏和向氏手中,魚腹則是被「叛軍」掌握。

    戴邑司城樂氏的官署內,趙無恤指點著地圖對樂溷說道:「四公子和蕭叔大心的叛軍已經控制了商丘,只有宮城還在國君手裡,可既然國君願意下詔給彼輩,想來也是被控制住了。如今公子地自命為太子,所幸戴邑這邊還有公孫糾,若是叛軍膽敢謀害國君,這邊便能立刻奉他為新君……」

    南子依然渺無音訊,但令人驚異的是,與她一起的公孫糾卻被送到了戴邑。這位小公孫暈乎乎的,一問三不知,只記得自己進了地道,剛見點光亮,冒出頭就被擊暈了,再醒來時已經到了戴邑,這讓南子的行蹤再度成迷。

    女神失蹤,樂溷頓時神色慌亂,失去了方寸,他本來帶著樂氏族兵去了和鄭國交界的黃池築城防衛,聽聞商丘生變後趕回戴邑。也是不幸中的萬幸,叛軍到了蒙城後止步不前,司城樂氏的力量在動亂裡得到保存,現在還能拉出四五千人來。

    可惜的是,七月份本是農民開始收谷的時節,宋國大亂之下,農時卻要耽誤了。

    對此趙無恤卻很堅決:「不能耽誤,武卒的騎兵還剩四百餘,可以在南面警戒,舅兄則要在後方組織兵卒收割樂氏六邑的糧食,若是有機會,越過控制線去敵方地域割粟亦可!」

    連鳥兒和碩鼠都知道,秋日要儲備過冬的糧食,對於人與人之間的征伐也是一樣的。古人早就說過。不能足糧,則不能足兵。在這場動亂結束時間未知的情況下,保證糧食的收穫和儲藏是首要的事情。或許到了冬天的對峙期。多一石少一石粟米,就是決定勝負的關鍵!

    樂溷自己沒什麼主見,好在能從善如流,當時間到達八月初時,樂氏各邑的新谷入了倉,還在騎兵掩護下不斷越過控制線去對方領地上奪糧,宋國人稱之為「縱兵掠芻粟」,趙無恤則將這種方式叫做「打草谷」。

    小衝突逐漸演變為兵卒拉鋸,但卻一直沒升級為決定勝負的大戰。雙方都很謹慎,都在做春秋時期內亂的既定模式:尋找外援。

    ……

    在軍事地理學上,往往把位於某個作戰地區核心、各方道路交匯的「兵家必爭之地」稱為「樞紐區域」或「鎖鑰地點」。它是交戰雙

    方對峙爭奪的熱點,其得失對戰爭的結局影響甚大,如果率先控制了這個區域,就會使自己處於有利的地位。

    宋國、鄭國,就是這樣的地方。

    宋地襟帶河濟,屏蔽淮徐,舟車之所會。商丘為四望平坦之地。車馬通行無阻,所以從古到今自古逐鹿中原,從未有不以宋為腰膂之地的。

    鄭、宋兩國不僅地理位置重要,它們的國力在中原諸侯裡也是較為強盛的。各有兵車千乘左右,在列國爭霸作戰中投向何方,影響至關重要。春秋幾次重大戰役。如城濮之戰是因為晉、楚爭宋而引起的,而邲之戰、崤之戰、鄢陵之戰則緣於晉與秦、楚爭鄭。至於齊、晉、楚各自出兵伐鄭、伐宋的行動則不勝枚舉。

    所以中原諸侯裡。就數鄭、宋兩國受列強侵略的次數最多,罹禍最深。是爭霸各方的首要征服對象。究其原因,這兩個國家位於東亞大陸的核心,這便是原罪!

    宋國接壤的邦國甚多,牽扯的利害極大,於是一旦內亂,便會吸引無數的覬覦和干涉,他們渴望在宋國扶持親己的力量。

    七十年前的魚石之亂,二十年前的華向之亂,都把周邊強國吸引來了,尤其是華向之亂,持續三年,晉、楚、吳、齊、鄭、周室王子朝、曹,各國干涉軍在宋境內打成了一鍋粥。

    這一回也不例外,趙無恤這邊自不必說,曹伯帶著報復宋國,無論哪方獲勝都要索取點曹國失地的心思,在趙無恤回歸戴邑後,就派了一師之眾到了邊境,叫囂著要進入。

    西魯那邊,趙無恤也讓人回去調集五百武卒和一千邑兵過來,其餘的常備軍和預備役就繼續留守,以防不測。

    身為大夫,私自調兵處境參與別國內亂,這又是一種僭越了,在陶丘的子貢一邊盡忠盡責地幫忙轉運輜重,引趙氏兵南下,一邊暗自嘆息。

    不過姻親遭難,趙無恤不得已而捲入,在理論上也說得過去,就是不知道曲阜那邊,夫子會讓魯國捲入宋亂麼?

    結果是否定的,魯侯倒是參與外交事務上了癮,興沖沖地想要加入進去。但三桓保守,對魯國外的任何事漠不關心,孔子亦然,他在接到弟子司馬耕的求援後久久沉吟,然後做出了最像他風格的反應。

    「魯國大宗伯孔子對蕭叔大心和四公子的叛亂表示了強烈譴責……」趙無恤無奈地搖了搖頭,真是似曾相識的場景。

    ……

    「那魯國會有援兵麼?」樂氏真正的主事者,家宰陳寅關切地詢問。

    「無有,司馬子牛不忿,已經離開魯國,打算前來投我了。」趙無恤苦笑,既然魯國不打算干涉,那他這個魯國大夫私自出兵的僭越行為可算是坐實了,外戰外行內鬥內行的三桓會不會以此為藉口,突然對自己發難?

    雖然張孟談曾諫言過,希望他不過涉入宋亂太深,以免顧此而失彼,可事到如今哪能一走了之?幫司城樂氏守住基本盤,這是趙無恤的底線。

    何況樂靈子雖然已經平安,但南子還音訊全無呢……雖然他也搞不清自己對這個妖媚公女是什麼感覺,但依舊有些關切。

    陳寅嘆了口氣:「魯兵本來就沒什麼戰力,也不指望,不知晉國趙氏能否發兵相助?」趙氏在去年的戰爭裡一舉擊敗齊國。打出了威風,也打出了名聲。若是趙氏主力能來,則這場大亂的勝負就不再成問題了。

    面對陳寅殷切的目光。趙無恤卻一下子想起了楚莊王時包圍了宋國,而晉國因為邲之戰新敗,認為「雖鞭之長,不及馬腹。天方授楚,未可與爭」。晉人無法出兵援助,又不希望宋國太快投降,於是便派了個使者來。使者被楚人俘虜,讓他去商丘喊話讓宋人速降,結果使者卻說晉國援軍要到了……

    老實巴交的宋國人就這麼信了。為了晉國的一句假意承諾死守了三年,拒不投降,結果導致了易子而食,析骸而炊的慘象。

    現如今,趙無恤想著,自己若是說:「趙師悉起,將至矣!」會不會讓樂氏和向氏軍心大定?

    於是他答道:「已經發去了求援信,現在恐怕還沒到新田,雖然六卿各自為政。而趙氏越過太行,跨越千里來援,也不容易做到……」

    聞言後,陳寅臉上滿是失望之色。

    「但我父親的性情陳家宰應當知曉。倘若得知姻親有難,絕不會等閒視之,等得到消息。他必定會興師起兵,來馳援樂氏!」

    這不是趙無恤說謊。趙鞅的性格和歷代晉國君臣都有些不同,少了些陰謀和詭詐。卻多了幾番……英雄氣概?

    老趙家也是一兩百年才能出這樣一位,前有趙簡子,後有武靈王,他們就像兩座奇峰,奠定了趙氏的立國和強盛。

    陳寅聞言面露喜色,稍微放下心來,隨即又皺眉道:「我現在只是擔心,蕭叔大心和四公子那邊都會有哪些邦國前來相助?」

    樂溷正好踱步過來,便出言道:「公子地、公子辰佔據了宋國偏西南的地域,與陳國接壤,陳國會不會發兵相助?」

    趙無恤平日與張孟談經常暢談天下大勢,對局勢的洞察是遠勝大舅哥的,他答道:「陳國現在夾在吳、楚之間,自保不遐,不會援助叛黨。」

    當年吳師入郢,派人來召喚陳人相助,陳懷公因為國人公議未決,於是沒有助吳,也沒有助楚,而是閉境自守。到了兩年前,吳王闔閭又召見陳懷公,陳懷公害怕,只得前往吳國,闔閭生氣上次陳懷公不來,扣留了他,不久客死吳國。

    陳國人於是立懷公之子越為君,先君死於吳,這讓國人們悲憤不已,於是在情感上重新倒向了楚國。但吳國強盛,陳國隨時可能面臨吳人討伐,哪裡還有心思干涉宋亂?

    「何況陳人就算加入,彼輩僅能召集一軍之眾,不足為慮,現在的關鍵,還是在楚、吳、齊三國上面……」

    想到這三個龐然大物,年近四旬的陳寅想起年少時的經歷,喃喃道:「若是三國加入,這場動盪就跟二十年前的華向之亂沒什麼兩樣了!」

    趙無恤卻下了斷言:「首先,楚國人絕對不會來。」

    樂溷茫然問到:「為何?我聽聞楚王遷都於鄀,卻又把新都稱之為『載郢』,以示不忘其舊恥。 他改革政治,很得民心,頗有振興之狀……」

    趙無恤打斷了他的話:「楚國之政積重難返,新敗之國,少了十年根本無法復甦。再說現在楚國北境,有吳國在與其爭陳,還有附庸頓國不服楚王,又有附庸胡國乘著楚國衰弱,投靠吳國,大肆吞併鄰近的楚邑。頓、胡剛好封住了楚師北上宋國的道路,楚王連頓國、胡國都無法發兵鎮壓,何況宋乎?」

    樂溷張了張嘴,覺得趙無恤說的還是有道理的,但他又問道:「那齊國、吳國呢?」

    趙無恤有自己的自信:「只要我還控制著濟水、濮水、午道一天,齊國人就絕對無法派一兵一卒來宋國!」

    「至於吳國……吳王頗有北上之志,而吳國太子夫差也是宋公的女婿,宋國有亂,絕無不來之理。只是不知道,彼輩是敵?是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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