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先秦] 春秋我為王 作者:七月新番 (已完成)

 
飛雪月 2015-8-16 02:55:4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33 1556773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2-3 01:32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524章 誰執牛耳?

    兩邊幾千人人隱隱對峙,弓弦未松,甲冑未卸,主帥則在中央錯轂而談。

    卻聽夫差道:「在軍,自然是以本太子為主,攻下商丘,廓清朝堂後,自然是以宋國左師向巢和大司馬向魋為主,重振宋國綱紀。」

    趙無恤聽後心中一沉:「好傢伙,夫差不單想吞併掉聯軍,擷取指揮權,還想在戰後扶持自己的代理人,向巢兄弟是徹底倒向吳國了罷。夫差的胃口真大,楚臣申包胥曾說吳國人的性情像貪得無厭的長蛇、野豬,我這回信了!」

    若他就這麼答應了,他從七月後在宋國的苦戰,孟諸大戰裡遭受的損失都成了百搭,那才叫「苦恨年年壓金線,到頭來為他人作嫁衣裳」!

    趙無恤如今代表的可不止是自己一家一姓的利益,他身後還有司城樂氏、曹國、南子,乃至於有意投靠過來的皇氏、靈氏。一旦示弱太過,礙於夫差背後強大的吳國而跪舔,嘿,那就等著背後的同盟分崩離析罷!

    想要做利益集團的領,一個大忌是千萬不能認慫,尤其是在眾目睽睽下認慫!

    但當面與夫差撕破臉也不是穩妥的方式,他對吳國現狀並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幾年後老吳王會被勾踐擊敗而死,夫差順利上位,先敗越國,然後便開始北上中原……此時的吳國究竟能拿出多大的力量來經略宋國?邢敖只是夫差身邊一個低級的大夫子弟,在吳國時日尚短,許多關係都沒打通,沒辦法提供這種國家機密性質的消息。

    正遲疑著要不要稍微露下底牌讓夫差知難而退,卻聽自己車上的御者柳下跖插嘴道:「合軍?這恐怕行不通……」

    ……

    對趙無恤敢於兩軍陣前單車赴會,柳下跖是挺佩服的。

    至於讓他好奇不已的吳國太子夫差,柳下跖只覺得這是個張狂、浮躁之輩,恨不得將擁有的全顯擺出來。┞┝┠。

    他暗暗想道:「子泰給夫差三分面子,過來與他相會,夫差卻拿大。因為兩軍都擺開精甲對峙,子泰只當是他的反擊,或尚能忍。然夫差卻得寸進尺,一張口說要合軍。還要所有人聽他號令,再張口又要子泰將宋國拱手相讓!他畢竟是吳國太子,與晉國有同盟之誼,他若是拿大,子泰卻也不好當場翻臉。當下之時,還是得由我出言,好回敬下夫差的傲慢無禮。」

    於是柳下跖便朝趙無恤拱手道:「司寇,小人斗膽說句話,吾等與吳人合軍,恐怕是行不通。」

    夫差濃眉一揚:「一個小小御者,焉能插話?這就是中原的禮節麼。」

    柳下跖針鋒相對,他瞋目視夫差,頭上指,目眥盡裂:「既然太子的車右能獻酒。就不許我獻言?這就是吳國的禮節麼?」

    專伯魚一摸腰間魚腸劍,怒喝道:「大膽!」

    趙無恤道:「太子勿惱,此子乃我屬下,此戰也立下大功,想要一睹太子真容才請纓為御者……」

    夫差素來敬重猛人,何況盜跖長得身材高大,相貌俊美,他由此對柳下跖高看了一眼:「壯士,如何稱呼?現居何職?」

    「小人陋名不敢辱太子,曾在大野澤中為盜。後被司寇收服,又復從良,添為舟師師帥。」

    他這麼說夫差當然聽不懂,還是邢敖回頭用吳語輕聲說了一句什麼。夫差頓時臉色一變:「莫非是從卒九千,橫行魯、衛、齊的盜跖?」

    柳下跖姿態恢復了謙謹:「盜跖已是往事,如今我只是司寇麾下的鷹犬。」

    夫差一時間嗟嘆不已,能降服盜跖這等人物,他對趙無恤也不由高看了幾分.《。

    趙無恤知道柳下跖是個有主意的人,他大場面見慣了。也不懼怕對方是吳國太子,出言肯定有自己的想法,便繼續方才的話題:「子石,你且說說有何不妥?」

    柳下跖手持八轡道:「我駕車要以手執鞭轡控制駟馬,正如詩言,執轡如組,兩驂如舞;兩服齊,兩驂如手。御者就像主帥一樣,駟馬則像兵卒一樣,但假如我向服馬令讓它後退,向驂馬下令要他前進,則整輛車進退不能,因為號令不可以兩從。」

    「現如今,聯軍與吳師號令不同,語言不通,旗幟不一,甚至連金鼓辨識都不一樣。若是途中遇敵,太子鳴金而進,在吾等聽來卻是退卻,吾等擊鼓而進,在吳軍聽來卻是後退,這不是亂套了麼?所以我才說,合軍根本行不通。」

    趙無恤拊掌讚歎:「妙哉子石,以御寓兵。你說的對,戰陣之上絲毫不能大意,與其強行合軍起了磕絆,還不如分兵前進,也能互為犄角,太子,你看怎樣?」

    夫差一時間啞然,這盜跖能言善辯,竟讓他無力反駁。

    提議合軍一處,本就是夫差張口就來的訛詐,真正的目的,還是第二個:在大局已定的情況下,仗著背後的吳國,強行為投靠自己的向氏兄弟出頭,在宋國朝堂中扶持親吳派。

    若能如此,他回去後或許能讓父王另眼相看。

    儘管自己不佔理,夫差卻還想強行佔據先機:「此話倒也在理,那便讓吳師為前軍,子泰居後休整幾日,何如?」

    夫差的心思趙無恤哪能不清楚,夫差背後有吳國撐腰,再搶先出兵拿下商丘,控制宋國君臣,那戰後如何分蛋糕還不得由他說了算?

    趙無恤明面上忍讓,內裡卻半步不退:「吳軍百戰百勝之師,能去追擊強敵,外臣求之不得,只是哪敢讓太子屈尊做我的前驅,還是分為左右二軍齊頭並進為好。不知吳國的規矩和中原一不一樣,是以左為尊還是以右為尊?我甘願做太子的輔軍。」

    同樣的話用不同的方式說出差別巨大,趙無恤只是稍微放低姿態,便讓夫差心中大快。他不是不能容人,只是要人向他低頭才行。一旦對方屈服,哪怕是形式上的屈服,都會讓夫差痛快異常,他甚至能不計前嫌,留著對方遲遲不擊垮,享受持續的尊崇感。

    「好,那便我為左軍,從鴻口、空澤進軍商丘;司寇為右軍,從蒙城入商丘!」

    這兩條路前者更近,後者更遠,且空澤一帶無敵軍,他只需攻克鴻口即可。而蒙城那一路,似乎是鄭軍逃竄的方向,趙無恤過去少不得要再戰幾場。加上夫差見趙無恤陣後有俘虜,又有傷卒,料他肯定走不快,所以覺得自己徹夜行軍,也能佔據先機。

    趙無恤再同意不過:「一言為定!」他有自己的打算。

    兩車錯轂,趙無恤與夫差交臂為誓,都從對方堅定的眼中看到了必勝的信念。

    「天下諸侯裡,年輕一輩的英豪,應該就我與子泰了罷!」

    盟誓之後,夫差用略為生硬的雅言說了這麼一句話。

    趙無恤差點就對這個龍傲天脫口而出:「夫差,你知道勾踐麼?」

    但最後還是忍住了。

    短短一次碰面,無恤對夫差有了鮮明的認識,此人的傲慢,貪婪,霸道,浮躁,張揚,在方才的對話裡展露無遺。

    他討厭夫差的咄咄逼人,而且還知道夫差的結局……

    趙無恤讓柳下跖調轉車頭,回頭一瞧,日懸西天,天光仍好,紅霞已起,暮色將至。

    ……

    「好大的陣仗,幾千人齊刷刷擺開,結果還是沒打起來,肉食者就是喜歡這麼擺弄人。看來這未來的新霸主,得十年後方能決出,希望老朽能活到那時候,看看你的預言准不准。」

    小丘之上,看熱鬧的兩位世外高人一站一坐,箕坐的是楚狂人,從方才到現在一動不動的是計然。

    計然回頭瞧了老友一眼:「你起碼還有二十年好活,走罷,天色要黑了。」

    楚狂人起身隨意地撲打灰土:「今夜之後呢?你有何打算,要留在宋國看看這場大亂的結果?」

    「無甚好看的,無非是六卿少了幾個,又補上幾個,無非是老國君繼續在位,或者換一個新國君,無非是外來者想操控宋國,但最後都會被執拗的宋人頂回去。宋人喜歡守株待兔,可外人想來佔據這株木樁,他們卻不見得會輕易忍讓……殆乎殆乎,畫地而趨!迷陽迷陽,無傷吾行!與其在這看生靈塗炭,還不如隨你去楚國雲遊一番罷,煙波飄渺的雲夢大澤,我還想再見一次呢!」

    說道雲遊,楚狂人頓時來了興致,加快腳步到計然身邊道:「既然如此,吾等就走宛、葉、方城一帶入楚,何如?」

    計然笑道:「久聞鎮守方城、宛、葉的葉公子高年輕而有賢名,你莫不是在替他招攬我?」

    楚狂人呸了一聲:「楚國之政昏暗,方今之時,僅免刑焉,我哪敢與肉食者謀?葉公子高盛名之下其實難副,他聲稱好賢,賢至卻不能用,難怪世人都道葉公好龍。我之所以邀你走那條路,是因為來時在宛地遇到一個年輕人,他行為怪誕,不合時俗,時常會出豪言,自比為子文、孫叔敖。鄉人視為瘋癲,可我看他的確是有些才幹的,奈何不是楚國公族,絕不可能升居廟堂。我見他與你脾性相似,或許能繼承你的計然之策。」

    計然心中一動:「那年輕人叫什麼?」

    「范蠡,字少伯!」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2-3 01:34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525章 弒君者(上)

    「子泰,子泰,我聽聞吳國太子夫差說,等恢復商丘後,他要讓向氏兄弟掌權執政?」

    拔營後第二天,趙無恤的兵卒開始朝蒙城進發,樂溷卻急衝沖地跑來詢問昨日之事。

    「柳下跖告訴你的?」趙無恤知道穆夏嘴嚴,看到的事聽到的話甚多,絕不可能外傳。那就只有唯恐天下不亂的盜跖了,嘿,這個傢伙,又有本領,又愛出風頭,真不太好約束,得想辦法徹底壓服他才行。

    樂溷頷首承認:「然,這可是真的?」

    「是真的,只可惜是夫差一廂情願。」

    大舅哥急了:「晉國遲遲未發兵來援,魯國也不見動靜,唯獨你帶了兩三千人來,恐怕不如吳軍吧。」

    「夫差也只帶了吳甲兩千,要論人數,還是吾等更多一些。」

    樂溷直跺腳:「但宋國與吳國相鄰,隨時能發兵入宋,吳師勇銳,連強楚也敵不過,可不是你我百乘之家能對抗的。屆時向氏兄弟便能穩坐執政之位了,可恨向巢和向魋面對叛軍一敗再敗,孟諸決戰也未到場,如今竟白撿了正卿和次卿的位置……」

    趙無恤少不得安慰他:「大兄不要那麼悲觀,事情還未定下。夫差料錯了一件事情,傷患和俘虜我讓千人在後慢慢押送,而精銳則卷甲而趨,並未耽誤行程。加上蒙城已經被陳寅家宰收復,鄭人只想退走,沒有阻攔吾等的心思,所以吾等必不晚於吳師抵達商丘,到時候我還是會全力支持大兄為宋國執政。」

    樂溷悶悶不樂地走了,柳下跖卻不知從哪冒出來了:「叛黨大敗,商丘肯定亂成一團了。破城並不難,難的是入城後司寇打算如何應對夫差?他對宋國志在必得,恐怕不好對付。」

    趙無恤卻大義凜然地說道:「在我看來。宋之亂乃宋國內務,我和夫差前來協助姻親是義舉。掃清君側叛黨後自當歸去。該任命誰為執政,應該由宋君自己決定,旁人恐怕不好置喙。」

    柳下跖冷笑道:「司寇的意思是,吾等要和夫差約定,事後雙方都不干涉宋國之事,一切政歸宋公?」

    「然。」

    柳下跖攤手道:「那這次豈不是白跑了?就好比外出劫掠,跑了幾百里路,打了無數硬仗。卻一無所獲,事先說好分發的帛幣也不能兌現,該對手下如何交待?」

    趙無恤說道:「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既然強行干涉爭不過吳國,不如把自己放在一個不爭的位置上,以不爭為爭。」

    柳下跖更加不解:」何謂以不爭為爭?「

    「自然是在不干涉宋國內務,政歸宋公的前提下,暗地裡挾宋公以令宋人。」

    柳下跖吃了一驚:「控制宋公,號令宋國?且不說這事要搶得先機不易,就說宋公也是繼位十七年的國君了。素有仁名,雖然不知是不是假仁假義,總之在國內威望甚高。我聽聞樂大心雖然控制了宋城。卻未攻入宮中,就是怕激怒了國人,你如何才能操持住他?」

    旁邊沒有宋人,對面又是柳下跖這個無君無父,不祭祖先的叛逆大盜,趙無恤也不必隱藏心思:「叛黨控制宋城兩月有餘,也不知道宋公可還安好,若是無恙,自當如此。可若是他有什麼不測……」

    聽到這裡,柳下跖猛地意識到一個問題:「現如今宋國太子是誰?」

    趙無恤淡淡地說道:「叛黨認可的太子公子地已逃竄。他與鄭人走的不是一處,鄭師逕自往西。公子地則帶著百餘殘部往商丘走,昨日便被虞喜捕獲了。」

    盜跖愣住了:「公子地被抓獲了?此事司寇為何未公之於眾?」

    「自然是為了騙開商丘的城門,公子地在手,相等於有了破開商丘的鑰匙,吾等便能佔得先機,當然,戰敗者是沒資格繼位了……另一方面,司城樂氏扶持公孫糾為太子,他現在人在戴邑,由靈子照料……」

    想起這件事趙無恤就惱火,據那個被俘虜的皇氏子弟說,公女南子是被宋公甲士奪回的,囚禁在桐宮內。但卻放公孫糾去戴邑,就是想讓樂大心有所忌憚,沒辦法痛下狠手弒君,讓公子地繼位。宋公真是老狐狸,可惜卻送了一份大禮給趙無恤,這就是他的底牌!

    柳下跖壓低聲音道:「公孫糾不滿十歲,他若是繼位,司城樂氏控制了他,自然也就控制了君命,控制了國人。但這一切的前提是,宋公得遇上不測,我覺得叛黨不一定有這個膽量……」

    「叛黨不敢,那吾等讓宋公遭遇不測好了!」

    ……

    意識到趙無恤想做什麼後,柳下跖一時間毛骨悚然。

    趙無恤目視柳下跖:「我們晉國的師曠曾說過一句話,國君是神明的主祭人,是民眾的希望。如果國君不能勝任,使民眾的生計睏乏,神明失祭,百姓絕望,哪裡還用得著國君?繼續留著他坐在君位上有何用處?宋公表面仁義,卻扶持兩黨相爭,結果放任宋國陷入大亂,無數民眾慘死,於社稷來說,他不合格。人都要為做下的事負責,樂大心和四公子叛亂,他們的罪責就是死或流亡,宋公弄亂了國家,導致兵戈四起,民眾流亡,他也要負責,壽終正寢或許就是最好的下場,也許死後繼任者還能給他一個美謚……」

    通過樂靈子和俘虜們的描述,趙無恤差不多已經知道了宋之亂的前因後果。

    宋公將南子視為換取利益的物件,不惜將女兒往衛國新台的火坑裡推,用一句兒女之情沒有國家利益重要也許能掩蓋過去。但他還利用南子玩朝堂制衡,結果卻玩崩了,差點波及到樂靈子不說,宋公情急之下卻只能把氣往女兒身上撒,玩了一出桐宮之囚,真是不當人父!

    這才是引起趙無恤怒意的真正原因,但當著柳下跖的面,他卻只能找一個更加正義的藉口。

    「攻破商丘後,城中必定大亂,我想要你帶人潛入宋宮,幫我做兩件事。」

    柳下跖縱然膽大包天,不懼王侯權貴,此刻卻也聽得口舌乾燥。

    如果說以往柳下跖在趙無恤面前還有幾分傲然,這一刻卻是真心佩服,他很想看看這個踐踏君威禮法的卿子,究竟能幹出怎樣的彌天大罪來。

    「司寇想要我做什麼?」

    「第一是救出被囚禁在桐宮的南子,我要她毫髮無傷;第二件嘛……」

    趙無恤笑著問道:「你見識廣博,應該知道公子彭生在魯桓公車輿上做下的事情。」

    柳下跖深吸了一口氣:「我明白了,司寇是要我做公子彭生,而你要做齊襄公……」

    齊襄公與妹妹文姜,也就是魯桓公夫人通姦被發覺,羞怒之下,令齊國的勇士公子彭生灌醉桓公,將他拉殺於車中。雖然這比喻讓趙無恤感覺怪怪的,卻沒否認。

    「然,你自命豪傑,可有膽量做下此事?」

    天有十日,人有十等。下所以事上,上所以共神也。故王臣公,公臣大夫,大夫臣士,士臣皂……這就是殷周春秋的秩序,上下不可踰越。

    但世道變了,下克上層出不窮,平王東遷以來,臣弒君者三十六次,諸侯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不可勝數。

    這是對柳下跖的考驗和試煉,趙無恤手下干髒活的人不多,這個往昔大盜恰恰是最利的劍,弒君這種活,也只有他才能沒有心理負擔地去做吧。

    若是不能做,也許將這把劍早早埋葬才是好的選擇!

    ……

    盜跖的確有些猶豫,他看著自己的雙手,背面滿是瘡疤,正面滿是握劍持戈留下的老繭:「我這雙手殺過貪婪的城門有司,殺過虐民的邑宰,甚至殺過不小心落入我手的下大夫……可這國君,還真沒試過。」

    他抬眼認真地問道:「傳聞弒君者必遭天譴,這是真的麼?」

    趙無恤對此嗤之以鼻:「我只知道殺了晉靈公的趙穿壽終正寢,子孫繁衍不息,成了今天的邯鄲氏。」

    他知道柳下跖在顧慮什麼:「放心,你到時候隱匿身份,裝成樂大心叛黨即可,我也不想在史書上被重重記上一筆:趙無恤弒宋公!」

    「跖知之……」柳下跖領命,隨即又抬頭看了趙無恤一眼,比起初見時,趙小司寇似乎沒長高多少,但氣勢和心思深沉卻一日盛過一日。對夫差他能暫時屈尊,對天下諸侯爵位最高的宋公,卻起了弒殺之心……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當初趙無恤對他說出這句話時盜跖心許之餘,也有幾分奇怪,一個卿子能說出此言,是刻意迎合自己的吧?

    可柳下跖現在知道了,這話的確是趙無恤本心。

    他暗暗想道:「我曾入城為盜,殺死邑宰後面不改色,當時還以為自己是群盜裡的大勇。孰料今日言及弒君,明明在司寇口中如屠一犬的事情,我卻幾度失措,真是慚愧之至。」

    趙無恤不再言語,轉身看著沿著涂道向商丘進軍的兵卒,說道:「此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倘若外洩……你應該知道我會怎麼做。」

    柳下跖單膝跪下,上指蒼天,認真地說道:「今日之事若走漏半個字,我甘願步公子彭生被戮於笙竇的後塵!」

    他遲疑了一下又試探地問道:「我曾說過,司寇與陽虎、三桓本質上並無不同。我雖然自命為大盜,也不過是竊人錢帛性命而已,司寇你才是真正的竊國大盜……這話卻是說差了,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司寇非但想要竊魯,恐怕還想竊宋、竊晉,乃至於竊天下罷!」

    對此趙無恤只是輕輕一笑:「或許吧,今夜便能抵達商丘了,勉之,勉之,也許這不是死於你手的第一個國君!」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2-3 01:52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526章 弒君者(中)

    「太子,就是這,這便是鴻口!」

    夫差讓人停車孰視,卻見此地平平無奇,不過是一條名為鴻水的小河橫貫平原而已。

    但對於吳國,對於夫差來說,這裡意義非同一般。

    二十年前,宋國華向之亂,諸侯紛紛介入,吳國也不例外,他們幫助的正是華、向叛軍。十月,華登率領吳軍救援華氏,當時齊國的將領烏枝鳴也在宋國戍守,烏枝鳴採納廚邑大夫濮的建議,乘吳軍遠道而來疲勞之時發動進攻。十月十七日,齊軍、宋軍在鴻口擊敗吳軍,俘虜吳國的主將和副將,分別是公子苦雂、偃州員。

    吳國在壽夢時代後第一次北進中原的嘗試就此戛然而止,當時的他們尚不是齊國人的對手。

    夫差每每想到當年的敗仗,都覺得這是吳國的奇恥大辱啊!

    「可這次不一樣了!」夫差信心滿滿,他們父子已經取代了吳王僚一系,統治了這個被棄在海濱的宗姬國度,他們有了伍員,有了孫武,有了數萬甲士,足以征服廣闊的領土!

    夫差所欲必得,只要想要的東西,一定會得到,他對扶持向氏,控制宋國志在必得。

    當然,其他方面也不能拉下。

    宋國東西不過七百里,南北不過四百里,僅相當於吳國的淮北之地大,人口卻和吳國等同。所以夫差從彭城、蕭邑一路過來,路上所見與在地廣人稀的吳國所見截然迥異。

    雖然宋國大亂,但戰事主要集中在商丘西面和北面,鴻口一帶還算安生,道路兩邊的田中麥苗青青,已有半尺來高,長勢喜人,田中不時見有農人勞作。

    路上的行人也多了起來:有跨劍結伴而行的青壯士人,有帶著孫兒的老者,亦有提著陶制水甕的婦人。這些都是本地的土著,又有許多塵土菜色、扶老攜幼之人,應是從其他城邑逃來的流民。看到軍隊通行,田間的農人起身觀望。路上的行人、流民紛紛躲避。

    夫差看在眼中,喜在心裡,喜的不是麥苗,而是口數。

    「宋國真是人煙稠密,積蓄豐厚啊。隨便一個小鄉,就能趕上吳國一個邑的富裕!」

    面對如此膏腴的景象,不做些事情,就不是被史家形容為「返禽獸行」的吳人了。

    夫差想起孫子教給他的兵法妙術:善用兵者,役不再籍,糧不三載,取用於國,因糧於敵,故軍食可足也!

    對於上一次伐楚為何會失敗,吳國內部也有過總結。孫子認為是未能得到楚國民心,夫差卻不這麼看。

    他認為:吳國之所以因作戰而貧困,是由於軍隊遠征,不得不進行長途運輸。長途運輸必然導致吳人貧窮,甚至導致物資枯竭,物財枯竭,賦稅和勞役必然加重,於是他的叔叔夫概才能利用國人不滿自立為王。那場戰爭的結果是,在戰場上,吳師軍力耗盡。國內則財源枯竭,百姓私家財產損耗十分之七。公家的財產,由於車輛破損,馬匹疲憊。盔甲、弓箭、矛戟、盾牌、牛車的損失,而耗去十分之六。

    這之後幾年,吳國一直在恢復元氣,如今還沒達到戰前的水平。

    所以明智的將軍,一定要在敵國解決糧草,從敵國搞到一鐘的糧食。就相當於從本國啟運時的二十鐘,在當地取得飼料一石,相當於從本國啟運時的二十石!

    一路過來,夫差都嚴格按照這點來做,他就地解決補給,還從向氏那裡索要了大量出兵相助的軍費。

    這還不夠,夫差這位貪婪的客人吃得滿嘴是油,眼看宴饗就要結束了,手裡不順點東西走,就對不住大老遠來做的這趟客。

    他已經決定了,此番歸吳,身後除了毫髮未傷的兩千吳甲外,至少還要帶上兩萬強徵來的宋人,好填補人口空虛的淮南,兩萬人夠開墾一大片土地了。放到海濱之地也不錯,今年煮鹽賣給曹國、西魯,可是一份不小的收入……

    夫差對手腳靈活,思維清晰的傳令吏皆翻譯的邢敖下令道:「讓吳人徹夜行軍,趕在趙無恤之前抵達商丘,向氏之兵則要在後收攏勞役,押送財貨輜重!」

    ……

    和趙無恤的騎兵先行相比,吳國人的速度並未落下太多,如今已經是深秋,他們卻還穿著短甲,而且跣足而行,在通往商丘的土路上腳步飛快,比向氏帶來的族兵要快上許多。

    「傳聞吳人能憑一雙赤腳就跨越山林,原來是真的。」司馬耕看著健步如飛的吳軍憂心忡忡,他心向趙無恤,身份卻仍屬向氏,在兩位兄長的逼迫下不得不帥殘部歸入他們。

    「這算什麼?六年前吳國伐楚,把船停在淮河邊上,從豫章進發,奔襲到漢水與楚軍對峙,五戰及郢。這些兵卒正是那場大戰遺留下來的精銳,他們的赤腳可是能行千里的,趙無恤的武卒雖然號稱精銳,必不及也!」

    宋國的大司馬向魋洋洋得意地站在車上,望著吳軍彷彿在檢閱自己的軍隊似的。

    司馬耕偏過頭嘀咕道:「鄭國子游所帥也是老卒,不也被子泰擊敗了……」

    向魋的笑容像冬天的祭肉般突然僵住,「子牛吾弟……」他陰陰地說,「你究竟是站在哪一邊的?」

    兄長如父,司馬耕低下了頭:「我當然是向氏族人……「

    「你知道便好!吾等兄弟與司城樂氏本為朋友,但掃清叛黨後,就要爭奪宋國執政之位了,趙無恤若繼續支持樂子明,就是吾等之敵!」

    面對兄長的斥責,司馬耕唯唯諾諾,心裡卻不是滋味,而這種感覺在邢敖傳來夫差軍令時達到了……

    「吳國太子讓吾等將沿途所見的青壯男女統統收攏起來,押往後軍!?」

    司馬耕轉頭望著面色有些尷尬的向魋:「他這是想作甚?要驅使民眾攻城麼?」

    這下輪到向魋訥訥不答了,還是邢敖笑著說道:「並非是要攻城,收攏沿途人口,是為了在戰後送回吳國。」

    司馬耕不可思議地盯著笑呵呵的邢敖:「送回吳國?」

    「然,吳國之民不增多,這一向是太子的心病。此番入宋,見宋國民眾流離失所,無地可依,便起了幫貴國安置民眾的打算……小司馬也勿惱。這是貴國左師和大司馬答應的條件,從彭城到此地,一直是這麼做的,沿途所破城邑,糧食、布帛、財貨也亦如是。」

    「兄長。這可是真的!?」司馬耕怒氣衝衝地質問哥哥,向魋只得點頭應是。

    「這哪裡是來協助宋國平叛的友邦,簡直是乘火打劫的強盜啊!」司馬耕不忿,大聲罵了起來。

    向魋連忙暗示他噤聲,將他拉到一邊道:「子牛,吾等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啊!」

    司馬耕指著那些如狼似虎撲向路邊無辜民眾的向氏族兵,手指有些顫抖:「兄長,你我是宋國的卿大夫,本應保境安民,如今卻在做害民殘民的事情。你還告訴我,這是不得已而為之!?」

    向魋有些不敢看耿直暴躁的弟弟:「向氏的過往你也知道,華向之亂的殘餘而已,二十年前,隨便誰一句話便能將吾等驅逐或殺戮。你那時候還年幼不記事,我與你大兄處境艱難,四處逢迎才保住了偪陽,到了國君繼位後極力討好他,才得到賞識,慢慢恢復了卿族地位。這容易麼?」

    司馬耕喉頭苦澀:「兩位兄長處世不易,我是知道,但……」

    向魋卻已經陷入了回憶,自顧自地說道:「但國君也沒安什麼好心。他只是想讓吾等制衡樂大心罷了。如今樂大心突然反叛,向氏主力被殲,還能戰的一千人也被你扔到孟諸之戰裡損耗過半,我眼下只能湊出這點人馬,一群烏合之眾而已,能和誰對抗?此戰之後。若樂大心和四公子潰敗,按照國君的性子,向氏會被當成引發叛亂的佞臣清算,那樣他就能重掌朝政了。所以吾等為了宗族存亡,不得不投靠吳人,即便現在為他們做點什麼,也是逼不得已啊,還望你體諒幾分……」

    司馬耕一時間有些迷茫,但隨即卻堅定起來,他一手甩開了哥哥的手:「不,汝等口口聲聲說是為了向氏延續,其實不然,只是汝等捨不得富貴權勢而已,若是先祖左師向戎尚在,絕不會做出這等賣國殘民之事來!」

    他看著無緣無故地被同胞所抓,老人兒女在後面緊緊追逐痛哭不已的宋人們,再看看腆著笑臉討好吳兵的向氏吏、宰,頓時悲憤不已,突然抽出長劍,斬破了繫馬車的轡帶,朝馬背上扔了個鞍,一躍而上,朝那些猶豫著要不要幫吳軍劫掠宋人的兵卒大聲呼喊。

    「二三子,聽我一言!」

    但凡能聽到的人都回頭來看著司馬耕,想知道這位君子要作甚。

    「二三子,吳人如封豕、長蛇,貪得無厭,不想為虎作倀者,隨我去投奔趙小司寇,投司城樂氏還來得及!」

    向魋脾氣也不好,頓時火了,拉著馬籠頭喝罵道:「因為你是幼弟不懂事,我才與你說了這麼多,你竟還不聽?吳國太子還沒走遠,你大呼小叫地想要作甚,你莫不是想叛族?還不給我下來!」

    「叛族就叛族!」

    司馬耕在馬上一腳將哥哥踹翻在地,向魋的冠帶掉了,寬袍大袖沾滿塵土,不可思議地看著一向對他恭敬的弟弟。

    「你……你……不孝不悌!」

    「兄長,這是我最後一次叫你兄長,你就當我是個狂狷不孝悌的叛族之人罷!我的夫子對我說過,狂者進取,狷者有所不為也,這等殘害母邦之人的事,恕我實在做不出來!」

    說完,司馬耕逕自縱馬而去,在他一路呼喊下,不少對吳人行徑不滿的向氏族兵紛紛攜帶武器追隨而去,總計七八百人,後面還有更多的民眾……

    向魋顏面掃地,邢敖則露出了一絲意味深長的笑,隨即收斂笑容,哭喪著臉去回報夫差了。

    ……

    「司馬子牛走了?還帶走著近千人去投趙無恤?」

    得知消息後,夫差臉上一陣惱怒,他的得力幹將專鯽請命道:「太子,讓我去擒拿此子,車裂於三軍之前,以震懾宋人,何如?」

    「跳樑之輩,有他無他都一樣,事後再算賬即可。」

    夫差好歹還記著正事,所以這次壓下了怒火,轉而朝前來匯報的斥候問道:「吾等離商丘還有多遠?」

    「不過二十里,半日便能抵達!」

    「趙無恤軍呢?」

    「三千人的主力還在蒙城一帶,離商丘不過十餘里,至於前鋒……」

    「這麼快!?蒙城果然被早早攻克了,可恨鄭國人不戰而走……」夫差大驚,繼續追問道:「那前鋒到哪了?」

    「前鋒輕騎已經叩商丘蒙門……」

    蒙門正對蒙城,這是商丘的東北方向,而夫差進逼的是正東面的揚門,吳國人一路過來沒有耽誤行程,誰料還是被趙無恤佔據先機。

    夫差心中大疑:「車騎且不論,難道趙無恤的步卒腳程比吳人還快?」

    他不知道的是,趙無恤有一種名為綁腿的利器,從三年前突襲衛國甄邑就開始運用了……

    但他又強迫自己冷靜了下來:「先抵達商丘城下不代表什麼,彼輩沒有向氏潛藏在城中的內應,輕易不能攻下堅城,我等他們疲敝之後一舉而下商丘,幫向氏控制宋公,宋國依舊是我的!」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2-3 01:55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527章 弒君者(下)

    「夫差強迫向氏劫掠民眾、財帛,故子牛憤而來投?」

    趙無恤一邊和司馬耕說著話,一邊再次遠眺了商丘城一眼,此地離商丘不過七八里地,已可隱見宋城高大的城牆,以及城內高聳的宮殿、門闕了。

    桐宮,桐宮,你究竟是在哪個位置來著?南子在那高台之上,可眺望到有人來救她了?

    司馬耕沒注意到趙無恤有些走神,依舊在義憤填膺地控訴道:「正是!吳軍正急行軍往揚門而去,卻留下向氏幫他們做這些卑鄙事情……」

    商丘居天下偏東,為豫州腹地,早在殷商時,就已是中原地區的交通樞紐,後經子姓宋國營建,現今的道路更是四通八達。

    往大了說,商丘與四方邦國皆有大道相連,由商丘向西,經黃池、虎牢,可至新鄭,向南直通陳、蔡,向東北遠達定陶、曲阜。往小了說,商丘的城門與周圍城邑之間亦皆有通暢的涂道,而且城門名字就是以通往的城邑命名的。

    宋都城之東門叫揚門,東北門叫蒙門,南門叫盧門,東南門叫垤澤門,西北門叫曹門,北門叫桐門。 趙無恤帥三千精卒直趨東北的蒙門,吳人的方向則是正東,那條路不但極為順暢,而且槐楊如林,雙方中間隔了條溪流,還有片林子,但直線距離不過十里,故司馬耕能很快來到。

    司馬耕說完微微遲疑,一下子想起非但吳國,晉國人也喜歡做這種事情。遠的晉獻公假虞伐虢且不說,平丘之會時有晉國大夫想要乘著衛國無備攻打其城邑也不說,就說近的趙鞅攻衛,在路上就劫掠了幾百戶衛人回晉陽,要真算起來,軍紀恐怕不比吳軍強多少。

    他突然狐疑地看著趙無恤,小聲說道:「子泰,你不會也想這麼做罷?」

    要知道。趙無恤軍中可是有柳下跖這個昔日大盜的,今年不還去劫掠了午道和大河航運麼?要論打家劫舍,這位才是行家。

    然而趙無恤對盜跖另有重託,早就不是搶點人口、財帛這種低端的事情了。

    他佯裝發怒道:「子牛居然如此信不過我?既然如此何必來投?」

    還是樂溷走過來打抱不平道:「武卒者。保大,戡亂,安民者也,子牛休得妄加猜測!子泰途中數次囑咐吾等,不得傷及平民。不許劫掠財物,就算一會入城後也要嚴加申飭,不許騷擾國人。」

    「不僅如此,我妹靈子還從西魯請來了靈鵲的醫者,讓他們在戰區延醫問藥,排查疫病,如今即將入冬,要謹防傷寒等大疫啊!」

    司馬耕頓時一臉慚愧,趙無恤一面接受他的抱歉,一面覺得大舅哥演技有些進步啊。

    別看樂溷說的正氣凜然。他最初也流著口水打那些叛軍佔領區裡士、國人財物的主意,卻被趙無恤輕輕責備了一番。

    「民如水,主君如舟,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大兄若是想佔據別家的河道,要做的不是惹怒河水,而是安撫它們。這些你眼裡的樂大心、四公子所屬民眾參戰也是情非得已,善待的話,或許就會轉而向司城樂氏效忠。學學齊國陳氏罷。愛之如父母,則百姓歸之如流水。」

    好在樂溷知錯能改,樂氏之兵大多在後押送俘虜、輜重,雖然沒辦法做到秋毫無犯。但比起夫差的橫徵暴斂來說簡直是天上地下。

    更何況還有樂靈子化身白衣天使,她不懼勞苦,帶著一眾從西魯趕來的靈鵲們向民眾分發粥食,問疾問藥。這讓宋國民眾對司城樂氏好感飆升,紛紛說司城子罕的德澤傳到了這一世……

    所以在有心為司城樂氏爭取宋國民心的趙無恤看來,夫差和向氏這是在作死啊!

    殷周春秋之際。得罪誰都可以,千萬別得罪國人,這些家裡帶武器的預備役生起氣來,是真能顛覆大舟的。

    國人暴動、晉國絳系三亡三絕、衛懿公使鶴、衛庒公被逐、欒盈之敗……歷史教訓還少麼?趙無恤只需讓司城樂氏在國人中煽動一場小小的風暴,就能讓吳國人和向氏在宋境無處容身,處處是敵。

    趙無恤暗自想道:「看來只要能解決宋公,宋國的局勢便可以抵定了……向氏這種皇協軍做派,不久便可以和遲早被宋人恨之入骨的夫差一起滾蛋了。照此看來,司馬耕這次來投奔還真是走對了棋,為向氏在宋國留下了一顆種子,此人耿直,倒是可以添為一卿,繼承向氏的遺產。」

    他想不通的是,也算是一世梟雄的夫差怎麼會這麼蠢?

    不過想想就明白了,夫差生活的吳國對這種情況感觸還不深,而且吳國人野蠻慣了,哪怕孫武親自領軍,也沒法約束傳統的搶劫掠奪,甚至還會加以鼓勵……

    這就是眼界的侷限性啊,趙無恤覺得,孫武自然能靈活運用,但夫差這麼多年兵法算是學到狗身上去了。他沒搞清楚此次戰爭的目的!要沉重打擊一個敵國作戰能力時,可以大肆劫掠甚至屠城,但要威服鄰邦時,這麼做只會激起反抗,似乎歷史上夫差北上爭霸時,也對宋、魯、衛等國這麼做了?

    趙無恤不再猜測夫差未來能否比今日進步幾分,他現在關心的是,那支虞喜率領的輕騎前往蒙城叩門,結果如何?

    有公子地在手,虞喜還是有很大幾率騙開城門的,所以他才在這兒稍加停留。

    沒等多久,輕騎捲著煙塵奔回,讓趙無恤詫異的是,許多騎士身上帶傷,而敲門磚公子地更是面色土黃,看來是嚇得夠嗆。

    ……

    「發生什麼了?被識破了麼?」趙無恤直接問了氣喘吁吁的虞喜,他們駕車叩門,輕騎則隱匿在兩側林間,隨時準備在門開的剎那衝入,究竟出了什麼意外,難道是狡猾的樂大心識破了這伎倆?

    虞喜也有點懵,他們詐城也不是第一次了,卻沒有哪回像這次般詭異的:「稟司寇,吾等靠近蒙門,剛說是公子地率軍歸來。城頭上就射下了無數箭矢,吾等猝不及防,死傷近十人……」

    「二話不說直接放箭?」趙無恤心中大疑,一把揪起車輿裡的公子地。打量了他一番,又讓大舅哥和司馬耕前來辨識:「汝等來看看,這不會是個替身罷?」

    司馬耕只瞄了一眼,就看出了不對來:「比上次見時瘦了。」

    樂溷摸著下巴,一臉深沉:「沒錯。頰骨有點突出。」

    公子地哭喪著臉,被俘獲已經夠倒霉了,真身還被當成替身就更糟糕了,真身好歹有些利用價值,影子替身直接砍了比較省事。

    為了活命,他極力自辨:「真是我,真是我,我的確是公子地,不信且看我這嘴角的痣,還有臂膀上的胎記。子明、子牛,我與汝等一同長大,交遊多年,汝等可不能認錯啊!」

    公子地是真不假,既然如此,本應開門相迎的蒙門叛軍為何要放箭呢?射死了叛黨的核心人物怎麼辦?

    除非,蒙門現在已經不受公子地一黨控制了!趙無恤一個激靈,出了一身冷汗。

    這短短幾日內,商丘城又生出了怎樣的異變來?那個心思陰沉的宋公,又做了什麼?

    就在這時。前方又有斥候來報:「司寇!商丘城突然大亂!」

    趙無恤問道:「大亂?」

    「然,蒙門城樓上的守軍突然撤了,然後城門大開,無數人湧了出來。而宮室之內更是火光衝天!」

    如果說方才發生的事還可以用宋公、皇氏奪回了商丘來解釋,可如今又生劇變,城中一片混亂,這就太過詭異了,發生了什麼呢?

    其實發生了什麼對趙無恤等人來說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接下來是前進還是再觀望一會。

    所有人都看著趙無恤,趙無恤則低頭質問公子地:「說,你知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公子地指天發誓,對此一無所知。

    樂溷望著商丘城內的黑煙,嚥了下口水道:「事發突然,處處透著蹊蹺,不如再觀察一會?」

    「再觀察一會,吳國人便搶先進入揚門了!」

    柳下跖大喝一聲,踏入圍成一圈的人群中,過來請命道:「司寇,四方甲兵已聚,商丘又生變亂,發兵如箭在弦上,若反覆狐疑,錯失良機是也!」他不能不急,他在商丘裡可是預定了大事去做的!

    司馬耕以為然,對趙無恤說道:「子石所言甚是。」

    虞喜等人也探過頭來問道,「司寇,打算怎麼辦?」

    趙無恤閉上眼,陷入了沉思。

    自打來宋國後,已經過去兩個月了,這真是個神奇之地,意外太多了。

    歷史上的宋國應該很穩定才對,哪有這麼大的叛亂?這是意外之始。

    之後居然遇上了楚狂人和疑似計然的漁父,在他幫助下打贏了孟諸之戰,這是好的意外。

    夫差的軍事才能比想像的強,一套虛虛實實讓人眼花繚亂,可惜後續乏力,他情商比想像的低,這算是不好不壞的意外。

    然而泰極丕來,本來趙無恤佈置好了一切,甚至做好了咬咬牙弒殺宋公的打算,意外卻再度來臨,商丘裡發生的事情,一件接著一件,太過撲朔迷離。

    趙無恤擔心自己在宋國的佈置統統蛋打雞飛。

    他也擔心南子,南子的失蹤,這是就讓他揪心的意外。

    且不說有樂靈子祈求在先,趙無恤心裡也有些放不下那個青丘九尾般的小妖女,任你狡猾似狐,還是被老獵手逮到了罷?趙無恤覺得自己現在所做的事情,就像是故事裡的狗血情節一樣,是來替白狐解除枷鎖的書生。

    現如今書生已經走到了白狐面前,卻發現面前還有一道藩籬,該怎麼辦?

    遲疑?退步?越過去!?

    柳下跖說的很對,這個時候應該快刀斬亂麻,而不應該再狐疑不決。

    趙無恤穩住心神,傳下命令:「全軍急行,天黑前趕到商丘!」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2-3 01:57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528章 弒君者(終)

    正午的太陽直射桐宮,老人虛弱地蜷縮在青石板的地面上,滿頭白亂糟糟的,他額頭破了皮,冠冕朝服的身上滿是污跡,骯髒不堪,脖頸上有枷鎖,手上有繩索,另一頭拴在桐樹上。┞┠═.〔[。

    「他就像條狗,一條待宰的老狗……」南子站在桐宮樓閣上往下看,竟然產生了一絲憐憫。

    宋人好食狗肉,尤其是豐邑、沛邑一帶最為出名,商丘市肆裡滿是來自那兩處的狗屠,南子年少時經過東市,曾摀住眼睛偷看過一會兒。樂大心,這個控制宋國朝政十餘年,裝病欺騙了她,又在立秋日時動政變,囚禁國君的贏家,竟也有今天。

    回憶這兩天生的事,南子恍如隔世。

    大概是今日凌晨,鄭、衛、公子地、公子辰聯軍在孟諸大敗的消息傳入商丘,衛人全軍覆沒,鄭軍西逃,兩位公子不知所蹤。這消息震驚商丘,南子還來不及為趙無恤欣喜,城內卻立刻引了一場新政變。

    戍守宋宮的皇氏族兵和宮甲在宋公指令下突然殺出宮去,宣佈樂大心為脅迫國君的叛黨,號召國人驅逐之。原本樂大心留了三千人留守商丘,其中一半的兵力在公子仲佗、公子石彄手中,他們與忠於宋公的國人在巷中交戰,勝負不過是五五之分。

    然而到了早間,事情再生異變,也不知道宋公是如何說動公子仲佗的,他居然殺了弟弟石彄,強行奪取兵符,隨後倒向宋公一派。樂大心一黨頓時潰敗,丟失了各個城門,樂大心本人也在家中被擒獲。

    然而便是遊街示眾,樂大心受盡了恥辱,一代名卿威風掃地,宋公得以報償強忍了十餘年的怨氣。

    如今宋公正忙著和公子仲佗等人追剿城內的叛黨殘餘,這是一場泯滅人情的清掃,宋公要求「除惡必盡」。於是樂大心和三個公子的家眷統統被斬於東市。那一帶血流成河,哭號生響徹商丘,南子在桐宮樓台上也能隱隱聽到。宋公特地留下了樂大心目睹這一幕作為報復,現如今老卿士已經身心俱死。被套上枷鎖扔在桐宮空地上奄奄一息。

    青蠅在繞著樂大心佝僂蜷縮的身體飛舞,南子終於看不下去了:「我要下去看看他……」

    身後的宮甲、傅姆們不為所動,他們寸步不讓,在宋公對南子攤牌後,南子終於能自由在桐宮內走動。但身邊依然有無數人監視。

    見指揮不動這些人,南子只能兩眼含著淚說道:「那我讓人給他送一口水下去總可以罷?他作惡再多,畢竟也是宋國正卿,落得如此下場已經夠淒涼了。」

    南子的淚目是無人能抵擋的,宮甲和傅姆們商量了下,同意讓南子的貼身女婢給樂大心送去一甕清水。

    那女婢抱著水甕戰戰兢兢地走過去,當她的影子為樂大心遮住陽光後,看上去像是死了似的樂大心才微微動了動。╞┝╞┞╪┟┝═.〔〈。[o?m

    女婢說明來意,並服侍他起身喝水,南子能看出來。樂大心那雙下有血痕的眼睛朝自己的方向看了看據說宋公親自斬下樂大心二子頭顱,再扔到他懷裡,老卿士血淚滿面,最後哭瞎了眼。

    南子還看到樂大心似乎點了點頭,又張口說了句什麼。

    「他對你說了什麼?」等女婢回來後,南子緊緊捏住她的手腕,追問道。

    「他說……」那女婢是南子宮室裡的親信,在南子苦苦哀求下宋公才允許她來服侍。她小心地避讓著那些監視者,小聲說道:「他說,兔死狐悲。公女見老朽如此模樣,恐怕是物傷其類吧,他還說……」

    「還有什麼,統統說出來!」

    女婢聲音越來越小:「還說公女若不早作打算。他的今日,就是公女的明日!」

    ……

    午後,老卿士終於被拖走了,他將在宋國宮門前受罪殘酷的五馬分屍之刑。南子不能出桐宮,又唆使一個婢女去觀看,事後婢女吐得稀里嘩啦。面色慘白,說樂大心臨死前一直在詛咒宋公無德,詛咒公子仲佗弒殺親弟,必不得好死。

    南子對此不以為然:「只是臨死前的不甘而已。」

    但對樂大心在桐宮裡說的那句話,南子卻琢磨了許久,直到一個時辰後,宋公帶著公子仲佗蒞臨桐宮時,她才算恍然大悟。

    經歷了早間的血腥殘暴後,宋公似乎恢復了往日的寬厚仁德,重掌商丘大權的他紅光滿面,一進來就對南子露出了久違的笑意。

    「這兩日住的可還舒適?」

    南子屈身見禮:「再舒適不過,南子很知足。」舒適的彷彿能淹死人的溫水,也許下一刻就會變成煮爛皮肉的沸水……

    「也見過你的叔父仲佗,他可是此番平定叛黨的大功臣!」

    宋公一邊說著,一邊親密地讓公子仲佗上前,他是個身材矮小的中年人,高不過六尺,而且相貌醜陋,背還有點微駝,在宋公幾個弟弟裡最不起眼,最為拘謹,也是南子最看不起的人。

    在你收買下,弒殺了弟弟的功臣麼?

    但南子連忙再度行禮,聲音恭敬親暱:「叔父……」

    「豈敢,月餘不見侄女,真是如隔三秋啊……」

    仲佗還禮,一對醜陋的小眼睛色眯眯地盯著南子的胸襟看,這讓南子羞怒不已.?。﹝﹝她當然知道整個宋國上下,除了樂大心外,幾乎所有人都在覬覦她,但他們一般會收斂**,裝成謙謙君子,也唯有仲佗如此下作直白,換了往日,他怎敢如此?

    落地鳳凰不如雞,南子恍然覺得,樂大心的話不錯,自己現在,也變成刀俎上的魚肉了。

    更可悲的是,自家父親就是操刀割肉者……

    果然,宋公在誇了仲佗一番後意味深長地說道:「從今以後,仲佗就不單單是公子了,他將作為宋國太子,寡人百年之後,就由他來繼承君位!」

    南子有些驚訝,也明白了仲佗為何要突然反水,捅了樂大心一劍。誰能料到,其餘三個公子死的死。逃的逃,最後就剩下了他尚存,而且竟被宋公許以太子之位……

    宋公笑吟吟地看著女兒和弟弟,不知在起什麼心思。他隨即讓他們隨他登上桐宮的高台,一路上南子都覺得身後的仲佗在緊緊盯著自己的裙裾,眼神露骨而充滿**,讓她極不舒服。

    後面的門被緊緊關上,這裡只剩下三人。樓台高十餘丈,是宋城的最高點,站在此處遠眺,不僅可以俯瞰大殿、黃堂和三重宮門。還能看到東北方的蒙門,那兒城門緊閉,戒備森嚴,似乎有幾輛車馬在外叩門。

    宋公指著蒙門位置,突然對南子說道:「你可知道,我得知消息,趙無恤和司城樂氏已經大獲全勝。正要從那裡來。」

    南子又驚又喜,但宋公又指了指正東的揚門:「還有從東面趕來的吳人和向氏兄弟,他們也想從此處進城。」

    宋公咬牙切齒,狠狠敲擊欄杆,嚇了南子一跳:「這兩家都尋到了外援,但彼輩想竊取宋國朝政的陰謀,絕不可能得逞!因為寡人還在,而且也立了新太子!」

    他瞧了瞧急不可耐的弟弟,仲佗手裡還有千餘人,是宋公的重要憑藉。他需要仲佗助他守住商丘,不要讓城外兵叩門的亂臣賊子和外國干涉者們進來。只要入了冬,趙無恤和吳國人自然得退走,司城樂氏和向氏也只剩臣服一途。

    宋公突然望著桐樹嘆氣道:「如今公室近支零落。剩下的人不多了。」

    桐宮內的桐樹葉子越枯黃,一陣秋風過來就能吹落一大片,南子知道宋公的心情又不佳起來,訥訥不敢再言。

    「寡人思索良久,欲取消你與衛侯的婚事……」宋公的開恩並沒讓南子欣喜幾分,當知道自己在父親心中只是一個利益交換的工具後。她早已對未來死了心,沒有更壞,只有最壞。

    宋公突然將南子和仲佗的手放到了一起,仲佗的手潮濕而冰冷,粗短的手指還在肆意亂捏南子手心的軟肉,這讓南子難受不已,委屈至極,卻只能忍著淚不讓它們滴落。

    事到如今,她唯一的指望趙無恤還能破城而入麼?自己接下來只能閉目接受命運的戲弄?

    果然,宋公接著說道:「姬、姜講究同姓不婚,他們的史官說什麼男女同姓,其生不蕃,似乎言之鑿鑿,其實不然。殷商的婚配與周人向來不同,吾等乃天命玄鳥的子嗣,血脈來自天帝,為了讓天帝血脈純正,不嫌一姓之婚,婦好嫁於武丁,振興邦國,帝乙等也常娶侄女為夫人。故寡人想做主,將你嫁於你的叔父仲佗……」

    ……

    聽完這句話後,南子心裡一片冰寒。

    其實那一日宋公召見她,將她重重推倒在菊花從中責罵,就已經將話說得很明白了:「你不想嫁給衛侯?那好,那寡人便為你換一門婚事好了,只要能為孤謀利,寡人完全可以和齊襄公對待庒姜一樣,讓你被子侄所蒸,被兄弟所報亦無所謂!」

    比如最不堪的叔父仲佗……也許他也只是一個臨時的許婚者,為了讓此人盡忠竭力為宋公守城而已。或許等他沒用了,宋公就會再為南子換一個夫婿,或許是吳國太子夫差,或許是趙無恤,或許是任何人。

    人盡夫也,父一而已,胡可比也,是這意思吧?只要能為宋公的權勢和地位穩固做出貢獻,他能將南子嫁給任何人。

    南子現自己徹底落入了牢籠裡。

    桐宮對於她是一個鳥籠,而整個商丘、宋國,乃至於這世上的女德又何嘗不是?

    南子的不甘沒有化作淚水,卻變成了微笑,她彷彿接受了父命,欣喜地握著叔父仲佗的手。

    「南子多謝君父許婚,南子仰慕叔父多時,日後定能形影不離,生則同衾,死則同穴。等父親百年之後,南子也將作為宋公夫人留在宋國,沒有什麼比這更好的了。」

    仲佗得到了美人芳心大喜過望,恨不能今夜就完婚同榻,宋公也老懷大慰,有南子拴住仲佗,商丘應該能保住,自己的地位和性命也能保住,這個沒用的女兒終於有了那麼一點用處,沒用白白生養她。

    南子突然羞澀起來,對宋公撒嬌道:「南子待嫁閨中多年,如今終於要嫁人了,不能再日日侍奉父親膝下,父親可否像年幼時那樣,再抱南子一次?」

    宋公一愣,還不等他有所反應,南子已經像一隻歸巢的小鵲般撲了上來,鑽到了他生硬僵直的臂膀裡。

    好冷……

    在緊緊抱住自家父親的那一刻,南子感到了一陣寒意,好冷。

    年幼時的父親懷抱是充滿暖意的,就像陽春三月的泗水一般。

    可現如今,卻像是沒有一絲親情,只剩下了利用與算計,冷徹骨髓,比季秋的雨還要冷。

    一夜秋雨一夜寒,父女之情凍結殆盡。

    她嘴裡呢喃著一些小時候的事情,牢牢吸引著宋公的注意力,她彷彿在擁著自家父親旋舞,直到走近高台上沒有欄杆的位置,卻急促地掙脫懷抱,將他用力向前一推!

    宋公身形臃腫,沒有什麼力量,猝不及防之下踉蹌後退,鞋履在光滑的高台地板上打滑!

    宋公滿面驚恐,他已經失去了平衡,扭曲的手想要伸朝前抓住害他的女兒,但南子卻俯身閃過,再度在他腿上踢了一腳。

    「南子,你!!!!」

    宋公的憤怒化為尖叫,他跌下了十丈高台,而台下,是還留有樂大心血跡的青石板!

    片刻後,一聲沉悶的巨響,慘叫戛然而止,整個桐宮都被轟動了,台下的寺人和女婢們驚呼連連。

    秋風又開始吹了,高台上寒意逼人,不用低頭就知道結果的南子披頭散,掩著嘴不知是在哭還是在笑。被囚禁期間,她曾無數次俯瞰高台之下,想像自己跳下去自殺身亡的場景,宋公是頭朝下的,他必死無疑。

    從剛才起,公子仲佗被眼前的驚變嚇得呆若木雞,其樂融融的父女之情突然化為弒君慘劇,他抬起了顫抖的手指,指著自己的侄女,自己的未婚妻子道:「你……你弒父,弒君!

    南子抬眼看著失措的仲佗,他不是梟雄,只是這場宋國大戲裡的跳樑倡優。她安慰自己道:「沒錯,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南子此生絕不任人拿捏!」

    高台門外的宮甲們則在大聲叫喊,用兵器猛烈撞門,南子知道公子仲佗的手下都在桐宮之外,他在裡面沒有什麼力量。

    她猛地起身,乘著公子仲佗呆立的瞬間,連撲帶跑地過去取下了門閂,醞釀已久的眼淚滴落。面對驚愕的宮甲,南子渾身顫抖,像一隻失去了父親的雛鳥,她悲痛欲絕,對黑壓壓的衛士們哭訴道:

    「是公子仲佗,是他將國君推下高台的!」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2-3 02:03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529章 一旦山陵崩

    宋國皇氏與樂氏一樣,同為戴族,祖先是兩百多年前的宋戴公之子皇父,相比出了司城子罕、樂大心等執政的樂氏,皇氏比較默默無聞,皇瑗被提拔為卿族,也是華向之亂後的事情。

    在這場宋公欒十七年的宋國內亂裡,實力最為弱小的皇瑗一直牢牢站在宋公一邊,儘管為了防止皇氏不會一朝滅亡,也放任幾名子弟去到處投靠。他的千餘族兵是守衛宋宮的最後一道屏障,由此被宋公許諾說,事後要以他為執政。

    雖然知道希望不大,雖然突然冒出了一個公子仲佗將成為「太子」,日後必定凌駕於自己之上,但皇瑗還是很忠誠地履行著義務。他幫宋公剿滅了城內叛黨,車裂了樂大心,剛鬆了口氣說大事已定,孰料下一刻就從桐宮內傳來消息:宋公被弒殺!

    皇瑗驚呆了,宋國現如今已經夠亂的了,唯一能鎮住場面的山陵說崩塌就崩塌!他立刻帶著兵卒前往桐宮,進入宮門口才想起來問道:「凶手是誰!」

    宮中的寺人們答道:「據說是公子仲佗。」

    「公子仲佗人呢?」

    「已經被吾等剁為肉泥……」斧鉞上還沾著鮮血的宮甲之首邁步走了過來,與皇瑗見禮。「事發突然,吾等破門而入時,公子仲佗正紅著眼拔劍追殺公女,吾等無可奈何,只能如此。」

    皇瑗止住了他:「且慢,你說公女南子也在場?」皇瑗頓時疑心大起:「南子何在?我身為大司寇,出了這等弒君大事,要親自查問她。」

    「在高台下的小堂裡,國君屍身也在那兒……」

    等皇瑗進到停放宋公屍身的廳堂中時,卻見宋公的屍身擺放在中央,上面蓋上黑布,但掩不住滲出的血。皇瑗聽說國君是從十餘丈高台上倒頭栽下的。落地後瞬間就死了。

    南子就在屍身旁,已經戴上了孝布,正跪在冰冷的條磚地板上,她面色慘白憔悴。額頭因為稽首次數過多都磕紅了,跪著跪著,突然間眼淚啪答啪答,大滴大滴的流了下來。

    「公女真是至孝啊……」

    「畢竟目睹父親被弒,公子仲佗真是百死莫贖!」

    皇瑗聽旁人描述說。宋公死時頭顱碎了一半,怎麼拼都拼不起來,還是南子哭著將那些碎骨血肉一一收斂,期間還暈過去一次。

    周圍站滿身披絲麻的傅姆、隸妾,桐宮的衛士們則持著長戟靜立在兩旁,見南子開了個頭,到處都是壓抑的抽泣聲,隨後越變越大。

    皇瑗受這種氣氛感染,心裡也酸酸的,撲在地上哭了一通。隨後便婉轉地提出要就公子仲佗弒君一事詢問南子。

    名為詢問,其實就是提審了,雖然見南子如此作態,皇瑗那一絲疑心已經消除了一半

    「這本就是大司寇之職,下妾豈敢不從?」南子拭去淚水,乖順地配合皇瑗,那模樣無辜透了。

    ……

    南子希望自己能有足夠的勇氣,她現在只想爬回那個囚禁她的居室裡,縮進被縟下面,睡啊。睡啊,睡到天昏地暗,也好過在這裡渾身顫抖。

    但她不敢睡,甚至連暈闕過去都必須迅速醒來。因為一閉眼,宋公慘死的場景就會浮現眼前。

    「南子,你!!!」父親渾身是血地朝她爬來。

    「我只是為了自保,為了不被玩弄於鼓掌……」縱然南子自我安慰,卻仍洗不去弒父的濃濃罪惡感。

    但一切還沒結束,她還需要再演一場。最關鍵的一場。

    皇瑗是宋國大司寇,排名六卿末席,卻是對宋公最忠誠的一個,此人不好色,不貪財,不結黨,受了封賞表現得誠惶誠恐,平日的覲見也沒敢看南子幾眼。然而就是這麼個不起眼的人,如今卻令南子倍感恐懼。

    所以在和皇瑗面對面時,她只能不斷地為自己鼓勁:「公子仲佗已經死了,死人是沒法說話的,只需讓皇瑗相信我……我只需把對宮甲和傅姆們講的故事再對他重複一遍就是了。」

    但宮甲們木訥好欺,傅姆們更沒什麼見識,而皇瑗,則是執拗而忠誠的一國卿士。

    南子開始努力進入角色,她告誡自己,她目睹的是一樁令人髮指的罪行,顫抖是必須的。她也沒讓自己表現得太過鎮定,一點點害怕有助於烘托氣氛,弱女子的恐懼常常能打動鐵石心腸的男子。

    所以當皇瑗結束了安慰,問起高台上發生的事時,南子的手開始微微顫抖。

    她的喉嚨聽上去是如此乾燥,讓人心疼憐惜:「公子仲佗向父親提出要娶我,父親縱然不願撕毀與衛國的姻親,但最後還是允諾了……」

    在謊言裡摻雜一些真相會讓它聽上去像真的一樣,說著說著,一滴熱淚滾下臉頰,南子連忙去擦拭,同時用眼角觀察對方的表情。

    「然後公子仲佗又得寸進尺,說要成為執政……」

    說到這裡,南子捕捉到皇瑗眼中閃過的一絲怒意,沒錯,這個人也是有弱點的,是人就會有弱點。雖然他想要的或許是真相,是想為被弒殺的國君討取公道,但南子會操縱自己的話語,帶著皇瑗拐到另一條路上,聽南子撒謊對皇瑗有好處,因為他也不喜歡公子仲佗,無論是私交還是利益。

    「再然後呢?」

    南子的語速開始稍微變快:「父親有些不快,說這位置已經另擇賢能,於是公子仲佗大怒,聲稱商丘已經被他的兵卒掌控,父親允也得允,不允也得允。兩人起了爭執,公子仲佗便突然把父親從高台上推下去了,之後他還……」

    說著說著,她再度泣不成聲。

    皇瑗已經被激怒了:「逆賊!他之後做了什麼?」

    「他還想逼我作證說父親是失足跌落,說什麼讓我做宋國夫人,我不願,他便拔劍要殺我,就在此時,宮甲們進來了……」

    南子說完後才抬頭真誠地看著皇瑗,她知道自己的眼睛很漂亮。許多男人都被這雙眼睛給迷倒,只是不如樂靈子,樂靈子的眼睛看上去誠懇、純真,黑得像濃郁的夜。卻閃著無數迷人的星辰。

    「公子仲佗真是大逆不道!活該被剁為肉醬!」皇瑗的懷疑徹底消失了,他為公子仲佗定了罪,將南子身份當成了無辜的孤女。

    孤女卻對現下形勢關切異常:」大司寇,公子仲佗雖已伏罪,但他號稱在城內黨徒數千。萬一彼輩圍攻宮室,該如何是好?「

    樂大心倒台了,宋公死了,公子仲佗也死了,現在商丘局面就皇瑗一人掌控,但數百宮甲群龍無首之下,居然隱隱聽起了南子號令。

    皇瑗也知道現在的情況,他這個一向低調的六卿之末竟然成了商丘的第一人,頓時壓力山大:「我這就讓兵卒去掃清公子仲佗的逆黨,奪取各門……」

    「聽聞叛軍在孟諸大敗。而司城樂氏、向氏分別從蒙門和揚門而來,不知大司寇要如何應對?」

    「先前國君的命令是緊閉城門,休得放彼輩入城。」

    南子卻搖頭道:「南子覺得這麼做不妥,忠貞之士為了宋國社稷與叛軍苦戰兩月,如今局勢已定,卻被關在門外,難免會寒心。甚至會因為不明城內局勢做出衝動之舉,大司寇難道想隔著城牆對他們解釋國君是如何死的麼?」

    皇瑗頓時汗流浹背,現如今局勢微妙,搞不好。城外的人會以為是他發動了弒君的政變呢!他先前還能抱著國君號令國人的大腿,現在卻獨木難支。

    他雖然比較忠誠,但遇到這種站隊的大事卻是個無主見的,既然已經認定南子無辜。便願意與她商量:「那公女覺得應該怎麼做?」

    「自然是打開城門,邀他們進來掃逆。」

    「開哪座門?」

    南子想都不用想便說道:「自然是蒙門!」她解釋道:「不開揚門,是因為向氏帶著吳國人,吳人在楚國做下的禽獸事,大司寇應該有所耳聞,我看向氏也沒安什麼好心。左師向巢對執政之位志在必得。反之,司城樂氏與皇氏同為戴族,一貫忠於國君,魯國的趙小司寇也是宋國友鄰,下妾有孝在身不好離宮,還望大司寇能去迎接!」

    她一邊慫恿皇瑗開蒙門,心中則暗暗想道:「只要趙子泰和樂氏能進城,我便安全了!」

    這時候,南子心裡倒還沒太大的野心,只是想要脫險,僅此而已……

    ……

    「蒙門開了,蒙門開了!」

    商丘城一日之內連續發生兩次大的火拚,還傳出了國君身死的消息,民眾手足無措之下,見蒙門大開,頓時湧了出來!

    趙無恤等人逼近商丘,遇到的就是這種情況。

    若是和平時期,傍晚時分的商丘正是熱鬧之時,從田間歸家的外郭百姓或由遠路而來的外地士人、商賈,往往會把蒙門得水洩不通。而當下,門內外依然熱鬧,卻是從城中、郭中逃出的商丘吏民。

    宋人出城本是避亂的,剛露頭就發現有趙無恤這一支三千人的兵馬急進,無不倉皇躲避。

    趙無恤倒也果斷:「漆萬!你帶些宋國籍的武卒去清道,萬不得已休要傷人!」

    其實也用不著怎麼清道,看到這麼幾千步騎甲士突然行至,蒙門內外的民眾早就驚亂不已,出了門的四散而逃,沒過門的又紛紛逃了回去。漆萬帶人過去只不過略微吆喝了幾句,便將之悉數驅走,空出了寬闊的大門來。

    守門的兵士又回來了,也不知道是哪家勢力的,他們都在樓上小心翼翼地望著,竟無一人過問。趙無恤率帶三千兵卒穿過蒙門,進入了商丘城北的郭區。

    這局面透著詭異,但商丘城內再度劇變是不爭的事實,趙無恤猜不透,也只能向四面派出斥候,讓前鋒小心謹慎,後隊迅速入門,然後接管城防。

    通往宋宮的路上,商丘城內僅存的卿士皇瑗在此等候,雙方報明身份相互接觸後,他尋到了趙無恤和樂溷的馬車,含著淚說道:「敝邑不幸,叛臣構亂,以至於國君被弒,山陵崩塌,皇瑗迎接來遲,還望大司城和趙小司寇見諒!」

    「國君崩了?」樂溷倒是從未對宋公有什麼不臣的想法,聞言頓時翻身下車,陪皇瑗哭了起來。

    「宋公死了?」趙無恤心中暗驚,這結果還真是出乎意料,自己才動了殺心,他居然就死了?

    「怎麼就死了?」最鬱悶的當屬柳下跖,他受趙無恤所托,鼓足了勇氣和信心,摩拳擦掌準備進商丘幹一樁大事,結果目標卻搶先被人幹掉了,究竟是誰搶了乃公的活!

    且不提商丘城內一片悲慼,就說楊柳夾道的揚門處,吳國太子夫差眼見幾里開外的趙無恤率軍順順利利、通通暢暢地從蒙門開了進去,自己則在高大的揚門外吃了道閉門羹,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不由暴跳如雷……

    「宋人辱我太甚!」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2-3 02:04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530章 牝雞司晨

    「好一似食盡鳥投林,落得個白茫茫大地真乾淨!」

    站在門樓上,望著商丘滿城素縞,趙無恤只說出了這麼一句話。

    這是全城在為宋公服國喪,天子之喪,國人要服九九八十一日,諸侯之喪,七七四十九天方能解除。但同時,這也是宋國貴族們集體的喪葬。

    短短兩個月,宋國朝堂像是立秋收粟,秋分種麥,地裡的糧食換了一茬又一茬。

    距離趙無恤率軍開進商丘城已經過去了三天,局勢已經穩定下來,所有叛黨餘孽都已被掃清。但大亂之後,宋國統治的基礎,卿大夫之家十室六空,事後一清點宋國貴族的殘餘人數,簡直是令人咋舌。

    最受重創的莫過於公室,非但國君身死,他的四個弟弟裡,大司徒公子地在孟諸戰敗後沒能逃脫騎兵的追逐,成了俘虜;公子辰則直接死於左翼的潰敗中,事後追問,是虞喜立下的大功,他們的家眷在宋公瘋狂的報復中幾乎沒有倖存,連幼子也被插到矛上戳死。公子石彄則死於同母哥哥公子仲佗之手,公子仲佗又在弒殺宋公欒後又被宮甲亂戈砍死……

    亂,真他媽亂,這就是趙無恤對宋國的直觀感受,與之相比,魯國公族內部那點鬥爭簡直是過家家。

    所以現如今公室無主,宋公正室夫人已死,尚未立新夫人,其餘嬪妃因為沒為他生下兒子,並不受寵愛,於是最年長的公女南子便隱隱成了公室力量的繼承者。她又是個有手段的,於是乎,數百宮甲,近千豎人、寺人、隸妾紛紛向南子委質效忠,她控制了宮牆之內。

    「這不是牝雞司晨麼?」司馬耕耿直,沒有看到這其中的諸多利益糾葛,便來找趙無恤抱怨道:「如此一來,豈不是和樂大心在檄文上說的一模一樣了?」

    趙無恤有些憐憫地看著司馬耕。子牛大兄弟啊,你究竟是怎麼在宋國這部倫理劇裡活到第三季的?而且還每次都站對了隊……

    無恤這幾天一直在致力於控制外郭和各個城門,指點大舅哥在各個緊要職位上安插人手,對宮中的事情也不太上心:「如今公室能說得上話的人就剩下南子了。她不掌控宮廷,難不成還要汝等卿大夫進宮中去佈置國君喪葬,親自下場管理寺人、宮女不成?男主外,女主內,沒什麼不妥的。」

    司馬耕啞然。隨後又道:「南子對宋公喪葬佈置得極為妥當,連司禮們也挑不出毛病來,這我也知道,可她非但管這些內事,還牢牢把持著內府的財帛……」

    「誰讓商丘一日三亂,叫亂兵搶了府庫,只有宮中內庫倖存?現如今除非逼宮讓南子交出財帛,否則別想強行從她手中要出分毫來。」

    趙無恤也有些苦惱,且不說宋公之死尚有疑點,反正公子仲佗死無對證。皇瑗也定了案,他一個魯國小司寇犯不著跑宋國來翻案,也就這麼著了。讓人詫異的是,南子不知是受了什麼刺激,對權勢變得極其渴望,她控制宮廷,一些個宋公的如夫人想要鬧騰奪勢,卻被南子施以雷霆手段,當場打死,碩大的宋宮頓時噤若寒蟬。接受了易主的現實。

    其勢已成,已經不好拔除了,更何況,趙無恤也需要一個能配合自己與樂氏的人居於宮內穩定公室。拔除幹嘛?

    南子雖然把持著城內的財源,但她對司馬耕去要錢帛犒賞兵卒,收斂屍體等事情一概是配合的。往趙無恤和樂氏營中送來的糧食衣帛更是從不短缺,這是個聰明的女人,她清楚自己能在宋宮立足,是因為這兩家默許的緣故。她知道一旦城外虎視眈眈的向氏兄弟和吳國太子夫差進城來瓜分勝利果實的話,就又是另一番場面了。

    遭逢弒君大亂後,商丘內的權力出現了一個真空期,且不說公室,原本的六卿裡,右師樂大心全家被戮殺於東市,他自己也被車裂於宮門之前。其餘向氏兄弟被逐出了商丘,現如今還被關在城門外和夫差一起喝西北風呢!

    於是城內的宋卿就只剩下大司城樂溷和大司寇皇瑗了。

    趙無恤之所以還留著皇瑗,是因為他雖然控制了商丘,但整個宋國局勢未定,叛黨餘孽還據守蕭邑,鄭國人還留在境內,門邊的吳人和向氏更是賴著不走。趙無恤需要一向穩重的皇瑗和耿直忠誠的司馬耕幫助樂溷處理政務、穩定局面,畢竟大舅哥的能力管一個百乘之家還勉強,主宰一個千乘之國就夠嗆了,先想辦法守住勝利果實,再圖更多吧。

    於是除了南子牢牢將宮室攢在手心外,趙氏和司城樂氏的兵卒控制了商丘通往外界各門及廣闊的外郭地區,皇氏則乖順地退到內城各門駐守。

    外郭,內城,宮廷,三重門樓,三個勢力正隱隱形成,在趙無恤眼中,這也是未來組成宋國朝政格局的基礎。

    不過他左看右看,似乎還差點什麼,對了!後宮不該由公女霸佔一輩子,還差一個國君!

    ……

    「國無君則不安,君位不可久懸,還望二卿與公室能早日定下人選……」第一個提出此事的還是司馬耕,傳聞孔子三月無君則惴惴不安,司馬子牛和夫子一個性情,總之得給自己找一個國君侍奉,心裡才算安生。

    擇立新君是一國大事,宋公死後,宮廷第一次對外開放,正殿佈置著老國君靈堂,偏殿則收拾出來,作為公議場所,選出新的國君。

    春秋時各國卿權極重,所以諸侯的太子若是年紀不夠大,能力不夠強,往往不能繼位,反倒是一群卿士湊在一起開個會,從眾多公子公孫裡選出自己中意者。

    比較出名的,就是趙無恤的祖先趙宣子立嗣,反覆幾次反悔,趕走了狐氏,矇騙了秦國人,最後選了晉靈公為國君那樁事了,這是趙氏的黑歷史之一,此外魯昭公也是這麼選出來的……

    九月二十這天清晨,城中兵力最盛的趙無恤被邀請作為賓客與會,其實所謂公議,其實也就走一個過場,做給史官看一下罷了。

    空空蕩蕩沒站幾個人的偏殿上,南子坐在帷幕之內,作為公室的唯一代表。從趙無恤的位置看去,淡淡薄幕後的美人穿著一身素縞,身形似乎消瘦了不少,眼睛時不時朝趙無恤對瞥一下,隔著垂簾看不出情緒,但趙無恤總覺得其中有幾分意味深長。

    自打他進入商丘後,還沒和南子單獨相處過呢,不知為何她也不主動找來。或許是害怕宋公剛死,她還戴著孝,不好在眾目睽睽下貿然行事?

    正想著,卻聽皇瑗輕咳一聲道:「先君宣公曾言,父死子繼,兄終弟及,宋之常也……」

    樂溷接口道:「雖然,但四公子或死或囚,皆不肖,非嫡君之選也!」

    皇瑗被南子忽悠著迎了趙無恤和樂氏入城後,知道自己處於劣勢,也不敢再爭什麼執政位子了。所以大舅哥樂溷這兩天一直在干正卿的活,他已經進入了角色,一板一眼繼續著擇君的程序。

    一如他們所說,宋國是兩種繼承法則交替進行,既然宋公無子,按理來說該輪到幾個弟弟。但他的四個倒霉弟弟已經掛了三個,剩下一個也被扣上叛逆的帽子,想繼位是不可能了,於是便只剩下唯一人選擇……

    這個人選,還得由公室代表南子提出。

    她的聲音因為這幾天日夜哭喪,頗有些沙啞,往昔那魅惑人心的功效卻絲毫未減,反而增添了幾分成熟:「先君在世時常言,有賢侄公孫糾,可以繼承大統……」

    殿內的二卿自然稱善,公孫糾,這個不起眼的子姓少年,一下子成了香餑餑,幾乎是板上釘釘,他就是未來的宋國國君!

    這也是皇瑗不敢與樂溷相爭的原因,公孫糾因為種種緣故,剛好就在司城樂氏手上,安置在離商丘有一天半路程的戴邑。

    於是舉行宋公欒的喪葬,迎立公孫糾,這便是在場眾人未來要做的兩件大事,辭舊迎新,開始宋國新的紀元。

    將成為趙無恤和趙氏穩定盟友的新紀元!

    帷幕後很少說話的南子突然嚴肅了起來:「但迎立公孫糾有一個前提,那就是吳軍和向氏的兵車還堵在城外遲遲不退,彼輩不忿被拒之門外,叫囂著一定要進城來,公孫從戴邑過來恐怕會被彼等所劫,不知兩位卿士和趙小司寇打算如何處置?」

    趙無恤這一刻有種戲劇感,南子彷彿是垂簾聽政的女主一般。

    當然,這念頭也就想想而已,宋國雖然婦權較重,女子可以有自己的私產和田土,士與國人之女甚至可以自由擇婿。但女主臨朝這種事情恆古未有,世人恐怕不能輕易接受,在宋國,頂了天也就宋襄公夫人幹涉過幾年政務,廢了一個國君而已。

    嘗到權力滋味的樂溷膽子也肥了起來:「莫不如出兵攻打?」他在心裡算了一筆賬,趙、樂、皇三家加一塊,在城內共有兵卒五千,加上對吳人這幾日在城外劫掠不滿的國人,湊個萬把人去將吳軍驅逐似乎行得通。

    趙無恤搖了搖頭:「若是夫差不忿,回吳國後點上五千吳甲回來報復呢?」按照夫差的性情,這是有可能的,邢敖現在被夫差帶在身邊,無法為他實時傳遞消息,但趙無恤理智地認為,現在和吳國人徹底翻臉有些不妥。

    連續兩個月的大亂,宋國已經傷得夠深,沒必要再打一場與吳國,與向氏的戰爭了。

    他看著帷幕後的南子說道:「我有一計,可以不費一兵一卒,便能讓吳國人讓出道路,撤離城邊……」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2-3 02:05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531章 投其所好

    這幾日南子不敢入睡,困得不行才趴在宋公的棺槨邊打下盹,這在旁人看來是公女守喪至孝的表現,只有南子知道,她是害怕一旦入睡,宋公的冤魂會度次入夢。

    輾轉反側細細思索過往,她也是怕了,先前算計樂大心,就因為手中沒有自己的力量,一旦對方動政變,她竟像個無力的嬰兒一樣只能束手就擒。吸取過去的教訓,在宋公死後,南子便處心積慮地謀取權勢,她成功控制了無主的宮廷,成了公室代言人,甚至有權參與擇立新君的大事。

    但南子已有自知之明,她掌握的力量就如同建在沙丘上的堡壘,沒有趙無恤和司城樂氏、皇氏的默許便會轟然倒塌,南子將再度淪為政治工具和男人們的玩物。

    南子也知道自己以公女身份佔據宮廷名不正言不順,這裡遲早會迎來新主人。

    「所以要盡快讓公孫糾來商丘繼位,他不過是個十歲孺子,對我言聽計從,控制了他,我便又多了一份依仗。」

    但圍在城門邊的吳國人和向氏兄弟,卻成了南子的心病,她清楚,若當時進城的是他們,自己的處境只會更糟。

    所以她對此很上心。

    南子坐在帷幕裡說道:「我聽聞吳國太子夫差是個難相與的人,因前幾日商丘閉門不納之事而惱羞成怒,他派兵堵著四門不讓人進出,甚至連趕來憑弔先君的大夫們都被阻攔扣押,趙小司寇有讓吳人退卻的計策?是什麼計策?」

    趙無恤道:「吳國太子夫差也不是真的水潑不進,我計策就是投其所好。」

    「投其所好?」

    趙無恤回憶著歷史上的夫差和親眼所見的夫差,讓兩個形象融為一體,他的貪婪,他的自負,他的囂張跋扈和婦人之仁……

    「我曾聽人說,吳王闔廬吃飯時不吃兩道菜,坐席不用兩層,宮室不建在高台上。╪┠.(﹝。{o[m{器具不用奢侈的紅漆和瓷器,姑蘇城內不許造亭台樓閣,車船不用裝飾,衣服用具實用而不糜費……但太子夫差卻恰恰反其道而行之。此人極其好色,夜宿必須在樓台池沼,睡覺時必須有女色相伴……」

    聽到這裡,南子心中一沉,卻是想歪了:」他莫非是要讓我去以女色接近夫差。求吳人退兵?」

    經歷宋國大亂後,南子看透了世事,對除她以外的人產生了嚴重的信任危機,即便對趙無恤也有深深的猜疑。畢竟兩人雖然有交情,其實只是兩年前的一面之緣,在黃堂裡說了些半真半假的約定,事後寫一些真假摻半的信件而已。

    人是會變的,他能在魯國廝混到如此地步,絕非心慈手軟之輩,也不知道還是不是兩年前那個赤子?

    卻聽趙無恤繼續說道:「夫差在外面哪怕只有一天。想得到的東西也一定要得到,珍玩之物,一定要劫掠帶走。而且此人還極其虛榮,喜歡人吹捧,所以吾等便能投其所好,就看公女舍不捨得付出代價了。」

    南子咬牙切齒地問道:「什麼代價?趙小司寇但說無妨。」若趙無恤也是和她父親一樣的人,為了眼前利益要南子去獻身,她必定會大失所望。

    趙無恤笑道:「既然要投其所好,自然會有所花費。且請公女先將內府的財帛、金銀轉交一半給樂大司城,重新組建外府。何如?」

    「內府?」南子眨眨眼,這倒是她未曾想到的。

    ……

    原本殷周王室都設立了總管財政收支的「大府」,由大宰掌管九貢、九賦、九功,收取卿大夫和國人交納的財物。並把財物分撥給負責收藏以待用的各府。

    所謂內府外府,只是其下屬機構。

    可到了春秋時期,許多機構都開始縮水裁減,比如宋國,就只保留了外府和內府兩個經濟機構。內府掌握山林水澤的收入和公室產業,為國君的私府。外府則是國庫。凡祭祀、招待賓客、會盟、出兵征伐的財物費用,以及國內公有開支,都由外府調撥。

    趙無恤張口索要內府的一半財帛,南子聽後心中一緊,她乘著商丘城內的混亂和權力真空控制了內府,扼住了城內財源,司馬耕等人已多次抱怨過,趙無恤對此事默默地忍了她三天,現在終於等不下去了麼?

    「這與退敵之策有關?」她想轉移話題。

    趙無恤卻不放過她:「當然有關,放給吏臣的俸祿,給兵卒們的賞賜,這是公家的行政之費,一般由外府來籌備。至於辦理國君喪葬,用的則是內府錢帛。如今外府失守,財帛遺失殆盡,想要讓宋國朝政維持下去,只能先從內府挪用了,還望公女能以大局為重……」

    南子悵然若失,本以為利用舊情誼,趙無恤會善意待她,如今卻要硬生生從她手裡奪走財權?

    你果然變了,當真要將我身上防身的武器卸得一乾二淨不成?

    樂溷和皇瑗也附議,他們每到要用錢帛時就得差人找南子討好,實在是有些不耐。

    南子一時間心灰意冷,只能聽之任之,卻又聽趙無恤說道:「還望公女勿怪,宋國百廢待興,一切都得有規矩,此番從內府挪用的錢帛,待來年稅賦收上後自當歸還。我聽聞宋國內府職官有許多空缺,即便公孫糾繼位,他年紀小小也無法控制局面,未免受人欺瞞,我的想法是,不如讓公女繼續掌管內府,二位卿士以為如何?」

    樂溷倒是知道自己能耐不足,能打贏這場內戰全靠妹夫,所以便附和道:「理應如此!」

    見他答應了,皇瑗獨木難支,也只能同意,心裡覺得怪怪的,怎麼感覺趙無恤這個外人反倒像是宋國真正的執政?

    趙無恤補充道:「最好再擬定一個條陳,讓此事合乎禮法。」

    樂溷和皇瑗以為然,南子也一下恍然大悟,趙無恤雖然從她手裡取了一半錢帛,卻順便將她遮遮掩掩控制內府的勾當公開化,合法化了!

    只要把公室收支和官府分開,南子這個做姐姐的為小堂弟管管財務,這說出去多理直氣壯啊!

    她一下子不知該說什麼好,如此看來,趙無恤已經夠留情面了,她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不要哽咽,問道:「趙小司寇莫不是想用財帛賄賂夫差?」

    皇瑗很是憂鬱:「早在前日,我便讓人帶著禮物去犒軍,夫差卻不接受,將禮物統統扔了,將使者斷紋面趕了回來,非得吾等開門賠罪才行。」

    趙無恤道:「夫差眼高於頂,一般的財帛只怕不能讓他動心,更何況向氏二卿為了靠他入城,肯定會在旁慫恿,所以必須是尊禮、重禮才行。」

    皇瑗和樂溷對視了一眼:「那便只有獻上五牢之禮了……」

    春秋之時,以牛、羊、豕各一為一牢,這就是這時代最高規格的禮物了。

    面對不同的賓客,徵牢的規格不盡相同:正所謂「饔餼七牢,侯伯之禮」,諸侯用七牢。五牢,則是卿之禮,三牢,大夫之禮。夫差作為吳國太子,理應比諸侯低一級,受五牢之禮是比較合適的。

    「五牢?「趙無恤笑笑不說話。

    「那用諸侯之禮的七牢?」皇瑗又試探著問道。

    「大司寇當夫差是什麼人,乞丐?」

    「吳國人的胃口的確很大……」樂溷掰著指頭算了會,咬了咬牙道:「那就用天子之禮的九牢!這下夫差該滿意了罷!」

    皇瑗提醒他道:「這太過於僭越了……」倒不是捨不得那幾十頭豬牛羊,而是皇瑗骨子裡比較恪守禮法。

    趙無恤不屑地說道:「就算僭越了,周天子也不會派人來責問,還是將吳國人打了要緊,不過九牢仍嫌不夠!」

    皇瑗和樂溷愕然,不過他們哪裡有趙無恤瞭解夫差啊。

    最後還是南子拍了板:「那就用過天子規格的十牢,何如?」

    趙無恤還是搖頭:「還是不夠,魯國饗晉國之卿曾用上了十牢,夫差心比天高,必須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規格才能滿足他的虛榮,才能將他打走。」

    偏殿內三人有些怔,齊聲問道:「那要多少才夠?」

    趙無恤笑道:「起碼得九十九牢!」

    ……

    「你沒有弄錯?商丘內送來了九十九牢的徵禮!?」

    向巢瞪大了眼睛,看著來報訊的弟弟向魋。

    「沒有錯,這是禮單的副本,請大兄過目……」向魋滿頭大汗,將一塊寫滿小字的上好絹帛遞給哥哥,他方才也是被上面的內容震驚了。

    向巢接過一看,上面滿是溢美之詞,誇夫差英明神武,誇吳國是患難友邦,誇他為宋國叛黨平定立了大功,但如今宋國新遭變亂,城內一團糟,開門迎客招待不周恐怕讓太子你笑話,不如去鴻口紮營幾日,待商丘稍穩後再來不遲。全文文采飛揚,看得出是用了心遣詞造句的,也不知道是讓哪個機靈的筆吏寫的……

    這些廢話之後便是各式禮物了,珍玩之類的倒也不算貴重,但末尾的「徵牢九十九」則讓向巢冷汗直冒。

    「瘋了,商丘裡的主事之人真是瘋了,居然幹出這種事情來……」

    對方根本不按套路出牌,九十九牢!?亙古未聞啊!

    向巢將那絹帛狠狠揉成一團扔到一邊,好讓自己的心情冷靜一下,隨即追問弟弟道:「吳國太子什麼反應?」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2-3 02:07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532章 深夜訪客

    自家事自家清楚,宋公已死的消息昨日剛從城內傳出,讓向巢越焦慮。

    向氏在內戰裡已經實力大損,若不能立刻進入商丘,參與瓜分宋國朝堂的群鴉盛宴,必然會被樂氏、皇氏兩家把膏腴的職位霸佔殆盡,到那時,向氏在中樞就徹底邊緣化了!

    所以必須勸夫差留在商丘城外,哪怕沒辦法立即入城,也要拖著不讓唯一的新君人選公孫糾進去,只要君位空懸,就還有生變的希望,否則一切都晚了。

    所幸夫差比向巢預料中的還要蠻橫霸道,原本按照中原的規矩,遇上國君之喪,即便是交戰的兩國也要立即停戰以示哀悼。夫差倒好,對此視若未聞,直接堵在人都城門口了,畢竟吳國人一直有乘喪伐吊的惡習。

    誰料城內一計不成又生一計,對方根本不按套路出牌,九十九牢!?亙古未聞啊!

    卻聽向魋說道:「太子見到禮單,先是不以為意,然後便詢問身邊的御者邢敖,在中原,這九十九牢大概是什麼規格,邢敖說這是宋國能拿出的最高禮遇了。於是太子大喜,他連連稱善,接納了禮物,並厚待使者」

    「怎麼會這樣!不行,我得去看看。」向巢臉色鐵青,連忙讓弟弟帶路,兄弟兩人離開蒙門,朝夫差所在的揚門趕去。

    驅車狂奔數里,等向氏兄弟趕到揚門時,卻看到了讓他們驚愕的一幕:從商丘南邊各門處,用大陶鼎盛放的太牢依次送出,集中運到此處,遠遠就能聞到肉香撲鼻。此外還有犒軍的米百筐,醯醢百甕,吳國人喜滋滋地享受著這些禮物,原本殺氣騰騰的圍門陣勢完全沒了。

    向巢連忙直奔夫差大營,進去一看,卻見夫差身穿舒適的華服裘袍,有些激動地在裡面走來走去。

    雖然行軍在外。可夫差卻一點沒有耽誤享受,柔軟豹皮墊在地上,進入宋國後搜刮來的瓷器、漆器擺設在帳內,有美麗的女子暖床伺候。更有調和味道的庖廚為他烹飪吳地口味的食物。

    醒掌天下權,醉臥美人膝,夫差不知道這句話,但這句話的確是他理想生活的寫照。

    趙無恤投其所好,以宋國公室名義送來的禮物。徹底把眼界還不夠高,意志還不夠強的夫差砸暈了。

    向巢進來時,夫差正滿面潮紅,興奮勁尚未褪去,他一邊低頭看著禮單,一邊不住地念叨道:「九十九牢當年叔祖父季札訪宋、魯,受的不過時五牢之禮,九十九牢,宋國人真是看得起我夫差!」

    嘴似抹了蜜的邢敖在旁邊用吳語迅地說著話:「連天子也不過受九牢之禮,如今看來。太子的尊貴足以頂十一個周天子了。且九九乃數之至大者,古往今來沒有能與太子比肩的英豪,太子只比天帝低一點點而已。」

    「休得亂說,這禮遇是給我背後的吳國,是給父王的!」夫差雖然笑罵著斥責,但任誰都能看得出,他心情好極了,都快上天了!

    邢敖一面說著奉承話,一邊暗暗吐舌頭,宋國人這次的禮物可算是撞到太子夫差心坎裡了。與他渴望被人吹捧、臣服的心態完全契合,以至於都忘了本來的目的。

    向巢好容易逮到一個說話的空隙,上前訥訥地說道:「太子」

    夫差虎目朝向巢瞥了一眼:「你來的正好,去集結兵卒。準備拔營。」

    向巢愕然:「拔營!?」

    「沒錯,宋國公室待我以禮,我不能還之以怨,這禮單裡說的有道理,宋公剛剛過世,吾等不宜在此時入城。他們允諾等宋公喪葬佈置完畢後,便邀我與汝等進城憑弔。」

    「這是趙無恤和樂氏的陰謀啊,太子!」

    夫差卻不在意這個了,他此番入宋已經得到了最想要的東西:面子。

    「陰謀?吾等已經在城下枯守三日,攻城的兵卒器械不夠,與其在這乾等,不如退鴻口休整一番。」

    向巢還待再說,夫差卻不耐煩了,這位富二代在軍中一貫喜歡一言堂,聽不進別人的勸說:「我說退兵,你沒有聽到?若是向氏想繼續留在此處吃沙土,那我帶著吳軍自行離去便是。」

    向氏兄弟哪能讓懷裡的大腿跑掉,立刻嚇得屁滾尿流不敢再勸,縱然不願意就此撤離,但也只能含著淚照辦。

    吳軍撤的很快,這幾天他們因為肆虐鄉里,被所有商丘內外的民眾怨恨,偶有夜間巡邏失蹤,第二日死在水溝裡的人,搶也搶夠了,整天看著城牆也沒辦法望穿它,不如歸去。

    於是乎困擾南子多日的商丘之困,半日便解!

    臨行前夫差還找來向氏兄弟詢問,問他們知不知道宋國公室現在由誰做主?究竟是誰給他送了九十九牢的禮物。

    向巢兄弟左思右想,覺得樂溷和皇瑗是做不出這種事情的,目標便鎖定到了機智的公女南子身上。

    「南子?一笑傾人城,再笑傾人國的南子?」

    夫差摸著下巴,望著商丘城垣意味深長地說道:「久聞宋國公女南子容貌冠絕天下,可惜此番不能一見,等到宋公出殯之日我會再來,屆時再當面答謝她的徵牢之禮!」

    「竟然真的撤了!」司馬耕趴在揚門城牆下,望著空空如也的城郊怔。(

    趙無恤也在側眺望,說道:「不然呢?你以為那近三百頭豬牛羊是白送的?夫差這人性格如此,驕其心,順其意,他自然不會緊逼不放。」

    「子泰真是瞭解夫差,就像與他熟識多年一般。」

    無恤淡淡地說道:「無他,觀其言察其行而已,此人和當年的楚靈王倒是極為相似,但能力卻比楚靈王強了不知幾倍。」

    夫差能力並沒有問題,有問題的是他的性格

    希望對手臣服而不是趕盡殺絕,希望自己的裝逼舉動得到滿場喝彩,趙無恤覺得自己差不多摸索到夫差的性格弱點了,除了當面接觸外,還得多謝後世耳熟能詳的勾踐滅吳這篇課文

    他算是明白,歷史上本來一心要報父仇的夫差怎麼就腦門一抽把越王勾踐給放了

    司馬耕有些奇怪地問道:「我還有一問。諸侯卿大夫聘問時,獻禮常湊出整數,子泰為何只提出送去九十九牢,而不是百牢?」

    無恤笑容戲虐:「本來是該給百牢的。只給九十九,是因為我怕夫差他驕傲」

    說起那禮物,司馬耕還是有些不忿:「此事雖然有個好結果,但還是做太過了,換了我。就算是微子啟重生,不,哪怕是成湯駕到,也不會用百牢的禮節去招待他們。國無禮則上下失序,必生亂,如此一來,恐怕宋國會遭別國嗤笑。人不知禮,無以立也,吾等也會被夫子歸入不知禮的鄙人之列。」

    對於司馬耕的這種想法,趙無恤有些不以為然。俗言道笑貧不笑娼,這年頭大家都在比沒節操沒下限,禮樂的崩壞一不可收拾,如決堤的滔滔河水,光靠孔子及其弟子的理想主義是堵不上的。

    雖然也受過禮樂教育的熏陶,但趙無恤對禮的態度還是後世觀點:雖然名義上是九十九牢,可歸根結底,不過是只是送了幾百頭牲畜而已。比起向巢兄弟扮演皇協軍角色,為了自己爭權奪利而引狼入室,出賣宋國、宋人利益。不知高明了多少倍。

    和那兩位相比,同樣出身向氏的司馬耕太單純了,或許是因為他年紀輕輕就跑去魯國拜入孔門的緣故?

    所以趙無恤嘆了口氣道:「子牛,朝堂險惡。你日後也要在朝中做卿大夫,有時候還是太過耿直了。」

    司馬耕卻正色道:「夫子曾言,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何況戶口十餘萬的宋國乎?宋國朝堂不缺樂大心。四公子,乃至於我兩位兄長那樣的爾虞我詐之輩,反而缺我這種死心眼的耿直之人。益者三友,友直、友諒、友多聞,我願意永遠耿直下去,做新國君的友直之臣。」

    趙無恤微微震動,對司馬子牛這個眉眼闊直的年輕人不由心生一絲佩服。

    但這並不會影響他在宋國的佈置。

    吳人將按照約定,撤往幾十里外的鴻口,但趙無恤不會大意,他將派輕騎斥候四處偵查,確保沒危險後就將公孫糾接到商丘。結束宋公欒的葬禮,新君繼位後大事可定,然後便要聯合皇氏與吳國人、向氏對抗了,司馬耕既已與他的哥哥們翻臉,引為盟友也並無不可

    現如今他還在犯難的,就是如何安置南子了。

    從宋之亂就能看出來,南子,她就是宋國新政局裡最不穩定的一環

    都不用趙無恤去推動,南子已經主動控制了宋國宮廷,考慮到大舅哥能力並不出眾,鎮住朝堂已經是極限。所以短時間內,趙無恤需要一個在宋國宮廷裡操持小國君的人,南子是最合適的人選,可惜她身為公女,而不是夫人,無論以什麼藉口操持宮廷都名不正言不順。

    且不說前無古人,就算放眼後世,趙無恤只聽說過垂簾的太后、皇太后,什麼時候出過長期攝政的長公主?

    趙無恤暫時給她尋了個管轄內府的權力,但南子身為女子,總是要嫁人的,宋衛聯姻現如今是鐵定告吹了,可她今後將何去何從,趙無恤卻還沒考慮好

    而且這個女子似乎對權勢有了**,眷戀著手裡的力量捨不得放開。趙無恤與南子關係曖昧,卻沒把握徹底控制她,更別說讓她心甘情願為自己效力。

    或許是時候找機會與她開門見山地詳談一次了,趙無恤摸了摸腰間,別的且不說,姐姐季嬴給自己的玉環,還在南子手裡呢!

    一邊想著,趙無恤巡視完外郭城防後便上了馬,在一隊親衛的隨行下往居所走去。

    國喪期間,商丘城內依然在實行宵禁,也停了一切娛樂活動,夜間四處流竄的人會被當成逆黨餘孽擊殺。從揚門走東西大道,到了與內城牆相鄰的市肆區,也是人頭冷清,不復往日繁華。

    樂氏在商丘的府邸已經在歷次政變中焚燬了,趙無恤當年的立足之地,那座名為「忘歸」的三層高小閣樓卻倖存了下來,這裡是陶丘侈靡之所的雛形,現在則成了趙無恤暫居的館舍,因為從這裡去往官署、宮室、城門都很方便。

    雅緻的廂房內裝潢講究,一整套潔白清秀的「趙瓷」擺在案几上,雖然忙了一整天,趙無恤還是會抽空看會東西,或是魯、宋的典史,或是枯燥的奏疏。

    刀劍要用磨刀石去打磨鋒利,人的頭腦則要靠書,靠處理事情來變得伶俐機智。

    夜色越來越深,外面突然傳來侍衛的叩門聲:「司寇。」

    「何事?」

    「被縟和毯子已經送來了。」

    「進來罷。」

    季秋也要結束了,天氣一日冷過一日,趙無恤昨夜便是被凍醒的。

    趙無恤合上從宋宮收藏室取來的典史,讓人進來,看得出那毯子很厚重,女婢們抬得氣喘吁吁。

    他也不管她們,只是背著手站在窗前,等待豎人和侍女在榻上鋪好被縟和毯子。拉開窗簷邊的帷幕和蒲簾後,能看到一個天井,下滿密密麻麻站滿了兵卒。

    這是兩年半前,趙無恤與張孟談「商丘對」的地方,故地重遊,昔日在商丘處處看人臉色討生活的流亡卿子,現如今卻帶著數千兵甲殺了來。宋公、樂大心、四公子、向氏兄弟、南子,你方唱罷我登場,最後卻是趙無恤在城中立大旗,無人不仰他鼻息。

    那烏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鳳凰台棲梟鳥

    趙無恤自命梟鳥,他要在宋國這具麋鹿屍身上吃到最大最肥美的一塊肉。

    再頭時,豎人和女婢們已經退下了,門也被輕輕合上,但讓趙無恤皺眉的是,那厚重的毯子竟然還是捲著的。

    「真不會做事」他打著哈欠,皺著眉要去展開毯子。

    當毛毯輕輕展開時,圖窮匕見,裡面竟躺著一個身著素色深衣女子!

    趙無恤沒料到還有這一出,猛地後退了一步。

    女子蜷縮在毯子裡的身體伸展開來,婀娜的身材凸凹有致,她微微抬起螓,輕啟朱唇,宛如夜鶯啁啾:「下妾夜半不請而來,還望君子見諒」
飛雪月 發表於 2016-2-3 02:08
    春秋我為王 第一卷 趙氏庶子 第533章 何欲何求?

    趙無恤望著面前這位亭亭玉立的女子,有些疑惑與驚訝,這場突如其來的會面是他未曾料到的。

    這是他進入商丘以來頭一次與南子不隔帷幕面面相對。她一身素縞深衣,卻戴著寺人的小帽,纓帶在尖下巴上打了個結。這喬裝掩不住傾城容顏,一雙黑水晶般的明眸倒映著燭火舞動,顧盼生輝。

    她身段也比兩年前豐腴了許多,那骨子裡的魅惑從外表收斂,乍一看反而覺得她純潔不已。

    「南子,現在應該快到子時了,你為何會來這裡。」

    「其實已經過了子時。」南子摘下小帽,露出青雲般的發髻,她朝趙無恤扮個鬼臉道:」子時正好屬於夜出覓食的碩鼠。」

    她朝他微笑,甜美異常。「君子還記得你我頭一次相見麼,我就是穿成這樣的。」

    趙無恤頷首道:「我記得,那是在宮內的黃堂。」她再次卸下了公女裝束,素顏喬裝來到這裡,還把那次會面說得曖昧異常,像是兩人在**一般,而此次則是小別勝新婚。

    她有求於我,趙無恤心中明了,「這麼晚了,你為何要來?你應該呆在宮中,在宋公的靈柩前守夜才對。」

    提及宋公,南子面上露出一絲哀傷:「不是南子不孝,只是一日不見,如三秋兮,南子迫不及待要見到君子一訴衷腸。宮中人多口雜,自然不敢請君子再去黃堂一晤,只能來這了。」

    無恤微微皺眉:「你應該知道此事若傳出去。會是什麼後果。」

    南子苦心營造的純純孝女形象將轟然倒地,趙無恤也會面對不少宋人的不滿和口舌,在國君喪葬期間公然穢亂公女,說出去可不好聽。

    「君子勿憂,此事知道的人甚少,我的替身依然在靈堂前苦熬寒夜。」

    趙無恤依舊有些警惕:「外面有我的侍衛層層守備。此處的豎人和女婢也是精挑細選過的,去尋找被縟毯子的更是我的親信,你究竟是怎麼混進來的?」

    南子不答,她在不大的居室裡遊走,手臂不時拿起裡面的裝飾品,略微端詳後又放下。

    「君子真是簡樸,連侍候暖床的人都沒有。」

    她回過頭來面對趙無恤的疑問:「商丘很大,也很古舊,從一千年前的成湯之世就在此建立城郭。之後一層疊一層,總有無數道暗門能讓我出宮來。這之後就更容易了,因為信任不過是一樽淡酒,很容易摻水變味,在宋國,只要我願意,沒有誰是無法收買的,沒有什麼地方是進不去的。」

    說到這裡。她的尖下巴微微揚起,透出一股堅毅的神情。

    她在示威。在誇大自己的地位和能耐,趙無恤嘆了口氣:「你可連累了不少人,我也不管你收買的是誰人,今日有嫌疑的人會被統統撤換降職。」

    南子故作驚訝:「有必要這樣?受了賄賂的或許只有一人,他或許以為這是在討好君子,其他人或許全然無辜。或許只是檢查疏漏。」

    「如果毯子裡藏得是一個手持利刃的刺客,五步之內,血濺三尺,那就是大事了。與其等將來出了不幸讓他們被牽連致死,還不如現在就小懲大誡。」

    南子屈身行了個禮:「原來如此。君子御下有方,南子佩服。」

    「言歸正傳,你今日前來,所為何事?」

    南子溫柔地說道:「久別重逢,卻不能單獨相處,南子好不難過。我今夜前來,是要感謝君子為宋國苦戰,剿滅了叛黨;也要謝君子妙計讓吳人退卻,想來不用幾日,公孫糾就能入城繼承君位,宋國社稷能夠保全,全賴君子之力也。」

    「宋國與晉、魯為百年友邦,我也是司城樂氏的女婿,這是應該做的,公女還有其他事麼?」

    南子見趙無恤並沒有因自己的美貌而動容,她提及往事也沒讓他放鬆警惕,心裡頗感無趣,便收斂了笑容道:「宋國諸卿現在要仰仗君子穩定局面,但等到喪禮結束,新君登位後,君子恐怕不能在宋國久留罷?」

    趙無恤微微沉吟:「我不是宋國之臣,自當如此,十月霜降後我便要回魯國去。」

    「君子為宋國付出甚多,事後就沒什麼所求?」

    「樂氏安好,宋國穩定,能重新與晉結盟便是我的所求,此外我還能要求什麼?」為了長遠的利益,趙無恤不會像短視的夫差般擄掠人口,搶奪財帛,這樣只會將宋國卿大夫和國人統統得罪,為未來的大博弈埋下一個潛在的反抗者。

    所以明面上,他要做到「我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南子咬了咬牙:「這是自然,但南子覺得,應該割宋地作為君子養邑才夠以德報德……」

    送城邑給別國大夫為養邑是春秋戰國的常事,前有樂大心接受過晉國州邑,後有戰國封君們養邑遍佈七國。但趙無恤對此卻不是很感興趣,土地和人口,吾所欲也,名望和實利,亦吾所欲也。他想要間接操持整個宋國朝政,而不是讓人詬病的割地納款,與其要一兩個小邑食之無味棄之可惜,還不如空手而去,落得個好名聲。

    只要經營得當,整個魯宋都有機會竊取,趙氏在晉國還有大片領地等著自己回去,還在乎這點小恩小惠麼?

    於是趙無恤笑道:「養邑……公女聲稱在宋國無人不可收買,這是要收買我麼?且不說我所求並非那幾座邊邑,退一萬步講,即便有所求,我與樂大司城相商只怕會更方便些罷?此等國之大事,公女還是不要過分干涉為好。」

    南子啞然,的確,在內戰期間,樂氏接管了宋國西北面大片城邑,還控制了半個商丘。在將向氏拒之門外後,無論是威望還是實力,司城樂氏赫然成了宋國第一強卿,加上有趙無恤支持,樂子明成為執政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

    他如今對趙無恤言聽計從,等明年靈子守孝結束,兩人完婚,趙樂同盟更是牢不可破。趙無恤但有所求,直接讓樂溷來做不就行了,何必再經手於她。

    南子突然來訪,就是要讓趙無恤猝不及防,從始至終,她一直想佔據對話的上風。結果卻屢屢失敗,實力,誰手中有實際的力量,誰才是話語權的掌握者。

    趙無恤不急不緩,跪坐在蒲蓆上,給自己和南子分別倒了一盞熱酒水:「公女還是好好想想,還有什麼能給我的罷。」

    倒不是他絕情,而是南子此人心機深沉,必須徹底挫敗折服她一次,方能讓她聽話!

    南子咬著牙呆立半響,突然笑了,笑容璀璨如夏花:「我能給君子的東西可不多,但有一樣,卻是司城樂氏給不了的。」

    趙無恤抬眼:「什麼?」

    「我自己!」

    她鬆開帛帶,褪下深衣,露出了**和婀娜誘人的身段。

    ……

    南子的**是淡紫色的,雙手在胸前半遮半掩,魅惑地輕語道:「夜色既暮,下妾能託身於君子否?」

    她齒如含貝,嫣然一笑,足以惑商丘,迷東國……

    趙無恤似乎也被吸引住了,他的目光大膽地在南子身上遊走,從腰際的曲線,再到鎖骨的美人溝,真的是多一分則肥,少一分則瘦。他隨後起身,手輕輕撫過她的腰肢,指肚所觸之之下,南子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雖然屋內保暖效果不錯,還燒著炭火,熱意盎然,僅穿夏衣也沒什麼,但南子依舊在著暖意裡瑟瑟發抖。

    她冷啊,從外到內,掙扎來掙扎去,還不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下場。

    但為了在宋國立足,為了牢牢握著手裡僅剩的權力,她只能出此下策。

    南子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兩年前她能寬衣解帶地誘惑趙無恤犯錯,現如今卻發自內心地異常抗拒。

    她不住地安慰自己道:「我還是較欣賞他的,與其讓衛侯、仲佗等人佔了屈,託身於他或許是最好的選擇。」

    「何至於此?」就在南子努力壓制自己的抗拒和害怕時,強顏歡笑時,趙無恤卻嘆了口氣,轉手再度幫她披上衣物,扶著她的肩膀坐了下來。

    和兩年前那一幕一模一樣啊……她的確是個奇女子,勇敢而又嫵媚,高貴而又柔軟,一直試圖與趙無恤分庭抗禮,卻在短短的對話裡丟盔棄甲。

    南子抬頭看著趙無恤,俏臉上露出了一絲羞澀的紅暈:「君子莫非是嫌棄我?」

    無恤的聲音變得溫和起來:「豈敢,公女屢次讓我一親芳澤,你的心意,無恤能領會到,今日坦言相告,公女亦我所欲也……」

    南子眼神變得迷離:「那君子為何……」

    因為不是恰當的時機啊……

    「因為我想從公女處得到的,可不止如此……」

    趙無恤略微停頓了一下,繼續方才的話題:「我大兄這個人你也清楚,能耐有限,能擺平朝堂和私家的麻煩事就已經不錯了,縱然有皇氏、司馬耕為佐,但要管好宋國,卻遠遠不夠。」

    「所以我才建議讓公女你掌內府財權,在新君來之前管好宮廷,但這畢竟不是長久之法。公女想幫我的心思我自然清楚,但我心裡卻一直有個疑慮,若公女不能實言相告,我便無法全力相助。」

    南子有種不好的預感,頭皮有些發麻:「不知是何事?」

    「我聽說公子仲佗弒宋公時只有公女在場,公女能否告訴我,宋公究竟是怎麼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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