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興唐 作者:午後方晴(已完成)

 
Babcorn 2016-5-11 11:49:3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64 1414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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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九章 分相權

     李威又食言了。

    春天沒有去丹水,元旦節上元節過得很詳和。後來說唐朝盛世的啥,那是指唐朝武功,唐朝的開放,不代表著唐朝富裕。落後的生產力造成百姓離這個富依然很遙遠。貞觀開元,夜不閉戶,路不拾遺,也指老百姓有一口飯吃,離李威想像的同樣遙遠。

    但這時候百姓已經很滿足。

    連年豐收,基本能吃飽,還有條件好的,置一些棉衣棉被,冬天就不冷,儘管很有可能一家只有一兩件棉衣。於是這個新年過得便更加熱鬧。

    過了上元節,工地重新正式動工,其實為了搶時間,已經有一些民夫拋開節日,來到工地上。到了二月中旬,李威準備起身到丹水。但是父親樂極生悲,風眩病又發作了。不僅風眩病,還有其的病,一發作就是許多天。李威也沒有想到其他,父親這些年病情越來越重,反反覆覆,但離了父親,地球還照樣運轉。

    因此,還是決定動身。可韋思謙將他阻住,悄聲道:「殿下,這時候你不能離開京城。」

    「為何?」

    韋思謙沖四周看了看,才復低聲說道:「恕臣斗膽說一句,陛下病情一天比一天重。龍體安康,國幸民幸,若是有一個萬一,殿下不在京城,遲則有變。」

    這倒是事實,如果不在,萬一有某一個人將老二老三往龍椅上一推,難道自己象西晉或者南北朝時的南朝一些朝代一樣,來個八王或者六王政變?

    但李威並不贊同,父親萬一真不行了,自己是不能離開京城,可記得沒錯,父親還能挺住。作為一名患者,父親得了這麼重的病,熬了那麼多年,也算是奇蹟。正是因為這一熬,成了李唐宗室的一場悲劇。歷史上李弘或者李賢如果繼位,會不會有母親做得好不知道了,但在母親沒有攏住權利之前登上帝位,宗室會少死許多人。

    這幾年又鍛鍊了,不出意外,熬的時間會更長。

    韋思謙不知道李威內心想法,看到他神情,更擔憂,又說道:「再說,陛下病重,雖然兩渠重要,可百善孝為首,這時候離開京城,只為水利,天下間會有一些議論。」

    於是李威沒有走成。

    李顯嘟嚨著,李威只好再拖,到秋天。

    不過也輕鬆下來,兩渠今年的工程到了尾聲,又有韋思謙主持,便每天呆在東宮看書。主要還是讀經義,這玩意兒,不太好讀,經儒生一解釋,每一個字都能解釋成幾千言幾萬言。不是很贊同,但古文簡練,確實也要研究其中的微言大義,才能真正弄明白。比如他現在所抄的這首《谷風》,有四個維,看似意思差不多,但每一個維字意思卻有差異的。

    正在抄寫揣摩,有太監進來傳旨,天后在三月十三邙山之南祭蠶神,詔朝廷官員以及各州朝集使,出席陪祭。

    「哦,孤知道了。」

    既然各個官員皆要出席,自己是太子,更要出席。太監走後,裴雨荷說道:「殿下,你這個風字寫得很怪異。」

    李威低頭一看,剛剛寫到習習谷風,維山崔嵬,因為這個消息帶來的震撼,這個風字筆畫寫得又瘦又堅硬,鋒芒畢露,失去了原來的豐腴飽滿之意。低聲道:「要起風了。」

    這個裴雨荷就不大懂了,看了看外面,春暖花開,風輕雲淡,隨口道:「殿下,是起風了,可是風不大。」

    不僅風不大,而是微微帶著暖意,薰人欲醉。

    「你不懂的,」李威沒有多解釋,不但起風了,這個風會殺人的,能殺很多人。蠶祭僅是一個信號,可是作為皇后,率領群官才是值得揣測的。也可以解釋為父親對母親十二言的支持,第一條就是重農桑嘛,也可以解釋是父親將給母親更多處理國事的前兆。偏偏只是親蠶,又進諫不得……

    正直大臣,或者忠於宗室的大臣依會堅定不移,可一些想投機取巧的大臣,卻有可能乘機而入。

    但風依然不是很大,為了給妻子分配權利,又不想百官說話,李治絞盡腦汁。祭蠶是一個信號,看到大臣沒有人吭聲,又將各個宰相喊來商議,說:「各位愛卿,朕病苦久,想讓天后攝知政事。」

    話音剛了,郝處俊就立即站出來道:「不可。嘗聞禮經雲,天子理陽德,後理陰德(天子主持政務,皇后主持內宮),帝與後,猶日與月,陽與陰,各有所主守也。這乃天之道也。陛下今欲違反此道,臣恐上謫見於天,下則取怪於人。昔魏文帝著令,身崩後不許皇后臨朝,今陛下奈何遂躬自傳位於天后?況天下者,高祖太宗二聖之天下,非陛下之天下也!」

    早就看到皇上動向不對頭,正等著陛下狐狸尾巴露出來,好揪。

    終於等到了。

    李治嘿然,不知氣還是笑。但事實李唐江山打祖父與父親一手打出來的,與自己沒有關係。

    郝處俊又說道:「陛下只能謹守宗廟,即使陛下身體有恙,如傳位,只能傳於子孫,太子英明,不傳於位太子,為什麼委之天后?如果陛下將這個國家當作私恩,送給後族,將來有何顏面,見於高祖與太宗二位聖上!」

    就是你想送,也要問一問我們答應不答應,但沒有直接說出來。

    李治又是嘿然,即使現在,也不能稱為真正的昏君,一是武則天讓他相信,二是兒子所逼太急,所以出此下策,不讓兒子逼得緊。赦處俊話說得剛硬,卻也知道是為了國家好,發作不得,道:「朕意思你誤會了,朕只是想讓皇后攝知國事,替朕分擔一些。這些年天后做了許多事,也一直在替朕分擔,做得好不好,各位也看到了。」

    李義琰道:「陛下,今天得隴,明天望蜀,郝相公此言乃是忠言,陛下宜聽之。」

    李敬玄也接著說道:「處俊所引經旨,足可依據,惟聖慮無疑,則蒼生幸甚。」

    既然三人發話,其他大臣皆表態反對。

    李治無可奈何道:「是。」

    大臣的態度很讓他擔心的,一是詔書通不過,就是強行通過,有可能惹怒大臣,立即強行借不能坐視江山落於後族,將兒子推到龍椅上。

    既然皇上收回詔書,大臣爭議這才停下來。看到諸臣離開,武則天從幕後走了出來,李治臉色不大好的,不但反對,許多大臣還公開提出讓自己傳位於太子,沒有說立即禪讓,卻是第一次公開力挺自己兒子,心中五味雜陳。武則天柔聲道:「大臣們心思也是好的,後黨專政,有許多前例可依,對江山社稷,有諸多危害。」

    「能有什麼危害,你娘家出身本來薄,又沒有什麼親人,與以前那些禍害國家的皇后多有所不同。或呂雉或賈南風,之所以禍害國家,是娘家壯也。只是他們看到弘兒長大,心思不純正了,」這句說得可有些誅心,但因為不快活,所以說得有些重。

    「陛下,弘兒也是不錯的,這是社稷之福,陛下此言不可外語,恐惹爭議,但弘兒終是年少,雖是聰穎過人,有些事處理喜歡感情用事,還有些事處理過於青澀。」

    「是啊,朕也是這麼想的。」

    「但幾位宰輔也是為了國家著想,再說事務繁多,缺少陛下明斷,臣妾也不敢一一做主,今天之議,已是懲戒,因此臣妾有一策。」

    「說說看。」李治揉了揉太陽穴,剛才一擔心,頭又痛了,武則天走過去,替他做著按摩,一邊說道:「而且幾位宰輔執政多年,沒有變動,功高權重。當然,幾位宰輔處理政務優良,國家應當昭獎,可臣妾也擔心極個別用心不良之人,推波助瀾。」

    李治沒有吭聲,對幾位宰相也很滿意,可因為這幾年身體不好,看到幾位宰相作為良好,沒有變更人選,幾年前是戴至德、郝處俊、李敬玄他們,幾年後朝堂還是他們為相。不過幾位宰相無過,想換也不好換,再說,就是換,又能換誰?

    武則天看著他的臉色,才將她的想法說出來,道:「國家權利集中於某幾個大臣之手,本身就容易生變。因此臣妾有一議,劉禕之他們這些學士,正好替臣妾修書。可以秘密引他們參與裁決朝廷奏議表疏,來削減宰相之權。這些人用之則來,不用則去,又能替陛下與臣妾分擔一些負擔。」

    李治閉著眼睛,否則就能看到武則天眼角連續跳動了幾下。一層層的佈置,包括竄奪丈夫召諸臣議攝政事,皆是為了這一步的。所謂的攝知政事,只是以進為退!

    作為丈夫也需要,不僅加重自己權利,也是防止幾個宰相全部倒向兒子。

    這時候她腦海裡浮現李威溫順親熱的臉孔,暗暗卻說道:弘兒對不起了,不是本宮搶你權利,這些年想害本宮的人太多,就是你以前也是其中之一,權利還是抓在手中本宮手中,本宮才安心。

    「那些個學士麼?」李治想了一會兒,說道:「皇后,你替朕傳一道旨意,召劉禕之、元萬頃進宮。」

    「是。」

    一會兒,劉禕之與元萬頃走了進來,拜見完畢,李治看著劉禕之,問道:「當年為何與賀蘭敏之走到一起?」

    劉禕之從容答道:「啟稟陛下,當年臣的姐姐在宮內為內職,天后令其省榮國夫人之疾,臣因為掛念姐姐,懇求賀蘭敏之幫助,得以一見。又,賀蘭敏之在沒有忤逆之前,為人風流倜儻,才學又好,臣心思單純,沒有看出來,心中本來就是仰慕,於是走近。出事的前一天晚上,臣與李善還刻意前去賀蘭敏之府上規勸。又因為心思單純不知,為賀蘭敏之蠱惑,以為太子殿下招香雪二人入東宮尋樂,為了江山社稷,與李善聯名上書,想規勸太子殿下。現在想起來,臣也覺得羞愧不安。」

    此人不算太壞,錯了就錯了,也沒有想到他們這些人將會引起朝廷動盪,回答時態度很安定。

    李治已有三分意許。實際他偷探姐姐,也是做錯了,可此人李治也聽聞了一些,是一個孝子,掛念姐姐,情有可願。最難得是劉禕之自己所說的單純。不像兒子,看起來很老實的,有時候甚至能抱自己大腿討好,可一肚子心思眼。

    這個真的很冤枉,李威只是為了自保,李治要禪位李威肯定求之不得,但不禪位,李威只好保命,不是害怕他,是害怕他妻子。其他的心思眼真沒有什麼……

    李治沒有表態,轉過臉,問元萬頃:「軍機大事,不可不慎,但在乾封二年時,為何在檄文中提到不知守鴨綠之險?泉男建答曰,謹聞命矣。於是大軍不得渡鴨綠江。」

    元萬頃答道:「當時英國公準備渡江,命臣作檄文,臣見鴨綠江之險,平時又放達不羈,不拘小節,思緒不密,寫下此句。當時郭待封以水軍取平壤,英國公命別將馮師本以船載糧渡海資之,師本船破失期,郭待封軍中飢窘,欲作書求救於英國公,又恐為虜所得,於是作離合詩送達。英國公怒,說道,軍事方急,何以詩為,必斬。臣已知錯。」

    這還有另一層意思,當年郭待封這首詩還是元萬頃破解的,李績才知道真相,然後派糧資助。這一戰郭待封也沒有什麼表現,可這幾萬人安全無事,無疑像一把尖刀插在高麗人心口上。至少起了牽制效果,如果這幾萬人覆沒,恐怕這一戰又是一個轉斬。正是幾月後,高麗滅國,高麗王高藏投降,手下大將泉建男被擒。

    連郭待封這樣的人,都知道保密,自己只是一個文人,不知道罷了,難道李績不知道?自己寫出來,李績就將它發出去了,同樣也要分擔責任。

    委婉地自辨與表功。

    然後又說道:「後來見到太子之議,派出許多斥候前去吐蕃,臣更知道錯了。陛下還在生氣,請將臣貶職。」

    點到為止,再請求處罰,這個話說得也極有水平。但是悄悄與劉禕之對視了一眼,這兩件事過去了很久,不知道為什麼皇上要將它翻出來。劉禕之同樣莫名其妙,兩人只好看著李治臉色,李治臉色很平靜,思慮了一下,道:「你們退下吧。」

    武則天才從簾後走出來,說道:「陛下,觀這二人如何?」

    「尚可,」不算太差,另外還讓他心動的是妻子的一句話,不像宰相,一個個勞苦功高,不能無過而貶。這些人用之則來,不用則去,沒有後顧之憂。又說道:「皇后,就依你之見。」

    ……

    是秘密分議國事,可這麼大的事,豈是一張紙能包住的。

    韋弘機刻意從三門趕了回來,說道:「民間皆在傳聞北門學士之事,何故?」

    李威不答反問:「東漢為何故而亡?」

    「後戚宦官專政。」

    有很多原因,但這兩條原因是最主要的。

    「那麼東晉呢?」

    「東晉遷於江南,帝室衰微,權落大臣之手導致的。」

    偏居南隅一部分,可是權臣王敦、桓溫與桓玄等人的內亂,也嚴重地削弱了東晉的力量,最後索性被劉裕代替。

    李威這才說道:「因此,自唐建國以來,為防權臣獨權朝堂,多分相位,先是用使相節制三省長首,現在又用一群末落的學士,分擔相權,正合弱化權臣之舉,有何不妥?」

    「不是……」

    當然,李威還是很滿意的,韋弘機刻意前來,這也是一個表態,我以後忠於你了!都是高明的人,不用將話挑明的。當然,還有其他的關係,他是韋家的人,有韋月的一份聯繫,又有韋家派長老前來,詢問航海,親戚嘛,又需要力量之時,自己讓韋家派人與梁金柱聯繫,然後讓他們等待,透了一個話風的,朝廷不只是這一筆名單。但可以派人到船上到處看一看,提前熟悉。

    這一來,京兆韋家與自己聯繫更緊密。

    韋弘機又說道:「雖說是分相權,然而殿下可曾想過,昔日太宗皇帝正是讓十八學士出謀劃策。天后睿智過人,再有這些學士相助……」

    說到這裡憂心仲仲,不僅是北門學士,看到了皇后得勢,會有更多大臣投靠。皇上看來是昏了頭,一門心思想扶持皇后,太子局面會很危險。這一句說得急切,都不知道忌諱。

    當然,李威也不會像李隆基那樣,為了自保,將自己的心腹一個個出賣,來個丟車保帥。他說道:「修書是修書,政事是政事,昔日多有重臣掛孤的名義修書,其中就有許敬宗,可最後許敬宗有沒有助孤?」

    「不是……」韋弘機心想,你那時只是一個蛋大的少年,看現在,皇上讓不讓重臣掛你名義修書,與你整天共事一起?

    「孤知道,一切在這裡,」李威指了指胸口。

    有的話還是不大好說的,自從母親頻頻出手,他就在坐望。結果讓他很失望。

    自己多少知道一些歷史走向,看出來不奇怪,是看大臣的反應,有沒有大臣看出來,但居然連裴行儉都沒有看出,就讓母親手一覆,開始下大雨了。兩相智謀的對比,儘管是父親在幫助母親的,大臣的反應也讓李威寒心。

    第二是看事後大臣的態度,郝處俊陽剛了一下,讓他還是很開心的。可自從分權與北門學士之後,郝處俊也不能言。避嫌固然,也讓李威看出本義,他們爭的不是扶助自己,是扶助大唐江山,權利在父親手中不反對,但反對權利在母親手中。能竭力「倒武」,但不會竭力支持自己以子身份逼父親禪位。雖然不太好說,也不能說,這些學士就立即成了母親爪牙。

    可是母親有了這些學士相助,手就能從內宮正式伸到外庭。

    戴至德這些大臣是不是良臣,是!史書有可能都將他們低估了,如若不是父親生病,母親時不時想跳起來,這段時間朝堂最為清靜,不是戴至德他們沒有作為,如作戰一樣,善戰者無赫赫之功,將所有矛盾皆化解了,就連數年災害,民不怨,不僅是父親功勞,也是這些宰輔努力的結果。但在這個權利交替的過程中,這些大臣就略顯軟弱。

    這時候需要的是魏徵那樣的強硬諍臣,或者象長孫無忌那樣敢擔待的權臣。

    因此,不要說自己沒有膽量對抗母親,就是有,這些大臣未必有幾個與自己呼應。當真沒有策略,還是有的,父親能分權給母親,這些大臣也可以進諫,讓自己增加權利。可他們皆退縮了,怕引起動盪!

    而如果記得不錯,自己要麼「去年死了」,要麼「今年死了」,要麼「明年死了」,似乎是病死的,可天知道是不是病死的?如果病到那地步,父親為什麼還三番五次讓自己監國?

    所以一直在懷疑,平時也注意飲食,就連這段時間出行,也自覺地讓近百名侍衛跟隨。儘管不習慣,可防止萬一的。一旦自己「死了」,二弟脾氣輕佻急進,雖然說善長文學,畢竟治國不是寫詩,有個屁用,又好男風,又好鬥雞溜馬,大臣們心會冷,那麼母親更加如魚得水。

    只有自己活著,大臣才看到希望。

    這時候自己以不作為不上策,其實也是作為,人總歸是同情弱者的,大臣壓制到一定地步,群情激昂,就會能鼓起勇氣……還有,新開河馬上竣工了,自己聲望又將達到一個新的高度,父親會更顧忌,這時候再有什麼動靜,父親的想法會更多……

    韋弘機還在遲疑,李威不好明說,又不能冷了他的心。

    母親開幫手了,自己也需要幫手,就是不與母親最後走到對立面,幫手越多,也是力量。於是又說道:「兩渠啊。」

    韋弘機遲疑了一下,立即明白李威說的是什麼了。可還是猶豫不決,僅知道皇上這樣做的原因,太子沒有解決辦法。聲名固然是好的,可也要力量。李威只好再次莫測高深地說了一句:「相信孤。」

    相信他什麼,只是李威不好說,其實李威心中很坦蕩,進可以觀望,退可以出逃。但不能說出來罷了。

    看到太子有自信,韋弘機只好離開。

    但是李威也沒有料到,母親這麼快就出手了。

    ps:武則天真正抓住權利,正是這一年。

    李弘之死,不得而知,有可能是病死,有可能確實是毒殺。畢竟病重不會多次監國,肺結核不是暴亡之病,致死前應當有一個重病期,史書又不得見。

    看到李治一段話,朕方禪位於皇太子,疾遭不幸。果如此,前段時間為何著武則天理國,又讓武則天掌北門學士?死後李弘封孝敬皇帝,修恭陵,也讓人認為李治武則天善待李弘,然因經費不足,民工罷修。一個陵墓的錢國家都拿不出,修的是什麼陵?
Babcorn 發表於 2016-5-12 14:08
第二百八十章 殺死你(上)

     韋弘機走了,李威又將思緒整理了一下。

    是母親的,其實在這次登上舞台之前,還有兩次,不大算的。第一次因為廢王皇后引起的爭議,最後母親大獲全勝。但那時母親並沒有多少實權,只能說與許敬宗等人一樣,是竄奪父親。甚至沒有學習批閱奏摺,權謀之術有了,至少比現在的自己也強了許多,處理政務的能力依是不足。這制約了母親的雄心或者野心。

    這個階段母親是鞏固後宮的。許敬宗與李義府也不能說是母親的人,他們只是順從父親心意,支持母親做皇后,當然,母親是他們扶上來的,在朝堂中以後依然得繼續支持母親做皇后。當然,有了母親,可以繼續拉他們上位。這是相互幫助的關係。於是有了第二次,上官儀的議廢皇后,這一次母親再次扭轉乾坤,許敬宗多有出力。隨後父親病情開始,母親緩緩走上舞台,包括讓母親垂簾聽政。但父親多有顧忌,象王彩年一樣,構建了一個三國,時間越久,顧忌越重,外戚不爭氣,許敬宗死,父親甚至坐視群臣對母親有意的壓制與反對。

    因此,這一階段母親依然沒有算走上舞台,冒了一個泡,潛入水中,繼續「潛伏」,坐等時機。直到自己危脅到父親地位,父親又因為病重,失去了對事物的掌控能力,母親才一躍而起。

    也許群臣還在抱什麼幻想,但李威知道,母親這一次不會甘心退下去了。

    甚至思索了一下,自己被父親喊到洛陽,是不是母親授意的。自己在洛陽,狄仁傑他們這些人在長安,鞭長莫及。自己與幾位宰相皆在洛陽,但在父親眼皮底下,又不大好說,走得太近,皇上還在人世,作為宰輔刻意與太子走得太近,也能坐罪貶放。這樣一想,心就更寒,自己知道走向的,墜入谷中,還蒙然不知……

    母親的心機與計算能力,更讓人畏懼。

    ……

    兩渠的第二次工程就竣工了,首先是新開河,韋弘機上疏,三月二十二,堀堤,不是通航,將這些鐵柱子撥出還花費很多力氣的。疏上,李治只批了一個字,準!

    頗有含味的,這是唐朝前所未有的大工程,甚至三門之險,在隋朝時都沒有解決掉。現在慢慢解決,一條平安的航線出現,如沒有意外,將是今年第一件大事。至少皇帝要親臨吧。

    沒有。

    李威私自猜測了一下,父親也許抹不開面子,病得都要將政事交給母親,怎麼前往三門。或者看到三門是自己的功績,不想來看。於是李威也沒有去,去了有些揚威的味道。不去,是刻意作可憐。考慮了一下,這時候寧肯作可憐,也不能所威,刺激父親那一顆本來已衰竭的心臟。

    韋弘機無可奈何,只好下令堀堤。

    這個諷刺意味很濃厚,離得太遠,還能說什麼,三門離洛陽本來就不是很遠,除了當事的官員在場外,皇帝不來,太子不來,連其他的官員皆不來。來的人倒有不少,許多附近的百姓前來觀看,甚至船主都將船停泊在兩邊,繞道過來觀看,連洛陽都有許多百姓聽到後,跑過來看此壯舉。

    慢慢用絞棒將鐵柱反旋起來,一根絞棒站在大堤上,一根絞棒站在半島上,很長,能共十幾個人操作,實際上等於是一個大型扳手。邊上的堤壩甚至還沒有受水,一根根鐵柱撥起,鐵絲都沒有敢要了,直接剪斷。漸漸往中間挪去。得搶時間,入春以來,河水始大,決開口子,如不能迅速將堤壩除去,很快就能將河水將堤壩沖垮。

    先從下游開始的,不是說下游水小,下游是回流過來的河水,水勢會緩一些,將下游堀開,河水倒灌進來,使新開河裡溢上河水,裡外兩邊水位相差不大,壓強低,堀堤時風險也小。原理講得不清楚,可基本道理還是能明白的。

    慢慢挪到堤壩中間,河水開始蔓延進來,韋弘機下令道:「撤!」

    早先韋弘機就與李威商議過此事,這也是關健的步,一開始還是不能急的,先洩一個小口子,畢竟這個口子不在河中心部位,在邊上,水往裡面蔓延速度不快,帶不走堤壩。讓內外水位相平,再開始第二次操作。還說了一些原理,只不過韋弘機也沒有大聽明白。

    看到新開河的水位漸漸漲滿,兩邊觀看的百姓皆響起一片歡呼聲。這才命令民夫再次堀堤,總之下游的堤壩還是很順利的,只是時間很慢,並不是很長,堤壩總長度也不過九丈多一點,可這種撥出鐵柱的方法太落後了,鐵柱又打得密,畢竟兩邊一通,就有水位的壓力,一旦沒有竣工之前,堤壩被沖垮了,裡面近千民夫命運就危險了。因此撥得慢,一直撥了兩天多時間,晚上還打著火把繼續工作的,才將堤壩堀開。不過碎石頭與泥袋仍然在新開河邊緣地帶,沒有上流的河水下來,一時半會帶不走。

    這才到了上游,邊上還是很順利的,沒有了壓強,危險性不高。一天一夜過後,移到中間,險情就出現了。不是丹水下游,水勢平緩,不是丹水中上游,水險可水流量終歸小,河水過了龍門後,開始寬闊,到此就是沒有三門,因為山勢束縛,水流依然很急。半截堤壩象跳舞一樣,韋弘機再次下令,讓民夫身體繫著繩子,站在堤壩上撥。

    口子開得越大,湧過來的水流量更高。下游那些石頭泥袋早不知衝到了什麼地方,終於韋弘機擔心的事發生,堤壩像一張拉緊的弓弦,終於因為承受的力量太高,崩斷了,斷成三截,河水從斷開處奔滾而下。幾個民夫被沖得水裡,僥倖栓了繩子,救了上來,受了一些輕重不等的傷,但沒有出人命。然後韋弘機就坐在哪裡發呆。

    一天下來,所有鐵絲被掙斷,積物沖走,剩下的鐵柱受力面積小,終於停了下來。但新的問題出來,鐵柱必須撥除的,堤壩沒有沖垮,站在堤壩上操作。可沖垮了,邊上好一點,中間的站在什麼地方操作?也得虧焦炭煉的鋼鐵,不是好鋼,可強度與韌性比原來的生鐵要好,不受力了,反彈了一些。否則壓到河水裡,只能望洋興嘆。想了半天,只好借助邊緣的緩坡地段,重新僱傭民夫,挑起泥袋,縮短距離。再派水性好的民夫繫上繩子,強行泅渡過去,擰上螺紋絞關。一點一滴重新往外絞拉。耽擱了好幾天,才慢騰騰地一根一根鐵柱往上撥。

    三月二十二開始堀的堤,直到四月初一,才漸漸正式完成。不過費了許多周折,終於完成。

    因為這一耽擱,新開河堀堤時間早,卻落在後面,丹水下游工程卻搶在前面結束。當然,不是所有灘塗與礁石皆在撥除的,那樣,折騰兩年也未必能完成,主要是航道上的灘塗與礁石,邊緣的地段,如順利或者施工簡便,順帶著清理。

    這兩項工程可以說是舉世矚目,從去年動工時,百姓就在關注。似乎算是順利,雖然也死了幾十個人,這麼大工程不死人不大可能的,撫卹又重,民間也沒有什麼反對之聲。現在竣工了,朝廷居然十分冷落,不聞不問。議論聲更多了。

    迫於這個壓力,終於有大臣上奏,說起此事。

    一份遲來的聖旨下達,著天后與太子率百官前來龍門,並派禮官制訂禮儀,奠祭河神等活動。

    韋弘機無奈,只好拖一拖,留著邊上的幾根鐵柱子沒有動,一直等到四月初六,武則天與李威到來。奠祭完畢後,重新下令民夫繼續將餘下的鐵柱撥出。先從上游放了一艘船下來,到了新開河,瞬間就駛過去,不過錯開了航道,即使站在人門半島上,也能看到船離砥柱還有四五丈遠的距離。這也是一個安全的距離。

    船上的船伕也十分興奮,這是鬼門關,能繞過去,激動可想而知,伏在船頭山呼萬歲。就連戴至德等人臉上也露出微笑,這一段河面沉的船太多了,死的人也太多了。

    但韋弘機站在李威身邊說道:「殿下,水依然很急。」

    雖然開得寬,可相比於黃河之不,這五丈距離實在不算什麼。況且現在的黃河不是後世的黃河,水勢很浩大。直線開通,流速快,人門更多的水,甚至神鬼與鬼門的河水都分進來一部分,只是四月初,到了六七月的時候,水勢更大,水流比現在也更急。

    李威同樣低聲說道:「想水緩,即使是神鬼二門河與鬼門半島河開通,依然無能為力,只是緩解。此河一開,只能化解部分砥柱帶來的危害。」

    只能這樣說了,但開了比不開好。

    韋弘機又嘆息一聲:「不知當年大禹是如何治水的?」

    都說大禹分黃河九水,甚至說還治過長江淮河等。龍門與三門之間就有許多大禹治水的傳說。這個李威不相信的,治水可能,當時百姓主要活動在黃河中下游一帶,要麼遙遠的放三苗於武漢黃石,防風氏在太湖,涂山氏在淮南,有易氏在趙州定州,萊夷在山東半島,有扈氏在長安。治水可能的,甚至發明了堵不如疏的理論,可分黃河九水,不大相信。江淮之水,更不相信。

    但這個不敢較真,微笑不語。

    韋弘機還在遙想,治一個三門如此廢力氣,錢不說了,還有種種的新事物,新方法,再想想史書中大禹治水的記載,只能佩服於地。正在想著,更多的船隻源源不斷從上游駛來,一個個到了新開河,皆沖岸上伏拜感謝。當然,這肯定不是感謝武則天的,是感謝太子的。

    裴行儉捻著鬍鬚,看著武則天的背影,也露出笑意。

    前段時間的種種,皇后做得很漂亮的,連他也不由地佩服萬分。可這是陰謀,終是上不了檯面。而兩渠可以說是功績,是陽謀。

    特別是三門,連隋朝不惜百姓生死,都沒有辦法解決,在太子手上解決了,雖然為了籌款,做了一些有爭議的事,可不動朝廷國庫一文錢,居然順利竣工,這本身就是一個奇蹟。

    這才是一個開始,一旦三門所有工程結束,河水變得平緩起來,出事率更少,百姓拉縴的壓力有可能減少一大半。而丹水渠一開,關中多了一條後路,又為江南兩准分解了壓力。

    不要說太子以前的功績,就是此舉功績,無論皇后什麼計策,敢慫恿皇上將太子廢去?而且皇上與皇后二人不顧江山社稷,反覆對太子打壓,百姓只能更是同情。民意大到一定地步,也是一種不可阻擋的力量。不僅裴行儉這樣想,一些首鼠兩端,「機靈過人」的官員也在心中犯難。

    武承嗣也從這一聲聲歡呼聲中,看到一些端倪,在武則天耳邊悄聲說道:「新開河成,殿下如日中天,就像這大河之水,再也無人可擋。」

    「嗯,」武則天哼了一聲,沒有語。但心頭籠上了一層陰雲,她想法很長遠的,兒子似乎這幾年對自己是沒有多大敵意。但是官員有,兒子主政,就會與這些官員打交道,三人言虎,到時候未必還像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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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一章 殺死你(下)

     也有官員終於看出,戴至德來到河旁,看著水流,來到李威面前說道:「殿下,兩渠一開,便國便民,可臣擔心的是明年後年……」

    不是人力與物力,是財政。

    歸太子主持,也不是隨便太子所用,賬目還要上交朝廷盤查。進賬很好查,借來的一百四十多萬,還有海市收益達六十萬,但是太子有言在先,廣州的不管,只用蘇州與泉州兩處,蘇州佔了地利,泉州一直就有人私自出海,有基礎,兩相收益彷彿,可將廣州一扣除,只有三十萬略略出頭,再加上梁陸二人的捐款,一百九十萬不到。也是巨資,可到今年工程結束,已用去了近一百一十萬。

    這與當初預算的相差不大,不過有了這個兜子堵壩法,開渠稍稍容易一些,否則開支更大。明年開鑿神門河,與新開河工程量相彷彿。想洩水嘛,必須也要又深又寬,不能馬虎了事,況且還不易翻工,想要達到洩水的目的,還需更寬更深,唯一不同不需要那麼平整,可在神門島上,施工難度又增了一些。看著這水流,同樣不能拖的。不然航運依是不利。

    丹水渠挪到了中游,從草橋關到龍駒寨,實際情況戴至德沒有察看過,可看到地圖,也聽聞一些。這段工程施工難度更高,不僅是疏通,還有可能整段河流從河中間截流鑿深,又多是峽谷與岩石河床。因此,用費比今年又要更大。

    但海市收入呢?過問了一下,看到得利,許多海商開始訂製大船,又熟悉了一些,收益肯定會增加一部分的。然而即使現在置船,不像是河船,渭水各個船塢一年如果加快開工,都能做近千艘小河船。這些海船久在大海航駛,質量比朝廷出征高麗的海船要求更高,體積也更大。有可能下了訂單今年都交不出船來。即使交出,也不能立即受益。所以餘下的款項加上兩市稅務收益,有可能今年一年就用完了。

    今年難關可以過,明年下半年呢?後年從龍駒寨到商州這段工程量更大,海市儘管收益又增加了一分,卻要還債了,餘下幾十萬緡錢能做什麼?開一條鬼門半島河恐怕都不夠的。

    戴至德說完,周圍大臣一起看著李威,這也是事實的難題,時光過得快的,一眨眼功夫,到明年,又到明年秋天……

    李威說道:「兩渠工程當務之急,是新開河與廣通渠,這兩段河渠竣工了,其他工程沒有必須一蹴而就,孤是說過,需六年時光,卻也要看財力、人力與技術難題,順利五年也行,不順利十年八年亦可,以不傷民不傷國力為本。」

    武則天走過來,正好聽到這段話,笑笑不語。

    兒子的計畫,她已得知,這是國家大事,也沒有點破。

    當然,李威是這麼說了,可是他胸有成竹的表情,大家看在眼裡的,又不好問,只好拭目以待。

    但這事兒卻提了李威一個醒,在回去的路上,將韋弘機喊來,表了忠的,也可以當作心腹。然後秘密吩咐他辦一件事,向坊間散佈謠傳,說梁金柱的開柘新地的舉措。即使梁金柱帶了頭,依然沒有商人對所謂的海島產生興趣。見效長,朝廷制度又苛刻,所攜帶的百姓數量有限,這是海船,不是河船,光是那一片片帆布升起或者拉下來,都需要許多水手了。還有突發事件,又需要武士來護航,與土著人戰鬥。誰有興趣對殖民地產生興趣?

    所以將風聲散出去,不是人手不夠嘛,有土著人做部曲,除了一些複雜地形,普通的地形,土著人武器落後,許多地區只是一個小部族,能有多少戰鬥力?當作了部曲,唐朝對國人禁止出國,可沒有對土著人有什麼禁令,可用來戰鬥,可以用來開耕。耕地可以種稻穀,或者種甘蔗,成熟後自己兒可以在上面製糖。在中原想出口,糖本身要交稅,然後還要交一道關稅。到了海外,什麼稅務都免掉了。

    還有什麼讓不交稅更煸動人心的。

    韋弘機一聽傻眼了,道:「這,這……」

    「韋少卿,只是說,不簡單的,海上風險,到了當地,天氣炎熱不適應,有許多毒蟲凶獸,甚至還與當地的土著人發生衝突。不要以為當地沒有百姓,有的,很少,又落後,甚至連國家都沒有。土地是肥沃的,可因沒有人耕種,多是樹林灌木叢,以及沼澤,開耕不易。沒有幾十年不會成為熟地,五十年後又歸朝廷所得。孤知道談利不好,可出海了,就是為了謀利的,利不厚,不會吸引人。」

    這樣解釋也可。

    但李威想得更遠,後來的英國稱大英帝國,正是殖民地帶來的富裕,當然那時候技術更發達了,可有許多弊端,英國狹小,人口基數少。注定佔有不了多長時間。還有歐洲更複雜,海外的不僅是英國人,愛爾蘭人,法國人,西班牙人,荷蘭人,丹麥人,德國人,葡萄牙人等等,人種不一,民族不一。所以注定美國獨立。

    但現在唐朝民族單一,是有許多少數民族的人,可誰不以漢人自居,就是自己幾位祖先,都拚命往漢人身上攀血脈。除了羈縻地區,民族性單一,即使後來來個獨立的啥,也不能抹殺身上的血統。地域又大,人口基數又強。能將歐洲殖民地的種種避免掉。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唐朝未必最富,可是最包容,最開放。

    名門世家瞧不起皇族,可正是皇族的種種以及血統,注定了這種開放的風氣前所未有,這時候殖民地能成立。換作其他時代,更困難,甚至有可能鼓勵外國人殺僑民。

    這是長遠的,落後的生產力與科技,以及中原著重鄉土,注定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眼下的,這個風聲放出去,會逼得許多人坐不住。不是看不到,都是聰明人,自己借了債的,可當真拖到十年二十年才將兩渠竣工。不會,所以自己還會放一批名額出去,人多了稅才多。再說,放一批說不定會得一些「良商款」解燃眉之急。於是坐等自己發話。換作他們來遊說,一是名聲抹不開,二是也看到明年第四批工程巨大的黑窟窿,怕自己奇貨可居,大張嘴巴。因此動心的人有,遊說的人沒有。

    說不定還能讓人進諫,阻止自己用名額賣錢。

    既然想當那個啥,又想立牌坊,李威只好逼他們一逼。

    這僅是第一步,第二步將各個出海海商記錄取來,將他們記錄下來的航線,當地的地形出產人文狀況一起總集起來,製成冊,就包括梁陸二人提供的那些知識,印成冊,每一年來一次逐步完善,為後面航海的人提供方便。

    第三步就是讓梁陸這個集團分家,去嶺南時因為人手不夠,喊了一些好友,李威也同意此舉,讓這些人獨立出來,理由很簡單的,梁陸冊封了散官,其他人眼紅了。然後再上書,指責這種良商制度,當真全國良商僅是在兩京或者是沿海一帶?梁陸二人拿了三萬緡捐了甲等良商,好,我們拿五萬。將這一灘死水攪混了。

    很快風聲就傳揚開來,官員也聽到了,不知道內情,覺得不好。無論關稅或者糖稅,成了朝廷一筆不小的收入。兩渠不提,以後歸還朝廷,朝廷經濟也會寬鬆一些。可在海外製糖怎麼辦?難道派稅吏到海外收稅去?

    李威將幾位宰相召集起來。

    現在他不是監國,有違制度的。不過第一批商人是純正的商人,勢力薄,有可能讓官員看不明白,然後出台什麼命令,就壞了好事。於是對這幾位宰相說道:「孤也聽到議論聲,可是當時制度已經允可他們在海外經營,是朝廷,不能言爾無信。」

    但沾到利益,恐怕官員也會朝令夕改,沒有說服力,又說道:「各位相公,再說只有五十年時光,這些地方縱然開耕,委實不易。雖得了利,以後歸是交還給朝廷。不經營就不能成為熟土,有了更多熟土,也能為人口增加,土地吞併嚴重,尋找一條出路。只是小損其利,卻是關係到子孫大計。有了百姓有了熟土有了收益,才是開疆柘土,不像突厥或者高麗,朝廷無益,每一年還要用兵,增加費用支出。還有,那天戴相公也說過,明年後年兩渠經費之難,孤沒有全部將計畫說出來。經費自有去處,可能各位將此阻撓,正打亂了孤的計畫安排。」

    到了這個級別,就沒有一個腦袋瓜子笨的,李威說到此,皆先後明白。

    這才將朝堂爭議聲中止。

    然後等各方反應了。

    整個唐朝將地產與固定產業加在一起,上百萬緡錢的屈指可數,但超過十萬緡錢的還有不少人的,超過一萬緡錢的更多。當然佔總量比例很少,可李威需要的並不要多少人,只要有那幾百戶或者上千戶垂涎就足夠了。

    開始比拚耐心。

    然而他心中一直擔心的事發生了。

    這一天在東宮看書,李顯跑了過來,說道:「大哥,幫我。」

    「怎麼啦?」

    「是我的王妃……」

    「慢慢說,不急。」

    「大哥,蟠兒她出事了。」

    蟠兒就是趙氏的小名。

    「出了什麼事?」李威略略皺了一下眉頭,這個少女很傲氣的,但僅是傲氣,像她這種性格,在所有宗室子弟中也不是她一人。

    「她在宮中打死了一名宮女,然後讓母宮將她幽禁在內侍省。」

    「為什麼打死了宮女?」

    「大哥,今年支汗郡王不是進貢了一批玻璃器皿嗎?父皇賞賜了幾件給我,這名宮女抹拭時,打碎了一件,於是蟠兒動怒,命人將她打死了。」

    這個事李威知道的,進貢了一批綠玻璃,李威也分了幾件,不算很純淨,裡面有些雜質,混沌不明,曾經到市場上轉過,看過大食的一些精品,同樣工藝不算好的,有綠有黃,燒得不純,顏色以綠為多,知道,也知道是砂子燒的,但怎麼燒不清楚。

    李顯又繼續說道:「此事讓母后聽說後,立即命內侍將她拉到內侍省幽閉,只送生食進去。我向父皇母后求情,他們皆不見我。」

    這一說,明白李顯驚慌的原因了。

    只因為一件器皿打死宮女,是應當處罰的。可話調回來說,宮中莫名其妙死去的宮女太監不知凡幾。皇宮可以說是這世上最豪華的建築,但內宮卻是這世上最骯髒的一個群體。

    李威不會將這些玻璃當作稀罕的東西,可這時候玻璃品還是很珍貴的,趙氏暴怒,能理解。她的出身,也注定不會將那些卑微的宮女當作一回事。以前這樣的事例,可以處罰,可以不處罰。可作為李威,卻是贊同處罰的。畢竟人命關天,當年曹司闈那麼忤逆,也沒有真正將她打死。況且只是一件玻璃器皿。

    但是另一件事,老三說只送生食進去,也許內侍省那間宮殿裡有柴禾調料,可趙氏出身嬌貴,怎麼會做飯?雖名義上是逼趙氏女吃些苦頭,反省,實際上是將趙氏女往死裡逼啊。

    李威想了一下,問道:「三弟,周王妃有沒有說過什麼忤逆母后的話?」

    李顯支吾了一下,低聲說道:「也說過一些,只對我一人說過,我還責斥過她。」

    想了想又說道:「但大哥,那是床邸之語,絕對沒有第二個人聽到。」

    那個高傲的小蘿莉才多點大,還床邸之語?不是取笑的時候,想了一下,沒有其他原因了,說道:「你先回去。我替你解決。」

    李顯千恩萬謝離開,李威帶著侍衛,直奔武承嗣府上。

    打老遠,武承嗣迎了出來。走進客廳,武承嗣吩咐下人上茶,李威說道:「不用了,你們皆出去。」

    讓他手下的侍衛與武承嗣府上的下人離開客廳。

    武承嗣隱隱感到不妙,說道:「殿下……」

    李威卻怒聲說道:「去年你自嶺南迴歸,母后將孤喊去,刻意說相互友愛,孤也同意。自古以來宗室與外戚的爭鬥,凶殘無比,賀蘭敏之的事發生,孤雖是佔了道理,然而內心常以為恥。」

    武承嗣陪著笑道:「是。」

    「可你不該將手伸到我三弟頭上。」

    「殿下,何出此言?他是周王,我只是周國公,尊卑有序,給臣這個膽子,臣也沒有。」

    「孤不管你有沒有這個膽子,孤只有一條,明天周王妃立即平安回來,否則孤會立即取你項上人頭。」說著,抽出劍,用劍背狠狠地擊著武承嗣的脖子!

    這個頭必須要出了,也不能隱忍。今天能對老三的王妃下手,明天就能對宗室子弟下手,後天就能對自己與幾個兄弟下手!而這個武承嗣在中間起了很重要的挑唆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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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二章 背棘去

     武承嗣自然不會承認,道:「什麼周王妃?」

    「別要低估別人的智慧!」說著用劍背又狠狠地擊了一下他的脖子,這一次用的力量很大,武承嗣痛得脖子忍不住縮了一下。然後又說道:「不相信你試試看,孤殺了你,會不會妨礙孤的地位!」

    武承嗣讓這一句話驚醒過來。

    太子真要殺他,有些不好辦的。現在母親種種就讓群臣反對,自己是外戚,更成了眼中的釘子。皇上要降旨怪罪,恐怕各個大臣都會強行保護太子。皇上也不是暴主,犯不著為了自己這個外戚,會冒著天下百姓的看法,文武群臣的看法,強行將太子廢去。

    而且這個太子看似所謂的仁愛,可犯起渾來,手腕也狠的,賀蘭敏之那陀小肉,就是讓他親手割掉的。

    李威說完了,也離開了。

    走出來,嘆了一口氣,一直與父親在鬥智鬥勇,對母親還是採取迴避討好的態度,甚至取悅。或者這世上只有自己一個人才不會真正低估母親,可事情發展……

    有了人手了,這個武承嗣又不是善良之輩,中間挑唆離間,母親手又有些辣,大殺宗室還是有可能的,甚至自己有可能首當其衝,畢竟想要抓住更多的權利,自己已成了她最大的妨礙。

    今天此行,不得不做了。

    路兩邊有許多高大茂盛的槐樹,耐不住,紛紛揚起了雪白的莢花,風一吹,便**般地落下。

    李威道:「好大雪!」

    ……

    第二天還沒有等到音訊,被母親喊進內宮。

    當然,武則天聽到消息,暴跳如雷,自己外戚中可沒有幾個侄子,如果兒子真一個個對付,沒有了外戚相助,自己力量立即被削弱,別以為武承嗣沒有作用,有他在外面伺探消息,如同自己多長了一副眼睛耳朵。

    沉聲說道:「弘兒,本宮問你,本宮不放周王妃,你是不是真要殺武承嗣。」

    到了這地步,李威也不會退縮了,當然,求情也能求下來的,可不僅是趙氏女,是遏制母親這一顆不斷擴張的「抱負」,以及為了自己,不擇手段的作為。因此,同樣沉聲說道:「是。作為外戚,本來要知榮而止。文德聖皇后讓太宗不重用外戚,太宗不聽,由是禍生。若安份守己,各安本德,兒臣自當敬重之。但不安份守己,挑唆離間,兒臣自當為社稷將其擊殺,以便國家安寧。」

    「你好大的膽子,當年本宮與蟒梟氏二人爭執,各位宰輔,長孫無忌在世,都對本宮無可奈何,你還想能翻過天來!」

    惡寒!

    大寒!

    太**裸了。

    當年的事具體的不清楚,大約的還知道,父親欲立母親為後,長孫無忌等重臣皆不肯,於是母親讓榮國夫人到長孫無忌府上求情,幾乎將好話說盡了,沒有起作用。直到李績說了句,此乃陛下家事,何必問外人。不僅於此,不是皇帝真正天下老子第一的,如果下詔,所有大臣皆反對,詔書也未必下得通。不然李治都不會為了武則天,在與群臣求情。能這麼做,可那就是暴君昏君了。正是李績相助,最後詔書得以通過。

    然後對王皇后與蕭淑妃種種,李績相助,又將許敬宗與李義府捧了上來,即使是長孫無忌,只好愧對此事,裝聾作啞。

    但母親將此事翻出來,意思是說,王皇后與蕭淑妃,我都敢那樣殺,削斷了手足放在酒甕裡殺,況且趙氏女只是一名小小的王妃,只是餓死。

    這一刻母子相視,皆不那麼可愛了,李威心中冷氣直冒,武則天心中怨恨不止。

    但事已至此,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李威從容答道:「母后,當年之事,兒臣不知。如不是母后當機立斷,蟒氏與梟氏也會加害母后,不僅母后,就連兒臣也沒有今天。」

    武則天冷哼一聲,怒聲道:「本宮還以為你不知道!」

    「但是兒臣還是要說。蟒氏與梟氏與母后勢不兩立,可是我們兄弟數人,卻是你的親生兒子,武承嗣是你侄子不錯,可兒子與侄子到底是誰親誰疏?」

    雖是姓武,可血緣又隔了一代。武元爽與武元慶種種不提了,武承嗣父親武元爽與武元慶同母親不是一母所生,這樣算起來,血緣又隔了一代。倒是賀蘭敏之的母親與自己母親是實打實的親生姐妹。

    又說道:「其子未必似父。可是其父之舉,母后應當銘心刻骨,今天母后地位,是母后艱辛奮鬥而來的,成為天下之母,可這中間有多少艱難曲折。然而因為母后貴了,所以武承嗣阿諛奉承。或者兒臣假設一句,如果母后不是皇后,只是普通人,武承嗣會像他父親那樣待我們母子,或者像今天這樣,為母后效勞?做得比你幾個兒臣更孝順?」

    「本宮看你才是那個挑唆的人!」

    「天知,地知,母后知,兒臣知。」

    武則天氣樂了,道:「那麼本宮什麼時候想傷害過你們兄弟四人?」

    「沒有,可是周王妃是你的兒媳婦,其母又是常樂公主。」

    「你這個夯貨,回去問一問你那一群更蠢笨的手下,然後再來見本宮。」武則天氣極,將他轟了出去。

    李威就有些狐疑了,難道是趙氏女的母親常樂公主有什麼不對?回到東宮,派人秘密找到王彩年,讓他打聽事情的真相。大約王彩年也對此事關注了,一會就帶來消息。

    李治說常樂公主是胞妹,其實也對也不對。真實身份常樂公主是李淵的親生女兒,最小的女兒。李治不行,李淵與李世民皆特能生孩子,連夭折的孩子在內,李淵一共二十二個兒子,十九個女兒。李世民稍差一些,一共十四個兒子,二十一個女兒。這就造成了兄弟姐妹之間年齡差異很大,常樂公主比李治長了一輩子,可出生時間卻更晚。也是李淵所有女兒當中,唯一一個比李治小的人。因此,李治從小將這個小姑姑當作了妹妹看待。又因為這個怪異的關係,李治反而更加寵愛了。

    老小的孩子格外嬌慣些,加上出身高貴,平時就有些傲氣。這個李威雖與這個小姑奶奶沒有什麼來往,大約能從她女兒身上看到一些影子。李治有些寵,經常進入宮中,對武則天呢,態度不算很友好。一是出身賤,二是武則天本身是太宗的才人,現在做了李治的妻子,讓她瞧不習慣。矛盾很早就有了。接下來是王彩年的猜測,去年下詔還長孫無忌爵位之前,常樂公主偏巧進了一趟皇宮,與李治密談了良久。其後不但下了詔書,復長孫無忌之爵,還讓其女嫁給了李顯做王妃。

    未必就是常樂公主授意的,但很讓人懷疑。

    其實按照輩份,也不應當有這次婚姻,畢竟趙氏女也長了李顯一輩,然而只是王妃,再說,李治連父親的女人都娶了,這不算什麼的。但終是有些不合禮度,所以更讓人懷疑猜測。

    趙氏女幽禁大約就是李威聽到李顯的稟報。在幽禁時,武則天沒有下命令,可派了她親信太監,叫鐘青石的,前來監督。鐘青石就讓手下送生食進去,並且派人看幽禁的宮殿囪是否冒煙。這是耐人尋味的命令了。冒煙了,證明趙氏女為了活命,會做飯了。那麼就弄不死她了,另想他法。如不會冒煙,趙氏女嬌生慣養,大約就能活活餓死。

    追究起來,只是禁閉,又不是不給食物的,都犯下過錯了,難道還會派人服侍你?你自己寧肯餓死,都不做飯,又能怪誰?

    這一條李威用心記下了。

    即使不冒煙了,為什麼不派人進去查看?也能反問一句的。

    然後監督了幾天,煙囪半點煙也沒有冒出。正好李威到武承嗣家中鬧,於是武則天下令開門查看。但趙氏女都餓死了幾天,天氣又暖和,屍體略略開始腐爛。

    大約武則天為李威鬧事著惱,人都死了,武則天還沒有罷休,加上以前的積怨,將趙氏女草草埋葬了事。又說趙家的下人舉報,說趙瓌與常樂公主以前交談時,曾說過一段話,說皇上虛偽,說是痛愛你,可至今我的官位不高,爵位不大云云。是不是說過這句話,大約天知道了。或者再次觸怒母親底線,將這個下人抓捕,交給周興一審,什麼真相都能出來。

    這又讓李威驚心。

    後來的秘報危害多大,李威可是清楚的,全國上下都在咬,那個咬得厲害,那個官就做得大。民告官不算,奴告主的數不勝數。這一咬將全國上下咬得血淋淋的,不僅是宗室子弟,一處罰有可能幾百人幾千人的流,這中間大多數卻是無辜老百姓的。

    於是李治下詔,以教女不嚴,坐望,將趙瓌從定州刺史貶為栝州刺史。定州現在唐朝一等一的州府,栝州在後來的浙江麗水,後世也許是一個好地方,現在卻是偏夷之地。然後又命令常樂公主立即離開京城,不許他們回京師。

    但還沒有結束,李顯跑來了,哭號一番。

    李威只好安慰道:「三弟,是奴才馬虎了,才讓你的王妃餓死的。如你早對我說一下,也許還能將人救回來。」

    只能這樣說了,否則以老三的火暴脾氣鬧將起來,母親已經開始殺氣凜然,對自己還有許多顧忌的,但對老三顧忌卻是很少。再說,自己還留了一些恩的,可是老三留過什麼恩?如是老二李賢,死得更快,以前與自己那個李弘一樣,對母親放過許多怨言。

    李顯只好回去。

    當然,以他這個性格,過了幾天,也許就忘記此事。不過李威心中卻很不開心,然而事情還沒有結束。

    李治就他前去周國公府,說殺死武承嗣,大發雷霆,著侍衛將他禁閉在東宮,閉門思過。準確是閉宮思過,只能在東宮活動,也不會像趙氏女那樣淒慘。

    碧兒都不樂意了,道:「殿下,皇上怎麼下了這道詔書?」

    常樂公主的故事,她不知,只知道僅是武承嗣向周王妃施禮,周王妃沒有還禮,將人活活餓死了不算,還禁閉了太子!

    李威只是皺眉頭,頭上還有一把達摩克利斯之劍在高懸著,不知道什麼時候掉下來,取自己這條小命。想了想,坐以待斃不行了,母親這一招接著一招,自己沒有反擊成,反而被重重打壓,會使許多大臣失去希望。而且都到了這地步,還繼續隱忍,支持的人同樣更失望。而且隱忍下去,母親一賭狠了,也來一個既得隴,復望蜀,自己就是在東宮,也有危險。於是寫了一封書信給母親,說自己錯了,應當與周國公和好,希望母親允許自己出宮,向周國公陪禮道歉去。

    以前,為父親所逼,自己也向裴炎陪過禮的。同樣武則天也面臨各方壓力,見到兒子這封信,真心陪禮與假心陪禮不提,只要一去陪禮,以後這個兒子也不能殺武承嗣。於是允准。

    碧兒傻了眼,道:「殿下,你真陪禮道歉啊?」

    「真陪。」李威說完了,還從東宮找了幾根棘條,帶上車輦,來到武承嗣府邸門前,打老遠就下了車輦了,然後將這幾根棘條系在後背上。道歉嘛,還什麼比負棘請罪來得誠意。武承嗣也早早得到消息,其實也很為難,無論陪不陪禮,太子這是恨上自己了。還是不讓太子來陪禮吧,等太子到了府門前,我來主動陪禮。

    於是站在門口,彎著腰,迎接太子的到來,就看到那幾根青碧的棘條了,還有幾片嫩葉,在四月下旬開始熱烈的陽光中,隨著李威走動,不停地隨風搖擺著。看到這幕怪異的場景,已經有了許多老百姓立即停了下來,一看,是太子,現在認識太子的老百姓不要太多,一起開始議論紛紛。他的臉立即變得蒼白起來,額頭的汗珠大滴大滴落下。
Babcorn 發表於 2016-5-12 14:11
第二百二十三章 將軍歸

     大戲上演了!

    武承嗣不傻的,否則以後在歷史上也不會翻雲覆雨,差一點就成了武周的皇太子。不過太子這個變數,出忽他的意料,因此就愣住了。李威不給他考慮的時間,大踏步走了過來。

    一抱拳,躬腰。陪禮請罪嘛,總得要有「誠意的」。

    當武則天在內宮聽到這個消息,還沒有聽到兒子的話,差點噴血了。

    這是何等的諷刺意味!負荊請罪,那是美談,敢於認錯,將相和,這是平級向平級或者下級向上級的認錯。不是上級不能認錯,李威如認錯,說一句孤錯了,那就給了武承嗣面子。還沒有走到一起,百姓就在議論了,為什麼太子向武承嗣認錯?還背著棘刺?太子是什麼人,那可是翻看史書也找不到的賢太子,仁太子,有作為聰明能幹的太子。武承嗣是什麼人,一個什麼作為也沒有的外戚。為什麼逼得太子如此?

    不顧議論聲,李威開始說話,道:「周國公,去年年底,孤帶幾個弟弟去三門看施工的情況,讓他們瞭解政事,關心一下民間疾苦。」

    這件事知道的,再說,太子對幾個弟妹,確實很友愛,人所皆知。

    「回來後,遇到周國公,相互施禮,周王妃年幼無知,沒有還禮。這是孤錯一也,以為周王妃年幼,不能計較的,周國公也不會與一個沒有及長垂笄的小孩子見氣,於是沒有說。」將沒有及笄二字咬得極重。

    這又是百姓皆知的,周王妃死了,怎麼死的,還沒有流傳出去。可知道周王妃的年齡,儘管現在人早熟,結婚的早,當家的早,可畢竟是孩子,不會像大人一樣成熟,即便有錯,也要寬待一點。但接下來太子的話開始有含味了,道:「可是孤錯了,孤兄弟姐妹多人,物多以賤,人亦如此。而周國公雖是外戚,終是少,召回京城的只有你一個人,物稀為貴,人亦如此,總是比我們貴些的。因此,就是周王妃,也必須對你尊敬若長輩,否則就該死!」

    一下子百姓嘩然。外戚也貴,可再也不能比皇子貴,比太子貴,難道真要改朝換代不成?

    武承嗣說道:「太子殿下,臣只說一句,周王妃之死,乃是擊殺宮女處罰,送去食物,傲氣乃重,寧肯餓死不食所至,與臣無關係。太子如若對外戚不滿,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太子素來著重民生,難道僅是打碎了一個玻璃瓶子,就打死了一條人命,不當處罰?不然請問各位鄉親,如各位將女兒送進內宮,僅是小錯,就被打死,作何想?」

    「是極。所以這是孤錯二也。母后派親信內侍鐘青石執行處罰王妃,周王妃嬌生慣養,於是送去生料為食,又派人伺其突煙。無突煙不管不問,有突煙如何孤不得知了。幾日後無突煙,周王妃生食難以下嚥,又不會做炊,便活活餓死了。」

    又爆出一條猛料,議論聲更大了。

    「所以孤錯了,人乃萬物之靈,眾人皆平等也,周國公是人,市井百姓也是人,就是父皇母后同樣是人,不能有貧富貴賤之分。」

    聞聽此言,武承嗣汗又大滴大滴落下,再平等皇上與皇后能與百姓同樣平等?

    「所以周王妃打死了宮女,應當償命。可孤今天向你陪罪,還有幾條不解。既然萬眾平等,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周王妃交有司查辦處死即可,何費此周折,活活餓死。即便是殺人凶手,也不過橫豎一刀了事,難道她無意打死了宮女,還不是親自動手的,比殺人凶手,謀反大罪更重?此孤一不解也。既然周國公說平等二字,富貴乃功名換來的,一功二名,周國公可為唐朝立下什麼大功?或者周國公有什麼大名,讓你從嶺南一回來,就繼位國公,享盡榮華富貴,昔日榮國夫人數宅耗資億萬,兩渠用度巨大,三省六部不肯撥出更多財政用於兩渠,卻先後撥出近萬緡錢再度修葺你的府邸。或者周國公果以人稀為貴,到了你手中就有貧富貴賤之分,到了周王妃身上,就要萬眾平等?」

    還不說,剛才武承嗣一席話也蠱惑了一些百姓,但讓李威這一駁,立即斥穿!

    「因此孤做錯了,周王妃是孤的皇弟之妻,做錯懲罰便是,但孤聞聽只進生食料,知道周王妃凶多吉少,於是想了一想,真正大罪不是打死宮女,是對周國公輕視傲慢,又聽三弟說求救父皇母后不肯,孤想孤求見大約同樣不肯了。畢竟我們兄弟很多的,所以很賤!」說到這裡,李威苦笑,百姓唏噓,矛頭又對準了李治與武則天。

    不揭破不行了。父親壓制如此,自己還有仇敵的,裴炎、明崇儼以及這個武承嗣,這是擺在檯面上的敵人,因為利益之爭,暗中的敵人又不知凡幾。還有一些小人,同樣想急吼吼地上位,若是給他們一個機會,管自己是什麼太子,照樣踩,父親亮劍如此,不反擊,大約不久後,就會廢去。當然廢去也罷,肯定要逃跑的。不逃跑呆在某一個州縣之內,死期也到了。自己反擊,激怒父母,就是他們不考慮民意,多少會忌憚一些,殺不可能的,還是廢與流放。一樣的結果,或者還能謀得一線生機。

    「孤當時沒有想明白,一是兄弟情份,二是周王妃開罪周國公這個貴人,也是孤帶出去的,多少有些責任。於是到了你府上,說了一些氣憤的話,」沒有說殺死他,即使武承嗣辨駁,當時沒有他人在場,缺少證據。再次苦笑一聲:「哪裡想到第二天母后就將孤召入東宮痛加馴斥,隨後父皇詔書下來,將孤幽閉於東宮。若不是孤向母后求情,向你陪罪,還不會放孤出宮。現在只好求你了,千萬不要在父皇母后面前煸動,讓孤落得比周王妃還要淒慘的下場。」

    說著深施一禮,幾乎彎到地了。

    ……

    其實這件事有許多深層次的原因。太子年長,名聲又重,皇帝不肯放權,必然有許多矛盾發生。活活餓死周王妃,宮女之死只是一個爆發點,主要是武則天對常樂公主的厭惡,但百姓不知道的。武則天缺少安全感,事態還沒有發展到李威所想的那樣,李威想法有些杞人憂天,現在武則天也知道對不起兒子,可權利抓在手上總歸放心些。但爭權只能從兒子手上爭權,打壓兒子,維護一個聽話的外戚,也是必然的。

    但李威真不作為,繼續發展下去,事情演繹成何種地步,又不大好說。

    內幕知道的人不是很多,

    於是議論聲迅速起來。能聯想,外戚為何如此權焰滔天,當年賀蘭敏之的事又翻了出來,刺殺太子與賀蘭敏之沒有關係的,可確實是派了遊俠兒綁架太子妃。結果到現在楊家小娘子還沒有進入東宮,甚至離開京城避禍,楊思儉客死他鄉。這個武承嗣剛回來沒有一年,又鼓風作浪了,是誰給他的膽量?

    武則天在內宮聽到後,連說幾聲:「好!好!」

    所有名聲,所有努力,讓兒子這個負荊請罪,一下子打入谷底。

    不但如此,也議論李治,不要說虎毒不食子,沒那回事,歷史上為了某個寵臣,或者某些原因,殺死自己親生兒子的帝王不要太多。

    若是普通的太子,倒也罷了,可是這個太子,百姓寄託了太多太多的希望。不但百姓,就是士大夫,對武則天的出身一直鄙視,武承嗣就更不用說了。偏巧今年開春發生了一件事,今年也有科闈,這個與李威不相干的,可因為在洛陽舉辦,所備倉促,又因為當時朝中多事,所以舉辦得不成功。正考時錄進士五十七人,這個數量是很大,在唐朝立國以來,能擠入前五。

    但舉子皆認為不公,應當說唐初政治很「民主」的,不僅是李世民打下來的基礎,早年李治也做了許多實事。比如科考,落第了,借酒澆愁,還有一個名堂,叫打毷氉(祛除煩惱)。退而肄業,再次複習進修,謂之過夏。肄業後新成果,也就是有所體得,叫夏果,亦稱為秋卷。另外還有一個規矩,若對貢院不滿,認為主司取士不公,於是匿名造謗,謂之無名子。無名子之流,朝廷也不怪罪。

    可今年不公正太過明顯,甚至認為天后有意在這一撥進士中選找心腹,這個不大好明說的,皆是舉子之間暗下的議論,認為此次科考錄取的寒門過重。這一點李威與武則天是不謀而合,扶持寒門是必然的,否則社會分化越來越重。但也不能否認名門望族,就像後世考大學一樣,上海北京高考錄取率多少,秦嶺大別山雲貴山區那些窮學校又能錄取多少?這就是牽及到一個資源問題,名門資源多,人才自然出得多。或者如武承嗣詭辨萬民平等,恐怕現在這時代,連生活在社會最低層的部曲,都沒有這個念頭。

    因此,先是出現許多無名子,後來公開聯名上書質疑。李治為了平息這些舉子的怨氣,下詔重考,又錄取了十一人。這也說明了李治現在對事情判斷出現了嚴重的問題,唐朝立國以來,李淵五次科舉,錄取進士二十六人,李世民錄取了二百零五人,共二十次。在這次科考前李治一共是是十七次,一共是三百三十幾個人,就沒有重考過的。

    即使這樣,許多舉子皆不服,繼續逗留在洛陽,那天三門通航,這些舉子還去觀看過。

    本來就不服,聞聽此事,有的是真心不平,有的是為此揚名,畢竟清流還是主體的,再次聯名上書,責問朝廷。第一為何周王妃慘死,埋藏草草,這不合制度。第二是為何周王妃幽禁,派人伺其突煙?生食之事不提,可以用懲罰,讓周王妃改過自新搪塞,後派人伺其突煙就不對了,幾天都不冒煙,人拖出來屍體都腐爛了,為什麼不派人進去查看。皇宮大約沒有進去過,裡面進出的宮人想來不會少,餓得走投無路,周王妃不喊不叫?為什麼又沒有一個人聽到?但一個內侍沒有這麼大膽量的,現在宦官可以做心腹,沒有專政,權利還是很小。趙氏不僅是一個王妃,還是常樂公主的女兒,因此有第三條,是何人指使的?第四條是問李治的,弟妹無辜慘死,太子過問,也是人之常情,為什麼皇上下詔將太子也幽閉起來?

    有人帶頭就好辦。其實知道此事的人不少,心中不平,卻在觀望。這也是武則天的手段有關,馴馬三策,用鞭子抽,用馬錘打,再不聽話,用匕首一刀解決了。因此武則天對不聽話的人,解決方法很簡單,斬草除根,趙氏被活活餓死,同樣也是一個警告。人心未必服氣,可是有幾人悍不畏死?於是只好寂默不言。但有人帶頭,法不責眾,接著眾多儒生開始紛紛上書,連著百姓都表示抗議。

    征討聲音大起來,同樣逼得各位宰相不能坐視。

    太子逼到這等地步,向一個小小外戚負荊請罪,本身就是宰相的失職。還有一條,劉仁軌回來了,這場戰役不是從劉仁軌離開後開始的。自去年就在準備,劉仁軌沒有到,大軍已開始出行。劉仁軌還沒有離開京城,命令早已下達,命臣服於唐朝的靺鞨準備士兵,浮海進攻新羅南境。同時李謹行在平壤徵集大軍。

    這也是落後的通訊方式導致的。

    一道命令,下到新羅,縱然最快的馬匹輪換,也在一兩個月時間。劉仁軌開始馬不停蹄奔向高麗,二月初率軍隊抵達瓠蘆河。在此之前,兩軍已經交手,唐朝大軍突然到來,新羅沒有防備,阿達城軍民出城種麻,被靺鞨人偵知,劉仁軌立即命令靺鞨人偷襲阿達城,得手。然後才正式進攻的是新羅七重城,率領的軍隊有唐軍、契丹、靺鞨軍,四萬來人(後來韓國史書多說大捷,又說唐軍動輒幾十萬人,不可信的。與吐蕃交惡後,唐朝兩線開戰,分不出幾十萬軍隊到新羅了)圍七重城。

    本來新羅將領就不是劉仁軌的敵手,加上現在劉仁軌又提前調了一些數次改進後的投石機與火藥。這玩意兒現在的殺傷力依然不是很大的,可是能賅人。很快新羅城被攻破,潰兵四散而逃。這一役殺擄新羅將士無數。新羅防禦北方,南方空虛,靺鞨軍隊浮海南下,抵達新羅南境登陸,其實這時候唐朝還完全放棄百濟,也就是在後世韓國的全州、光州這一塊飛地,設立了一個熊津都督府。被新羅多次蠶食,雙方的齷齪主要原因就是此地。唐朝還佔了一些,但大部分被新羅蠶食去了,不得不撤銷了都督府的編制。

    因此,靺鞨人登陸後,殺獲甚眾。這兩役痛擊了新羅,不過劉仁軌走的時候,李治再三囑咐,見好就收,新羅不是主要征討對象了,而是吐蕃。於是劉仁軌引大軍返回。李治又下詔書,命李謹行為安東鎮撫大使,這時候李謹行手上還有重兵的,但唐兵很少,以靺鞨人為主,輔以契丹人,繼續進攻七重城南邊的海濱城市買肖城(仁川附近),戰鬥還在繼續。在這裡,李謹行再次三戰三捷,新羅人被打得很慘。新羅王金法敏打得走投無路,再次派使者到唐朝進貢謝罪。

    總之,這種打不過就投降,投降後贏得喘息機會,再打,新羅人做得比李自成還要熟練。

    但使者與消息還沒有到達洛陽,只知道劉仁軌要班師回朝了。

    在所有宰輔中,真正能貼上太子印記的不是戴至德,不是郝處俊,也不是裴行儉,而是劉仁軌。劉仁軌這麼快就回歸了,又給朝堂帶來新的變化。
Babcorn 發表於 2016-5-12 14:11
第二百二十四章 群臣諫

   
    眾位宰相以及一干重要大臣,終於面見李治。

    首先發言的是李敬玄,擔任宰相多年,品性如何,沒有幾個人真正瞭解的,但平時極重名聲,是偽君子也好,還是真君子也好,至少表面上自愛羽毛。所以皇室與隴西李家攀血脈不得入,李敬玄舉族併入隴西李得功。也是與他個名的名聲有關。

    如不是太子掀開此事,亦可裝聾作啞,本來是內宮的事,與外邊關連不大。但太子起事了,又落到這樣的下場,宰輔也失職的,因此感到壓力。不僅如此,如若不公道解決此事,可以想像,那個更忠於太子的老匹夫回來,是如何嘲諷譏笑自己。

    不得不說了。

    道:「陛下,臣有一議。」

    「說來,」李治皺著眉頭說。病又稍稍好了些,被這幾個宰相強行喊來,知道諫無好諫。但兒子這一手,太狠了,就是這些宰相不進諫,自己已經進退維谷。

    「陛下,立即下詔書,讓殿下停止建造兩渠。」

    「李卿何來此言,朕從來沒有說過。」

    「陛下是沒有說過,然而太子兩渠越是完工,功越大,名聲越重。此乃江山之幸也,萬民之福也,高祖太宗若九泉之下有知,也要含笑瞑目。然而陛下忌憚之心益重。」

    反正太子已經間接將話挑明,不再索性一起挑明了的說,裴行儉等人皆低頭想笑。李敬玄又說道:「陛下總是君,殿下總是太子。爭是爭不過陛下的,忌性越重,越為小人所乘,臣猜測不久殿下將遭不則矣。唯今之計,新渠必須停工,江山社稷只是小事,陛下多病,也不是早年雄姿英發,有作為的陛下,渠一停,太子就不能立功。然後又有兩策,陛下想太子周全一生,調西域之歌伎為太子整日鼓彈琵琶琴瑟,內外教坊之歌舞者舞南陳之靡靡之音,南海珊瑚夜晚珠懸之於東宮之殿,崑崙美玉掛之太子之寢居,娛太子之耳目。再從遼東用快乘征飛龍之肉,東海役民捕海參魚翅,獻於東宮,快馬挾閩南之鮮荔,虎賁奔弛進高昌駱峰,以娛太子之嘴舌。然後再從江浙選美,調西子之色,荊楚撥秀,選昭君之貌女,或者河東河北,或者西域或者波斯,挑撥各族麗人,進入東宮,以娛太子之身心。讓太子渾渾不明,忘記其職所為,此方保太子性命唯一途徑也。若不然,太子一去,兩渠修工不大可能,不如將東宮餘下之錢調出,作一宮名曰輪台宮。然後陛下登於其上,曰,前有司奏,欲益民賦三十助邊用,是重困老弱孤獨也……向時愚惑,為方士所欺。天下豈有仙人,盡妖妄耳!節食服藥,差可少病而已。」

    記性很好,將漢武帝的《輪台罪己詔》一字不漏地記下。

    然後沖記錄皇帝與大臣談的兩個史臣說道:「請將今天我與陛下的這段談話記下來,留載千古。」

    這個能留麼?

    但這本來就是史臣的本職,李世民都主動讓史官將他弒兄弒弟的歷史記錄下來,況且只是一段進諫!史臣開始刷刷做著記錄,李治額頭上微微涔出汗水。

    李敬玄說完,第二個人上場了,生性耿直的李義琰也開始說話,道:「陛下,臣還有一議。周王妃只是一名幼女,說起來比小公主也長不了幾歲。小公主還在陛下天后與太子懷中撒嬌,周王妃又能明白幾分事理。僅因為不還禮就被活活餓死。周國公權焰如此,何必用虛名作偽?不若陛下下詔書,讓周王貶為周國公,讓周國公升為周王。各位相公,意下如何?」

    「李侍郎所言有理,」幾位大佬立即附和。

    李治:「……」

    「還有,當年太宗選陛下為太子,正是陛下仁愛。就連荊王吳王高陽公主等人謀反被斬,陛下也痛哭零涕。所以臣有一議,昔日常樂公主為陛下所寵,時常誇之,今只因子虛烏有的誣告,流放出京。他日必有遂良之禍,於其落得周王妃那樣慘死的下場,不若陛下下詔書,將他們處斬,來得痛快,以全陛下仁愛之名。」

    「……」

    這一句,終於連史臣都記不下去,但忍不住背過身想發笑。李義琰說完,郝處俊接著說道:「陛下為懲昏暴君主危害社稷,太子幾歲時送入東宮,廣請天下大儒教導。太子長成,格物待人,彬彬有禮。自臣至民,皆交口稱讚也。此也是陛下之本意,更不負陛下所望也。然陛下一聲令下,立即遠赴西南不毛瘴癘之地,將西南各叛部與吐蕃聯軍擊敗。返回朝堂,陛下病發,又替陛下開鑿兩渠,不費國家財政,又親自輕裝便行,輾轉奔波千里。以太子聲望,足以開府納士。然而太子沒有,非但沒有,就連幾名近臣也因為陛下之故,一直沒有得到重用,甚至只要與太子沾上關係的臣僚,也沒有重用。然而太子功成立退,進入東宮,只是讀書,也不與大臣交際,為避嫌也。進退如此,為何陛下總是疑心重重?十年樹木,百年樹人,可過猶不及,故易曰,日中則昃,月盈則食。老子又云,持而盈之,不如其己,揣而銳之,不可長保。陛下,請三思。」

    三人之中,郝處俊所進之諫最為中平,這是作長遠之想。無論李敬玄或者李義琰的進諫,陛下未必能聽得進去。也許現在陛下為迫,說聽了,可事實上也看得清楚,陛下是忌憚,不肯放權所至。如果陛下肯放權,就不如有這些矛盾。皇后縱然睿智,權利讓太子抓住,也無可奈何。

    又說道:「而且禮記多次說尊老愛幼。孝道不僅是上對上的關係,也是上對下的關係,作為太子,不僅要對陛下天后孝順,同樣也要關愛兄弟。昔日太宗與魏王交談,說殺其子傳位於弟,太宗即否魏王立陛下,亦為此故。連兒子都不愛護了,何來愛兄弟?連兄弟都不愛護了,何來愛陛下?周王妃的處執,本來是天后執掌內宮所為,與臣等有干係,皆不大。但天后非是其他皇后,陛下多次因為生病,將政事交給天后處理。今年又有北門學士,再分國事。功過不談,對錯臣也無法得知。可是處理內宮不持公平之心,如何處理外事?太子為周王妃發怒,合乎情理,一是兄弟之情,二是有關國家體統,今天周王妃因過錯立遭慘死,明天諸位王子也有可能繼其後塵,再說周王有辱於外戚,終不是善事。若陛下一心想百年之後,想國家有呂氏之禍,臣等不談。臣還請陛下再次三思。」

    「……」

    「臣等也知陛下心中疑慮,古今雖有逆子弒父弒君之例,可終是少之。民間據傳隋煬帝毒鴆文帝繼位,真實不知。南朝劉邵弒文帝倒是史實。可是太子連兄弟都如此關愛,會不會是揚廣與劉邵之流?今年陛下種種,機深莫測,臣等想規諫都無從諫起。然而民間多有議論,小人紛紛捋袖觀看,坐等大變到來。臣等很是害怕,陛下百年之後,江山會生無數的變化。陛下若不信,可以翻看史書,有許多歷史與陛下今天之舉頗為相似……」

    下句話不好說了,除非你不要姓李的做皇上,而讓你妻子與外戚統治唐朝。

    「……」

    過了好久,李治才答道:「非是諸位愛卿所言。此事乃是內侍誤會天后意旨,胡作非為導致。國家難得幾年昇平,各位何必與朕那個兒子一樣,無事生波。」

    沒有作答,只好推卸責任。

    張文瓘一聽此言,說道:「若如此,臣為何聽聞那幾名內侍居然平安無事。臣不知周王妃幽禁於內侍省哪裡,可是內侍省不像皇宮其他各處,裡面居住著許多內侍,人多嘈雜之所,無論每一角落,都有內侍走動。為何一個大活人活活餓死,居然沒有一個人察覺稟報?臣雖然不才,可持法也算公平,辦案也敢說從不牽連無辜,大理寺也可以有權管轄內宮案件,陛下,請准允臣查破此案。」

    張文瓘用了不才是謙虛的說法,他執掌大理寺不到十天,就處理了四百餘件積案,使許多冤案平反昭雪,最主要持法公平,治罪的罪犯居然也無怨言。現在還沒有,以後改為侍中,大理寺所轄各獄在押囚犯,聽到他改任,皆放聲大哭,痛悲不己。經他審理定罪的囚犯,對主審之人居然有些深厚的感情,可以說是舉世罕見的奇事。能做到這一點,恐怕只有後世包拯能相比,狄仁傑辦案能力有的,持平二字,也多有不及。

    用張文瓘主審此案,世上再無第二個能媲美的人選了,但這個案子能審麼?

    李治嘴張了張,又不能回答。

    但不能說他是昏君,就是此時,作為皇帝,也不算惡劣,至少能聽進去,一般皇帝還是做不到的。只是病,失去了判斷能力,久沒有理朝,讓妻子說一說,覺得有理,於是聽從妻子安排。現在幾位宰相勸一勸,也覺得有理,於是又怨恨妻子。

    其實李威將事情張揚開後,仔細想了一想,也覺得餓死老三的正牌兒媳婦做得惡劣了。不是王皇后她們,不是你殺掉我,就是我殺掉你,當真不知道王皇后她們命運?知道,可沒有辦法調和了,既然殺也殺了,於是隨了妻子心。

    現在對兒媳婦動手,不是生死之敵,多少有些不滿。

    還有妻子留著那幾個混賬太監,也讓他不滿,如果全部處死了,再風光地將常樂公主的女兒重新下葬,事情一了也百了。這樣想著,便緩緩地道:「各位愛卿,此事朕來處理。」

    既然皇上答應過問,各個宰相不能再說,只好拭目以待,看皇上如何處理此案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6-5-12 14:12
第二百八十五章 當決斷

     武則天需要幫手,武承嗣暗中出謀劃策,肯定有的。

    但狄仁傑也沒有閒著,相比起來,狄仁傑智謀更出眾,只是官位小,無涉及到深層面的消息。當聽到洛陽的種種,也是嚇了一大跳,感到太子岌岌可危,然而太子來了一個負荊請罪,頓時形勢扭轉過來。

    可終不是長久之策,將魏元忠喊來商議,遞給他一份卷宗。

    向太子要了錢,不是不起作用,這些遊俠,或者浪蕩哥,變相地收了不少人,從中挑出一些精明強幹的人,監視裴炎與明崇儼,順帶著監視二皇子。裴儼那邊沒有得到多少消息,可明崇儼那邊卻得了許多消息。

    這個卷宗就是關於明崇儼試藥的那一份。當然,人死了很久,很難翻案,狄仁傑也沒有想翻,將這份情報給魏元忠看。魏元忠先是不解,道:「他試驗春藥做什麼?」

    正是年當益壯之時,又沒有聽說過明崇儼有多好色,儘管家中養著一些俏婢女,可大戶人家,或者大官,那家那戶沒有三妻四妾的。狄仁傑微微一笑道:「皇上病終是重了。」

    「你是說……他怎麼有這麼大膽子?」

    魏元忠會意了,召回明崇儼是必然的,縱然因為是太子之事,可皇上重病,總得需要良醫。這是孝道,太子也無法阻攔。只能說看怎麼樣召回,是重新授正諫大夫召回,或是以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官召回。

    此人到了皇宮,皇上病重,接下來不應當是一個臣子所想的,人倫事皇上大約也不管用,可是皇后正是虎狼之年,明崇儼賣相又好,有了皇后支持,明崇儼將會如魚得水。但魏元忠兀自不相信。

    狄仁傑道:「魏御史,不要不相信,古今以來,有多少像他這樣的騙子,連秦始皇那樣的雄主,太宗那樣的明君,都有人敢騙,況且只是陛下。而且他膽子從來就沒有小過,否則都不會以一個王府文學,敢與太子作對。」

    春藥二字始終沒有提,但不是沒有可能。長安許多達官貴人家的主婦,召那些道士和尚整天在府上唸經。有的確實是在唸經,有的做什麼?大家皆知的,不僅長安風氣開放如此,各州縣皆是如此。為什麼皇后就不能?或者說皇后是節烈之婦……會是嗎?

    當然,只能在心中意會,不能說出口。

    「為什麼不查破此案?」

    「我得到了這個消息,已過了許久,不好查啊。但這是一個楔機……」

    魏元忠開始還沒有明白,過了一會兒,大笑道:「此計甚妙,你也是一個膽大之輩。」

    「非是我膽大,是形勢所逼。其實這樣做,也失去了臣子的本份,可江山要緊,不能再給皇上這樣下去。不然若干年後,必然有大變發生……」

    魏元忠也是沉默不語,雖然太子突出奇招,挽回一局。可這一局付出的代價太大了,有的事象創口一樣,不能撕的,太子卻毫不留情,隨著那幾根小棘條兒,一下子撕開。過了好一會兒,重重說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還要看,僅憑你我是不行的,還要看一些人的反應,看事情的演變……不過我是到了寫一封信給殿下的時候。」說著寫了一封信給李威,信上對李威說知進也須知退,終是太子,此事就此看如何收手,到了收手的時候立即收。大約一年之內,李威會平安無事。信中沒有寫,在這一年之內,皇后讓李威這一鬧,大約殘廢了,也不敢有其他重大的舉動。很可憐的時間,廢了這麼大的努力,狄仁傑說能平安的時間只有一年!

    信寫好了,立即派親信,是秘密送到洛陽的。

    ……

    其實這樣鬧一鬧,對李治卻是有好處的。分權給兒子,不放心,可分權給妻子,也未必是好事。正好符合他的三國平衡。不過也氣糊塗了,沒有想到。就是想到,他的身體注定他已沒有以前的精力。

    然後就在想,事情起因,一部分是妻子,一部分是兒子,若不是他要殺武承嗣,豈會下詔讓他在東宮閉宮思過?可說不出來,兒子也說過他是一時氣話,那一個人沒有喊打喊殺過,僅憑這一條治罪,一百個人,得九十九個人有罪。就是殺了,以大臣對外戚的痛恨,恐怕也會想出三八二十四條理由,替兒子辨護。

    沒有罪,是有大功的!

    然後又恨妻子的娘家,你一個人不爭氣罷了,兩個人不爭氣就不大好說,至於賀蘭敏之的妹妹早拋之腦後。然後又想到兒子,作為有了,做為繼承人足足有餘,然而……

    想了很久,將武則天喊來。

    這一次武則天沒有來,知道這些大臣如狼似虎,一個個沒有好話的,何必自找沒趣。一會兒武則天到來,將太監與宮女辭退,說了什麼,外人不知,只是看到武則天出來後,臉色很難看。大約沒有說好話。

    回來後,武則天陰著臉。

    李首成低聲說道:「天后,宜早不宜遲,這事兒須早些解決。」

    上到各個大臣,下到黎民百姓,皆天怒人怨,拖久了,對皇后沒有利的。

    武則天沒有作聲。

    李首成又說道:「其實不難的,解鈴還須繫鈴人。」

    「這個孽障!」

    李首成撇撇嘴,對這句話很不大滿意。雖然心裡面想皇后更好,可是這幾個月皇后做得太過。當時趙氏已死,如果厚葬,再將太子與周國公喊來,最好喊幾個宰相過來,連同皇上一道,在宮中設一個宴席,讓武承嗣陪個罪兒,然後斬殺幾句太監。這事兒就做得滴水不漏了。

    想法是好的,也是這個理兒,可武則天當時的用意,就是為了立威的。這一局扳過來,接下來,會有更多的大臣倒向她,以後坐觀風雲起。所以才借題發揮的。

    但是李首成還有一個想法,皇后將兒子逼急了。太子不是傻子,不然也不會在開設北門學士之時,遞上樑陸二商人的十萬緡錢,替皇后遮掩風聲。可是皇后沒有收手,先是說動皇上讓她率群臣親蠶,然後又鼓動皇上允許那些個學士親事,分相權。一步步地逼,之所以有這種種,何嘗不是皇后逼得太緊。

    總之,皇后做得太急。

    但不敢說出來,只好說道:「天后,奴婢斗膽一言,不是那樣的,其實太子殿下也算孝順,這些年改了不少,不然不會多次向皇后示好(竹紙棉花,讓皇后在低谷中換來許多大義,撐過來也有功的,但還是不敢說明)。他對幾位弟妹一直親愛有加,周王求他,自會相助,是說了一些沒輕沒重的話,可只是說,當年賀蘭敏之如此,也沒有將他殺死。這事情不能僵持,向太子說一說,兩下退讓一步。畢竟是一家人,以和為貴……」

    說完了,看著武則天。

    武則天終不是一個簡單的人,忽然大笑起來。

    「天后,為何發笑?」

    「本宮是笑這個兒子,他是本宮生的,怎能簡單?」

    「o……o……o」

    「是本宮輕視,也是本宮逼急了。」

    「……」

    輸了就輸了,武則天立即起駕到東宮。

    ……

    李威還繼續被幽閉在東宮,自從負荊請罪後,李治大發雷霆,派了太監過來,狠狠地將他馴斥了一頓。李威也不言,然後拿出了兩萬緡錢,手上有不少錢,都在長安東宮左藏庫中。可自從母親開始雄起,也備留了許多在身邊,以防萬一。

    這兩萬緡錢賞賜給了趙束景,手下侍衛的一個隊長。暗自留心了一下,在東宮侍衛中先後選撥了一批侍衛,背景不複雜,比較忠心,然後細細觀察,確信可用,一直留在身邊。包括屢次出行,所帶的侍衛,多是由這些侍衛組成的。

    將這兩緡錢撥下去,其中含義不用多說,多事之秋,不出事便罷,一出事,需要他們出死力。趙束景自然會意,二話沒有說,就接下來。不能推辭,一旦出事,家中親人怎麼辦,分發給了可信的手下。

    李威這才安了心,然後詢問碧兒與上官婉兒。韋月還小,又是韋家,大約沒有關係。裴雨荷是裴家,更沒有關係。所以只選了她們二人,上官婉兒也還小,可終虛十二歲了,有一次李威還聽到她偷偷詢問碧兒月事。大約開始發育,又是聰慧,已經明白許多事理。

    問她們,如果一天他這個太子被廢了怎麼辦?

    上官婉兒說了一句讓他高看的話:「殿下,越是這時候,越不能沮氣。再說,殿下聰明有作為,自古以來,所有太子中無幾人能及殿下。皇上心中自有分寸的,況且還有眾臣。眼下只是爭執,不是不死不休……自己都沮氣,諸臣如何為殿下去爭?」

    李威摸著她的小腦袋,道:「此言孤記住了。但萬一到了孤被廢,你們怎麼辦?」

    碧兒不用說了,立即說誓死與殿下共患難。婉兒想了一會兒道:「妾身乃是出身於掖庭宮一名罪女,得蒙殿下垂幸,才有今天。否則妾身還在掖庭宮,做一名低賤的粗鄙宮女,現在能不能存活於世還未必可知。若是殿下被廢,妾身誓死效隨,比如妾身沒有被殿下發現。」

    當然,這是做最壞的打算,聽到母親到來,李威心道:「又要上演一出大戲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5-12 14:12
第二百八十六章 哭好啊

     李威大踏步迎了出去。

    沒有辦法啊,唐朝孝道為大,第一是孝,第二是忠,先忠主子後忠國家,老子能殺兒子,就像父親殺了李忠,百姓只是可憐,沒有認為是恥辱。但自己不說沒有這能力,就是有,殺了父母,試試看民間的反應,大臣的反應。

    迎到門口參見。

    也許只是一場母子相會,或者談什麼,可這個影響卻是不小的。前面武則天到東宮,後面一些大臣得知消息,立即關注了。談得好,對天下是一變,談得不好,對天下又是另外一變。這才是真正的天下打噴嚏,地上下大雨。

    進了殿,武則天沒有說話,突然抽泣起來。

    這一抽泣,李威就有些暈,武則天是什麼人,那可是歷史上唯一正統王朝的女皇,不是東羌國那些小部族的女王。母親哭了,自己得哭,狄仁傑的信已經收到。

    其實不能說李威一無是處的,到了這時候,也有一些勢力,並不能小視。信上狄仁傑反覆關照,見好就收。但也說過,見到好處才收,不見到好處,莫名其妙收了,大家反而認為他過於軟弱。十幾歲時可,但太子現在不可,畢竟虛二十四歲了,就是這個年齡親政,也不算小。況且皇上還在世,打熬幾年,年齡正正好。做帝王仁愛是必須的,不仁愛就是暴君昏君,可適當的時候,也要拿出一些果斷出來,大臣才能折服。不然那一個人願意跟著一個軟蛋後面混?

    見到什麼好處收,狄仁傑沒有提。

    又說了一年平安時間,隱隱透露他有什麼安排,什麼安排也沒有提,主要是狄仁傑也沒有多大准。

    作為李威自己,也想收了。

    幾位宰相的進諫,終於聽到一些,能將這些宰相逼得連那些話兒說出來,不易了。再僵持下去,只有一個結果,要麼父親不顧群臣百姓看法,強行將自己廢去,要麼將母親廢去。這真正成了不死不休的局面。到了那地步,母親恐怕真正要對自己動殺心了。

    因此,看母親過來說什麼,然後再怎麼做。

    沒有想到母親先哭了,出忽他意料,在東宮久,就知道朝爭宮爭的黑暗與種種手段。這哭好啊,曹丕一哭,將曹植生生哭廢了。什麼男兒有淚不輕彈,屁!不但要學會哭,還要學會笑,還要學會其中無數種的變化。比如哭,要學會悲傷潤眼、悲哀濕眼、委屈霧眼、黯然淚下、抽泣、垂淚、掉淚、低聲哭泣、傷心地中哭,動情的傾盆大哭,情不自禁的號淘大哭,所以不但學會哭,表情還要隨之配合。這樣才能在皇宮裡如魚得水。

    知道,可辦不到。

    於是只好想過去的種種,這幾年遭到的種種壓抑,或者在南方看到戰士戰死時的悲壯,就連終南山李卓凡的犧牲,也回想了一遍。然後心裡說道,自己到底不是一個厚顏無恥之輩,這個表演好生為難。不過想到這些事,眼睛終於有些濕潤,然後道:「母后,母后……」

    武則天拿出帕子將眼淚拭了拭,道:「弘兒,你有今天,要知道本宮好生不易,當年進入皇宮後,本宮就多遭受人欺凌,許多人想殺本宮,幾次懸於生死一線。蒙你先皇垂憐,才立本宮為皇后,可這數年來,有多少人視本宮為眼中釘,肉中刺。就連你也要受別人教唆,想置本宮於死地?」

    「兒臣那敢啊,」李威讓武則天這頂大帽子壓得又有些暈,然後說道:「母后,兒臣什麼性格,難道你不清楚?兒臣只想全家平平安安,和和睦睦,自己更只是想隨遇而安。可兒臣不是傻子,父皇身體不大好,兒臣長大了,總有些不大好。可兒臣不想長大的,偏偏他要長,一年長一歲……」

    這話說得就憊賴了。站在武則天身後的李首成都差點想笑出來。

    「因此兒臣數次想與父皇交談,說說心裡話,只要父皇與全家平安,兒臣就是做一輩子太子,又有何妨?可是父皇不聽,兒臣鬱悶萬分。」這多少是他心裡面話。不管能不能做成皇帝,得將性命保住。可就是這當口,也沒有人相信,做了太子,皇上的病有時重得連國事都不能處理,一半時光靠皇后處理事務,太子一大,又有名聲,上面三人不動,下面會有無數人主動推得動起來。再說,進了皇宮,能有多少真話?武則天說過多少真話,李威也算是半個君子,敢不敢說我是穿過來的,以後母親不節制,要做女皇,要殺掉許多宗室,甚至兒子孫子都不放過?

    李威又說道:「因此,兒臣有能力時,也在考慮父皇母后。就是自己,父皇讓兒臣監國,兒臣就監,不讓兒臣監國,兒臣只是在東宮看書,頂多出去狩獵。之所以挑起兩渠,因為工程大,費用大,中間一些手段,別的大臣不會,就是會了也不敢將擔子頂起來。可是,可是……兒臣多次想對父皇母后說,若對兒臣不滿,請將兒臣廢去太子之職,甚至主動辭請,但兒臣看過一些書,卻知道廢太子的下場。」

    這才是問題的重點,就是不爭,當真廢太子能到某一州去做一個平安王?

    有,比大熊貓還要少。大多數廢太子流貶後活一個三兩年就不錯了,廢去太子,或捧李賢或捧其他皇子上位,能不能坐看這個名氣極大的大哥活在世上,甚至父母會坐視他們下手。史書上很少記載,可為什麼那些個廢太子流放後,皆沒有活多少長時間?況且這些廢太子中有幾個人爭氣的,人主都忌憚了,會不會更忌憚李威?

    史書沒有記載,可到了這層面上,武則天不懂?就連上官婉兒都會明白。

    所以老媽,你也不能怪我出手,也是你們逼的。又刻意地說兩渠,在這個當口上沒有迴避這個話題,說起來,不是表兩渠之功。往壞處想,兩渠功成,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可往好處想,想做穩太子,也要有拿得出手的本錢。不是逼父親退位的,是我想自保的。什麼造福社稷,那些堂而皇之的話不題,也不是題的時候。

    又說道:「母后,你讓兒臣怎麼辦?」

    說罷,號淘擠淚大哭。

    武則天也大哭,但她卻是號淘大淚大哭,所以李威看到母親的淚花,只好羞愧伏於地上,然後恨自己淚腺不發達。武則天一邊哭,一邊說道:「弘兒,你為什麼那麼傻呢,外人歸是外人,你可總是本宮的親生兒子。」

    「是,是兒臣做錯了。」

    「明天你還要向你父皇請罪去,本來病情稍稍好轉,讓你一氣,病又重了。」

    「是。」

    武則天這才離開。

    上官婉兒不服氣地說道:「殿下,為什麼要請罪?」

    大戲上演過了,可上官婉兒歲數小,沒有看明白。李威悄聲說道:「婉兒,你沒有聽明白。母親一上來一番話,是問我的底線,我也做了回答。對父皇母后我還是繼續孝順,之所以前些天那樣,是自保。沒有其他意思。母后說了,外人是外人,兒子是兒子,也向我做了承諾。但已經僵持下來,不可能父皇母后向我認錯,母后來此,已經給了台階下,所以我要給父皇母后更大的台階下。然後才能有一些處執。」

    碧兒還沒有聽明白,婉兒同樣也不大明白。

    確實,做了武則天的兒子,想要活命,是一個高智商的活。李威心裡也感覺,這幾年磨下來,智商至少提高了十個點,原來是一百到一百一的,現在至少在一百一到一百二十之間。

    其實也可以不說,可東宮的幾名女子讓他不大放心,碧兒心思單純,眼裡的世界觀永遠只是黑與白,學都學不來。婉兒隱隱看出以後,略有心計,只是歲數太小。因此撥苗助長,教導一下,將來後宮會不會亂,想不到那麼長遠了,只想自保,東宮中有一個有心計的女人在,自己不在東宮時,能稍稍放心一些。

    還是婉兒小了些,再大上那麼六七歲就好了。

    馬上就看到了,武則天回去沒有多久,李治撤銷了禁止李威出宮的詔書,守衛在東宮數門的侍衛,也隨著離開。許多消息靈通人士,知道太子與皇后搭成了「和平協議」,至於是什麼,不得而知。其實就將前後經過全部傳出去,也未必有多少人猜測出來。但是宰相們稍稍鬆了一口氣,也想雙方和解的,再僵持,只好不死不休。

    第二天,李威進宮探望李治,請罪。沒有罪也得請,李治沉默了大半天,道:「下去吧。」

    不是很滿意的。

    李威也不是很滿意,雖然這一鬧將母親擴張的雄心稍稍打壓下去,可已經割了一條深深的壑溝在他們三人中間。但到現在,他卻很少怨恨母親,母親有野心好,雄心好,歸根到底,是父親縱容的。

    開始坐待接下來的舉措。

    於是詔書連連而發,先是將趙氏重新隆重安葬,這是一個很了不起的讓步,畢竟等於公開駁斥了以前武則天的安排。然後將幽閉趙氏的幾名太監全部處死,得找一個替死鬼。所以武承嗣說公平,只是用來蠱惑人心的,看到那麼多社會制度,李威就沒有發現有公平二字。只不過有的制度做得更道貌岸然罷了。

    按照這個發落,打死宮女的也不是趙氏,是趙氏的手下,為什麼處罰趙氏?當然,見好就收,這個不能再追究。於是等看朝廷最重要的一道詔書,五月初二,將武承嗣貶到江州擔任刺史。這個安排也很有含味的,因為航海,所以離海邊遠。因為曾經西南一行,沒有放在巴蜀。因為兩渠,沒有放在黃河丹水一帶。母親還是擔心自己報復這個侄子。

    端午節到來,李治與武則天,又將李威李賢李顯李旭輪李令月喊到洛水邊觀看賽舟。

    但是百姓的議論聲,依然沒有平息。

    一個堂堂的周王妃無故慘死,太子受辱,居然只讓幾個作為狗腿子的太監陪葬,十分不滿意。就包括一些學子,還在繼續抗議。這些人倒也罷了,主要是老三心裡窩火,觀舟後,立即到了東宮,找上門來…
Babcorn 發表於 2016-5-12 14:12
第二百八十七章 西風烈

     「三弟,你不懂的,」李威說道。然後看著桌子上的一瓶插花,李威喜歡,於是東宮裡經常從花苑裡摘來一些鮮花,插在他的書房裡,或者寢宮裡。只是插得不好。

    花是好花,是牡丹,到了凋落的時季,仍然還有,只是數量少。也是名種,一曰姚黃,二曰魏紫。姚黃黃得嬌豔,魏紫紫得耀眼,李威卻認為這兩種最貴,是黃與紫的顏色,自古以來,黃與紫就是最尊貴的顏色,所以才貴。可是堆在一起,卻是很亂,看不到中式插花那種構局與詩意雅意。不過總是花,又是牡丹,還是有些養眼,李威又低聲說道:「明朝游上苑,火速報春知。花須連夜發,莫待曉風吹。」

    吟誦的聲音很輕,連李顯都沒有聽到。

    都將氣高氣傲的母親逼到這等地步,還要怎麼的。

    李顯還不服氣地說:「難道就此放過武承嗣那個廝?」

    「三弟,楊思儉與裴齊聃今天何在?」

    「……」

    「明崇儼又在何處?裴炎又在何處?」

    「……」

    「三弟,我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

    這一比喻,李顯終於不能作聲。

    「做兒子的,終是要孝順,妻妾也是親人,可父皇母后,才是我們最敬重的人。做兒子的,能鬧一鬧,爭一爭,只要適度是可以的。可不能不知進退,鬧也鬧了,爭也爭了,也要考慮他們感受。」

    「……」

    李威本來還想說一句的,武承嗣那廝交給我來處理,現在不是時候,是將來。可是老三心直口快,聽到後,能立即將這個話放出去,那麼自己與母親關係只好真正決裂了。

    這個也不想的。

    「難道就讓那廝快活?」江州本來是江南道一個重要的州府,原來就設過總管府,在彭蠡湖邊上,真正的一個魚米之鄉,對北方官員說,也許是貶放,此處地勢低窪,天氣濕熱,可武承嗣是從嶺南迴來的,就不存在這個問題。不僅僅是刺史,周國公之爵依然沒有拿去,又是外戚的身份到地方擔任官職的。所以李顯說武承嗣快活去了。

    李威皺了一下眉頭,如果老二沒有異心,說還能說得通,老三是直脾氣,勸還不好勸。又想到歷史,大約李弘不好對付的,所以死了。老二又折騰了一陣子,但到老三手中,還沒有折騰呢就趴下了。也是智慧不足導致的。但老三不能再鬧,一鬧事情就不能平息,又要牽連到自己。

    想了好一會兒才說道:「母后的外戚,先是武元爽兄弟貶放嶺南,然後是賀蘭敏之事情發作,現在又輪到武承嗣。難道你一點面子也不想給母后留了?」

    「……」

    李顯不敢作聲。他這個王妃之死,武承嗣有關係,可主要是父親縱容,母親指使。可李顯敢提出來,要父母承擔責任?

    ……

    五月到來,槐樹始繁,綠樹濃蔭密匝,還有議論聲。於是李治又下了詔書,心裡面也憋悶,兒子這招太狠了。不但他這樣想,武則天在離開東宮後,也對李首成說過一句話:「以前認為這個兒子心思單純,皇上說他心思不簡單,本宮不相信,今天終於見識了。」

    李首成自然不好說什麼的。

    但武則天也沒有反思,像這樣逼下去,要麼自暴自棄,要麼就會奮發,李威沒有自暴自棄,成長起來肯定是快。

    詔書韋弘機從司農少卿撥為司農卿,司農少卿是從四品,司農卿卻是從三品,郝處俊不是說過嗎,與太子沾上關係的官員皆壓制不用。卻是有的,一開始沒有想到,立撥狄仁傑與魏元忠,後來兒子越長越大,這種提撥看不到了。然後又讓韋弘機兼知東都營田,完葺宮室。能者多勞嘛,再說宮殿很多,有許多宮殿年久失修,是到了重新修葺的時候。正好兩渠夏天來到,停了工。韋弘機精通土水,本身就能勝任。他又是兒子推舉持主兩渠的人選,又是韋家的人,算是兒子的親信。

    可許多人對此詔很有懷疑,韋弘機不是狄仁傑他們,風評很差,風吹兩邊倒,容易被皇上「收買」。

    皇上開了口的,吏部順便利用銓選官員的機會,推薦了數人,也就是太子真正的親信。自己這些人不是宰相就是侍郎,權傾一方了,可以在關健時候支持表態,但不能與太子走得更近。除非像長孫無忌那樣的身份,功勛之臣,又是皇后的哥哥。就連韋弘機左遷到司農卿後,也要稍作避嫌,否則會讓言官彈劾。

    因此,得讓太子的一群親信走到朝堂中階官員行列,支持太子,擴大太子在朝堂上的力量,倒不是為了對付皇上的,而是防止皇天一步步地蠶食。

    機會難得了,書上後,李治看了看表奏,同意了一部分,姚璹不久前左遷了中書舍人,不在名單之內。然後到了韋思謙,從右司郎中左遷為尚書左丞,魏玄同左遷為工部水部郎中,朱敬則為諫議大夫,魏知古為給事中,就連姚與西門二人也有左遷,西門翀本來銓選到京城的,李治做了改變,調到秦州擔任新倉的太倉令,陞官了,變成了從七品的官員。作為一個寒門出身的,算是難得了。姚元崇調到清流縣擔任縣令去了。只有李威最核心的親信魏元忠與狄仁傑二人依然沒有調動。

    大臣也不敢再爭了,太子四大親信,一個在秦州,一個在滁州,再爭,皇上下詔將其餘二人也外放,難道讓自己這些宰相們到東宮,向太子出謀劃策?

    其實李威已經很滿足。

    這樣的戰果是從什麼人嘴中得來的,父母親,比從老虎嘴裡面搶食還要困難!姚與西門二人本來就年青,也要打磨幾年,其他的人雖然沒有魏狄四人親近,可沾上自己,想洗洗不清,有了他們在朝堂,又升了官,發言權更大,力量無疑雄厚了幾分。

    然後坐在一顆老槐樹下,將這幾個月發生的一切回想,又將得失盤算了一下。與父親關係惡化了。可就是不爭,也早遲會惡化。這是失的一面。得的一面,這些親信有了更大話語權,也迫使各方大佬公開站在自己一方,這僅是明的一面。

    暗的一面,母親肯定會生氣。可因為自己這一鬧,母親上升的風頭壓了下去。這一點很重要的,不壓制,今天將自己幽禁在東宮,明天就能禁閉在某個小宮殿,讓自己不得與外界溝通,大臣與百姓慢慢淡忘。那麼自己就成了一個軟柿子,或象以後老四一樣,母親想捏方就捏方,想捏圓就捏圓,捏得不耐煩,一下子捏破就生吞活嚥了。

    狄仁傑說一年時間,實際上不止的,一年之內母親只好停下,以後再有舉措,也能再緩一緩,這樣一拖,又能多平安一年。很沒有志氣的想法……可在武則天手下討生活,嚴格說起來,李威做到這地步,算是不錯。

    這道詔書下達,民議才漸漸停了下去。

    當然,表面上這一池水是平靜了,可裡面的小魚兒大魚兒,甚至小蝦米繼續在游動……

    ……

    劉仁軌就在這種情況下回到洛陽的。

    事情水落石出,想說什麼也不好說。再次擔任宰相,順帶重修國史。原來國史是許敬宗主修的,這個人將國史當作一件工具,送了禮或者關係不錯的,拚命的誇獎,關係交惡的人或者對其長輩,拚命的醜化,或者漏寫事蹟。

    因此,這本國史不能用。

    許敬宗在世時,沒有人敢提出,死後了,許多人上書。於是讓劉仁軌重新主修。

    新羅那邊還在打,李謹行三戰三捷,大軍到了買肖城下,不過買肖城不好攻打,真正的倚山傍水,山勢不算高撥,可十分陡峭,傍的水還是大海,買肖城就是倚山而建的。其實高麗新羅許多城市都倚山而建,比較容易防守。

    李謹行手中兵又少,強攻不得,將新式「武器」搬了出來。用投石機往城裡面投火藥包,並沒有多少,改投石頭,甚至將工部發明的改進炮錘搬出來,錘臂很長,還能做一些轉動,冒著城頭的箭矢推到城牆下面,然後往城頭上夯打。威力驚人,就是起落很慢,新羅人於是使用斧頭,乘著唐軍起錘壁的功夫,用力砍。雙方皆有犧牲,城也沒有攻下來,可是新羅守軍傷亡更重。

    然後李謹行又分兵,攻打石硯城,在漢江北邊,位置十分重要,百濟與高句麗曾對此城進行過反覆的爭奪。此時新羅主力部隊集中到了買肖城,東部防禦空虛,一舉奪下買肖城。接著又轉移到了赤木城,棒子很頑強的,赤木城縣令率百姓奮勇反抗,因力薄城陷戰死。全城屠之。

    其實李威也在納悶,就那麼蛋大的地方,不像當初的高句麗,乘南北朝混亂的時候,都侵吞到遼河。現在只龜縮在漢江以南,能有多少人口,就是損耗,國家也應當完了。

    總的來說,新羅形勢危在旦夕。

    金法敏使者也到了洛陽,朝中有的大臣就進諫,就這個機會,將新羅滅掉,或者將新羅王廢除,換金仁問為王。然而就在這時候,西邊又傳來吐蕃寇疊州的消息。莫門軍追之不及,讓吐蕃寇軍逃脫,數百百姓殘遭殺害,搶掠財物無數。疊州乃是西北重要商道,有絲綢之路一部分,唐蕃古道的必經之處。吐蕃人已經等於實際控制了積石山的南境黨項各部,可這中間有一點讓人不解。想從積石山南境進入疊州,唯有兩條道路可入,一是從西傾山而來,可是山道崎嶇,不利於行軍。要麼多西傾山北端而入,但離莫門軍駐地不遠了。

    所以這份軍報不可信。要麼就是莫門軍畏懼吐蕃軍隊強盛,坐視吐蕃大軍深入,隨後為了做做樣子,等到他們撤離後才尾隨了一下,算是追擊了。

    接到快報後,劉仁軌嘆息一聲:「西風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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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八章 名門動

     當然,吐蕃不會坐視唐朝從容將新羅殲滅,有這個頑強的小蟑螂牽制,對吐蕃有好處的。沒有辦法再打下去了,戰鬥的主要是靺鞨人,但朝廷搬出去的卻是真金白銀。於是下詔不問金法敏之罪,允許其在買肖城下與李謹行議和。所以這一戰,後世有一些爭議,棒子說是將唐朝軍隊二十萬打敗了,唐朝才議和的。實際上李謹行到哪裡變出二十萬大軍出來?況且城下之盟,是何等的恥辱!

    然後下詔讓在中途的金法敏弟弟金仁問返回洛陽,跑了一趟,幸苦了,加封為臨海郡公。這也標誌著唐朝開始將重心西向,新羅與高麗百濟,不開始注重了。其實從唐朝一開始征東,就有許多大臣對,得之無益,征之太難。隋朝滅亡,隋煬帝暴虐,主要是兩條,一個大運河,一個征東。最先在山東長白山起義的王薄就刻意寫了一首無向遼東浪死歌。

    事實也如此。

    但肯定不是這樣的,只是征的方式方法不對,不過李威不敢說了。

    又上過一回戰場,知道戰爭沒有那麼簡單。自己軍事知識有可能比朝中某些大臣強,可還能強過劉仁軌與裴行儉?或者有火藥,這只能想一些幫助作用,不會是決定性作用。如那樣,明朝早控制了遼東,何必坐看滿清強大?那時候有多少火藥武器,連大炮都出來了!

    因此,將幾個兄弟喊來,說道:「我要去廣成澤,你們去不去?」

    「大哥,天已熱了。」李顯說道。

    還沒有走出陰影,精神不大好。

    「莫要忘記,你還是一個行軍元帥。」

    「那又如何,就是上戰場,我還能怕吐蕃那些蕃子不成?」這是自暴自棄的話,怕了母親,還能再怕吐蕃人!

    「難道你真想領軍作戰?」

    李顯沒有吭聲。以前就勸過,看到這個粗心的老三又忘記了,於是又將莫門軍的情報說出來,說道:「我再問你,你從這情報中看出什麼?」

    「吐蕃狼子野心。」

    「還有呢?」

    「疊州城沒有攻破,吐蕃人害怕了,撤回去,莫門軍沒有追上。」

    「那有那麼簡單,」李威隨手拿出一張地圖,將西傾山的地形標註出來,然後將莫門軍畏敵的情況說出,又說道:「疊州城在內腹,城牆不算高大,要麼只能說是比武州宕州繁華。且有西傾山之險,城中守軍並不多。吐蕃既然入侵到疊州,疊州富在城中,城外百姓依然多生活在山區,不是很富裕,為何不強行攻城?還有,邸報上說殺害了數百名百姓,吐蕃人有多凶殘,三弟,你是知道的,為什麼只殺害了這麼少的百姓?說明他們人少,邸報上大約不好意思說。既然人少了,莫門軍駐軍五千五百名士兵,兩百匹馬。當然,士兵也許數量不足,讓一些將領吃空餉,多報了士兵數量。但戰馬數量大約是足的。」

    「還有這回事?」

    「為什麼沒有?不但如此,我朝立國之初,將士皆百戰久錘,兵悍將勇,名將如雲,每次外戰出動的軍隊數量有限,卻皆以少勝多。加上人口荒蕪,許多地方沒有人煙,有田地可以獎勵,府兵皆是從各地所調,他們的親人在中原,能確保忠心。於是百姓樂為朝廷所征。即使有邊兵,也只是用其節制,大多數以胡對胡,數量少,負擔還是輕,也可以輪換。然而治國益久,需要士兵數量增加。各地百姓人口數量增多,併吞又嚴重,無田可賞,這減少了將士的積極性。甚至各地刺史縣令為了徵稅,連府兵家屬同樣在征徭之內。又沒有足夠的府田,抽調一壯男,家中少了一根支柱。許多地區百姓已經不喜歡當兵,甚至為了免其兵役,傷其手臂來逃之。而駐邊將士又始多,兵源少,不得輪換,一駐就是五年十年二十年。原來低層將士還有豐厚的獎賞,現在沒有了,只好打屬下主意,不但虛報士兵數量冒領兵餉,連屬下虛薄的兵餉也要剋扣。屯兵於境,師老而厭戰。因此,除了朝廷大軍出征,糧餉充足,士氣還能稍作高昂外,平時駐軍士氣低落。這就是看到吐蕃入侵士兵少,而莫門軍不敢阻的真正原因。」

    「父皇為什麼不管?」

    「管不了,只要做得不過分,一般朝廷根本不過問。三弟,這是我從這份邸報上看出來的,如果你詢問劉相公,他看出來的更多。你再逐磨一下,有沒有能力領軍作戰?」

    「……」

    「而且各地官府為了邀功,或者迫於名額所逼,為了湊足徵兵數量,或是強行抓捕,以充兵源,或者征以無賴之徒,游手好閒的浪蕩子,或者徵召不遵法紀急勇好功的遊俠,你沒有注意,我為了兩渠,奔波一些地方,已看到了一些現象。儘管是在練軍,還用了我當時想出來的那種與實戰近似的方法練兵。可是嘻嘻哈哈,全無軍紀,就像遊戲一樣。我當時想說,可想到各地貧富不一,那種方法練兵耗費巨大,又要準備足夠的草藥與大夫。可各地能力經費不足。於是隱忍未報,只能說是練了比不練好。無論朝廷調撥多少軍隊,這支軍隊戰鬥力將是很低的。率領這樣的大軍,想要在青海與論欽陵論戰,整個唐朝不足二三人矣。」

    說到這裡,想像老三背著一張鑲金飾玉的漂亮彎弓,手中拿著一把重達二兩的小薄劍,身上大約穿明光鎧太重,又不能穿其他鎧甲示弱,或者用紙糊一個明光鎧,然後率領十幾萬大軍,兩眼茫茫地在青海上,與論欽陵論戰,李威一陣惡寒。

    「但是大哥,朝廷雖有此詔書,然而久未執行,真要出兵,也不會輪到三弟,」李賢說道。

    「不好說,」自己離開洛陽,萬一父親發了邪,很有可能的,失了控的,又讓自己一氣,更失控了,萬一認為自己其他幾個兒子皆有本事,或者來個大捷的啥,分一分自己的風頭。萬事皆休。將他們一道帶到廣成澤,就怕父親犯糊塗。

    大哥說兩遍了,看來自己是不是領兵作戰的料。於是不敢賭,一起隨著李威到了廣成澤。其實他們離開不久,朝廷就有了動靜,沒有讓李顯李旭倫去,是讓劉仁軌去的,帶了一些軍隊,為洮河道大總管兼安撫大使,再兼鄯州都督之職。

    帶的軍隊不多,以駐防為主。語氣也軟了,也沒有了雄心壯志了,邏娑道變成了洮河道。

    回來在宰相位子上屁股還沒有坐熱,又到了鄯州。有可能是太子親信大臣之嫌,但也是最好的人選。

    ……

    這是唐朝六月份一件大事。

    但劉仁軌走了沒有多久,又有一件事發生。其實在這之前,就已經發生了。風聲放出後,一些出海的商人恍然大悟,就說,這個島主有什麼用。原來在此節上,在海外抓土著人做部曲也不易的,一些地方土著人十分野蠻,二是言語不通,不大好管理。但不是不行,大大小小的島嶼將其分割,沒法形成大國家,有的大部族望洋興嘆,可小部族還能對付的。真不行,幾家聯合,將一個部族瓜分了。

    有的人認為是太子刻意關照的,有的人認為是太子疏忽了,有了這條漏洞。反正是一個機會,再說,先找的,還能找一塊好地形,不是所有島適合種植的,有是礁石,水大時都能淹沒,有的皆是山,有的地方雨林太密,有的地方又沒有水源。所以立即行動起來。

    投之以桃,報之以李,再說,各個資料交流,對大家也有好處,於是將各家的情報上交。這最後要彙編成冊的,還是不準確,大大小小近兩萬個島嶼,也沒有辦法準確。但比李威畫的那一些大小不一的鵝卵石更具有參考價值。

    還沒有鼓起來。

    直到梁陸集團分家,長安人楊大華與楚嘯生獨立。然後上書,隱晦地說了朝廷那次良商不公,既然是良商,還分了等級的,要全國選撥才對,可只有兩京與沿海一帶得選。或者為了興修兩渠,募款之舉,我們拿出五萬緡錢,也給我們一個出海名額。

    書達後,有百姓唾罵他們背信忘義,但更多的人驚訝他們的財富。要知道他們在梁陸二人集團中佔的股份比例很小,僅為一個名額,就財大氣粗拿出這麼多錢,梁金柱與陸馬倒底賺了多少錢?這個航海倒底有多少利潤?

    又派人詢問,結果肯定不讓他們滿意的,但這一回不相信了,或者自己詢問的對象路子不對,或者人家沒有說實話,悶聲大發財。終於有人坐不住,先是江南富戶上書,不是良商嗎,我們一年為朝廷上了多少稅,連朝廷的漕運船舶都是我們提供的,朝廷需要款項興修水利,我們立即拿出來。為什麼不帶上我們?

    一是離蘇州市舶司近,近水樓台先得月,二確實江南有許多有錢的商人,三是江南水運發達,本身就有航運的基礎。

    既然開始揭開這個話題,終於有更多人上書,要求朝廷再次放寬名額。不管賺多少錢,先到海外將一塊地盤圈起來再說。爭的人越多,就有更多的人來爭。

    武則天在宮中聽說後,對李首成說了一句話:「我兒看透了人的本質。」

    本質就是嘴上一套,心裡一套,嘴上恥於談利,可心裡面卻為利所吸引。不是不為利所動,就看這個利厚不厚。法門揭開了,到了這時候,都明白為什麼提及經費,太子胸有成竹。可是大臣一個個苦笑,不知這個主意是好還是不好。若要勸阻,不是少錢的,這一次不像第一次,只是觀望,甚至兩京商人心裡想著是拿出一筆錢來,當作太子兩渠缺錢,被敲詐了。不阻止,這個風氣下去,又帶來什麼影響?

    ……

    騎在馬上,拉起弓,瞄準了,一箭射過去,一頭野鹿嚎叫一聲,倒了下去。

    李顯興奮地騎馬過去,下了馬,將野鹿翻過來,抹了一把汗道:「大哥,好箭法。」

    當然了,用了心練的,箭法趕不上薛訥,可長進起來也很快。李威說道:「回去,打牙祭。」

    人多,一頭鹿一頓就吃完了,可是難得的大獵物,與一干侍衛興奮地將野鹿槓了回去。到了行宮,李賢微笑地迎了出來,來到廣成澤,李顯如魚得水,李旭輪也沒有閒著,本來小妹李令月要跟過來的,武則天沒有准。倒是李賢與李威在狩獵的中間,不忘抽空經常讀書。

    「好大的一頭鹿。」

    「不算大,從小海往北去,有一種鹿比馬還要大。」

    「比馬還要大,是什麼樣的鹿?」

    「世界之大,無奇不有,在南海的島嶼上有一些蟒蛇,大得能吃下一匹活馬。」

    「絲絲,」兄弟三人倒抽了一口冷氣,不過他們最喜歡聽大哥山南海北的瞎吹,李賢有些生份了,同樣不例外。

    回到房間,洗了一把澡,正準備讀書,外面一個侍衛跑了進來,道:「李相公的書信。」

    李相公是李敬玄,李義琰還沒有資格稱為相公。李威打開一看,李敬玄喊他速回洛陽一趟,有要事相商。李威也沒有想起,帶著侍衛,快馬返回洛陽,見到李敬玄問道:「李相公,喊孤何事?」

    「你看看,」李敬玄說著將一堆請求再次開放海禁的上書遞了過來。

    李威翻了翻,問道:「各位相公何意?」

    「殿下,你何必問?」李敬玄苦笑了一下。誰能不同意,不同意你那兩渠的窟窿從哪裡弄錢來彌補。

    「李相公,莫急,今年秋後開渠費用已足。不急於一時,讓他們熬一熬。再說,也不能放得太多,畢竟每放一批,總要帶一些百姓出去,中間的利弊連孤也不能把握。」這說得的違心話,但若放得太多,必然有更大爭執,言官彈劾。這也如同新開河堀堤時一樣,先放一個小口子,讓新河內水位持平,然後坐觀。急不得的。

    「此言正是。」

    「那麼可撥一道草書,詔頒天下,說當初朝廷已定了一百個名單,言而有信,不可再擴大數量。」

    「這個……」

    「李相公,誠信在你我心中,不在嘴上。在新開河邊,孤就同朱大夫說過,法相萬千,用之正則正,用之邪則邪。」說到這裡,李威忽然停了下來,狐疑地看著李敬玄道:「難道隴西李家也動了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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