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興唐 作者:午後方晴(已完成)

 
Babcorn 2016-5-11 11:49:3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64 141768
Babcorn 發表於 2016-5-12 15:05
第三百零九章 萬事空中雪

     二月到來,春暖景明。

    東宮裡有幾株桃樹,枝頭上已經開起了姹紫嫣紅嬌嫩的花朵。站在一株桃樹下面,李潞用含糊不清的聲音喊著:「耶耶,耶耶。」

    李令月捏著他的小臉,說道:「大哥,他會喊你了。」

    李潞用烏黑的小眼睛看著這個小姑姑,也不怕,呵呵地笑,李令月說道:「大哥,讓我抱抱。」

    從李威手中將李潞接過來,又說道:「大哥,二哥鬧得不像話。」

    開春後,李威沒有去丹水,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父親病時好時壞,腦袋瓜子也越來越不作主。真要……想到自己有可能在不利的環境中,同現在有可能是活躍在舞台上絕對擠進前三位的戰神論戰……

    所以學得十分認真。

    但二王之爭隨著父親判決下達後,安靜了一陣子,又開始喧鬧起來。領兵作戰,這一班文臣與宗室子弟估計沒有一個人是論欽陵的對手,可玩政治陰謀一個個不簡單。立即找到破綻,在梁金柱與李明巨大的身份差距上做文章。

    「他還小,又受了人蠱惑。」

    「他早就是大人。」

    「在我心中,你們永遠都是小孩子,犯一點錯誤,合乎情理,過了幾年後,他就明白過來。」

    「大哥,你真好,」李令月又長大了一歲,懂的事多,就能感到李威對她的寵愛。感動地拉著李威的手。

    忽然遠處傳來婉兒的喊聲:「燕子回來了。」

    順著上官婉兒的喊聲看去,十幾隻燕子在遠處一株株鵝黃半均的碧柳間盤旋飛舞,象十幾個黑色的精靈在跳著美妙的舞蹈,旋即衝出碧樹,在眾人頭頂上飛掠而過,飛向各個宮闕的屋簷下。

    李首成激動地說:「看一看,是不是去年的燕子。」

    小太監答道:「離得遠,看得不真切,奴婢辨認不出來。

    燕子回來,意味著給東宮又帶來了生機,也意味著李威來到唐朝又一年。戒備心沒有放下,又不知道具體的歷史,但自己又平安了一年,大約歷史走向在改變,悲劇未必能發生……

    ……

    李治被吵得不耐煩,一怒之下,又下了一份詔書,以來恆為河南道大使,薛元超為河北道大使,尚書左丞崔知悌與國子司業鄭祖玄為江南道大使,分道巡撫。這個大使就是各道黜陟大使,比狄仁傑那個使有了更多的實權。

    又下詔讓郝處俊為同中書門下三品,有司奏慈州刺史李上金有罪,解李上金官,澧州安置。澧州就是湖南的澧縣,不亞於流放。這一下子朝堂立即鴉雀無聲。

    李威聽到後也驚訝萬分,悄悄詢問了裴行儉:「裴侍郎,為何處執三哥?」

    「殿下,再想。」

    想了一會兒,李威終於會意。

    「所以說那件事成真,未必全無益處。」

    李威沒有當真,也許有好處,但再多的好處,他也不想與論欽陵論戰。

    薛府,薛元超正在收拾行李,準備離開。

    做各道黜陟大使,未必是貶職。如果做得好,反而能為自己履歷上添上一筆從政的功績。但要怎麼去看,若是正常的巡撫各道,對他仕途沒有影響,可這次各個官員巡撫各道,頗讓人回味。河北巡撫回來,還能不能繼續擔任中書門下三品?怕是很難。

    「阿郎,我們走吧,外面的馬車備好了。」

    「走吧,」薛元超嘆了一口氣說道。

    正準備動身,門房從外面跑進來,稟報導:「內宮裡的內侍李首成要求拜見相公。」

    薛元超遲疑了一下,說道:「讓他進來,不,我親自迎接。」

    將李首成迎了進來,連忙讓人沏上了茶,說道:「李內侍前來何事?」

    「天后讓咱家帶一句話給薛相公,你忘本了。」

    忘本?薛元超愣了一下,立即反應過來,然後冷汗涔涔,不是為自己疏忽,而是想到了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這句話。

    「另外天后托咱家帶一樣禮物給你。」李著成說著,將桌子上包袱外面的黃綢緞解開,裡面是一個描金仕女圖盤螭龍朱漆盒。盒子有些大,這不是首飾盒,而是放文件或者其他用場的盒子,做工十分精緻,盒身陰雕著各種仕女圖,上面描著金彩,盒頂是橢圓形的,中間頂端飛盤著一條用黃金打製的螭龍。

    李首成又說道:「天后說了,此盒共有三件,但薛相公只能選一件。」

    薛元超又看了一眼盒子,這才注意盒子中間有兩道細縫。做工精緻,若不仔細看,都看不到這個縫隙。皇后的意思很簡單,可自己終歸是一個宰相,至少現在是一個宰相……

    沉默了好一會兒,沒有動彈。

    李首成冷哼一聲道:「看到薛相公是需要這個了。」

    說完將盒子一分,分成三段,將盒尾推給了薛元超,就要站起來離開。

    「別,」薛元超將他的衣袖拉住,然後軟弱地說:「我選的是盒頭。」

    李首成臉上才露出微笑,道:「恭喜薛相公做出明智的選擇,安心赴任吧,回來後朝中宰相之位還是少不了薛相公的。」

    「謝過天后,」將李首成送了出去,然後軟綿綿倚在牆壁上。牆壁後面有一株梨樹,今年天暖和,花開得早,風一吹,一片片梨花落下來,似是晶瑩剔透的雪……落在地上,風又捲起乾燥地面上的塵埃,只一刻功夫,高潔的梨花瓣便骯髒不可睹。

    ……

    一行龐大的車隊從遙遠的地平上出現,劉仁軌與李謹行帶著侍衛迎了過去。

    自春天以來,論欽陵派軍隊數次寇邊,物資與武器消耗很大。論欽陵沒有討得什麼好處,攻了兩次城,讓火藥炸昏了。但正如李威在東宮所說,吐蕃是騎兵,火藥的殺傷力有限。

    唯獨的好處,論欽陵不敢攻打城池。

    來到車隊前,押運物資的將官將物資清單,還有李敬玄的一封信交給了劉仁軌,劉仁軌接過來一看,便大罵起來。

    來青海很長時間,大規模的戰役沒有打,小規模的惡戰打了不少。對這種戰鬥,劉仁軌還是歡迎的,來到鄯州後,發現將士戰鬥信心不足,軍紀鬆懈,戰鬥經驗少,不得不立即整編練軍。這種小規模的戰鬥,無論勝負,不傷大雅,卻讓士兵有了實戰的經驗。

    火藥與投石機的出現,更使自己如虎添翼。但只能用來守城,而且火藥造價昂貴,不可能隨著去使用。因此還是以冷兵器為主。還有,就是馬少。河源軍六百幾十匹馬,積石軍一百匹馬,莫門軍兩百匹馬。要麼就是契苾明掌管的赤水軍,大多是騎兵,但赤水軍設在涼州境內,自己沒有直接管轄的權利,除非大戰,平時不好調動。要麼李謹行到了廓州後,帶了一些靺鞨軍,有幾百匹戰馬。

    河源三軍將士達到了近兩萬人,人數不少,可大多是步軍,沒有辦法應付論欽陵這種一打就跑的戰術。劉仁軌本身也想雄心勃勃地練一批強大的騎軍出來,但這些馬匹連練軍數量都不足。論欽陵不開戰,勉強為之,開戰後,不得不派出一支騎兵堵截。數次戰鬥下來,又消耗了一些馬匹。於是上奏央請朝廷再撥一批戰馬過來。卻被李敬玄駁回,說他只是防禦,撥出大量戰馬,開支就會增加。而且四鎮與吐谷渾的失守,朝廷戰馬嚴重缺乏。這也是事實,一匹馬也許不貴,飼養一匹戰馬費用卻是很高昂的。除非吐蕃人不入寇,散放在河湟的草地上。另外,騎兵裝備也遠遠超過步軍的裝備費用。

    可是戰馬數量是太少了!劉仁軌知道這是李敬玄給他在下絆子,又換了一個方法,朝廷三大蕃市,幽州、豐州,還有一個就設在鄯州。準確是設在鄯城與廓州之間的平原上,為了防止吐蕃人混進來,修了一道城郭,看守森嚴。事實蕃市設立以後,對唐朝與吐蕃皆幫助,論欽陵多次入侵,蕃市動都沒有動一下。劉仁軌又想出一個辦法,讓朝廷運過來一批瓷器、茶葉與布匹,然後派人到蕃市裡與吐谷渾人交換馬匹,瘦弱的馬匹運回中原當作耕馬,好馬留下來當作戰馬。

    用這種方法既可以得到大量戰馬,又可以省下一筆費用。李敬玄卻在信中恥笑道,汝乃朝廷宰相,亦欲學商賈乎?

    一句話就將劉仁軌嘴巴堵上。

    不到此時,就不明白太子當初為了募集款項的艱難。

    而且供給的火藥數量也不足,箭矢與盔甲、兵器數量同樣也欠缺。

    李謹行從他手中將信拿過來,看了一眼後,也皺起了眉頭。安慰道:「劉總管,末將聽聞朝廷撤銷了熊津都督府的編制,大約不久後就會對吐蕃大動兵。我們再堅持一段時間吧。」

    新罹難產,成了雞脅,食之無味,棄之可惜,沒有了大軍支持,駐軍在新羅與百濟叛部聯合攻擊下,戰鬥規模皆不大,可是連戰連敗。兩線作戰不大可能,朝廷索性將熊津都督府取消,也就是將百濟那一塊飛地騰出來,讓給新羅,軍隊撤回到浿水以北(大同江)。應當來說,這對於強大的唐王朝是恥辱的事,自漢時候,中國的疆域就在單單大嶺與漢江一帶,新羅等於倚靠不要臉與頑強,生生從唐朝手裡剝奪了一大片領土。

    這道聖旨也意味著唐朝決定從新羅戰場上抽開身,全心對付吐蕃。

    可是劉仁軌卻更加擔心。

    論欽陵反常的舉動,具體想法看不出來,但能看出論欽陵是逼唐朝與他決戰,是有備而戰。然而朝廷上下信心滿滿,並沒有意識到吐蕃人的強大。手握重權的劉仁軌又在後方使絆子,這讓他感到前景灰濛蒙的。

    自己畢竟老了,百戰百勝的英名毀掉不算,有可能還像薛仁貴那樣被流放,想到這裡,雄心壯志全部消失。

    於是,劉仁軌在鄯州突然重病……
Babcorn 發表於 2016-5-12 15:05
第三百一十章 江流如此(一)

     李威正在臨募張飛的草書,從益州一張竹簡上柘印來的,看的書多了,也不可能將《三國演義》當作真的,歷史上的張飛不但不是殺豬賣狗的莽夫之輩,而且是一個美男子,善長書法,出身也可。

    書法也不錯,極其的姘媚,受了小說的影響,李威十分喜歡。可其他人沒有將張飛當作一回事,提到了,讀書多的人馬上知道,哦,劉備手下那員勇將啊,讀書少的人甚至還不如對賀拔勝、賀拔岳兄弟瞭解得多。

    寫了一會兒,裴雨荷掩面笑道:「殿下,這個字不適合你臨摹。」

    李威看了看,也是大笑,這種字由於極得東漢末的婉媚風骨之氣,與自己風格很不符合,自己臨募很像是東施效顰。

    將毛筆放下,看著裴雨荷,問道:「你進入東宮已好幾年,過得開心不開心?」

    「妾身僥倖得入東宮,很開心。」

    可李威從她神色裡還是看到一些憂傷,道:「你將你作畫的顏彩拿過來。」

    「是,」溫婉地行了一禮,退下,一會兒拿來一盒顏彩,李威用畫筆調了調,在紙上按照比例塗上去,道:「你看,現在成了什麼顏色?」

    「怎麼變成了黑色?」裴雨荷驚訝地問。用顏彩作畫歷史很早,也許有畫匠遇到類似的情況,可比例不同,效果不明顯,或者出現了,也沒有刻意注意。李威又調了調其他四色,道:「再看一看。」

    「咦,怎麼變成了白色?」

    「它終不是真正的黑色與白色,時間一久,自然便知。涂彩亦如看人待事,有的事不是表面上能看出來的。」

    說得很隱晦,但裴雨荷終於聽出一些話音,相處了兩年多時光,這是太子真正第一次略略鬆了一些口。眼中就有了一份生機與希翼,又有些若得若失……

    「你父親昨天帶話要見孤?」

    「是,可妾身不知他有何事,沒有讓他進東宮,怕打擾殿下。」

    「讓他進宮吧。」

    「是。」

    到了傍晚,裴居道進入東宮,李威讓他坐下來。裴居道小心地只坐了一半,道:「殿下,臣不得己,才麻煩殿下。」

    「說說,是何事?」

    「眼看到了三月,陛下對曹王沒有鬆口,秋天之期不遠……這本不是臣的職責範圍,然而許多宗室寫信,或者上門遊說,甚至連臣族兄裴侍郎也上門做說客,讓臣勸殿下。」說到這裡,惶恐不安地看著太子,其實他也不想做這個說客,可是各方的壓力太大,沒有辦法,只好上門找李威。

    「父親大人,那個裴侍郎?」

    「黃門侍郎。」

    「父親大人,你不應當與他走得太近,也要考慮女兒的感受。」

    裴雨荷說得很委婉的,不是考慮她的感受,是考慮李威的感受。

    「是,可是荷兒,不是我與他來往,是他到我家中尋我,我也無奈。」但看到李威臉色漸漸冷下來,立即說道:「下次我注意就是。」

    其實心裡說,何苦來哉,當初裴炎是因為替女兒,進了諫的。僅於此。關健是兩位聖上,太子為什麼始終對裴炎抱著偏見不放?他想不明白,許多人同樣想不明白,不是為敵。在東宮多年,原來的什麼觀念都徹底顛覆了。什麼敵人與朋友,今天是你的敵人,明天也許就是你的朋友,今天是你的朋友,明天就成了你的敵人。或者說好與壞,什麼叫好?什麼叫壞?許敬宗是叫壞?未必,只是沒有為自己所用,想置自己於死地,才是敵人,才是壞。再說好人,李敬玄、裴行儉、劉仁軌這三個人那個沒有幫助過他?可是彼此如何呢?或者說戴至德他們是好人,也未必,他們是好人不錯,只是一個老好人,不會替自己擔當。

    對裴炎沒有好感,是因為裴炎低估了自己,所以那次裴炎運用了智慧,將自己的嘴巴封死。不是說自己是太子,大臣就一定對自己支持,有反對的,有陷害的,可畢竟是太子,表面上的功夫還是要做做,就是許敬宗與賀蘭敏之,至少在表面上給予了或多或少「尊重」。不會有人用言或者行,將自己當作一個傻瓜看待。

    所以李威對他評價是心向高遠。這可不是一個褒義詞,有了這個評價,李威與裴炎無法調和。

    但用言語來解釋十分勉強,唯獨只有狄仁傑才能意會。也不會向裴居道說出,道:「你是太子妃的父親,應知道曹王對孤欲要做什麼。」

    「是,可是宗室。」

    「孤知道他是宗室,還是尊貴的曹王,富甲江南的蘇州刺史,因此孤只能冒著被父皇責罵的危險,央請父皇將他釋放。因為新仇舊恨,釋放後,繼續讓他與孤為敵,直到孤成為一個廢太子為止。」

    「不是……」裴居道本來想辨解,經過這一次懲罰後,曹王會改過,但會不會呢?太子可不是好欺騙的。李威此話說得極重,裴居道額頭冒出汗來。

    「孤讀過許多書,雖不精,也看到了許多外戚以貴。一開始孤十分不解,外戚經常成為國家隱患,為什麼外戚卻長貴不衰?然後從史書翻找答案,有很多原因,其中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外戚在王沒有即位之前,為王出了許多力。就包括太宗文祖皇帝,長孫無忌也多有出力。」

    「是……」裴居道又滴下兩滴汗水。此次兩王之爭,東宮有牽連的韋家出力最多,就是楊敏沒有進入東宮,楊家也在暗中出力,然而裴家卻在袖手旁觀。儘管有許多原因,包括女兒在東宮不得寵,但卻一直沒有出力,今天不當央請太子的。

    「曹王的事,孤心中清楚如何去做,休要說你,今年上元節前,霍王、漢王、紀王前來求孤,孤也是這個答覆。耳朵是長在自己腦袋上的,什麼話該聽,什麼話不該聽,心中應分得清。」

    「是。」

    「多事之秋,若你掛念太子妃,孤可以准你來看望。但東宮的事,孤請你不要插手。」不是害怕裴居道,此人不算太惡,才能一般,而是害怕裴炎。自己與裴行儉擔心的事若發生,自己有可能很長時間不在東宮。若裴居道被裴炎蠱惑,插手東宮,那不敢想像的。而裴炎想蠱惑裴居道,似乎很容易。休說裴居道,來京城做黃門侍郎不久,已經有一批大臣為他所蠱惑,圍繞在他周圍。

    「是。」裴居道總算聽出來,不僅是女兒,太子這是一再警告自己不要與裴炎來往。出了東宮,有些茫然,難道太子真是一個記仇的人?

    ……

    但曹王李明的事情不能再拖,以李威想法,讓這個李明多吃一些苦頭的,熬一熬,熬到秋天到來,嚇破了膽子,出來後就老實多了。再說,自己不求情,父親也會釋放,當真會處死?

    不過母親在一旁虎視眈眈,始終讓他不放心。奇怪的是滿朝大臣,能看出來的沒有幾個?

    當然是,他知道歷史的走向,這才去認真考慮,試問朝中有幾個大臣會想到武則天以後會成為女皇?

    於是找到了李敬玄。一是他算是自己的人,會知道其中的利害,二是李敬玄好名,此次求情,恰恰給了他一個揚名的機會。登門拜訪,李敬玄答應下來。

    然後李敬玄找到了李治,勸說了半天,老宰相嘛,總得給一份面子的,這才將李明改斬為流,流到嶺南。只要不死,李明才四十不到,身體又不孱弱,總有召回的機會。

    事情並沒有結束,反而更多事發生。

    流放了李明,看到朝堂很安靜,李治又下詔,著高智周與張大安為相。也就是說重新捧雍王一黨的人上台。這個無人理會的,之所以有這麼多事發生,正是李治為了分權,對太子的掣肘。梁金柱一案,雍王黨弱了下去,必須重新扶持。

    但另一件事就著梁金柱案揭開。

    對逃戶朝廷處於一種尷尬的處境,卻一直很重視。現在的逃戶現象比歷史上還重,糧食種植漸漸演變成精耕細作,還有棉花,產量沒有李威想像的好,肥料不足,種籽沒有進化,但比明朝的棉產量要高,紡織卻比明朝工藝更落後,這又需要大量的勞動力。關市蕃市與海市多少帶來一些變化,作坊產量高了,僱傭的工匠多了。

    總之,勞動力漸漸緊缺,也不是糧食產量增加,所有人能溫飽,有的地少,有的因為是貧困的山區,於是逃出鄉里,甘願做一個逃戶。李威所帶來的種種變革,不可能立即引起工業大革命。可有一點,唐朝現在總體人口數量戶部註冊的只有三千來萬,實際的頂多四千萬。人口還是不多的,因此有的地區開始缺少勞動力。禁止百姓遷徙流動,又讓一部分人甘心做逃戶。另外人口販賣現象也比歷史上重。

    但這種風氣不明顯,包括李威在內,都沒有重視。

    在這種背景下,來恆到了汴州。

    汴州有漕運之便,也是唐朝最富裕的幾個州府之一,隋朝禁了一下,唐朝沒有禁,於是經商的人很多,這個經商不僅是販賣的那一種,包括開設作坊,勞力一向缺乏。此次又有十九名商人朝廷允許出海,若出海,每戶最少要帶出近千名勞動力,或者學著當水手,或者做護衛。因此,有人跑到了穎州與陳州的山區「勾引」百姓。

    一開始陳州刺史與穎州刺史也沒有在意,後來做逃戶的百姓多了,兩州太守急了,又因為梁金柱一案,怕捲入其中,只好找汴州刺史劉不言交涉。汴州刺史也頭痛萬分,用了無為而治的方法,上門與這些商人交談,你們勾引可以,別做得太過份。都是一州刺史,其中苦處自知,唐朝的稅務制度,是按丁徵稅,一起逃跑了做逃戶,向誰徵稅?

    但這些商人們團結起來,然後振振有詞的說,朝廷要讓我們出海,也是花了大錢的,可沒有人怎麼出海?再說,梁金柱一案,梁金柱被朝廷判處無罪,也就是說收留逃戶不觸犯大唐律法了。

    前者不但關係到他們花的錢,也關係到朝廷海市稅務。後者更是汴州刺史不敢碰及的。只好兩邊搪塞,陳州刺史與穎州刺史肯定極其不滿的。將心比心,大家同朝為官,皆不容易,你我換一換,如何作想?

    又不敢上報朝廷,正好來恆巡撫河南道,一起找到了來恆,狀告汴州刺史劉不言!
Babcorn 發表於 2016-5-12 15:05
第三百一十一章 江流如此(二)

     來恆一聽問題來了。

    梁金柱一案,大家心知肚明,是李明想整太子的,太子不敢動,於是動了梁金柱。逃戶僅是整梁金柱一個理由,其實李明將逃戶翻出來,許多人對李明也十分憎恨。這分明是那壺不開揭那壺。

    自李明將逃戶話題揭破,碎碎的怨念若一縷博大的氤氳,自蘇州城起,開始擴散,飄在大唐上空。看不到,但能嗅到。

    再打擊太子,逃戶也不能揭!

    狄仁傑也是無奈,首先到李明封地上,將逃戶搜出來,以子之矛對子之盾,從法理上擊敗李明。逃戶案在此案中不是重點,重點是李明的不法,殺人、勒索、貪墨、欺壓良善、壓迫官員作惡、陷害太子等等。陷害太子做得過火,皇上是想駕空太子,不是想廢太子,李明這樣做也不是皇上所能容忍的。最不能容忍就是手伸到不該伸的地方。逃戶讓狄仁傑也刻意淡化了。

    但是此案就逃戶!

    唐朝有律法,斷案時主要依據唐律,可人大於法。而且唐律不完善,除了十惡不赦的罪惡外,大多數律法模糊不清。就是十惡不赦,也模糊不清,比如李明對太子圖謀不詭,太子是未來的人君,這就是謀反大罪了。當然,這時候不像後來的武則天,一判就是幾百幾千人或殺或流,頂多全家老小殺掉幾個重要人物,其他牽連的官員與人員也會殺掉幾個,家屬流放到嶺南,算是嚴厲。比如長孫無忌案、上官儀案、賀蘭敏之案。象後來一誅九族十族的處罰沒有。

    但牽連到謀反案,處理不會小的,因此梁金柱向狄仁傑說出李明要他誣告太子,狄仁傑立即奪下李明官犯,其他官員嚇得面如土色。可也能換成李明是對太子不敬,那就不是謀反罪了,只能流放。

    第二個判決依據就是前朝,或漢或晉,或春秋戰國,只要這個判決史書是認為對的,連唐朝的一些判決,得到大家公認,遇到類似的案件就可以當作法理,那怕與唐律相違背,都能推翻重判。比如李治這一次改判,以後遇到類似的案件,哦,是不敬太子罪,流放!當作法理了。有人拿出其他更著名的案件來辨解,又能重新推翻。另外一個就是人君的想法,人君非要這樣判,天大地大,皇帝老子才是真正大,沒有辦法了,彈刻,上疏,讓皇帝挽回判決。真挽回不了,百官只好默認。

    梁金柱一案,逃戶不能當作法理依據。而自己一旦接手判處,那麼就成了以後逃戶的判決法理。可怎麼處理?汴州商人做的是對的,那麼天下逃戶大門立開。自己承擔不了這個責任。

    汴州商人是錯的,那個問題大了,所有逃戶必須遣反回鄉,甚至梁金柱要重新進入大牢。

    來恆盯著卷宗,心裡那個鬱悶就不提了。

    沒有辦法,只好學著汴州刺史,將一干商人喊來規勸。看到沒有,梁金柱被拷打成什麼樣子,事後也立即將逃戶遣返,然後還捐出五萬緡錢物資支持邊疆將士。

    但是諸位商人不服,只問來恆一句話:「梁金柱有沒有罪?」

    來恆狐疑地問:「你們有沒有受人挑唆?」

    心裡卻在想到,我都七老八十,難道要掉進這個坑裡不成?

    「我們只是商人,只想賺錢,受誰挑唆?」一起答道。

    也不知是真是假,來恆無奈,無奈寫了一封奏摺,送到洛陽。咱是沒有辦法了,各位宰相,你們看如何處理。來恆上奏朝廷就好辦了,反正不是我們開的頭。於是穎州與陳州,甚至蔡州刺史也加入進來,狀告汴州刺史劉不言,三州合計有一萬七千二百十六戶逃戶,全部為劉不言縱容商人,逃到汴州。朝廷是以丁攤稅,好了,我的百姓被汴州刺史勾引走了,我也沒有辦法賦稅,這一萬多個逃戶稅務讓汴州來承擔。

    此例一開,事情也就出來了。天下富足的地方就那麼幾處,益揚汴等數州,確實也是收留逃戶最多的地區。咱們逃戶一起逃到那邊去了,我們州內沒有辦法貢稅,讓這幾個州承擔。

    劉不言也氣著了,上書反駁,收留逃戶各州皆有,再說,你們蔡陳穎三州總共多少戶百姓?能有一萬多逃戶嗎?

    所以這個逃戶命題不能揭,一揭準得出事。除非武則天掌政,用強權鎮壓。李明倒是撿了一條命,若是沒有判決下來,這一次李治動怒,就是李敬玄求情,恐怕難逃一死。兄弟如何,就是一個媽生的,該出手時就出手,這樣才能掌神州!

    幾個宰輔也不敢作聲。

    心已經不一樣,新遷的幾位宰相,郝處俊是太子一方的,張大安是雍王一方的,高智周心向未定。還有幾位老宰相,讓李治高遷封頂,已經無法再遷,那麼只好避諱。

    可皆是不敢說話。

    說汴州商人做對了,後果不堪收拾。說做錯了,對李賢有好處的,甚至某種意義等於是替李明翻案,再次坐實梁金柱罪名。可沒有那麼簡單的,狄仁傑那個小小的寺丞神出鬼沒,一旦翻案,上次太子拿出的長安收留逃戶名單,下一次有可能太子拿出十道三百多個州一半州府收留逃戶的名單,到時候朝廷該不該處理?

    但沉默也不是辦法,各州府的上奏越來越多,似乎象全國蔓延,於是上書李治。咱們宰相無能,看你們二位聖上有沒有好辦法?

    李治捧著這些奏摺,頭也更痛了,只是揉著太陽穴,詢問武則天:「皇后,你看如何處理?」

    武則天同樣很是無奈,以前有過類似的情況,只是敷衍了事。想了半天,說道:「皇上,這樣吧,不如將汴州商戶收留的逃戶清點,然後遣返,其他各州邸報皆不批,如何?」

    這也是一個苟且的辦法。

    但聰明如武則天,也無能為力,不是權謀,比如二王之爭,她就暗暗收復了許多「失土」,而且無人察覺。察覺的人或者如薛元超,只好打落牙齒往肚子裡咽,將腰一彎,臉一抹,以後不打算再要臉。

    可對這個無能為力。

    知道,逃戶多種原因。比如天災**,如前幾年的關中大旱,李治是好心的,讓百姓到各州就食,要飯去吧,比活活餓死的強。用意是好的,可到了異地他鄉後,災情過後,回去是一無所有,農具沒有了,房屋沒有了,就那麼一兩畝薄地,還有種子,要熬到收成到來,還是沒有辦法渡日。於是逗留在他鄉不離開。這些人倒是好辦的。

    還有就是稅務所逼,有的地方本來很窮,逃的人多,州縣官員為了政績,隱瞞不報,那麼又將逃戶的稅加壓在其他平民百姓身上。本來苦哈哈的,只好逃亡了。甚至有的官員為了政績,還加了稅,百姓過得更苦。其實李威前世也有,有的地區收入差不多,但官員上報時,有的報小康縣,老百姓倒霉了。有的報貧困縣,國家倒霉了。確實說,也不好統計的。

    第三個就是豪強的吞併,本來只有十畝八畝,豪強想吞併,手段很多,高利貸、巧取豪奪、豐收囤積居奇災年逼賣土地等等,十畝地幾年後只剩下五畝地,就是一畝地收五石八石糧食,將稅務一交,一家人也養不活,那麼只好做逃戶。

    陳昂之上書逃匿山林做逃戶的三萬戶,那是山林,做了土匪強盜去了。更多的人家淪落到大戶人家做了變型的部曲。

    這個問題不好解決,若逼出所有大戶人家交出逃戶,天下準得大亂。就是讓武則天登基,也不敢。所以她後來登基,想了一個辦法,逃戶返鄉者,免稅租二年,回來吧,離鄉的遊子,故鄉的雲才是最美麗的,但作用依是不大。

    要麼如同李威與魏元忠的談話,以田納稅,但後果依然不堪設想。

    詔書下達。

    但消息比詔書更快到達汴州。離洛陽近,本來就有許多地方是宗室的封地,所以消息來源靈通。嘩啦啦一下子,所有逃戶安排走了,劉不言帶著衙役來搜捕,只交出極個別的逃戶,還是感到無用的百姓搪塞一下,剩下的不知道。反正梁金柱無罪,你不能抓我們進大牢。也不敢抓。這點百姓逃戶各州刺史肯定不滿,再次上書。

    李治看到各地奏報,差一點想說,朕生病了。

    迴避不了,只好在大朝時將這些情況說出來,讓各位大臣群策群力。

    朝中事務是宰相與各位官員處理,重要的事務是政事堂幾位宰相商議,重大事務再交與皇帝決策。但一些久而未決的事務,在朝會上大家商議,或者一些進奏彈劾等等,也在朝會上提出。但不是每一天都有朝會的,皇帝吃得消,官員也吃不消。當然不朝也可以,晚年的李隆基就很少有朝會,國家也能運行,可天子容易耳目失聰,聽到偏言。一個皇帝的朝會次數多少,不僅是一個表態,一個勤政的象徵,也能聽到更多的聲音,與更完善的建議。李治早年時大多數是三天一小朝,九天一大朝,後來身體差了,朝會也漸漸少了。

    所以這時候知人善用就顯現出來,先後選撥了一些宰相,頗為稱職,因此國家平靜。

    可就是這個難得的大朝會,居然朝堂上下鴉雀無聲。

    李治氣得一拍桌子,說道:「朕失望啊,失望啊!」

    還是有一些補救的方法,但是大臣皆不開口,有原因的,偏向放開逃戶的,後果不敢承擔。偏向嚴加百姓做逃戶的,會得罪太子,會得到許多有權勢的大戶。所以就是有方法,也不說出來。

    大臣還是不作聲,這個命題太大,寧可你老人家失望啊失望,我也不說話。

    李治又氣憤地說:「難道你們這麼多大臣,一個辦法都沒有?」

    安靜,很安靜。

    李治氣得拿起玉璽,要往桌子上拍,武則天在簾後將他拉住,道:「陛下,慢慢說,此事關系重大,給大臣一個考慮機會,實在不行,散朝,過三天後再舉行朝會,看諸位大臣有沒有想出良策。」

    「散朝。」

    可三天後,再次大朝,還是沒有人吭聲。

    李治本來臉色很蒼白,氣得就像白紙一樣。
Babcorn 發表於 2016-5-12 15:05
第三百一十二章 江流如此(三)

     兩次大朝會未果,震動天下。

    李治氣得想要跳牆,然後派人去追李福,杖笞一百。就是這個傢伙將這個逃戶生生地撕開,不然那有這個紛爭出現?

    這是一個笑話,若是關在大理寺,也許這些笞仗還能如實地打在李明身上,可是出了朝廷,怎麼著還是李世民的兒子,誰敢執行,縱然是打,估計也是用雞毛帚在身上撣了幾下。

    但讓人頗感意外,李明的兩個兒子李傑李俊寫了一封信,感謝李威相助。暗呼僥倖的,若不是太子求了李敬玄,李敬玄出面,父親還關在東都大牢裡,這一回凶多吉少了。又帶了重禮感謝李敬玄。李治聞聽此事,不但沒有生氣,反而立即賜李傑為零陵王,李俊為黎國公。這份詔書是嘉獎,作為李治本人,也不想宗室子弟為非作歹,可另一個意味,李傑封王,李明也休想東山再起。

    可是問題總得解決,如何解決?所有大臣內心還是偏向將逃戶召回的。也有一些策略,皆不大好,說出來,不僅是太子,許多大戶人家都會仇視,這才是沉默不言的原因。

    就在此時,魏元忠看不下去,上奏一書,書上寫道:「立國之計,在於長遠。宗室子弟坐享皇族之福,黎民百姓垂受承平之樂。昔與太子言,曰興百姓苦,亡百姓苦。隋疆域不及我朝廣,戶數達九百萬,我朝立國,和平已久,僅四百萬戶。嗚呼,興替之苦……秦皇暴虐,欲始皇二世三世長存,非獨霸之君,亦為子孫計。不慮子孫萬世,何為清平?……逃戶隱戶禍乃社稷根本,吏卒呼嘯於鄉野,越積越重。然慮豪強之逼,天皇天后昏暗不語,群臣明哲保身默言。弗知二百年後,百姓增加,官吏隨眾,國費倍沉,豪強、僧侶免課,納稅平民愈少,臣不敢思。治者視若無睹,麻木不仁。豪強目光短淺,貪心不足。國若卵巢,傾亡之下,何以完卵?……臣痛疾而失首,嗚呼哀哉!或二百年後,太極大明宮野狐唱晚,群鴉亂舞,乃今君臣之所願哉!……」

    書上,李治暴跳如雷,立即下詔派人將魏元忠拿到大理寺。

    但前面欽差一離開,後面李治又下了一詔,著魏元忠立即趕赴洛陽議事。

    這才是李威哭笑不得的地方,說他昏庸吧,某些大事頭腦還是很清醒的。說他不昏庸吧,為了權利,將一個大好的朝局弄得烏煙瘴氣。

    魏元忠被帶到京城,李治將他寫的奏摺拿出來,說道:「你知道你寫了什麼?」

    「寫了很多。」

    「你放肆!」寫逃戶嚴重性可以,居然寫唐朝不到二百年就要完蛋,還罵自己與皇后是昏暗,是麻木不仁,連秦始皇都不如,一個皇帝,都怕豪強,軟弱如此。當真如此?一個豪強不怕,天下豪強那一個皇帝不害怕?

    「陛下,不是臣放肆,是陛下對列祖列宗放肆。」

    「你,你!」

    「陛下,何必動怒。臣進的是直言,若陛下不想臣進直言,以媚惑君,臣做不出,那麼臣就不語。但臣只想最後說一句話,就是一個普通的農民,一個最卑賤的商戶與匠戶,還知道置一點產業留給子孫。太宗文皇帝留下什麼江山給了陛下?可陛下打算留什麼樣的基業給後代子孫?一個九五至尊的皇帝,居然連這一點都看不透,豈不是對列祖列宗放肆?」

    不僅是怦擊李治對逃戶問題刻意迴避,也隱誨指責他為了權利,搞出來的掣肘,使朝堂生生分裂。

    「來人哪,將他拖下去庭杖。」

    太監剛要動手,武則天在簾後說道:「且慢。」

    然後從簾後轉出來,說道:「陛下,此人忠烈,不可侮之。」

    這一說,李治終於清醒過來,抹不下面子,乾咳了兩聲,道:「是朕說錯了。」

    「不怕錯,就怕知錯不改,陛下或許還有藥可救。」

    「咳,咳!」李治氣得再次乾咳。

    武則天則是妙目連連,心中卻在想道,好一個魏真宰,還有那個狄仁傑,這兩個大臣皆是一時難選的人傑,不知道自己兒子如何從千萬人中選出來的。十分欣賞,心中都有了與兒子搶這兩個人才的念頭。

    其實一干服侍的太監也扭過臉去,當作沒有聽到,這個魏元忠比朱敬則膽子還要大三分。史官更是小聲地問:「這一段要不要記下來?」

    武則天轉過身說:「記!」

    李治忍了忍,也沒有辦法,這些大臣威嚇不起作用,就像這上書,不但罵了他,群臣大戶一起罵了進去。滿朝文武,那一個有這膽量?這樣一想,火氣下去了,語氣也軟了,溫言說道:「朕也知,可是不易治理。若是舉措不當,國家甚至會立即動亂,而不是等到兩百年後。」

    「也許有方法。」

    「說來聽聽。」有比沒有好,李治這幾天為此都沒有心思處理其他朝政。

    「陛下,臣聽說過舉賢不避親仇。」

    「是,這才是君子之風。」

    「臣也無奈,可有一個人也許有辦法,但陛下不能抱著親之,或者仇之的想法。」

    李治與武則天皆茫然,這是誰啊,讓李治又親之又仇之?

    「是太子殿下。」

    「咳,咳,」李治又嗆著了。

    太子是皇上的兒子,只能說親之,怎麼說仇之,史官拿筆的手在發抖,小心的問:「這一句記不記?」

    武則天這一回都不敢作主,倒是李治咬著牙說道:「記。」

    然後又說道:「既然他有辦法,又是太子,為何至今不言?」

    「陛下,昔日臣陪太子殿下去少林寺為陛祈福,太子曾與臣交談過此事。那時候太子還沒有及冠,就有了一些想法。太子英明無比,又長大幾載,這是國家的最大弊端之一,太子應當有一些更成熟的想法。「魏元忠將李威看得太高了,論權謀之術,李威未必很好,畢竟有一些前世的知識,徹底解決不大可能,能緩解的方法還是有的。去年交談時李威也隱約說出,具體的未說,魏元忠也未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不能再拖,只好將太子拉下水去。於是頓了頓,又說道:「太子不能言。」

    「為什麼不能言?」

    「是陛下讓他不能言的。」

    「……」李治立即醒悟過來,啞口無言。

    這又讓史官犯難,不知道該不該記。想了一下,既然仇之都記了下來,大約這句話也可以記,抹了抹汗,再次在紙上書寫。

    武則天在邊上說道:「你去對他說,國事為重。」

    「喏!」

    魏元忠退下,看著他離去的身影,武則天讚道:「陛下,此人可重用。一時清亮,朝中無人能及。」

    「是,」李治軟軟地答道。是一個難得的臣子,可一旦重用,自己耳朵就要被此人整天刮噪。再一想,心中又鬱悶萬分,這樣的人為什麼不為自己所用,卻成了兒子的親信?

    一路走出皇宮,所有大臣對魏元忠側目而視。這一篇奏摺,比朱敬則炮打李治那次還要猛烈,連郝處俊與李義琰都自愧不如。到了東宮,李威立即讓他進去。

    魏元忠立即將來意說出。

    「魏卿,你害了孤。」

    魏元忠忽然伏地,道:「殿下,臣知道,一旦殿下出策,無論是出何策,都會傷害到許多人,這對殿下不利。然而各州縣皆開始上書,若朝廷不出方略,有可能騷動不休。再說,又要對吐蕃用兵。此時國家不能騷動啊。」

    「你是忠臣,孤很敬佩……可孤不能說。」

    「殿下,臣理解殿下難處,可此時不能再藏拙。」

    「真不能說。」

    「那麼臣問殿下,有沒有策略?」

    「有,爭議很多。」

    「會不會動搖國家根本?」

    「這倒不會。」

    「那麼請殿下言!」魏元忠一下子跪了下來。

    李威立即將他扶起,然後苦笑:「魏卿,你不知,孤這些天聽聞了,也在想,其實根源是稅務的改革,可以地徵稅不大可能。要麼稅務從農田上解脫出來。因此孤一直在默默地做,你也看到了,孤默不作聲地做的幾件事,替國家一年多帶來多少稅務。但想潤物無聲,必須有一個緩慢的過程。這件事孤想出治本之策,緩解的一策倒是有之。」

    「請說。」

    「但說出來,不僅是爭議,得罪的人多,又得了虛名讓父皇忌憚。這個倒無所謂,只怕會讓孤到青海與論欽陵作戰,這才是孤最擔心的。不說未必發生,一說孤準得到青海。」可也很慚愧,自己身上流著李唐的血脈,論忠心度卻遠遠不及魏元忠。

    「到青海?」

    「是啊,孤做事有時也會魯莽,可心中對自己能力卻是清楚的。到了青海與論欽陵會戰,就是裴侍郎與劉相公,都十分吃力,孤去會有什麼樣的下場?」

    「這從何說起?」魏元忠茫然,這麼大的事,怎麼一點風聲都聽不到?

    李威將前後說了一遍,又道:「只是猜測,但劉李二位相公極其不和,使這個猜測似乎要變成了事實。別人說未必有人聽,孤自己親口說,那麼輕輕一個推動,孤必去青海無疑。魏卿,你是讓孤說還是不說?」
Babcorn 發表於 2016-5-12 15:05
第三百一十三章 方來還有英傑(一)

     「此人是誰?」魏元忠也緊張了,忘記國家安危問道。

    「不知道。肯定不是二弟,也與明崇儼無關。謀劃此局,眼光很長遠,需看穿劉李二位相公不和,以及青海戰局,甚至料定論欽陵會屢次挑釁我朝出動大軍決戰,不是今年,在去年秋後此風言就揚滿東都。二弟與他的同黨沒有這麼深遠的眼光。就是裴侍郎也到年關時才漸漸看出來一些。也不是母后,母后與我爭得只是權利的分配。孤做太子,對她可進可退。但孤去了青海,生死兩茫,對母后也不利。再說,舉朝上下,論權術母后當為最,卻欠缺軍事上的認識。所以一度,裴侍郎也認為是他錯覺。孤也曾認真想過,有這能力必須有足夠的智慧,還要有軍事上的見解,那麼只有裴侍郎一人。可裴侍郎萬萬做不出這件事。」

    魏元忠一邊聽,一邊在腦海想,也想不出任何的答案,喃喃道:「是誰?」

    「不管是誰了,但是魏卿一跪,讓孤慚愧不安。為了獎卿忠直之心,孤也會說的。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如果老天讓我活著,讓我登基,那麼這一場劫難就會化解,或能創造一個奇蹟。若不能,我就再穿那麼一次!」

    「穿什麼?」

    「你去吧,去對我父皇稟報,有一策,爭議很多,需大朝會商議!」穿什麼,打死了可不能說的,連碧兒都不能向她說。

    ……

    第三次大朝會,哄動了朝野!

    兩渠重要的,特別是對拱衛關中起了無可擬代的作用。然而沒有逃戶重要,看似逃戶,背後牽連到大戶兼併,貧富不均這兩個嚴重的課題。因此太子要大朝會獻策,朝會還沒有開,立即引起萬人矚目。

    洛陽全城轟動,有的人都說看到東宮夜晚冒霞光,有的百姓直接說李威出世時,滿室飄香,繁星似雪,長虹貫空,差一點就來了一個如來佛祖降世時步步蓮花。

    聽到碧兒的議論,李威說道:「孤這一回真上了火架。」

    朝會開始,大大小小的官員皆來到朝堂。

    李治特地讓人搬了一個胡床,讓李威坐在他的旁邊,天漸漸開始明亮起來,大臣們魚貫而入。陸續到齊後,李治說道:「弘兒,有何策略?說出來。」

    李威精神不大好,也很不情願。遲疑了一會兒道:「兒臣是有一策,為什麼要在大朝會上說?外面的事,我過問過。一些州縣確實逃戶嚴重,還有一些州縣不是很嚴重。其實人口一直難以普查,逃戶多少,拭問那一個刺史能報一個準確的數字?」

    休說唐朝,就是後世,人口普查都有誤差。

    「轟動如此,梁金柱一案引爆的,又很側目,許多太守是因為逃戶壓力大,還有是隨聲附和湊熱鬧,還有……就是想使我不利,抱薪救火,乘機推動。但各州縣爭執如此,又要出兵吐蕃,此事需要解決。因此我要在大朝會上說,就是解決,大家必須放下成見。若還有什麼想法,即使我策略有用,最後爭執之下,依然於事無補。」

    這才是問題的關健。休說是一個苟同的策略,就是一個好策略,朝堂分裂之下,也執行不了。或者就勢,變利為害。

    李治坐在正中,又有些下不了台。李威不會考慮他感受了,所有這一切,恰恰是父親引起的。說完,看著各位宰相,沒有繼續說下去,要等他們表態。

    李敬玄道:「殿下所言極是,國家邊疆未寧,我輩卻在內鬥不止,這讓臣羞慚不己。」

    李敬玄表了態,其他的人皆紛紛表態,但有幾個真心的,有幾個假心的,連武則天也猜不出來。

    李威輕聲嘆道:「內鬥啊,不然這方土地,擁有世上最好的沃土,最勤勞最聰明的百姓,怎能屢次三番的衰落?」

    一個個沒有吭聲。

    「大家默認,孤就說說逃戶。逃戶原因主要是兼吞田產造成的,我朝立國之初,就立令嚴禁買賣田地,結果大家也看到了。此條律令成為一紙空文。魏御史上書說我朝還剩下二百年江山,若不問此事,也不過二百年基業。」

    李治還是沒有作聲,雖然對李威在朝會上說此話,有些不滿。可坐視不管,問題會很嚴重。只是無從去管,所以做駝鳥,當看不到。

    「孤為兩渠做了一些非常之舉,是為朝廷帶來了稅務,但是賣給外番的貨物多,作坊就會多。梁金柱產業裡有逃戶,可江南富足的作坊中,那有幾個沒有逃戶的?產業多,薪酬高,會有更多百姓因為貧困,離井背鄉,寧肯做逃戶,也不會生活在原來的土地上,雖不嚴重,卻加快了逃戶的增漲步伐。」

    這一條大多數大臣沒有想到的,說完後大殿裡立即竅竅私語。

    等到議論聲小了後,李威繼續說道:「孤很早就在想這個問題。首先是產量,提高了產量,會有更多人能吃飽飯。但這不是問題之本,縱然產量再高,擁有的地少,賦稅交租後,又怎麼辦?其實還有辦法,遷往寬鄉,朝廷有過此舉,然沒有成效。不是所有百姓不願意離井背鄉的,地方官員不願意放百姓離開,一離開稅務少,政績不顯,執行不力。有的百姓確實是不願意離開故土,到了寬鄉良地皆是有主之地,只有貧瘠之地,百姓不樂意,水土民情不服。又遷往寬鄉,皆是貧困百姓,一無所有,路上無從就食,到了當地,農具牲畜,種子,渡日的餘糧,無處得來,朝廷來承擔,又沒有這個龐大的財政支撐。」

    又是一陣議論之聲,這一段話可謂一針見血。其實說到底,還是一個錢,若像宋朝那樣,一年收入能達上一億貫,什麼問題也解決了。可換一句話來說,宋朝從來就沒有為土地緊張發過愁,有本事你吞去,俺不在乎!

    李威接著說道:「因此,孤與父皇母后在洛陽那個皇莊設了一個莊園,向山向水搶地。可各位也看到了,一些百姓稍稍生活好一些,卻不能使所有百姓受益。人口依在悄悄的流動,許多百姓為生活所迫,繼續想方設法逃離家鄉。這是一種大勢!雍州能容納幾百萬人口,可是商州呢?富裕的地方缺少勞力,貧困的地方壯丁卻連養家餬口都做不到。各位,孤問你們,水是往高處流,還是往地處流?」

    這是同意逃戶存在,可這一句話卻駁不動。

    「孤曾經與幾位大臣說過此事,增加朝廷收入,兩渠做了一些爭議的舉動,不但爭議,孤剛才也說過,加快了逃戶增加的步伐。然而卻帶來了大量財富,這些財富會減緩朝廷財政的壓力。若是大部賦稅減少,一畝地打糧三石,一戶七口人,十畝地就能活命,二十畝地就能溫飽。能溫飽了,會不會將地賣出去?還有,海外大家又沒有重視,但你們知道僅是南海一帶,有多少地方沒有真正意義的國家嗎?有可能比我們整個大唐疆域更大,不但這些地方沒有強大的國家反抗,百姓還十分稀少。孤不知道土地壓力從何而來?「

    原來太子已做了許多事,不但在搶地,還在搶錢。但張大安狐疑地問道:「殿下言之似有理,可眼下之計如何?」

    「孤正要說,前面的說那些,如張相公所說,太過長遠,有沒有效,要過很多年才能看到。孤說這些,是想說一個道理,治國與治水一理,堵不如疏。」說完了嘆口氣,得罪人的話終於要說了。

    「其實逃戶很苦。因為害怕官府抓捕,在異地他鄉謀生,過得膽顫心驚,有時候受了不平的事,也不敢說。可以說這個群體,連部曲都不如。但不是沒有辦法解決,朝廷可設一暫住制。」

    「何為暫住制?」李治驚訝地問。

    「朝廷下詔勒令除特殊情況外,比如府兵,或者其他一些朝廷需要的民眾外,各州縣皆放開百姓遷移。但百姓遷移時,需向各州縣討要相關的文書,註明去處,到了當地後,再由異地州縣發放文書,登記暫住時間。暫住民的稅務還在原處交納。此舉後,若百姓還甘心做逃戶,那麼就是有意避稅,或者有人收留這些逃戶,那麼是縱容百姓避稅,就可以用律令處罰。」

    辦法不高明,也就是後世的暫住證政策。不過在唐朝,這個想法大膽又匪夷所思的,並且絕對是一良策。原來各州縣官員不讓百姓流動,正是因為了稅務為了政績,稅務不少,官員有可能樂見其成。原來的政策,逃戶不敢拋頭露面,官員沒有辦法管理,帶來種種弊病,甚至許多百姓佔山為王。但現在一來,朝廷可以將這些百姓納於管理之下。

    李治張大嘴巴,很簡單的一個方法,為什麼全天下的人就想不到?

    但還是治標的方法,若不是李威在大朝會上說清楚,也容易讓人下絆子。執行起來,也未必順利。許多人會不滿的,特別是大戶,用黑戶想怎麼用就怎麼用,價格便宜。一旦官府登記在冊,再像原來那樣用不大可能。可反抗,又從道義上佔不住理。憑藉這一點,李威已是得罪了許多人。

    不僅如此,幾次大朝會,上到皇帝皇后,下到群臣,甚至地方的群臣,皆沒有想出良策化解。卻讓自己解決了,再加上兩渠,父親如何處之?

    這兩條官員一時沒有想到,皆在沉思。

    依然有一些麻煩的,比如會不會影響到農業生產?因此,放什麼人到他鄉謀生,又要細細斟酌。他州官員會不會配合,畢竟得不到稅務,人口增加,給他州會帶來麻煩。還有,大戶會不會願意配合?

    可作為逃戶本身,雖會交一筆錢,但能正大光明的做人務工,也不是損失。至少這一策使眼下之局立即得到緩解。甚至會在很長時間,化解了逃戶大部分的壓力,朝廷增加稅務,逃戶可以有序管理。執行時也不繁瑣,不殘暴,體現了朝廷的溫情,對百姓的關懷。至少在眼下,是化解這場巨大爭議的最佳良策。

    李義琰大聲說道:「太子此策,是良策也,臣愧不如太子遠矣。」

    不但李義琰,許多大臣皆心折。事實是幾百億人幾千億人智慧對付唐朝幾千萬人智慧,但大家不知,成了李威一人智慧勝過幾千萬人,連雍王黨派的大臣都無言以對。

    更多的喝彩聲響了起來。

    武則天在簾後也是妙目晶晶,輕聲說道:「弘兒,本宮為你有這一子,感到欣慰。」

    「母后,治理國事兒臣不及父皇母后遠矣,可如父皇所說,兒臣無他長,只有一些歪才,有時候能替父皇分擔一二。」

    「這個歪才好,」李治低聲說道。

    「父皇的誇獎叫兒臣慚愧,」李威恭賀答道。但看著父親神情複雜的眼光,在心裡卻在盤算著,自己該什麼時候動身去青海。

    大方向出來,自有群臣商議細節。

    開始散朝,李義琰忽然抬頭看著天空道:「各位,看看天。」

    這一天天氣很好,寶藍色的天空純淨似水,略略蕩著幾縷薄紗狀的浮雲。一年之中,這樣的天氣總會有那麼幾十天的。但偏要往其他地方引,也沒有辦法,古時人還喜歡往其他地方引。比如李隆基兵變之時,史書記載四個大字,繁星似雪,讓後人讀起來立即熱血沸騰。所以李義琰這一句說完,所有大臣一起抬起頭看著天空。郝處俊忽然掉下幾滴老淚,哽咽道:「如此大事,天怎麼能不顯異象?」

    看著郝處俊在發花痴,雍王黨的一群大臣心中不是滋味。看著天,心裡想到,不就是一個好天氣嗎,何至於天顯異象?你太誇張了吧。

    但不能言,計策是妙策,又碰上了這個好天氣,郝處俊又要往上引,怎麼辦?

    這畢竟是少數人,大多數人心裡還是不免胡思亂想的,連史官都恭敬地執筆寫道:三月丙午(是年是月初八),太子弘於大朝會議逃戶,出暫住奇策,群臣驚嘆折佩,是日天晴空明,恍若浮鏡。
Babcorn 發表於 2016-5-12 15:06
第三百一十四章 方來還有英傑(二)

     「殿下,妾身祝酒一杯。」裴雨荷倒了一杯酒,遞了過來,眼裡閃著興奮喜悅的光彩。

    「為何要敬我酒?」

    「妾身聽聞了昨天殿下在朝會上的事,妾身身感榮幸,能陪伴殿下左右。」

    李威嘆了一口氣,問道:「有沒有聽到其他怪異的事?」

    裴雨荷遲疑了一下說道:「有人說昨天清晨彩霞滿天,如虹如荼,接著萬里無雲,碧空千里。還有人說百鳥集於天津橋上來賀……」

    「那你昨天有沒有看到百鳥來賀,霞若長虹?」

    「昨天早上妾身真沒有注意,又沒有出宮。」

    「休要相信,也沒有傳言的那麼好,不過有一句話孤要對你說。」

    「請殿下吩咐。」

    「我不喜爭執,更不喜殺戳,特別是一家人為了權利自相殘殺。所以東宮之中,孤納的妻妾不多,也不隨便輕易染於宮女。你性格大約不會,但你有娘家人,韋月也有娘家人。」將上官婉兒與碧兒排除在外,碧兒家世太寒,若自己不支持,在東宮裡很弱勢。上官婉兒卻不可輕視,上官儀當年有許多親近的大臣,未必全部遭貶,其母又出自滎陽鄭家,但母親在世,這種影響力依然很小。若爭,只會是裴雨荷娘家與韋月娘家爭。兩個門閥力量相差無幾,又皆有許多不甘寂寞之人。

    「妾身知道,處世清靜無為而己。」

    「幡不欲動風催其動,不是你想清靜就能清靜。不過無為二字記住,只要不為,就沒有縫隙讓人鑽。若是孤不在東宮之中,韋月與婉兒小,碧兒心思單純,你要替孤照料她們。」

    「殿下,你要去哪裡?」

    「不知道,孤只是一個假設。不出遠門則罷,出了遠門後回來,孤會讓你陪寢。順便說一件事,以前孤一直沒有與你同房,一是你歲數小,碧兒也是過了很久,孤才真正將她納入房下。第二個有的事,孤還看不清,不想害了你,不想害了我。這中間的原因,比你想的要複雜。」

    「是,」裴雨荷紅著臉答道。

    若論舉止,裴雨荷無可挑剔。所以世家驕傲有驕傲的理由,論舉止論教養,縱然皇室子弟皆不如。

    李威沒有再言語,然後翻看地圖,越來越有可能了,砍柴不怕磨刀工,於是將青海,甚至吐蕃、西域、吐谷渾,連尼婆羅、東女羌等等地圖全部命人搬了過來,一一觀看,努力地將它們記在腦海裡。

    這才是第一步,第二步還要看犧牲了大量斥候打探來的情報,吐蕃各部的矛盾,生活情況。不知道有用沒有用,也許用上,也許用不上,但看了比不看好,不至於到時候想用卻不知道。

    ……

    但這個三月注定成了多事之秋,接著又有一件事發生了,劉仁軌在青海病重,這可以理解的,青海海撥高,有氣疫,老將軍畢竟六十多歲。這一病臥床不起,已經無法指揮。因此上書懇請朝廷讓他回朝養病,另外又推薦李敬玄替代。其理由是一旦大軍征伐吐蕃,士兵數量比薛仁貴那一次的軍隊還要多,沒有德高望重之人,沒有辦法統率這些將士。第二李敬玄執掌宰輔多年,頗有才幹,也是出征的最佳統帥。第三李敬玄出身李家,其中隴西李家久在隴右,熟悉青海情況。因此,縱觀朝庭上下,想要大捷,李敬玄是不二人選。

    其實憑藉李家,已讓李治感到刺眼。

    李淵向李家示好,遭到了嘲笑,當然也有原因的,當時李唐基業未穩。李世民雄才大略,沒有計較,而且他像裴行儉所說,意識到身上的鮮卑血脈帶來的好處,甚至還讓胡人替他看守寢宮的大門,但心中還是不悅的,所以氏族志刻意打壓五姓七家,李治更沒有開口,卻讓李義府重修了氏族志,說明心中還是不悅的。

    早年的李治與李世民,皆是治國之君,不可能因為這一條刻意排擠李家,朝中也用了一些李家的大臣。然而李敬玄舉族去投立收,自己是皇室居然不容,李治十分不快。

    不僅僅如此,李敬玄久居吏部,雖然裴行儉也在,可以李敬玄為主。例如杜審言的堂兄杜易簡,九歲就能文,很有才華的,為岑文本器重。後來任殿中侍御史,在路上遇到李敬玄不避,這也不算什麼的,比起他那個堂弟,杜易簡已經很謙虛了,然後李敬玄不滿,召為考功員外郎屈之。這時裴行儉與李敬玄同掌吏部,與賞識無關,文章寫得好不代表官做得好的,純是對付李敬玄的,於是將此事翻出來言李敬玄罪,李敬玄只說了一句:「襄陽兒輕薄乃爾。」又奏易簡險躁,李治怒,貶為開州司馬。然後消失了……

    因此現在官場上許多官員都沾了李敬玄的恩惠提撥上來的。

    這是其一,李敬玄前後三娶,皆山東名門,與李家合族,他自己居於中台要職,為了示恩,多提撥了一些士族子弟為官,以朝恩樹私恩。這又是李治不快活的。

    在與太子爭權過程中,李敬玄多次相助兒子,又讓李治十分不滿。

    這是李敬玄的缺點,可在職時卻是兢兢業業,對朝廷有很多貢獻,不能因為不快就無故地將他貶職。再說,李敬玄在朝堂上的力量也不小,沒有合適的理由貶職,會引起很大的爭議。李治一直在容忍。

    而劉仁軌這封信,正好給了李治機會。

    後來許多人不明白了,兵者,軍國大事,為什麼李治會讓李敬玄領兵,再不滿,也不能拿十幾萬唐軍性命陪葬!只是一個大臣,李治再考慮什麼朝爭,權謀,也不可能搭上十幾萬軍隊的。整個唐朝能有多少軍隊?薛仁貴大非川之敗,已經讓唐朝吃不消了,還沒有消停,李治能昏到這地步?

    其實理由很簡單,如裴行儉所說,君王不懂軍事,那麼只能胡來了,前期有李績在世,調兵遣將不會出漏子,李績一死,薛仁貴一個農民沒有威望,劉仁軌有威望,資歷還淺,裴行儉只是稍稍展露了一下,文臣,依然不大信。所以李治只能瞎指揮,就像後來宋朝用文臣為帥,用太監為帥一樣。將李敬玄調出去,與權謀有關,調出後會有什麼結果,李治對軍事不懂,想不出來,這才是李治讓李敬玄為帥的緣由。

    再說,劉仁軌說李敬玄行,想來不差的,比如兒子西南一行,所選的幾個人,裴行儉與黑齒常之,皆是適用。

    因此,看到了這份詔書後,立即讓劉仁軌回朝養病,李敬玄代劉仁軌為洮河道大總管兼安撫大使,檢校鄯州都督,又命金吾將軍曹懷舜等分往河南河北募征勇士,實際上很早就在募征,有的整編成冊,也「訓練」了很長時間,再使李神通之子益州大都督府長史李孝逸、嶲州都督拓王奉發劍南兵與山南兵會合,一共十八萬軍隊,分成八道,工部尚書劉審禮、王孝傑、李謹行、契苾明、韋待階、王杲、曹懷舜、黑齒常之、婁師德等人為各道行軍總管、副總管或者將軍。

    唐朝戰爭機器在論欽陵數次挑釁下,如願以償地開動。

    事實沒有一個資歷淺,有威望的人坐鎮,這麼多的軍隊很難指揮。唐朝立國以來,除了征高麗外,很少出動過十幾萬軍隊。就算朝廷破格提撥,讓黑齒常之來指揮,用對了人,可劉審禮這些人會不會聽黑齒常之的命令?

    場面上也風光,十八萬大軍的主帥,唐朝立國以來,有過幾回?

    但李敬玄都想放聲大哭,這個劉仁軌王八蛋簡直太壞了,壞透頂了。

    立即跑到李治面前說道:「陛下,臣對軍務大事不懂,臣生死無所謂,可是關係到十幾萬將士的生命安全,我朝與吐蕃未來幾十年的命運。」

    「你是畏戰?」

    「臣不是,臣只是一個文官。」

    「那麼裴侍郎是武將,太子是武將?」

    「……」劉仁軌不能說了,或者說沒有勇將,也錯了,此次勇將比太子那時還要多,黑齒常之在列,李謹行更是勇冠三軍,契苾何力的兒子契苾明同樣不簡單,還有成熟起來的令狐智沖。再從裝備上來說,有炮錘,有投石機,有火藥,吐蕃人嘴中的震天雷。但是不是如此呢?

    李治更不悅,道:「薛仁貴敗,是疏忽大意,將帥失和,故此,統帥之人必須德高望。吐蕃西南敗亡如此,有何懼哉?仁軌有病,否則此次大功也不會輪到你。他說須卿,卿自是不二人選,若仁軌須朕,朕亦會前往,卿安得辭!」

    李敬玄頭腦都蒙了豬油,你還親自前往,你去還不如我去。

    沒有辦法,只好出宮,拉長著臉,愁腸百結,肝腸寸斷,反正腸子、心臟、五腑六肺一起擰到一塊兒。

    想了想,又將論欽陵與薛仁貴交戰的經過拿出來看了一遍,當時薛仁貴有薛仁貴的說法,郭待封有郭待封的說法,因此這份卷宗若不是內行人,根本看不到戰役的真相。

    看了半天,看不出所以然來,於是找到了郝處俊,咱都是太子黨,一個黨派嘛,而且郝處俊敢於進諫,央請郝處俊求個情。

    郝處俊敢於進諫不假,可對軍事同樣不懂,茫然道:「你不應當找我,去找張相公。」

    「可是乾封元年你隨李績征東時,卻是副大總管。」

    「不假,可當年副大總管還有龐同善、契苾何力二人,各司其職,我只掌管軍紀,軍旅指揮,我沒有參與。」

    李敬玄再找張文瓘,還是那一年的事,不過出征到了第二年,當時張文瓘以東台舍人隨軍,剛率軍隊到達高麗城下,未及成列,高麗軍至,將士大賅,張文瓘從容坐在胡床上,也就是坐在矮椅上,命令將士立即進食乾糧,簡選精銳,大敗來眾,將士皆服其膽略。

    這個主真刀實槍打過,於是找到張文瓘,將難處一說。張文瓘將李敬玄拉到角落,悄聲說道:「李相公,你也誤會我了。當年我率軍抵達高麗,什麼都不懂,高麗大軍奄至,我內心害怕之極。根本不知道怎麼辦,只好胡亂發令,大家吃一點東西,精壯之士出擊。這一戰稀里糊塗打勝了。」

    他能爬到這麼高位置,不是沒有城府的,心中很害怕,可表面上沒有流露,因為將士認為主帥勇敢,軍心乃定。選勇兵也不是他挑選的,於是就這麼贏了。

    「……」

    張文瓘又說道:「殿下勸過你們幾次,將相和,國家興,可你們不聽,唉!」

    直搖頭,對李敬玄反感,對劉仁軌也反感。

    李敬玄討了一個沒趣,不過眼睛一亮,唯今之計,只好找太子。郝處俊不懂,張文瓘不懂,太子卻是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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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五章 方來還有英傑(三)

     李威一直沉默,父親下了這份詔書,還是讓他很驚詫的。想了很多,不僅僅是削弱自己權利,父親對軍事不懂,對吐蕃輕敵,還有其他的一些原因。因此問道:「李相公,就是我進諫,父皇會不會聽我的?不但不聽,父皇心中會有什麼感想?」

    李敬玄在李治面前已經推辭過一回,再托太子求情,即使不到青海,憑這份怯弱之名,仕途也到頭了。很有可能李威一求情,後面一份詔書下達,讓他致仕。

    「殿下,那臣該怎麼辦?」

    李威很想說一句:「這是你自找的。」

    劉仁軌在青海兵少,又面對著吐蕃大將論欽陵的衝擊,說他是當世第一戰神,那是誇張了。無論劉仁軌,還是裴行儉、薛仁貴,並不比他遑讓多少,大食雄起,應當也有猛將,但在青海高原上,論欽陵就是無解之題!不是李敬玄,換作劉仁軌,如輕易出軍,深入大非川烏海之地,同樣凶多吉少。

    其實劉仁軌做得還不錯的,憑藉著這些兵力,雖無戰功,可自保了。那麼大家打消耗戰吧,我出兵需消耗,吐蕃出兵也需消耗,那個會笑到最後?這是上兵之道,伐謀!可這個李敬玄在後面掣肘,劉仁軌為了自保,只好這麼做了。換作自己,也會想辦法脫離青海。無有惡因,那來惡果?

    這兩個人……唉!李威長嘆一口氣,道:「李相公,想不去是不可能的。我只能說幾條,你稍作注意。」

    「請講。」李敬玄皺著臉說。

    「兵多將廣是件好事,人多力量大。但換一句話來說,兵越多,指揮的難度越大,沒有才能無法統管。相互的配合調動更繁瑣,而且大軍一多,少了靈活機動,特別是我朝軍隊,以步兵為主。」換作李威自己,來指揮十八萬軍隊,心中同樣會打退堂鼓。不過跟裴行儉學了很久的兵法,這一回講起來更有條理,繼續說道:「只能步步為營,不能輕軍易進,讓吐蕃人分而割之。」

    「且慢,」李敬玄拿來一張紙將李威的話記下來。

    「再有,才有所長有所短,進入軍中,一旦開戰,生死立分,千萬不能以資歷用將,而要以能力用將,文臣負責軍紀物資,武將行軍作戰。」雖說,可知道很難。什麼是文臣,什麼是武將?武將不一定會統轄指揮,文臣未必沒有裴行儉這樣的人物。比如黑齒常之,用作一道副總管可,作為一道正總管,未必會有將士誠服。征高麗時也是分成一道一道的,一道一兩萬人,現在一道大的有三四萬,四五萬人,小的還有一萬多人,也就是評書中說的前軍、後軍、左軍、右路、中軍等等。但實際情況不是這樣的,不可能十幾萬人紮在一起,那準得完,得分成幾路,每路又分成幾小路,也就是一道一道的由來。

    想到這裡,李威搖了搖頭,自己領過軍隊,甚至射殺過一人,還學了李靖的兵法,現在腦海裡想像,都有些糊塗了。這個李敬玄率軍……

    「最後更切記了,吐谷渾已經一割為二,親唐的吐谷渾皆遷居於我大唐領土。現在青海的吐谷渾皆是親吐蕃的部族,上次薛仁貴正是沒有注意,才導致大敗的,論欽陵一共出了四十萬軍隊,其中一半就是從吐谷渾抽調出來的。不能對他們抱以僥倖之心。但有一點,吐谷渾各個部族百姓生活不是很好,這可以利用。就是這也要注意,有的部族百姓生活苦,對酋長依然忠心耿耿,有的部族百姓對酋長不滿。只有後者的才能利用。要麼就是黨項人,生活低下,吐蕃人又輕視之。這也可以拉攏。」

    但以士大夫居之的李敬玄會不會願意與這些低賤的蕃人交往?

    看來無論自己怎麼吩咐,朝廷得準備好戰敗後的撫卹吧!

    還是囑咐了一句:「緩進穩防,每進一步,立即紮營,修建城堡,只要防守妥當,火藥投石機就能派上用場。這是我軍之長。若躁兵輕進,必然大敗。」

    「但是殿下,朝廷發出大軍,如何能做到緩進穩防?」

    十幾萬大軍,每天的消耗,將是驚人的數字。不僅是糧草,還有武器,以及其他物資,朝廷也不容許李敬玄象蝸牛一樣行軍。

    李威有些急躁,就這樣,未必不敗,還想急著收復大非川與烏海?喝了一口茶,靜了靜心,說道:「不允許也要這樣做,雖然朝廷會有人彈劾,但比大敗而歸強。戰爭未必非要殺許多敵人,才是勝利。那麼也沒有了善戰者無赫赫戰功這句話的由來。若你真這樣做了,那個論欽陵非得著急不可。不相信,你可以看一下斥候帶回來的情報,吐蕃因為窮兵黜武,各部民心皆不穩定。消耗下去,吐蕃準會內亂。但是你戰敗了,挾大勝之勢,朝廷佈置許多的反間計也隨之失敗。至於朝廷,由孤來替你抵擋,等劉仁軌回來後,我向他勸說,再勸說裴侍郎,以及其他大臣,合力說服父皇。就是消耗,若你能做到牽制論欽陵大軍兩年,那麼你會看到許多對我們大唐有利的變化。」

    又喝了一口茶,對李敬玄講這些很吃力的,必須講得清楚明白,他才能聽懂,不是他笨,是對軍事一竊不通。又說道:「真不行,孤今年繼續開工,明年秋天將兩渠停下來,將海市的稅務撥出來,對你支持。李相公,莫要忘記了,還有氣疫,中原兵才到青海,無論怎麼勇猛,皆不適應。拖得越長,越能適應青海的天氣。但切記,不能大敗,一旦大敗,軍心不穩,又成了師老兵疲之勢。」

    僅是師老兵疲,就夠李敬玄逐磨很久。

    突然想起一件事,又說道:「這個嚴格來說,不是氣疫,也不是毒氣,不是什麼瘴氣,冷瘴,南詔有瘴氣,是因為人少,許多地方無人居住,各種植物動物屍體**,隨著陽光照射蒸發,吸者中毒而亡。這是事實。可吐蕃那不是,是因為地勢高,空中的『氣』裡少了一種最要緊的東西,叫氧氣,所以呼吸困難,伴隨著各種疾病發生。這有一個適應的過程,遇到這種情況也不能以為是其他疾病,胡亂治療,派人尋找一種藥材叫紅景天的,在青海與劍南地勢高寒冷之所,這種藥材很常見,吐蕃最多,用來泡水或者泡酒喝。你去了青海詢問一下便知。」

    李威也沒有去過青海高原,前世有一個朋友去了後,得了高原反應,開的藥方就是以紅景天為主,因為關心,通了電話,詢問了一下,這才記在心中。

    李敬玄又記下來,問道:「還有呢?」

    「沒有了,再不行,你拋開成見,詢問裴侍郎,他的軍事天賦不亞於劉相公。」

    李敬玄才告辭,也真去找裴行儉。

    裴行儉將他記下來的紙條打開看了看,道:「紅景天?」

    「是殿下說的,還說了氣裡有一種氧氣,青海少,所以才得的氣疫。」

    裴行儉縱然再聰明,也不會知道神馬的氧氣,沉吟道:「殿下天資英慧,昔日梁積壽前去南詔,正是沒有聽從殿下建議,最後倉皇北歸,連姚州城都失守了。」

    「是,那麼裴侍郎可有什麼妙策補充?」李敬玄訕訕道。

    「若是讓我說,李相公此去,只能守,縱然是進,務必穩進,不是步步為營,是半步為營。只能耗,不可攻。」太子這是留了面子,攻什麼攻啊!李敬玄的能力一攻,準得慘敗而歸。又說道:「其實殿下已經說得差不多了,只要做到,不會大功,但不會大敗。若是朝廷呵責,我可以替你爭辨。」

    「謝過。」

    ……

    此時,青海一場戰役一觸即發。

    將劉仁軌成功逼回去,論欽陵也返回吐蕃,不願意與劉仁軌交手,卻願意同其他唐將交手,當然太子能親自來了最好不過。所以一場大戰即將來臨,他要返回吐蕃安排。

    臨走時,將軍隊交給弟弟論贊婆,並囑咐道:「我離開後,以靜為動,不要貪圖繩墨小利。等我回來後,再大敗唐軍。」

    「是。」論贊婆道。

    但是沒有多久,就接到了一份情報,劉仁軌離開了,將軍務交給了李謹行,吐蕃都知道劉仁軌的,李謹行一直活躍在高麗,揚名也是近幾年的事,瞭解得不多。論贊婆有些輕視。

    論欽陵離開,吐蕃軍隊也撤到大非川駐紮,李謹行有些疏忽大意。人是在前線指揮,可是讓吐蕃人不停地騷擾,物資消耗很重,特別是前線湟中城。這是一個小城,但因為地理位置,成了鄯城的重要西大門。

    李謹行派斥候打探了一下,然後下令城中士兵出去伐柴。不僅生火做飯,還要取暖。即便是三月,青海到了夜晚時,依然還有些寒冷。

    論欽陵一聽覺得這是一個戰機。

    佔了湟中城,等到打開了河湟地區的大門,而是因為數次激戰,城中物資充足,有許多讓他垂涎三尺的轟天雷與投石機。這兩樣東西,讓吐蕃人吃了許多苦頭。傷害之所以不大,是二哥的指揮,士兵散開,避免攻城,減少了傷亡。就這樣,後來也沒有選擇攻城。但吐蕃人得到性質不同的,有了這兩樣東西,唐朝人只能守城,士兵集中,能將它們殺傷力發揮到最大地步。

    因此,緊急調集了十萬大軍,吐蕃的駐軍沒有這麼多人,主要是吐谷渾人。然後突然奇襲湟中城。

    李謹行接到這個消息時,吐蕃人已經在三十里之外。李乙夫六神無主地問道:「怎麼辦?」

    本來城中防守士兵數量有限,現在砍柴禾,不是出城就能砍到的,有的去了很遠的地方,立即召回來是不大可能。一個通知,又要返回,還多是步兵,就是將拉柴的車子丟下不管,返回也來不及。

    李謹行道:「是我大意了。」

    正說著,遠處煙塵滾起,吐蕃的前鋒軍已經到來。
Babcorn 發表於 2016-5-12 15:06
第三百一十六章 方來還有英傑(四)

     古道、西風、瘦馬,斷腸人在天涯。

    風也變成了東南風,春天來臨,到了西北遲了些,終是來了,大地復甦,小草欣欣然地從地平線上撥出,可終沒有江南的暖和,帶著西北本來就有的肅殺之氣。

    馬未必是瘦的,但成了拉車的馬,不是在戰場上奔騰,也失去了英雄豪情。

    古道卻是古道,一直通到天涯。

    斷腸人不是斷腸人,但腸子也在冒著後悔的泡泡。

    劉仁軌嘶啞的聲音問道:「四伯,到了哪兒?」

    「前方就是疊州城。」

    「疊州?這麼快?」

    「阿郎,不算快的,若要急趕,早到了秦州。」

    「不用急,就這樣慢慢趕,不是某病了嗎?」

    「那個……」管家不作聲了,知道自家主子的想法,作為一個久經沙場的老將,幾乎百戰百勝,有著自己的矜持,因為李敬玄的所逼,作為這種事情,心情惡劣可想而知的。

    「阿郎,僕只擔心鄯州。」自家主人離開,將一堆爛攤子交給李謹行處理,在李敬玄沒有到達之前,出了任何差池,自家主子也逃不了這個責任的。

    「你想錯了,李將軍一人可堪當一萬雄兵。」劉仁軌說完這句話,眼睛閉上,心力憔悴,竟然靠在馬車上睡著了。

    ……

    這是一次成功的奇襲,論贊婆為此做了很多的佈置,前鋒是兩萬精騎,迅速來到湟中城下,然而立即勒住了戰馬,說道:「停!」

    兩萬大軍一起停下。

    其實不只是論贊婆,其他吐蕃將士也感到不解。

    太怪異了,如若城中兵力少,此時吐蕃大軍突然襲擊,唐人城門應當立即緊閉,然後發烽火,請援兵到來相助。可不是,十分反常,沒有看到烽火,這不算的,而且城門大開,那意思分明是說,進吧,敞開大門讓你們進來。

    城頭上還插著數面旗幟,旗幟下面坐著十幾個將領,在喝酒言歡,就像這兩萬黑壓壓到來的吐蕃精騎,是一團空氣。

    論贊婆想不明白,雖然瞭解得不多,可也知道李謹行不是一個蠢材,斷然不會做出如此不合理的事。問身邊的屬將:「你們看唐人為什麼這麼做?」

    「不知道?」一個個搖頭,眼前這一切太不合理,皆想不明白,因此不敢說。

    有魯莽的將領說道:「大將軍,管他什麼,殺進去再說。」

    「且慢,」論贊婆搖了搖手。

    「為什麼?」

    「我感到那個劉仁軌並沒有離開,這是有意設下一個圈套。」論贊婆說這句話時,想到了他與二哥交談的一段情形,論欽陵對他說過一句話:「唐人不可輕敵。國家疆域遼闊,百姓眾多,能人異士輩出,我們吐蕃能守的就是地高,唐人不適應。所以南詔才能一敗。就在青海,也不能輕敵,唐人詭計多端,特別又有一些犀利的武器,於城戰不是我吐蕃之長,只能將他們想方設法誘出效野,才是我們吐蕃人的天下。」

    難道這是唐朝人的詭計?論贊婆眼睛眯縫起來,城門大開,連吊橋也放了下來,能看到城裡的情問,湟中城不大,眼睛力,順著主街看去,能看到東城門。奇怪的是西城門大開,誘惑他率軍進去,可是東城門卻緊緊關閉著,大街上也看不到一個行人,十分安靜,因為沒有人打擾,一群麻雀在飛來飛去,有的落在長街上,東張西望。但這時候瞳孔突然放大,因為他看到了一縷塵土從南邊的民舍中揚起,接著又看到了街道上的地面有許多地方隆起。

    有埋伏!

    那個李謹行出身也是一個野蠻人,想不出什麼詭計,這一定是劉仁軌的計策,故意將計就計,放出風聲回中原,實際上想誘惑他們大意前來侵犯。不然,想不出第二個解釋。

    心中暗嘆一聲,還是求一個穩吧,等大哥回來再商議,說道:「撤軍!」

    「撤軍?」

    「看到沒有,地面上有一些新掘的痕跡,唐朝有轟天雷,它不僅能在天上炸,在地下也能炸。還有南邊有塵埃揚起,是有伏兵,東南風將塵埃吹了過來。撤,立即撤!」

    說著一撥馬頭,立即向赤嶺撤去。

    此時李謹行在城頭也是驚出一身冷汗,城中此時只剩下幾百名士兵,休說只是一些火藥,就給他們大炮,也守不下湟中城。於是想出這個冒險的辦法。

    看到吐蕃消失在地平線上,李謹行如釋重負地說:「還是多看書好啊。」

    但沒有鬆懈,城門一直大開,在城頭上飲酒作樂,事實上論贊婆撤回後,與中軍匯合,也懷疑上了當,又派斥候前來打探,依然如此,甚至斥候在假像的趨使下,報告說城中看到大量的甲兵伏於主街兩側,城後面也隱隱看到大團灰塵揚起。論贊婆越發堅信是唐朝的埋伏了,無奈之下,率領十萬大軍無功而返。

    夜晚到來,所有砍柴的士兵返回,李謹行這才將城門關上,論贊婆只是懷疑,李謹行這一天心都吊在嗓子眼。當時情況緊迫,防守防不住了,布了一些迷惑人的佈置,又將城門大開,來了場豪賭。

    論贊婆說他是一個野蠻人是不對的,他是靺鞨人,但父親突地稽是親唐派,自幼就開始接受漢家文化,某些方面,比一個中原人更像一個漢人。而且其人長相雄偉大,極具風儀,讀的書籍也多。時間緊急,無奈之下,就想到了他看過的一些書,比如李廣率百騎突然遭遇幾千匈奴敵人,離大營遠,李廣讓所有士兵下馬,悠閒地睡在草皮上,匈奴人奇怪,派一名軍官察看,讓李廣一箭射死,一直熬到天黑,李廣還是如此,匈奴人怕是埋伏,慌忙地逃跑了。然後到趙雲,也是曹軍突至,大開營門,偃旗息鼓,曹軍疑有伏兵,反而退了下去,趙雲見到曹軍撤退,令士兵擂鼓,然後領軍從營內殺出,曹軍驚賅,大敗而回。劉備聽說後誇獎道,子龍一身膽也。又有文聘嚇跑了孫權,蕭承嚇跑了北魏大軍。

    可事後聽到吐蕃來犯的將士十萬眾,李謹行還是冷汗涔涔。

    當然,論贊婆也得知真相了,後悔萬分,過了半天,才說道:「二哥說得對,唐朝豈只是一個劉仁軌!」

    沒有戰,但實際戰了,而且論欽陵沒有到來之前,論贊婆再也沒有敢覷覦河湟。

    ……

    李謹行這一次空城計,因為是靺鞨人,又沒有直接的戰鬥發生,史書皆忽視了。朝廷還沒有接到消息,就是接到了,也不會注意。一個小小的吐蕃,我要的不是你守城,而是如何擊敗敵人,若殺死一萬個兩萬個吐蕃人,你再來報捷吧。

    當然,李謹行很知趣,根本就沒有將此事上報。報的好,平安無事,嘉獎不大可能。報的不好,是他玩忽職守,隨後又行險計,若吐蕃人不疑衝進去怎麼辦?後果李謹行會不會承擔?

    就是報了,也沒有人注意。

    此時李敬玄無奈地離開了洛陽,但各道全部驚動。十八萬大軍不是十八個士兵,整個唐朝不足四百萬戶,也就是二十二戶,必須出一丁,前去青海會戰。這個兵不可能從江南嶺南道調遣,那麼關中、河北、河東、河南與劍南等道壓力更重。

    吐蕃亦是如此,因為大部分百姓依靠放牧為生,閒時放牧,戰時作戰,家中的牲畜可以交給老人婦女看管,甚至蛋大的孩子都可以拿著牧鞭看守著牛羊。因此調兵靈活機動。甚至吐蕃整個人口,包括羈縻地區的百姓,都不足千萬人,但能在一次大會戰中調動幾十萬軍隊。缺點也明顯,若大勝可以,若大敗,百姓負擔沉重,缺少了青壯年,對後代繁衍都能造成極度的影響,甚至為其他部族吞併。許多部落就是這樣走向消失的過程。

    這些士兵將從各道趕向鄯州會合,大軍一發,十八萬人所需的各種糧草與物資更加驚人,唐朝大半地區,都開始騷動起來。

    但逐漸有少數大臣反應過來,李敬玄不懂軍旅,可是十八萬軍隊,一旦大敗,唐朝雖大,必然元傷大傷。開始上書,要求李治重新換帥。李治問了一句:「那麼誰適合擔任主帥之職,又能服眾,避免將帥失和的事發生?」

    一句使反對的臣子啞然。

    若是李績不死,李績無疑是最適合的。劉仁軌也不錯,可是重病在身,讓他怎麼指揮作戰?然後數了數,就是裴行儉資歷也稍顯不夠,至少象劉審禮就比裴行儉職位高。換戴至德、郝處俊他們,與李敬玄一樣,不如不換。

    不由地皆想起一個人,可都不敢說了……

    ……

    三月一件件大事發生,還沒有中止。

    兩渠的第三期工程即將結束。去年李威停了一停,時間必然推遲。神門河問題不大緊的,繼續開挖,只是雨天多,排水十分困難。但遲些問題不大,驚險的是堀堤,可因為不通航,又不嚴重。真不行,那些鐵柱子,放在冬天枯水時季撥除。

    丹水渠同樣被推遲,有的河段重新翻工,河流挖深挖寬,必然對河流產生影響,又沒有科學儀器測量,估計的一寸誤差很有可能實際中就出現一尺誤差,河流全部放洩後,深淺不一,有的河段太淺,必然翻工。還有的河段也沒有竣工。春耕到來,大多數百姓回家耕地去了,有百姓留下來,比如少田的,或者山區狩獵謀生的百姓。畢竟民夫少了,河水又大起來,施工速度漸漸被放慢。

    這個也不急的,整個丹水工程最少六年,有可能七年八年,這才是第二年。廣通渠不算,那屬於黃河漕運延伸到關中的一部分。

    到了三月末,到了龍駒寨,這也是丹水中流除了翻工的河面外,最後一段一半沒有動工的河流。堤壩築了起來,最後一個泥袋投下去,上流合攏了。失去了上游水源,河水向下游淌去,漸漸河床露了出來。

    姚璹沖李君瓚問道:「你看什麼時候才能竣工?」

    「最少要到五月初。」

    「五月初啊,還是慢了。」五月來臨,河水更大。

    「這是無奈,到了上游,除了鄭當渠外,許多河段將不再拘於時季。」

    但也不能一年四季開工,畢竟會影響農業生產。

    正說著,忽然一個民夫說道:「那是何物?」

    姚璹與魏玄同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看到河床上躺著一個古怪的盾牌。盾牌是件普通的兵器,象草橋關自古以來,又是一個從關中通向山南的小要道之一,隨著發掘河流,拾到了許多兵器,還有一些士兵的屍骸,時間長,兵器都鏽蝕不能使用,屍骸皆成了白骨。甚至還掘到了幾個古墓,沒有了主人,有的墓葬有陪葬物,有的沒有。現在也沒有文物這個詞,值錢的便賣了,不值錢的扔掉了。李威暗叫可惜,可沒有阻止,放在後世很珍貴,但在這個時代,如何保管?

    但這件盾牌十分奇怪,足足十個民夫,才用力地將它拉了上來。

    姚璹與魏玄同走了過去,細細觀看,盾牌鏽跡斑斑,上面還長了一層淺淺的苔蘚,不知落在河中多少年了。另外盾牌的邊緣伸出九件兵器,盾牌上又有兩條螭龍在盤旋。做工不是很精緻的,可是兩人都將視線集中在正中的二十個古篆大字上:唐主六十年,天狼亂中原。儀鳳傳佳音,太子定胡蕃。

    天狼星自古以為殺星,但以肉眼看,卻在東南方向。不過它在弦矢九星的西北,因此文學作品中多喻以為西北邊害。

    然而姚魏二人臉色皆一變,在這個時代,符瑞圖讖可不是小事,而且這麼多人看了,想瞞也不瞞不住,一邊派人將這個盾牌運往洛陽,一邊派快馬秘密通知李威。

    這個消息立即傳開。許多人終於想起來,之所以讓李敬玄統兵,是他的資歷,可論服眾,李敬玄也不及太子。李敬玄不懂軍旅,然而太子懂。不管這個盾牌是何來歷,至少太子做統帥,要強過李敬玄。

    李威與裴行儉擔心的後手發作了。若不是丹水渠去年嚴冬時無法施工,耽擱了一個月,發作的會更快。隨著這面盾牌一天天以臨近,朝堂上一片安靜,這種安靜不是前幾年的平靜,而是暴風雨來臨前恐怖的死寂…
Babcorn 發表於 2016-5-12 15:06
第三百一十七章 堪笑一葉飄零(一)

     盾牌到了洛陽。

    君臣一起觀看,讖物嘛。

    郝處俊忍不住說道:「陛下,此乃宵小想要加害殿下,陷殿下於險地之舉,陛下千萬不可信哪。」

    李治只是用手指觸了觸鏽磧,不語。

    裴炎卻說道:「郝相公,此言錯矣。作為人主者,不能讓百姓妄興符瑞圖讖,以免有宵小惑亂聖聽。但不可不信,秦亡之前,有亡秦必楚也的讖言,

    光武興漢,有劉秀當為天子者的讖言,我朝替隋,有桃李子,得天下的讖言。無一不得以實現。盾牌本以防禦為主,又伸出九件凶兵,防中有攻,正暗合了青海局勢。兩位聖上賢明,天下平定,可是吐蕃方起,為害邊陲,豈不是天狼星乎?郝相公說是宵小陷害太子殿下,請問,此盾鏽跡斑斑,不知何年製出。儀鳳年號去年冬天始有,請問是何人,若干年前就知道了有儀鳳年號出現?」

    郝處俊不能言。

    李威也沒有作聲,其實還能解釋的,祖父李世民沒有換年號,父親卻喜歡換年號,比如永徽六年,顯慶五年,龍朔三年,麟德兩年,乾封兩年,總章兩年,咸亨四年,上元兩年。但去年春夏秋還在繼續使用上元的年號,是冬天陳州上書說有百姓看到宛丘上出現鳳凰,才改的年號,稱儀鳳的。也就是說此事有可能是去年夏秋策劃,這個盾牌至少在入冬後才製作的,至少字是入冬後才刻上。去年是儀鳳元年,按照規律,今年最少還能保持儀鳳年號一年。可關健是現在沒有人重視考偽之學,沒有證據證明這些鏽跡是人工刻意佈置的。

    李治轉過頭,看著李威,問:「你是怎麼看的?」

    裴炎是曲解,所有讖言都有由來的,楚雖三戶,亡秦必楚,是楚人對秦朝的暴政不滿的反抗宣言,正好與歷史巧合,成了亡秦的讖言。劉秀當天子,是王莽新政使天下動亂,這個劉秀非光武帝的那個劉秀,是王莽朝的國師,百姓思念漢朝,於是傳出劉秀當天子,希望國師劉秀誅殺王莽。又成了巧合,當作了讖言。又經統治者神化,於是變得不可思議。

    但是不能駁,裴炎刻意說了桃李子,得天下,就是讓李威以及郝處俊等人不能駁的。唐宗室說起來與隋煬帝是很親的親戚關係,篡朝改位,未必有些不好的影響,可有了這個讖言,就是上天的安排了。所以裴炎這個人讓李威一直頗為忌憚,平時看起來像一個正人君子,關健時咬一口,比毒蛇還要毒。而且即使咬,也咬得道貌岸然。

    於是說道:「兒臣不知,但兒臣要說一句話,大家都輕估了吐蕃,更低估了論欽陵。無論是李相公前去,或者兒臣前去,多半是凶多吉少。可父皇想兒臣領軍,兒臣也會前去。國家也,兒臣豈吝嗇一小小生命。」

    說著站在一旁,肅然不語。

    很巧妙地施了一個小推手,盾讖不提,只說實際的,凶多吉少,吝嗇生命云云,說明此去,十分危險。小小二字更頗耐人回味,他的生命是何等的重要,豈是小小二字?

    李治皺了皺眉頭道:「那麼你認為何人做統帥適合。」

    「兒臣不知。」這更是事實,西北有李敬玄、劉審禮這些大佬,無論是劉仁軌,或者裴行儉、薛仁貴都沒有辦法調動。或者讓父親將李敬玄調回來,因為種種原因,那是不可能的。那麼數來數去,只有自己親往才能適合。就是這樣,也不可能讓所有人真正臣服。這才是頭痛的地方。

    但若說出來,懂這個道理的人未必有很多,甚至還認為,派出大臣級別越高,越能振作士氣。若那樣,不用打仗了,各方比派出官員檔次即可。

    「各位退吧。」李治揮了一下手說道。

    大臣退了下去,郝處俊將李威攔住,說道:「殿下,可是千金之軀,西南一行,已是過逾之舉,怎麼會答應去青海?」

    「郝相公,此事去年就有人在謀劃。」

    「去年?」

    「是去年。郝相公在去年可聽到坊間的議論聲,說劉相公去了青海,做的還不如孤好?」

    「知道,那又如何?僅是坊間的議論聲,如果當真,國家休想治理了。」

    「孤開始也是這樣想的。直到上元節,遇到前年的狀頭郭震,他也大發議論,孤才覺得有些不對。郝相公,你可曾想過,劉相公去青海,只是防禦,為大戰做準備。然而因為與李相公不和,朝中沒有提供足夠的物資,甚至劉相公許多進諫數次駁回。」

    郝處俊慚愧不能作聲,劉李二人之爭,連郝處俊在內,都抱著袖手旁觀的態度,雖確實不大好勸好調解,可事態擴大,他們也有失職之處。

    「孤雖然一戰僥倖大捷,居中卻多有薛仁貴與裴侍郎相助,才取得的大捷。但是劉相公呢?久經沙場,百戰百勝。當真孤的軍事能力超過劉相公,當真百姓已經忘記了劉相公的戰績?」

    「殿下,你為什麼不說?」

    「孤若說,試問證據何在?當時沒有幾人知,若說出來,必然許多人知道。群臣紛爭,有些大臣對孤虎視眈眈,若是他們知道,會不會推波助瀾?若只是孤的疑心,事情反而會不會成真?」

    「可是……」

    「是!孤的擔心是對的,什麼盾讖,分明是有人刻意偽造。」

    「那麼殿下為什麼還要答應?」

    「不答應不行啊,自盾讖出,坊間又有許多謠傳,有的百姓不知大勢真以為孤一出兵,吐蕃立平。當真那麼好平的?還有的百姓又將逃戶風波翻出來,說孤文武雙全。父皇病情一直沒有痊癒,時好時壞,為了控權,又掀起了許多事情,使朝政敗壞。為什麼父皇還不退位讓賢?為什麼會有這個傳言出現?父皇有沒有聽到?孤去青海,或者還有一線生機,但在東宮,卻更危險了。剛才說那些話,只是點醒大家認清事實,不要對孤此行抱多少希望。」

    「殿下,可……不行,臣立即面見陛下去,要上疏!」

    「郝相公,千萬不可。現在的朝堂已經不是以前的朝堂,政事未失,正是各位相公依然如砥柱一般立於朝堂之上。若是使父皇動怒,一一或貶或流,朝堂有可能真正為一群宵小之輩把持。孤不想一年兩年從青海回來後,朝堂面目皆非。此時各位相公要明哲保身,非是為各位自己,是為了孤,也是為了國家。」

    「可……」

    「郝相公,不必擔心,自孤察覺以後,放下所有經義書籍,專看青海以及吐蕃山川地形以及風土人俗,又向裴侍郎學習兵法,就是為這一天準備的。」

    「殿下智慧過人,所思遠闊,臣不及,」郝處俊說著,忽然伏下來道:「臣懇請殿下若真去青海,請以生命安全為重,青海一戰勝負,不會使我朝立興立廢,但殿下才是真正關係到大唐的將來。」

    說著泣不成聲。不僅是仁愛,是智慧是才能,一個好的人君,對國家何其的重要!

    「快快請起,」李威立即將他扶起來。

    ……

    太子會不會領軍,無論朝廷或者民間,都在議論。有同意的,也有反對的。詔書還沒有下達,議論聲從洛陽已到了長安。

    魏元忠追悔莫急,對狄仁傑說道:「當初我不該逼太子。」

    「是錯了,魏御史,朝中那麼多人,為什麼你非要太子想辦法?若太子不出面,聲名不會更隆,皇上就不會顧忌,太子就會不出行青海,」狄好說道。到了韋家,也在長安城中,狄好與狄蕙便時常來探望義父。

    反正歲數也大了,漸漸想得開,進不進入東宮無所謂,能得太子垂青,已是這一輩子最大的幸運。

    「是,侄女訓得對。」別的大臣不懂軍事的,魏元忠對軍事也略略有所長,不是很精通,但懂一點。所以才能看出李威去青海的凶危。

    「好兒,不得無禮,」狄仁傑呵斥了一聲,又對魏元忠說道:「未必是壞事。魏御史,你想一想,殿下在朝堂上如何?」

    「狄君指的是?」

    「是文臣。」

    「可!」魏元忠毫不猶豫答道。李治推出二王之爭,固然攏回更多皇權,可本來許多大臣都在觀望,這一逼,象郝處俊等人,一下子真正逼到太子一方。別看李治又捧抬了一些大臣對太子黨掣肘,可是朝中有重望的大臣,資歷深的大臣,大多數站在太子一方。

    「那麼武將呢?」

    「欠缺,太子雖西南一行,一些武將歸心,終是少。」

    「這就是機會。去年我對你說過,布下一局,可也沒有料到後來陛下倒行逆施。但不是沒有好處,陛下如此,有的人總歸不大滿意……太子等不及了……」就是沒有這回事,拖而未決,有可能李治因為權利失控,腦袋一熱之下,對兒子下手,為了皇位,兒子殺老子的人不多,但老子殺兒子的不要太多:「大唐中興,這兩年之內將可決定!」

    「但是狄君,是青海,是論欽陵。」

    「陛下不是還沒有下詔書嗎?若下了後,我將寫一封信給殿下,讓他不能計成敗,保重自己生命,才是關健。」

    正在說著,外面僕人說道:「有欽差前來下旨。」

    兩人茫然對視一眼,然後迎了出去,跪拜以後,太監宣旨。

    「……」說了一些不痛不癢的話後,宣道:「著狄仁傑兩位義女為東宮承微,即刻起程,赴往東都。欽此。」

    同時還有兩道聖旨,沒有去韋家,而是去了楊家與洛陽安頓的徐家,下達給徐儷母親與楊敏母親的,讓楊母立即喚楊敏以良娣身份進入東宮,徐母喚徐儷以良媛身份進入東宮。

    不但四女得以入東宮,而且升了,狄蕙二人從最低一品的奉儀變成了良媛,徐儷原來就沒有議,無所謂陞遷,楊敏卻從良媛變成了尊貴的良娣!

    這一次四女進宮,一個大臣都沒有彈劾了,卻有許多人在嘆息,有人在稱快……
Babcorn 發表於 2016-5-12 15:06
第三百一十八章 堪笑一葉飄零(二)

     「殿下,兵法是死的,人卻是活的,相同的形勢,地形不同,敵將不同,天氣不同,皆不能死搬硬抄。」

    「是。」

    「該教的臣已經教完了,就看殿下如何發揮。臣靜等殿下佳音。」

    「裴侍郎,別人這樣認為,你也這樣認為?」

    裴行儉沉默起來,詔書還沒有下達,可是四女進宮,陛下意思已經擺明,愧疚的補償,太子不得不發了。況且陛下對李敬玄都說過狠話,若劉仁軌讓朕前去青海,朕也前去,就不要提太子了。

    擔心的人不多的,雍王黨幸災樂禍,太子一走,好安心地鞏固雍王的地位。太子黨也未必擔心,太子在西南實打實地將吐蕃揍了一頓,又有盾讖符瑞,這一戰大捷歸來,入主帝位指日可待。但實際上沒有那麼樂觀的,種種跡象表明,這一戰是論欽陵有意挑起,吐蕃第一名將,又是有備而戰,太子就是學了這麼長時間兵法,依然嫩澀。

    遲疑了好一會兒說道:「上元節臣就說過,未必全是壞事。二黨相爭,若殿下於動無衷,生出的事會有很多,若無此事,不久後類似梁金柱的事情依然會發生。殿下若有舉動,可殿下背負仁愛之名,還是兄長,又會讓人說閒言碎語。」

    「是啊。」

    「殿下離開,有許多人認為得計,其實不然,天后……到時候這些人會後悔萬分。離開一年半載,正好將這風波避過。皇上雖捨不得權……身體也不大好,行事不及早年英明,但不至於是暗主。殿下一走,沙場生死難測,必然會扶持雍王以防萬一。這也是某些人最想看到的,可殿下終是太子,一旦回歸,這些人所布置的只能像是煙雲,風一吹立即散去。而且雍王急躁,與天后不和。殿下之智,在天后面前都是噤若寒蟬,況且雍王殿下!陛下若有舉動,不是相助雍王,是直接使雍王與天后對決。又能讓陛下兩相比較,誰能更好地繼承大統?天后也能比較,誰對她更孝順。」

    這些話已經說得更明了。

    呆在東宮,沒有逃戶之事,也面臨著皇上皇后與李賢兩方面的壓力。去了青海,拋去勝負不提,也是一退著。退一步海闊天空,反正呆在東宮刺眼,皇上就是不退位,難道太子敢兵變不成?但一退,壓力緩解,就是扶持李賢以防萬一,太子替國家出生入死,老子在後面抽梯子,奪兒子的太子之位。那樣太子就有兵變,史書都不會太過譏之。

    這可是十八萬大軍,帶一半人殺回洛陽或者長安,李治也乖乖將皇位交了。什麼陰謀陽謀,在絕對實力面前,是一朵小浮雲小浪花。當然,李治也不會做出這種傻事。

    裴行儉繼續說道:「朝中殿下勿用擔心,只要太子安然無恙,許多大臣心志已堅,象郝相公他們絕對不會捨棄殿下,而選擇資質稍差的雍王殿下。至於一些牆頭草之輩,這些人用與不用,不足惜也。並且殿下去青海有最大的一個好處,無論是什麼朝代,都不能忽視將士的作用……此次大會戰,從兩京挑去了許多羽林禁衛虎賁……太宗雖以玄武門恥之,可局勢所逼,不得不發,若不是領軍多年……」

    說得斷斷續續的。

    「殿下賢慧,已成大勢,然力不足也。若是青海回歸,則真正成了大河之勢,縱然艱難困阻有若龍門之險,也如殿下所言,水流向下,無人能阻也!縱然是龍門也不能阻擋這個大勢。」

    這些想法是裴行儉逐磨了很久,說出來,是交心之言。

    「那麼裴侍郎可有什麼對付論欽陵的良策?」

    「殿下教給李相公那番話,臣已看到,就憑藉這份眼光,整個朝廷不會超過五人矣。」

    李威暗叫了一聲慚愧,若不是記下了一些後世知識,就是學了李靖的兵法,也不會有這份眼光。

    「臣在東都,沒有到青海,教也無可教。可是論欽陵也有短處,如殿下所說,吐蕃人怕熱,天熱之時,論欽陵不會與殿下決戰。這就贏來了佈置的時間。吐蕃人國力貧弱,本來有許多矛盾,此次大戰論欽陵也想速戰速決,緩解壓力。因此熬一熬,論欽陵自會退兵。只要他退兵,可以收復一些失地,也可以向朝廷交待了。也許有人不滿,但殿下不敗而歸,有薛仁貴前例在先,其他人也無話可說。吐蕃是全民皆兵,召集容易,戰時召集,戰後返回。因此國小,卻能屢屢召集重軍對多對少。可同樣有缺陷,因為戰士平時是牧民,除了少數駐軍外,大軍不能做到時時集合,若能抓住,又能製作戰機。但殿下務必記住,切莫貪功,大事可成也。」

    當然,說起來容易的,做起來未必是那麼回事。

    ……

    詔書在萬眾矚目中下達了,讓李威任洮河涼州兩道行軍元帥,統領十八萬大軍,以征吐蕃。但詔書又頗耐人尋味,李威擔任了行軍元帥,李敬玄繼續擔任大總管。李治反正不想讓李敬玄立即返回朝堂了。而且互相掣肘一下,李治也會安心。他也害怕兒子帶著軍隊不與吐蕃交戰,卻攏於手掌,殺回洛陽。

    李威沒有在意的,李敬玄不諳軍旅,不懂就不會幹涉,又是「自己的人」,那麼只能配合。若反對,李敬玄不開心不說,如何處之?難道讓他做副總管?以他現在的地位,做副總管太過委屈。因此不提。

    ……

    四月的洛陽,正是牡丹競相爭豔的時季,東宮裡的所有牡丹開得姹紫嫣紅。

    東宮所有人翹首以待,四個少女即將進入東宮。

    一個太子妃,兩個良娣,五個良媛,若李威登基以後,將來的皇后與嬪妃,無疑皆出自這八女之中。

    馬車駛了進來,無論是良娣還是良媛,都是太子的側妃,不能將她們當作媵妾看待,可也不可能舉行正式婚禮。到了東宮,受了冊封,就成了側妃了。

    四個美麗的少女徐徐從馬車上走下來,李威迎過去,道:「不容易,你們終於能正式進東宮了。」

    狄蕙道:「可是妾身寧肯不進東宮。」

    說罷四個少女皆是一臉憂愁。

    李威又走到她們面前,先將楊敏抱了抱,說道:「你我經過百般磨難,終於成為連理,難道你不高興嗎?」

    楊敏沒有回答,只是眼中閃著濛濛的霧氣。

    李威放下,又抱了抱徐儷,道:「包括孤在內,皆認為父皇母后最不同意進入東宮的人選就是你,但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你也進入東宮,難道你不高興嗎?」

    徐儷聽了臉上在笑,可眼裡淚花閃爍,百感交集,不知是哭還是笑。

    李威又將狄蕙狄好摟住,說道:「世人皆以門閥地位看人,難道平民百姓就不會出英雄豪傑,賢淑惠女嗎?那麼你們以後做一個樣子,給他們看看,可以嗎?」

    二女點了一下頭。

    「還有,以後在寢宮裡,你們要穿那種衣服。」

    「……」

    徐儷奇怪地問道:「蕙,好,什麼衣服?」

    「……」

    李威沒有讓徐儷追問,道:「來,來,來。」

    將她們帶到書架前,指著一排書架道:「這一排皆是史書,孤經常翻閱。最後得出一些結論,帝王之家,親情尤薄,可孤不喜。因為地位尊貴,後宮之中多有妙齡少女,所以嬪妃年老色衰之時,往往失寵。由來只聞新人笑,哪裡聽到舊人哭,孤更不喜。孤要麼不接納,若接納,就想與你們有難同當,有福同享,白頭偕老,不生不離。」

    「殿下……」幾個少女感動得哽咽起來。

    「你們拉起手,」李威讓八個少女將手拉在一起,又說道:「可孤的要求,就是你們相互之間尊重友愛,你們能不能做到?」

    八女皆點頭。當然,這是李威想當然的,現在李威地位未定,又要去青海,之間不會有爭執。一旦繼位,爭寵是免不了的,只是一個爭得厲害,一個爭得不厲害罷了。想到此節,又說道:「等孤回來後,讓人制一張大床,你們與孤皆宿於一床之上。」

    「……」

    但這句玩笑話,終於沖淡了一些擔憂。

    正在這時候,外面稟報:「天后駕到。」

    武則天來了,立即迎出去。武則天拉著李威的手道:「弘兒,為什麼答應你父皇?」

    「母后,兒臣不答應,行不行?」

    武則天沉默起來。片刻後說道:「可你要小心,勝負不要緊,咱們唐朝地廣人多,不爭這一時,切不可衝動用事。」

    母親也說出這種話,李威很意想不到,道:「兒臣自有分寸。勝負兒臣不敢說,能力也不及李相公,可行軍作戰,兒臣不及許多將領,可還是勝過李相公的。」

    父親這是糊塗了,論氏家族專權,這個矛盾不利用,偏要硬打。硬打也行,讓李敬玄領軍!

    「那就好,但還是要小心。」

    「謝過母后。」

    ……

    終於出發,也可不急的,可擔心李敬玄到了青海,胡亂安排。還要立即趕往長安,召集一批軍隊,審查物資。所以等四女前面一進東宮,後面李威就立即離開。

    太子又要親征,洛陽萬巷皆空,湧到天門街兩側相送。

    李威率著幾千士兵,在這個黑壓壓望不到頭的老百姓中,就感到自己像一個飄零的落葉那樣緲小。

    一個太子,居然只是一片葉子,想到此節,忽然騎在馬上大笑起來。

    相送的文武百官一個個笑得莫名其妙。李威拱了拱手道:「千里相送,終有一別。孤去也。」

    說著一勒跨下去年龜茲王白素稽進獻的大苑名馬,帶著眾將士,飛快離開洛陽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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