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興唐 作者:午後方晴(已完成)

 
Babcorn 2016-5-11 11:49:3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64 141782
Babcorn 發表於 2016-5-13 09:49
第四百十八章 習習香塵蓮步底(五)

     「大論,你就這麼自信?吳子曰,國不在山河之險,在於德。休說你們吐蕃,就是比你們吐蕃更高的地勢,也會能被攻破。」李威自信滿滿地說道。

    這一次逃亡很是辛苦,可對他的智慧增漲,卻起了很大的幫助。說什麼一法通,萬法通的神馬,太過玄奧了,可是腦海裡,能明顯感到自己思路變得清晰,以前跟裴行儉學的那段兵法,活生生地時常在腦海翻動,而不只是一個個文字。

    這種感覺很美妙,就像下棋一樣,不但能看到全局,還能想到以後的好幾步,或者如同跳舞一樣,不是機械地跟著節奏在走,而是每踩出一步,都那麼輕鬆美妙,樂符就是舞步,舞步就是樂符。

    而不是論欽陵才來青海時,自己茫然一片,收縮防線了,等著你出招吧。可現在不是,即便論欽陵是當今世上高地第一軍事家,自己還能勉強向他出手。

    這也是在跳舞,從一返回鄯州城開始,就在跳一曲優美的舞蹈。這曲舞蹈眼看就要被自己跳到最**了!

    但也是他喜歡的,寧肯與論欽陵過招,可對國內的朝爭與宮斗,仍然不大習慣。

    這種感覺給了他強大的信心,論欽陵吐蕃只有一個,可他是大論,不僅要管青海戰局,更主要是要管國內的事務。

    氣場沒有,但論欽陵同樣能感覺,心中皺了一下眉頭,更後悔了,嘴中說道:「可否說來聽聽?」

    「大論既然有興趣,孤豈敢不從?孤那就不嫌陋薄,拋磚引玉,將孤的想法說出來,如果有不好的地方,請大論賜教。」

    李首成站在後面有些著急,這是軍事計畫,你怎麼好洩露呢,若有不好的地方,這個論欽陵又怎麼會告訴你呢?剛要開口,發現站在旁邊的郭元振與薛訥、駱務整、張虔勖皆是心曠心怡,如痴如醉地看著場中兩人。忽然會意了,這是兩人在鬥智鬥法,別當真。

    「論軍事謀略,孤肯定不及欽陵遠矣,」坦然說出來,雖然自己感覺很美好,一步步計畫就像跳舞一樣,山外有山,人外有人,還有比自己高明的,這個論欽陵肯定就比自己高明,不如就不如,打腫臉充胖子的事,李威兩世從不去做,繼續說道:「若是你我顛倒過來,孤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偏偏不巧,孤是唐朝的太子,你是吐蕃的大論。謀略只是一方面,國力同樣更重要。我們唐朝比你們吐蕃人口多上七八倍,比你們吐蕃面積也大上數倍,國力更是你們吐蕃的數十倍。今年我朝遭受旱災,還興修了兩渠,青海花費如此之巨,可國家照樣運轉,國庫不感緊張。只是現在,三個月後,河湟麥子成熟,不需要朝廷供應糧草,用費更省。但你們吐蕃呢?想來大論此時一定焦頭爛額吧?」

    這一句話不僅是說給論欽陵聽的,也希望李首成回去轉告。

    我現在與吐蕃頭號戰神印證這句話,讓國內的君臣頭腦清醒清醒,不要以為吐蕃好對付的,一下子率兵就到了烏海,柏海,那是送死的。得用自己長處,錢多人多武器多,慢慢耗死吐蕃。

    這才是帶李首成的真正目的,滿足一下李首成的虛榮心,老太監嘛,一天到晚呆在深宮中,難得出來,更難得有這樣的風光。僅憑親眼站在邊上看到這場會晤,就足夠這個太監回宮後,有的吹噓。高興了,就能替自己說更多的好話。還有,就是這句話。別以為我逃出來了,強攻依然不是此人對手,想強攻,逐磨一下,朝廷有沒有這樣的大將。

    所以感覺像跳舞,象下棋,說通俗一點,就是一種掌控的感覺。

    「然後呢?」論欽陵也不反駁,這是事實,其他人還能誤導,這個太子卻是休想誤導的。

    「然後就是青海,不拿下青海,怎麼圖謀吐蕃?孤不急,父皇與母后處理著政務,諸位宰相輔佐,孤在青海可以呆上三年四年五年,即使沒有孤,裴副總管也可以勝任青海之職。可是大論你呢?恐怕,不日後,你必須要返回邏些城。邏些城好啊,這一來一去的,最少兩個月時間。」

    一句擊中論欽陵的心扉,苦澀萬分,不拿架子了,自顧自斟了一觚酒,仰脖喝下。

    自己這一次,有二錯,一錯沒有及時殺死這個太子,二錯,想喘息一段時間,沒有利用好那個太監張桂東。

    貪心不足啊!

    「孤的軍隊不多,但也不少,而且是久戰下來的悍卒,來到河湟接近一年,也適應了這裡的氣候。還有大量的戰馬,能組成一支精銳騎兵,提高軍隊的速度與機動性。更不愁後勤供給,有孤在,賞罰分明,士氣高昂。戰鬥力比原來的十八萬將士只高不低。若是你繼續囤積幾十萬大軍,你們吐蕃只會崩潰。當年薛仁貴之敗,你們吐蕃前後沒有三月時間,犧牲的士兵不及這次五分之一,已經不得不讓你們吐蕃暫緩進攻。就不知道這一次,你們吐蕃還能維持多久!縱然駐軍,軍隊也不會多,吐谷渾青壯年,死者三分有一,黨項人因為你們吐蕃的壓榨,又不情願出死力替你們吐蕃作戰。況且吐谷渾如此,他們更是心中慼慼。這種情況,若繼續拱衛九曲,只好派駐大軍防禦,孤可以派精兵橫掃海北,甚至可以從甘州、涼州、肅州出兵,逼向伏羅川、伏俟城。對百姓或擄或收,真不行,縱火一路焚燒,不留一份物資,加重吐谷渾走向沒落。若要分兵,孤可以從容奪下整個九曲,向大非川、樹敦城、曼頭城逼近,將吐谷渾最富饒的地區變成一片荒漠。」

    大部分是真的,也休想瞞,論欽陵也會猜出來,包括自己與黨項人眉來眼去,可與黨項人進展到何種地步,論欽陵不知。而且在這種情況下,更不敢對黨項人下手,甚至相反,也要採取一些拉攏的手段。

    順序主次也顛倒了,自己還沒有出手,想來論欽陵只能判斷一個大概,具體的同樣猜不出來。

    論欽陵又喝了一杯苦酒。

    李威繼續說道:「兩年之內,整個河東九曲,包括獨山,必然被我大唐囊有,五年之內,河西青海將成為一堆廢墟。沒有了吐谷渾的支持,請問大論,你用什麼將士來與我唐大軍交戰?又用什麼物資來供養軍隊?難道你們用小車子,將物資不惜幾千里上萬里的,從邏些城推到青海來?」

    李首成再忍不住,吃然一笑。

    「那時候,孤進駐烏海柏海,對哪裡地形孤十分熟悉,來回走了兩次,重要咽喉之地,設立關卡。再讓諾曷缽的子民從靈州遷回青海,這些族人,皆是忠於我們大唐的百姓。青海是不是為我唐朝拿下了?」

    「不錯,似乎有道理,再說再說。」

    「然後,大論,那時我們大唐軍隊已經適應這裡的天氣,還有忠於我們大唐的吐谷渾將士,徐而將黨項白羌收入囊中。甚至從河湟到九曲,大非川,種上豆子、青稞、小麥、大麥、油菜,青海的糧食,已經足夠我軍需要,只是武器運輸,對我朝來說,並不是負擔。你們吐蕃想要守,我們就繼續比拚消耗。若不想守,從紫山口等地再築關卡。北方雖好,如王使君的一句話,將不在是你們吐蕃人的地方了。無論你們吐蕃怎麼做,十幾年之內,這兩地將是我們唐朝的地盤。又得了白羌、黨項、吐谷渾的高地士兵相助,扭過頭來,與你吐蕃爭奪東女羌、迷桑等地。到了你們吐蕃窮蹙之時,再挑唆蘇毗、多彌、羌塘、泥婆羅、象雄、羊同獨立,甚至向他們提供武器,讓他們反攻你們吐蕃。孤相信,吐蕃到了那地步,這些部族不會坐視這場瓜分的盛宴不顧,默默觀望。至於西域,青海一失,何來西域之談,難道你們吐蕃越過崑崙山去攻打西域?難道我們漢家一句遠交近攻的話,你沒有聽說過?」

    大致上是說了出來,可依然將次序顛倒。

    然後一指這個山嶺:「那時候大論還會活在人間,只是大勢之下,孤不知道你們吐蕃各個貴族會不會為了自保,將你們噶爾家族處死,向我們唐朝謝罪?很難說啊很難說,看來孤有生之年,還是有機會看到大論人頭的。那時候,此嶺就是大論埋頭之地。」

    論欽陵一陣狂笑,說道:「太子,你雖不錯,可這不是畫地圖,若是那樣,我也可以說,青海與你軍纏鬥,派一支奇兵奪下大拔斗谷,奪下蘭州、原州、靈武,將這些部族收攏,他們對你們唐朝氣候熟悉,居上而下,兵伐你們涇州、隴州,威脅你們唐朝都城,到時候殿下必須撤軍營救。青海、靈武與河西走廊,必然囊入我們吐蕃手中。」

    「是不錯,可是你們吐蕃有沒有這個國力,有沒有這個財力,有沒有這個足夠的人力?至少等你們吐蕃將各族融合,就需要五十年時間,孤會不會給你們吐蕃五十年時間可等?」

    「那就拭目以待。」

    「孤會的。」

    兩人說完,站起身來,竟不言語,揚長離開,姿態固是瀟灑之極,當然,各人心頭的滋味皆不相同。

    斥候看到大軍返回,各自開始收攏。

    騎在馬上,李首成說道:「殿下果然好計策。」

    「未必,是一個方針,那有那麼簡單的?」

    「不知道論欽陵會不會有破解的方法?」

    「不知道,孤這是陽謀,所以基本說了出來。其實不說,論欽陵也會知道。但世上沒有不破的法則,總會有辦法的。孤是以國大國富壓論欽陵,可論欽陵也不會束手就擒,一定還有一些巧計的,也就是陰謀。」

    「那是,此人奴婢觀察,果然是一個梟雄。」

    「也是一個人傑,所以他前來赴約,另外還有一個原因,想探一探孤的口風。孤索性說了出來,讓他回邏些城去,處理政務都心神不定。其實戰爭,只是政治的延續。沒有一個安定的國家,沒有一個安定的後方,無論前方將士多少勇猛,最後還是要輸。所以漢高祖百戰百敗,依然成軍,項羽一敗,失恨烏江。」

    「是。」

    前方,李顯與李令月已經迎了出來,李令月好奇地問:「大哥,你與那個蕃子,談了些什麼?」

    「說了一堆廢話,猜了一會心思,無聊之極。」

    「不是啊,若是如此,京城中為什麼那麼多老百姓在議論?」

    「不相信,你可以問李內侍。」

    李首成不能作答,豈止是廢話,這一番爭鬥比明刀實槍更為凶險,甚至關係到兩國以後的作戰大方向。不過真讓他說,還說不出來什麼。囁嚅道:「小公主,是說了一些奴婢聽不懂的話,然後喝了幾杯酒,那個大論還吃了幾大口烤羊肉,大約就是這樣了。」

    李令月不相信,大眼睛眨啊眨的,就眨到薛訥身上。這個人是薛仁貴的兒子,大哥又載培過的,應當懂一點。但大哥在此,不好強逼的。到積石軍城再說。

    薛訥看著李令月的眼神,身上一陣惡寒。

    這個小公主,比姑奶奶還是姑奶奶,讓她盯上,總沒有多少好事發生。

    但李威說完了,騎在馬上沉思,自己就要出手了,論欽陵也會出手,他會如何挽回眼下吐蕃糟糕的局面?
Babcorn 發表於 2016-5-13 09:49
第四百十九章 簫聲斷

     論欽陵出手了!

    踏著無邊的芳草,宛肅城就要到了。然而論欽陵此時的心情恰如李後主的一句:離恨恰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

    心情惡劣之極。

    論贊婆帶著人迎了上來,問道:「二哥,那個太子說了什麼?」

    「不會甘休的,他成長得非常快……但還好,他的眼睛能看到青海之外,可看得還不夠長遠。能挽回……」論欽陵斷斷續續地說道。

    這個說法多少誇張了,可最讓論欽陵憂慮的,是李威找到了吐蕃真正的軟肋之處。跟裴行儉後面學習這世界幾乎是最好的兵法,又打了這麼多戰爭,又記得一些後世的知識。最後一點很關健的,找到吐蕃的軟肋,並不奇怪。

    這個太子不是別人,是太子,有可能三四年後就是唐朝的皇帝,不怕大臣知道,就怕皇帝看穿!

    但這讓論欽陵感到真正的心寒。

    「段夫慶。」

    「在,」一個吐谷渾中年人走了上來,此人也是論欽陵最重要的幕僚之一。

    「你立即前往長安,替我辦兩樣事,見機行事,散佈一些謠傳。比如唐朝皇帝昏庸,雍王野心不軌,害死了幾萬唐朝將士,到現在還不甘心。皇后同樣野心勃勃,想做漢朝的呂雉皇后。或者說唐朝太子不日將率青海數萬死士,返回長安,掃蕩奸邪。具體的你看著辦,將唐朝長安與洛陽的水攪混了。」

    「屬下一定辦到。」看似很難,對段夫慶來說,也不算太難。

    「第二件事,散完了謠傳後,你看一看唐朝那個雍王的動靜,若他死心不改,你前去投奔。想辦法接近他,贏得他的信任,甚至資助他一些財物。雍王力量太薄,身邊的親信,是一群蠢貨,沒有真正的能人奇士相助。你去將雍王重新扶立起來。」

    「屬下遵命。」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論欽陵過了很久才說道:「唐太子說得對,國家才是根本,沒有一個強大的國家支持,終不是長遠之計。」

    不意識到這個問題罷了,自己過幾年與唐朝軍隊打上一戰,利用唐朝的驕傲,將大軍引到大非川來,給其重創,幾次敗下來後,唐朝對青海就失去了信心,那麼可以安心經營融合。

    但是他從來都沒有想過染指靈武,吐蕃人口少,佔的越多,管理不便,掣肘會多。因此,史上他有數次機會,擴大戰果,皆明智的退了回來。後來吐蕃借唐朝安史之亂,成功染指了靈武,然而只過了幾十年,國家崩裂。多種因素,主要因素也是國家核心人口少了,地域越是廣大,離心力越是不夠造成的。

    可是唐朝一旦看破了這個本質,那就讓他擔擾了,只好從唐朝內政著手。

    「有些難,跨度太大,也出了我的範圍……」自言自語了一句,又吩咐道:「噶爾渾延,你也要辛苦一趟。」

    「請大論吩咐,」此人也是論欽陵屬下一個謀臣,嘴巴功夫極好,還是出自噶爾家族的,論欽陵遠房的一個堂侄。

    「西域諸部對我們吐蕃多有不臣之心,安西四鎮若得若失。這一次我軍沒有竟全功,更助長了這些叛部的氣焰。但是西突厥可汗阿史那都支,與其手下元帥李遮匐,對安西垂涎已久,多次派人與我想要連和,吞併安西。那時我考慮種種,也怕西突厥十姓擰為一體,一直沒有答應。可看來不答應不行了,你對他說,只要他們能得到安西,安西全部讓他們管轄。雙方以烏滸河(阿姆河)與赤水河(塔里木河,唐時兩河相接)為界。然後再悄悄去一趟嗢侖水(愣鄂爾渾河),見一下東突厥的阿史德溫博與阿史那伏念,等突厥首領,對他們說一句,昔日突厥雄居萬里,今天居然被唐朝安北都護府兩三千老弱之兵統轄,知不知羞侮,激他們謀變。然後又溫言勸說,唐朝青海一戰,同樣損失很重,無法兩頭兼顧,這時候他們不振作突厥昔日榮光,難道真想做一輩子唐朝的奴隸?」

    「遵命。」噶爾渾延答了一句,立即退下。

    論欽陵這才看著論贊婆說道:「三弟,我必須回去了。但不會立即回去,唐朝太子這一次語氣生硬,可當真唐朝不傷不痛,八萬多將士死亡,唐朝多少家百姓披麻戴孝?特別是劍南之地,去年多取劍南兵,與關中兩道,是唐朝損失將士最重的道。前段時間為了營救太子,各州防守森嚴。太子回來,自松州到茂州、雅州,防守開始鬆懈下去。」

    「是,」論贊婆眼睛亮了一下。

    「我們吐蕃主力部隊,還佯作烏海撤離。實際上前來之時,我丟下一支大軍,留在東女羌,這些羌人兩面為之,委實不可信。這一次我將輕騎再赴東女羌,逼他們出動大軍,進攻唐朝數州。既然唐朝太子要擄獲人口,那我們比拚一下,看看誰能痛到最後。還有一些財物,對吐谷渾進一些補償。另外,也將這個兩面羌徹底綁在我們吐蕃戰車上!」

    實際上還考慮過黨項人的,可是黨項人一抽,青海兵力更薄,所以最後放棄。

    「此計甚妙。」

    「不僅如此,我回去後,安排大使請和,唐朝勢必不能答應。正好將那些貴族的嘴巴堵上去,然後拖到天冷下來之時,出兵天竺各國,擄獲一些人口,補嘗各部。然後再擄獲一些財物,挽回我們吐蕃的一些損失。國內安定下來,我看能不能將大論之職轉移到大哥贊悉若手中。這樣呢,我有可能明年就會來到青海。但在這一年多時間裡,你勿要再貪功。」

    「是,」論贊婆慚愧地說道。

    導致今天之局,與自己兩次大敗,也有很大關係的。

    「有幾點你要注意,對黨項人鬆一鬆,我沒有時間安排了,」吐蕃國內聞聽唐朝太子返回,可以想像,反對的聲音會是什麼樣子?又說道:「可以向他們做一些承諾,包括姻親,或者讓部族中的酋長擔任一些官職。暫先將這支懦弱的部族安撫起來,以免有變。其次,我安排了一些人,與唐朝劍南道一些商人有聯繫,你看能不能換來一些糧食,先將今年難關渡過。第三點,唐朝必然會繼續打吐谷渾族民的主意,將百姓往後挪,挪到大非川、赤海一線,不能接近赤嶺與牛心堆。伏羅川不必擔心,肅州那個刺史雖不錯,兵不多,物資也不多,北防突厥,南防我們吐蕃,僅能自保。務須將吐谷渾元氣保存起來。青海才是我們吐蕃西擴或者北上的根本。」

    「是。」

    「若是真唐朝強攻九曲,你先在河西黃河平緩之處築上數城,或者關卡,能守則守,不能守則放,將兵力囤積於九曲軍城與獨山軍城,利用地形防守。這一個尖角,是我們吐蕃以後反攻的重心,不可再丟守了。」

    「是。」

    「但放的時候,將黃河數橋提前拆除,不能讓唐朝越過黃河,危害大非川、赤海。」

    「是。」

    此次佈置,從眼下的防禦之計,到長久之計,全部在數語之間,說了出來。伐交伐謀伐兵的神馬皆有了,但是不是萬無一失呢?

    ……

    一聲淒慘的簫聲傳出,在大非川一望無邊的綠野上飄蕩。

    老漢那婁達吹的。

    本來一個興旺的大家庭,四個兒子,老漢自己還會做一些生意買賣,家庭大,又富裕,四周族人搶著將女兒嫁給他家的兒子。可是好景不長,兩個兒子戰死在戰場上。第三個兒子在去年唐太子路過大非川時,又被殺死。只剩下一個十三歲的幼子。

    像他家這樣的情況,可不是一家兩戶。

    然後無窮無休的惡運到來,死的人太多,部族的傳統,女人孩子皆要重新分配的。

    於是家裡面僅存的一些財物,以及幾個如花似玉的媳婦兒,外加三個孫子,全部被「分配」走了。現在想做一個生意,找一個活路,都沒有了本錢。夏天還好些,就著僅存下來的牛羊,飢一頓飽一頓地熬一熬。

    可是冬天怎麼辦?

    帳蓬衣服都讓可惡的唐人燒光了,糧食也燒光了,冬天熬過去,到明年又怎麼辦?

    最擔心的,還要開戰,一開戰,就要繼續貢稅,自己全家都熬不過明年,拿什麼來貢稅?

    簫聲嗚咽,彷彿是一個婦人在哭泣。

    遠遠的一行人走了回來,那婁達立即放下手中的洞簫,迎了上去。

    是幾個部族的酋長,他們前去拜會莫賀可汗,詢問一下虛實,剛返回來的。

    吐蕃的大論與唐朝太子在河東會盟,這件事就像長了翅膀一樣,迅速地飛過黃河,飛過大非川,傳到這裡。許多人皆在關注。不是吐谷渾人怕死,他們也好戰,比如幾年前,大敗唐朝軍隊,俘虜、物資、輜重,凡是所有參戰立功的將士,都瓜分了一點。放在一個國家不算什麼,對一個家庭,卻能起很好的作用。

    對這種戰爭,遊牧民族是最喜歡的。所以他們屢次三番,攻擊侵犯中原,富啊,人口多,財物多,每一次侵略只要成功返回,將士的家庭就會好轉起來。

    然而這一次踢到鋼板上。

    打了這麼久,許多子弟犧牲,而且財物消耗一空。

    聽到這個消息,一個個皆想,大論與唐朝搭成了和議。不打了,對於現在的吐谷渾人來說,是何等的寶貴。

    當然,不是所有吐谷渾人都是那麼淒慘,比如北大川以西,流向玉門關、大澤的冥水,流向沙州的甘泉水,這一片地區,損失並不嚴重,典合、且末城的且末河流域,損失也不嚴重,吐谷渾城以南區域,也沒有受到李威突圍時帶來的傷害,還有柏海流域。可終不是吐谷渾的主體。而且這些地區,也抽調了大量的士兵,同樣多數士兵先後犧牲。

    所以現在吐谷渾十戶家庭,有五六戶像那婁達一樣,一貧如洗,困窘到了極點。

    那婁達滿懷希望地迎過去,問道:「族長哪,有沒有從可汗哪裡聽到什麼好消息?」

    那婁氏的這一部族長那婁乙拔,沉重地搖了搖頭,低聲說道:「不大好,唐朝太子不肯和,還要開戰。而且為了防止唐朝擄掠,贊婆將軍開始下令,將牛心堆到赤嶺以東的族人全部向內腹轉移。」

    「怎麼還要打?」

    那婁乙拔翻了一下白眼,此次會盟,好的方面,說不定會議和,壞的方面,就是唐太子記仇了,向大論宣戰。

    愁眉苦臉地說道:「不但如此,大論還返回了邏些城,現在青海軍務,又讓贊婆將軍主持。」

    「難道大論不要我們吐谷渾人嘛?」

    幾個人聽到那婁達的問話,皆是滿臉憂色,不能回答。

    那婁乙攏忽然想起一件事,說道:「那婁達,你對鄯州地形熟不熟悉?」

    「我去過幾次,族長,你要做什麼?」那婁達驚疑地問。難不成,族長讓自己這個老傢伙,到河湟做斥候?

    「你過來,」將那婁達牽到一邊,悄聲說道:「我不知道有沒有生機。但眼下卻有一個機會。我們原來的可汗又來到了青海,正在鄯州城中。你去央替我們族人央求他。畢竟我們都曾經是他的子民,不能丟下我們不顧……」

    不僅是這一部,一些損失慘重、無法度日的部族,以及一些對諾曷缽留戀難忘的部族,都開始蠢蠢欲動。實際上有一些部族酋長早就意識到這個問題,都派了人去了靈州。

    ……

    隨著論欽陵的離開,唐朝軍隊誓不罷休的消息擴散開來,東風便開始烈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5-13 09:49
第四百二十章 約綵鸞歸去(一)

     薛訥知道不大妙,吃過晚飯想要躲開。

    剛出大營門口,李令月提著一把小劍走了過來,拿著小劍的劍尖指著他,說道:「薛訥,你給我站住。」

    薛訥只好站住,怎麼著也算官二代,比老農民父親見識廣,京城之中,那些人能得罪,那些人不能得罪,心中很清楚,沒有列名單,但列了名單,太子只能排在一千位開外。只要不過份,太子仁愛,不會戒意。可這個名單上的頭號人物,就是這個小姑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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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上與皇后還有講理的時候,這個蛋大的小蘿莉純是黑白分明,有什麼道理可講?

    李令月大步走過來,用小劍往他脖子上一架,說道:「你被本公主俘虜了,乖乖跟本公主走。」

    薛訥沖旁邊的士兵直擠眼,那意思是你們過來勸一勸,可那個過來勸?一個個立即撥腿就逃。逃就逃遠一點,可這群龜孫子,又趴在一些大樹或者營帳後面偷窺。

    薛訥無輒了,只好說道:「臣見過公主,想要臣做什麼,臣一定聽命,這樣不好的。」

    「可本公主的劍已經架在你脖子上,你就是本公主的俘虜。」

    俘虜就俘虜吧,薛訥乖乖地被李令月押到一個拐角處,得離遠一點,怕大哥尋來斥責。然後笑咪咪地問:「好,你將今天大哥與那個蕃子會盟的事,說一遍。」

    「行,你先將劍放下來。」

    「不行,一放下來,你就不聽話了。」

    就是這把劍架在他脖子上,薛訥也有一百種方法立即奪下來,然後秒殺李令月,可他關健有沒有這個膽量?鬱悶地說道:「可你不能張揚。」

    「我不是二哥,只會幫助我大哥的。」

    薛訥看了一眼這把繡花小劍,心想這樣也好,我是這個公主逼的,沒有辦法說出來的,省得太子責備。一五一十地將經過說了一遍。光說經過聽不明白,還得要解釋,與李令月解釋這些道理,不是長大的太平公主,現在的李令月才多大點,可想而知,是何其的艱難。

    聽完了,李令月笑咪咪地說道:「原來如此,這麼說來,幾個月後吐谷渾人一起過來投降,青海就完了。」

    「小公主,不是那麼容易的,一旦大規模百姓向河湟遷移,論贊婆必然不會同意,想辦法阻攔。還有一些部族有子弟在軍中繼續服役,家人會猶豫不決。不過一旦阻攔,吐谷渾百姓怨氣更重。到時候就有許多機會。論欽陵回去安定政局,相信要不了多長時間,也許明年就會回到青海。所以利用這個機會,先將整個九曲奪下來,還是要戰的。只不會勝利的機率更大,所付的犧牲也更少。」

    李威有意將薛訥等二十幾名表現突出的中青年將領,冒充侍衛,調到自己身後,就是讓他們觀摩,然後學會思考,加快成長的。

    離了一百步,現在計量單位很不標準。比如尺,後世發掘出來的,從二十九公分到三十一公分之間,最少有三四十種,各個具體的長度皆不一樣。步更是不標準,大步一米四幾,若縮一縮,也能縮成一米。實際這天說一百步,其實至多一百米。不敢再上了,再上,就會有曹劌類似的事件發生。這個距離是安全線以內,若是對方有不軌,無論李威或者論欽陵,對方侍衛全身盔甲衝刺而來,最少得要二十秒,能迅速後退。可是雙方的對話時聲音很大,周圍又沒有嘈聲,還是能聽得很清楚的。

    說到這裡,想了想,又將另一件事捅了出來,省得這個姑奶奶知道後又要來找自己麻煩,說道:「不過這段時間正好緩一緩,還有一件事要做,張掖三道,準備用火藥炸去。」

    「為什麼?」看著她一臉天真無邪的臉孔,還有手中不停搖晃的小劍,薛訥心中惡寒,只好忍氣吞聲答道:「河西走廊既狹隘,又長,北有突厥,南有青海,青海也不是一年兩年好平定的。能在河湟進駐大軍,可不能在整個河西走廊進駐大軍,那樣會有巨大的損耗,朝廷也吃不消。這三道翻過祁連山,皆有大片的沼澤,我們唐軍地形不熟悉,得之無益,只好讓吐蕃人得利。一旦像其他地方一樣築城,後方沒有大軍側應,兵留得少了,城反而有可能隨時失守,成了吐蕃人進退可據的天險。因此不如將道路毀去,吐蕃人想搬開碎石,至少得幾十天時間,只要留下一個哨所看防,通知一聲即可。殿下這樣做是對的。」

    「原來如此啊,不是得到了九曲,青海垂手可得嗎,為什麼又說很長時間不能平定?」

    「青海是吐蕃北上,或者西上的重要跳板,所以吐蕃人對吐谷渾人想方設法拉攏。他們不會看我們唐朝輕易奪下青海的。實際上殿下也沒有想過立即佔領整個青海,而是想併吞黨項。併吞黨項,必須佔有整個九曲。」

    「原來大哥與那個蕃子說的全是假話。」

    「不是假話,大半是真的,順序顛倒了。不過也沒有殿下說的那麼簡單,去年殿下生死不明,今年奇蹟般地逃了出來,舉國上下皆感到歡慶。實際上這一戰,我們唐朝損失同樣慘重。一年如此還好,若兩年三年如此,吐蕃吃不消這種損耗,我們唐朝同樣吃不消。不僅是作戰所需的武器、盔甲,戰後還有賞賜、撫卹。因此,先替朝廷拓一片土地出來,立下戰功再說,又可以繼續觀望。不過吐蕃人卻擔心我們唐朝真的這樣做,不出現重大失誤,吐蕃也會真的走向滅國。特別是噶爾家族,不用等到亡國,只要青海白蘭東女羌全部丟失,吐蕃人自己就會將他們交出來抵罪求饒了。因此,攏下青海,必須血戰。殿下只能一步步地緩走。」

    「我知道了,能不打最好,那怕多花一些錢。」

    「是這個原因。」沒有盡實回答,花錢也不行,最終還是靠作戰解決,李令月說如何,就如何了,不去辨解。

    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原因,薛訥沒有看出來,圈下了黨項人,可以用黨項士兵作戰,即使補償,也是「一次性付清」,朝廷壓力不會太大。當然,還需要中原將士前來磨練成長,不然全部用胡兵胡將,最後也會出大事。實戰本來就是一個很好的鍛鍊機會,但有大量胡兵胡將夾在裡面,朝廷的壓力會減少。

    胡人蕃人羌人越少越好,才好融合。

    也不能說。

    「原來我大哥是孫武,吳起啊。」

    薛訥不知如何回答,你大哥可是君,將來的皇帝,與這些臣子如何相比?

    「好,看在你立功老實的份上,本公主饒你一馬,讓你做本公主的部曲。」

    薛訥差點噎著,咱好歹還是一個朝廷正式封賞的小將軍,怎麼成了你的部曲?

    還是不吭聲。

    得知了真相,儘管薛訥解釋得很清楚,可還不大明白,知道了,大哥是用的智慧在作戰,興沖沖地將小寶劍掛在腰上,跑到李威大帳裡面。李威正在與李謹行、黑齒常之、裴行儉等人議事。

    會過盟了,論欽陵要不了多長時間,準會離開。

    何時將「風」放出來,又是如何地詳細的安排,還得群策群力商議。

    李令月大步跨進來,說道:「大哥,你很了不起。」

    「嗯,你為何說這話?」

    「你用計謀,都將那個蕃子打敗了。」

    「什麼計謀?」

    「我剛才都知道了。」

    「你也很了不起,但別搗亂,我們在商議正事。」

    「喏,遵命。」然後一本正經地坐下來旁聽,李威哭笑不得,只好由她。聽了一會兒,突然說道:「大哥啊,也不好啊,我來的時候,聽到父皇嘆息,國庫又空了。」

    今年那麼多開支,國庫怎能不空?

    可唐朝國庫空掉,吐蕃吐谷渾更空,這比拚的就是相互的損耗,李威立即說道:「小妹,記好了,此話千萬不可洩露出去。還有你從父皇母后哪裡聽到的什麼話,都不能輕易說出來。一旦論欽陵知道,我大事去矣。」

    「是。」

    李威揉了揉腦袋,有些發暈,父母親也太過份了,你們商議國事亦無不可,為什麼當著自己小妹面說出來,萬一傳揚出去如何?

    想著父母的不對,可他自己卻准許李令月旁聽!

    這一商議就是整整三天。主戰場就是在九曲,可是為了側應與迷惑,西北到肅州,東南到松州,上下橫穿了四五千里路。得一步步將每一個細節討論好,否則到時候也沒有辦法通知。

    為了直觀,李威還想了一個辦法,用膠泥做了一個沙盤。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的,可看過小說,經常提到。說還能在沙盤上進行實戰軍事推演,這個李威就弄不明白了,難道各插著小旗子,中間隔著布,一碰,一萬人抵消一萬人?或者做一個巨大的沙盤,再做幾萬人智能的微型機器人,模仿真人廝殺?就是後來的電腦技術,也達不到這種逼真的模擬程度,或者以後,但在穿的時候肯定沒有。

    不知道從何而來的,想不出來,只好當作更有效的地圖使用。

    但做出來,裴行儉還是說道:「好東西。」

    小說中的推演多半是瞎扯八拉的,但能做一些簡單的推演與預測,有了這個實物,更直觀一些,雖然有的將領看一幅平面地圖,就能預測出來,比如現在的裴行儉,或者後來的彭大將軍,都是近代戰爭,槍炮飛機都有了,還是用的平面地圖,也未見過使用多少回沙盤。可對普通的將領,還是能起到一些幫助作用的。

    實際上到了現在,李威也不怨恨自己知識面不廣,就是再廣,也不能誇大它的作用。有,肯定比沒有好,但想無敵的,那不可能。

    第四天,斥候就傳出論欽陵率領大軍返回吐蕃的消息。青海駐守的軍隊大約探查出來,吐蕃留了兩萬軍隊,留多了後方各部不服,吐谷渾也吃不消。另外從吐谷渾到黨項,又抽調了兩萬將士。多肯定好,可第一消耗不起,第二兩部死的青壯年太多了,還要生產,不能再抽。但不能說少,若是突發情況,緊急抽調,還是能聚集近十萬軍隊。

    唐軍也不多,不求有功,是一個合理的數量。

    決定返回鄯州城,可還沒有到放「風」的時間,需要再熬一熬。

    回到府中,幾個妻妾開心地迎了回來,又擔心了一回。無奈之下,只好燒香求佛。

    本來很正常的,可是李威卻看到還有一個人,立即愣在哪裡。
Babcorn 發表於 2016-5-13 09:50
第四百二十一章 約綵鸞歸去(二)

     正是野辭明月,羞答答地綴在眾女的身後。一雙大眼睛,不知是該看他,還是不該看他。

    身上換了衣服,對這個李威很馬虎的,略略有些大男子主義,想要他做到閨房之中替妻妾畫眉,那是不可能的。只能說,心不算壞,對人也平和。當然,在這個年代,作為一個太子,已經很是不易。

    野辭明月的衣著打扮,李威從來也沒過問。略略給了一些錢帛,送給了她的家人,自己兒買去。

    現在換了,一身綠色的仕女裙,好像是狄好的一件長裙,臉上還抹著淡粉。除了這一身長裙外,還有一些精緻的首飾,原來的主人是誰,李威有的認出來,有的沒有認出來。三分長相,七分裝扮,略略裝扮了一下,雖然還不及楊敏國色天香,但比原來更加明豔動人。

    李威心中卻有了一種做賊的念頭,還有後世人的想法,後世也有家中彩旗不倒,外面紅旗飄飄的說法,不過肯定與他這個講師無緣。

    有些心虛,咳嗽兩聲,然後問道:「雨荷,你的身體如何了?」

    「還是不大好,也不嚴重。」

    「那個……」想說,忍了回去,道:「還是進屋說吧。」

    進了屋中,裴雨荷搶在前面,將話題挑開,說道:「也是我們無意聽到侍衛的談論,才知道的。」

    「這是青海大計……」後面李威又忍住,這樣說,未必對野辭明月不大公平。看了看野辭明月,懂的世事不多,可懂一點,臉上表情似乎很緊張,更不好說出口。於是將話題岔開,說道:「給孤倒杯茶。」

    「我來,」狄蕙搶上前,這個煮茶也有講究的,從煮茶到倒茶,有一套完整的程序,碧兒雖然經常替李威沏茶,還不及狄蕙動作優雅。於是自動讓位。但未必如此,李威心裡面琢磨著,大約狄蕙在東宮中,是比碧兒更弱勢的女子,讓以碧兒才自覺讓著。

    喝了一口茶。

    實際上狄蕙與狄好早反應過來了,歲數最大,閱的世故又多,可正是因為閱的世故多,不敢搶裴雨荷的風頭,隱忍不說。

    這時候裴雨荷才反應過來,不錯的一個小姑娘,肚量不是很小,舉止也嫻雅,有教養,心腸也好。然而缺點同樣也有一大堆,心機不深,智慧僅是中平,缺少手腕,缺少對政治的嗅覺。

    但世家出身的,一旦反應過來,處理起來,倒是面面俱到,輕聲說道:「殿下,臣妾聽聞這個消息,將明月娘子接到這裡,觀察一下,人倒也不錯,善良淳樸。」

    野辭明月眨著大眼睛,讀了一些書,不是當初,知道將來到了長安後,東宮中就是這個少女為首了。她對自己評價很重要的,聽到這裡,害羞地低下頭。

    可是裴雨荷話音一轉,說道:「殿下,但她若是一些名門後代好一些,可卻是黨項人,進入東宮卻是很難,反對的人會很多。」

    會有多反對,歷史默啜逼唐朝皇孫納他的女兒為妃就知道了。武則天迫於無奈,只好讓侄孫武延秀迎娶,然而朝堂上幾乎所有大臣全部反對,到了突厥後,默啜又十分不滿,我是讓姓李的娶我家女兒,不是讓你姓武來娶。找了藉口,屢次禍害唐朝邊境。然後李顯無奈,只好讓兒子李重俊娶其女,司馬光恥之,這一段重要的歷史一筆帶過。

    從血脈來說,突厥人比現在黨項人要高貴得多。又是可汗之女,而野辭明月呢?

    但這一句話,不是說給李威聽的,是刻意講給野辭明月聽的,不要以為太子答應,這中間麻煩事很多。

    不過李威這個後宮,確實有些亂,有名門世家的女子,有官宦世家的女子,還有罪臣的後代,有名動長安的清倌人,現在又加上了這個黨項少女,若包括沒祿氏,還有吐蕃的王妃、人妻!

    李威不答。

    裴雨荷看了一眼滿是焦急的野辭明月,又說道:「不過殿下既然能從幾十萬吐蕃大軍中殺出來,一定會想出辦法。」

    「不是很難,只要再過一段時間,大約是很快了,有可能就在這一兩年內,奪下九曲,將黨項全部籠於我境。到時候還需要黨項配合,立的功多,反對的聲音也會弱。操作一下,即可進入東宮。」

    李威含糊地說了一下。

    其實可以藉機,向黨項人施加更多壓力,野辭明月為難,必然對她父母親說,他父母親會稟報野辭部的長老,野辭部也會與其他各部商議。這份壓力就有了。

    可不納便罷,納了就是親人,李威狠不下心來。

    又說道:「吃飯吧。」

    僕役端上來飯菜,太子說有辦法,野辭明月變得開心起來,興高采烈地吃過飯,告辭離開。

    裴雨荷看著她離開,又說道:「殿下,她是黨項人。」

    這一句話與剛才意思是兩樣的。

    「孤知道,可是迫非得己。青海之局,不僅是吐蕃出動的軍隊,還有吐谷渾與黨項這兩部,吐谷渾部留下來的,基本無藥可醫,特別是上層,與吐蕃多有姻親,甚至吐蕃贊普芒松芒贊,就是吐谷渾王妃所生。因此,孤只好拉攏黨項人,可他們不信。不得己啊,只好答應他們這個請求。你們不知道,此戰,黨項人虛與委蛇,與竭力死戰,這兩個反應,就讓我們唐朝少犧牲了多少將士。更不要說,多次得到他們相助。將來的幫助會更大。正是一個東宮之妃,讓他們看到盼頭。僅是一個東宮之妃子罷了,若是吐蕃降伏,對我大唐忠心,孤同樣也會納吐蕃一個女子為妃!」

    說到這裡,大約不高興,說道:「婉兒,月兒,你們今天晚上陪寢。」

    兩個小傢伙眉開眼笑。

    「你們在胡想什麼,只是陪寢,其他的什麼都不會做。」

    說著,丟下幾個愕然的妻子,摟著兩個小傢伙進房休息了。

    ……

    諾曷缽每天來找李威,李威找得不耐煩,只好閃躲。諾曷缽又想出一個辦法,讓金城縣主,每天到李威幾位妻妾這裡吃晚飯,吃過晚飯不離開,繼續聊天,李威一回來,金城縣主的侍衛就去稟報。

    李威逼得沒有辦法,說道:「大汗,孤沒有想出辦法來,你何苦逼我?」

    「殿下,一定會想出辦法的,」諾曷缽說道。

    他也沒有辦法,來求他幫助的族人越來越多,他無計可施,只好尋找太子想法解決。

    「其實辦法有一個的,可孤卻有很多擔心。」

    「什麼辦法?」

    「孤不計前嫌,給他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讓他們舉族前來投奔大汗,暫時到靈州安住。等到青海平定下來後,再由大汗帶回青海。」

    「這個方法好,」諾曷缽早就想開這個口,可是雙方梁子結下來,休說是自己吐谷渾人,唐朝軍隊也死了太多,兩次大戰,十幾萬人沒了。還不計前後遭到侵犯的百姓,以及安西四鎮的失守犧牲的將士。

    這中間黨項人與吐谷渾人可謂功不可沒。

    太子也差一點逃不出來,吐谷渾人同樣功不可沒,因此開不出口。

    「當真好?孤問你,就算我們唐朝虧欠你們吐谷渾的,然而你能保證這些族人歸順後,以後就不記仇,就能忠於我們唐朝?」

    「我敢保證,錯了一次,他們不敢再錯第二次了。若有人對唐朝起謀叛之心,不用朝廷出面,我會將他們全部誅殺。」

    「就算如此,孤再問你,赤嶺以西無法生存下去的這群愚民,可是不少人,吐蕃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來到河湟?那個偽可汗,能夠睜睜睜看到他們跟隨大汗你前往靈州?」

    「殿下……」

    「大汗,你對唐朝一直很忠心,我說過,我們是親戚,按理你是孤的長輩。孤不打誑語,可以放下成見,讓他們前來投奔。而且孤也承諾,一旦青海平定下來,會讓你們族人返回。」這裡說得很模糊,就是返回,也不是以前的吐谷渾,河湟開耕成功以後,從今年起就要開始遷移大量漢人過來。這裡因為戰亂,人煙越來越稀少,地又廣,雖說一季,雖說有高原反應,畢竟還不是吐蕃高原那麼可怖。將會有更多百姓貪圖這裡廣大的沃土,遷移於此。

    也就是說將來的青海,只能是漢與吐谷渾人共居的地區,沒有國家了,只會是唐朝的一個州府,或者幾個州府。

    而且與隋朝時不同,隋朝時平滅了吐谷渾人,可吐谷渾人佔了主體,漢人在這裡生活是弱勢,棉花又沒有普及,不能禦寒。所以楊廣只好發放罪人前來移居,結果呢,這些罪民最後反過來被吐谷渾人融合。

    戰後的吐谷渾將會成為廢墟,時間也是自己前來掌控的,又多是邊卒家屬,漢人將一直強勢下去。

    這才是李威心中的佔有。而不是象波斯、突厥那樣,僅是莫名其妙的羈縻。

    諾曷缽沒有聽出來,說道:「謝過殿下。」

    「不用謝,但孤要說的,確實沒有辦法保護他們撤離。除非他們到了赤嶺一帶,孤可以出動大軍掩護。孤的軍隊折損了一半,當然,還要感謝你們吐谷渾人的浴血奮戰,所以孤的兵力變得有限。太遠,同樣鞭長莫及。」

    諾曷缽無言以對。

    「並沒有結束。孤再問你,他們想要逃亡,必然丟下大量輜重,本來物資無法度日,又一丟,孤不知道會有多少百姓投奔你,但想來最少會有幾萬人,甚至十幾萬人前來投奔。這麼多張嘴巴要張嘴吃飯,要衣服穿,要帳蓬住。請問,大汗,你做好準備了嗎?」

    「……」

    諾曷缽一下子傻了眼。

    「還有,靈州地區就那麼大面積,你率領幾萬人安置比較容易,可是一旦又有十幾萬逃亡到哪裡。請問靈州如何安置?或者挪於河套,可是北河套安置了許多突厥人,南河套安置了許多昭武九姓的人。朝廷到哪裡挪出那麼大的地方?」

    弘化公主說道:「殿下,你上書一封,請陛下想辦法解決吧。」

    「公主殿下,你是准陽王(李淵五叔李繪之孫)之女,按輩份,孤應當稱呼你一聲姑母。可是孤不瞞你。這一戰打到現在,消耗恐怖。糧草、輜重、武器、盔甲,就是戰士放出的的箭支,那一支箭不需要十幾文錢的造價?這一戰,不但打得糧食漲價,全國的一年只能出產那麼多鐵,鐵也在漲價。河北河南又出現旱情,使國家經濟雪上加霜。就是將士的撫卹,也準備往後拖一拖,拖到秋後各地貢稅上來後,才能發放下去。讓朝廷如何幫助你們?」

    「那如何是好?」

    「沒有辦法,想要生存,只有兩條道路可走。第一條,立即在靈州耕田,放棄原來的生活習慣,這樣能擠出更大空間,暫時維持生存。第二條,孤可以私人名義,募給你們五萬緡錢,購買糧食。」

    既然父親從金內侍知道自己的真相,這筆錢不少的,從去年到今年,分成了兩家,又賺了十幾萬緡錢,得將它的大頭用去,省得父親想入非非。正準備安排,但不可能全部用於吐谷渾人身上。主要還是撫卹烈士家屬。

    「關中糧價已漲到每斗二十多文錢,運到靈州最少得漲到五十文錢。這……」諾曷缽愁眉不展地說道。

    不知道太子從哪裡募得這麼大的資金,可依然於事無補。

    「是,所以讓你們立即準備開耕田地,不像青海,靈州小麥到了六月份就能收割。但再過幾個月,孤在河鄯廓三州,以及蘭州與涼州一部分地區,開耕了大量的屯田。就到了收割的時間。要移民,士兵要吃喝,有可能涼甘肅三州還要賑濟一部分,能醞出來的不會多。不過到目前為止,長勢很好,大約能分出一部分,只能如此了。這也是孤的最後底限!」

    但還是沒有放人,用了商議為藉口。

    繼續煎熬。

    更沒有承諾,不計將士生命出兵策應。有本事,自己兒逃出來。沒有本事,乖乖在青海坐以待斃。

    就在這時候,女兒國來人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5-13 09:58
第四百四十二章 約綵鸞歸去(三)

     也接見了。

    東女羌地位並不高,因為品性太差。

    高原上名聲最不好的是黨項,又偷又搶,又窮又不要臉,還粗魯無知,並且小心眼,記仇。然後就到了這個東女羌。唐朝佔優勢時,立即投靠唐朝,可暗中與吐蕃潛通。吐蕃強盛時,又立即投靠吐蕃,可繼續與唐朝勾勾搭搭。品性比那些青樓裡的女子還不要臉。所以叫兩面羌。

    這段時間是投靠吐蕃的,主要是貢稅生絲織品,作戰時,抽丁協助作戰。

    但李威並沒有忽視,不是東女羌,是地形,此地地勢惡劣至極,高山深谷,懸崖峭壁,還有急流沼澤。原來不知,到了東女羌,才又回想起一件事。後來讓清朝舉國勞命傷財的大小金川一戰,正是在東女羌弱水部一帶。

    叛亂的只是兩個小小的吐司,不過換成了吐蕃人,或者完全吐蕃化的生羌種。加上地形險惡,所以才讓最強盛的清朝吃了一個不小的虧。

    一個中年婦女,東女羌,女兒國的原型嘛,國王是女子,八部的小國王也多是女子,官員也有不少是女子。

    伏下說道:「我們賓就向殿下問好。」

    「孤感到很奇怪,孤今年二月時就在你們東女羌,你們賓就不前來問好。孤來到兩千多里外的鄯州,你們賓就卻來問好。孤不領情!」

    「殿下,請恕罪。當時非是我們賓就願意,是吐蕃大軍壓境,迫不得己,只好虛情假意應付。因此,殿下在我們東女羌時,吐蕃屢次請求賓就發兵圍剿,賓就都推辭了。」

    「放肆!孤是土匪不成!」

    茶杯一下子扔到這個女官面前。

    「臣沒有說啊,」嚇得哆嗦起來。

    聽到這一些事的,這個太子雖然對國內百姓頗為仁愛,對敵人手段卻十分殘酷。

    「不是土匪,你為何用圍剿這個詞!」

    「臣錯了,唐話說得不好,恕罪恕罪。」

    「就算你唐話說得不好,可為什麼居然竟敢將孤當作小孩子來欺騙!」

    「臣沒有啊。」

    「沒有?東女羌與我唐境接鄰,北到松州,然後是茂州、雅州、嶲州,漫長的疆域線幾達上千里路。若是你們東女羌有心,無論吐蕃派了多少重兵,這麼長的疆域線,放一個小口子,孤豈不從容撤到益州?」

    「不是……」當時,東女羌是留了一手,沒有雪上加霜。可是論欽陵親自前來,也沒有敢放再多的人情,確確實實將所有道路封死。

    「去,你到吐谷渾去看一看,從牛心堆到赤海,再到大非川,轉一圈,再回來見孤。送客!」將此女攆了出去。

    恩威並用,否則今天給他一塊蛋糕,明天還想要一塊面包,後來又想要一塊牛扒,大後天又想要一塊魚翅。所以讓她看一看吐谷渾人現在的遭遇。

    但「風」就要放出來了,加強了軍隊的訓練。不僅是訓練,還要兼管著生產,不得不又上了一篇奏,讓朝廷加快準備遷民。不然到時候這邊喊收割了,那邊卻在開戰。小麥種了不少,可麥子卻有可能爛在地裡,沒有辦法收割上來。

    來到校場上,看到老三正在練箭,薛訥在旁指導,可小妹呢,拿著一把小寶劍,在薛訥身後喝三吆四,皺了皺眉頭,走了過去,說道:「小妹,不得無禮。薛訥是朝廷命官。」

    丟下小寶劍,往李威懷中拱,撒著驕說道:「他好壞哦,教我三哥練箭術,可教了很多天,也沒有個長進。這是有意藏拙。」

    「那有那麼好長進的?當年他還教過我,幾年過去,孤的箭術只是普通罷了。休說弓箭兵,看到大軍中的三千陌刀營嘛?就那麼幾個動作,同樣需要練數月甚至數年時間,才能真正上陣殺敵。」

    「大哥,不准幫外人說話。」

    「他不是我的外人,是我的同袍。」但讓李令月這麼一拱,臉上慍色漸漸散去,無可奈何地說道:「你出來,長大了,這都成何體統?」

    看到李威這個表情,薛訥心想,完了,這個黑天冤枉沒處伸了。

    「我偏不,我偏不,」繼續撒著驕。

    李威沒有辦法,只好說道:「不要鬧了,我還有事。」

    至於薛訥只好自求多福吧。

    剛離開,薛訥大踏步追了上來,說道:「殿下,能不能將屬下調到積石軍。」

    「那不行,六月將近,要開始了。無論肅州,或者赤嶺,有可能發生戰鬥,孤身邊必須有一些可用之將。」

    「那讓屬下去肅州吧。」

    「你的心情孤明白,到時候多給你一些立功機會補償,」拍了拍薛訥肩膀安慰道。禍害你一個人,比禍害所有人強。說著留下一臉茫然的薛訥,立即轉身離開。

    ……

    回到家中,裴雨荷突然說道:「殿下,臣妾突然想起一件事。」

    「何事?」

    「臣妾見那個李內侍,對你態度一直很溫和。」

    「是啊,那又如何?」

    自己開的條件並不低,正常情況下,不管那一年登基,自己逼近或者超過三十歲,完全能將所有政權收回。可自己卻給了母親一個承諾,不亞於現在的權利。只要母親不想做女皇帝,應當能滿足。

    李首成因此對自己態度一直很友好,並不算什麼。

    「臣妾只是有一個想法,不但李內侍,這段時間因為雍王,天后對你也轉變了看法。是不是可以讓天后想想辦法?」

    「你是說野辭明月?」

    「是,殿下不好說的,可是臣妾卻能出面央請於他,你認為呢?」

    李威猶豫了一下,說道:「好,你將其中利害關係向他解釋清楚。」

    「是。」

    剛說完,斥候從外面進來稟報:「殿下,軍報。」

    前方斥候刺探來的,說是吐蕃開始在九曲的河西修築城池。這個築城也很有學問的,築在河的對岸,利於進攻,築在河的己岸,利於防守。立即將裴行儉請來,將軍報遞給了他。

    看完後,裴行儉說道:「這是論欽陵的計謀,暫時緩一緩,不想開戰,只好著重防守。有可能連宛肅三城,都會在關健時候暫時性的丟給我們。」

    「是有此用意,然後河西防守,九曲軍城兵力壓縮固守。吐蕃一安定下來,又可以利用九曲城作為楔機,伺機反攻九曲。」

    「大約是這樣的,不過不僅是這一手,應當還有其他的安排。」

    兩人說完後,眼睛不約而同地盯著地圖,一起盯著一個地方。然後一笑,不管論欽陵有什麼其他的安排,可兩人皆感到一個天大的機會到來。

    笑完後,裴行儉道:「召諸將商議。」

    「應當的。」

    十幾個主要將領再次召集到一起,又商議了兩三天,然後一臉興奮的散去。然後李威立即寫信給父親,大會戰又開始了!

    不僅是青海,肅州方面需要側應,有王方翼,大約不成問題的。

    可關健就是在松州,松州都督武居寂能力弱了,因此,請求父親准許將薛仁貴從姚州調過來協助。這個可以緩一緩,要等朝廷秋收,要等各地貢稅,要等武器,要等第一陣風颳起來……

    但終於要颳風了。

    李威將諾曷缽以及各個賴在鄯州城不離開的吐谷渾人召集過來。

    首先問道:「因為孤,你們在青海沒有辦法再呆下去了,心中有何感想啊?」

    一個個不敢回答。

    「不答,是不是還在心中恨孤?」作勢要走,一個吐谷渾的老者說道:「太子,慢走,聽我們說一句,我們也後悔啊,可寄人籬下,不得不為。」

    「不是不為什麼啊?」

    「是我們……我們出兵與天朝作對。」

    「孤很羨慕你們哪,看,多好。打得過,繼續做吐蕃的狗腿子,與我們大唐作對。打不過,央請被你們推翻的大汗,又能向我們大唐求情。是我們大唐強盛,若是不強盛,不知道你們會不會給予我們唐人這樣的好待遇?」

    又不敢回答。

    「殿下,他們都知道錯了,」諾曷缽小聲地說道。

    「你們知道七月中元節的來歷嗎?」

    「知道。」

    「好,你來說,」李威指著一個老者說道。

    「中元節又叫鬼節,是道家十方大聖,齊誦靈章,解脫餓鬼的。佛家也在這一天,諸佛顯靈,替孤魂野鬼超渡。所以我聽到一個中原人說過,閻羅王於每年七月初一,打開鬼門關,放一批無人供祭的孤魂野鬼來人間享受人們的供祭。七月最後一天,關上鬼門關,這批孤魂野鬼又得返回陰間。」

    「好,說得好。」李威扭過頭,對諾曷缽說道:「你派一些親信可靠的原族人,以及我們唐朝的一些斥候,到你們吐谷渾散佈消息。六月準備。七月我們大唐放鬼門,給你們這些可惡的餓鬼一個生機。西邊從肅州,東邊從大鬥道、北湟道、石城山道、承風嶺道,五關大開,讓你們這群鬼們,撤向我們大唐境內,撤向靈州安置在你們大汗帳下。孤到時候派出五支軍隊,接應五十里。七月最後一天,鬼門全部關上。從此以後,孤看到青海有任何的吐谷渾人,一律殺無赦!八月,赤嶺以西,孤會將它徹底地變成人間煉獄!」

    又將桌子上的一支令箭拿了起來,說道:「別以為孤是說著好玩的,以後還能寬恕,還能給你們吐谷渾人機會。沒有了,若有虛言,當如此箭!」

    一下子將令箭一折兩斷。

    聲音不大,可是眾人回味他話中的殺氣,又看著他手中的兩截箭桿,全部感到毛骨悚然。
Babcorn 發表於 2016-5-13 09:59
第四百二十三章 未怕金吾呵醉(一)

     李威還是有顧忌的,害怕大臣就此事彈劾。

    但絕對沒有想到論欽陵替他解決了這個難題,又出手了。

    踏著長滿青草的田壟,周圍是一眼望不邊際的麥子,吐出青色的麥穗,還沒有黃,風一吹來,無數的麥穗翻轉起伏,景色十分壯觀。

    這是屯田其中的一片。屯了不少的田,近萬頃,當然,換算成平方公里,只有六百來平方公里,在廣大的青海,現在的青海不僅包括後世青海全省,還有新疆且末等地,洮州等又是甘肅的土地,面積很大的,這些屯田只是其中的滄海一粟。

    只能這麼多,一是地雖廣,不是所有地方適宜耕種,只能就著各條河水開耕。第二人力不夠。可以更多,但要開耕出來,還要鋤草、播種、灌溉、收割。不打仗,人手是夠了,就是現在的軍隊,人手也夠了。可要作戰,要訓練,要修城堡,又要管理莊稼,土地過多,士兵也吃不消這個負擔。比如收割,這麼廣大的屯田,最少得七八萬勞力,才能及時搶收上來。

    黨項悄悄來了一萬兩千名戰士。

    可黨項的士兵,還有契苾部的士兵,也許體力不比中原兵差,甚至吃得飽了,訓練有素,指揮得當,他們騎術好,作戰比中原兵更加驍勇。但十個黨項兵做農活,都不及三個中原兵。

    也就是說,整個八月不打仗,不守關卡,近十萬軍隊,有可能就在忙碌著割麥子,打麥子,曬麥子,這三件事。

    但收穫下來,還是喜人的,還是那種廣種薄收式的種植方法,不過土地肥沃,又有很多馬匹,積下來大量的馬糞施肥,長勢倒是很好。一些有經驗的老兵估算了一下,若順利收上來,按照眼下的長勢,不鬧蝗災,會有一百五十萬石以上的收成。

    消耗也是驚人的。

    後世一個人一年能吃三石糧食,飯量驚人了。現在士兵伙食依就是不好,體力活多,特能吃,三石只能說不餓著,四石只能說是溫飽,五石才是小康,六石拍拍肚子,也能吃下去。

    再加上即將來的數萬百姓,十幾萬張開嘴巴吃飯,還有種子,馬匹還要喂一些豆子進補。最少一半糧食去掉。

    黨項人餓得兩眼冒金星,沒有三四十萬石糧食,維持不下來。這是有諸多城堡關卡守護,否則吐蕃人若是動這批糧食主意,恐怕不等李威發話,黨項人自己兒起義了。每天都有黨項人跋涉到廓州,看麥子長勢,看著看著,肚皮子就咕咕地亂響。

    去年河西走廊鬧了蝗災,一直沒有起復,朝廷的領土,得支援一部分,再加上運輸的損耗,又得去掉二十萬石糧食。瓜分後,有可能還剩下一些,諾曷缽又要伸手。也不會白給的,不知來了多少百姓,可正好八月幾個關卡封閉起來,這些吐谷渾暫且截留下來,要替朝廷收割。

    總之,不會向朝廷討要糧食,甚至還能替朝廷解決一部分的負擔。否則當真諾曷缽伸手,朝廷不給?手伸來了,多少會給一些。特別是那些迂闊窮酸,沒有得到儒家真味的儒生,當真以為仁愛就是儒家的真髓。真是打不還手,罵不還口那種仁愛,為什麼還將御與射列為六禮之一?

    走了一會兒,李威看著狄蕙狄好,說道:「一眨眼幾年功夫過去。」

    兩女只是笑,臉上洋溢著幸福。

    「狄蕙,第一次看到你,孤印象很不錯的。」

    「妾身想,那恐怕是妾身最幸福的一次。」

    「難道你現在不幸福嗎?」

    「現在很幸福,幾年前做夢都不敢想的,可那一次卻是妾身否極泰來的開端。」

    「人生真奇妙啊。」

    「是,這些天妾身就像做夢一樣。」

    「為什麼是這些天?」

    「因為,因為……」

    「做都做了,是真正的小夫小妻,還害什麼羞?」李威開了一句玩笑,但狄蕙指進了東宮,自己走得匆匆忙忙,與她沒有圓房,心中難免忽得忽失。

    「殿下,」狄蕙一臉緋紅,嗔薄地看了一眼。

    「孤也有血有肉,有哭有笑,凡人一個。今天看到孤的真面目,是不是有些粉碎當日崇拜的偶像感覺?」

    「沒有,只是覺得更加幸福。」

    「幸福就好,讓幸福慢慢陪我們變老。」

    「殿下,」狄蕙與狄好眼睛一濕。

    「孤單獨喊你們過來,還有一些事要說。」

    「殿下,請說。」

    「孤在青海呆的時間不會太長,那只是嚇唬論欽陵的。有可能一年多時間,有可能兩年多時間,但不會超過三年。雖然在青海,孤袖手旁觀,可以為孤贏得很多清名。」

    「殿下,陛下尚……」

    「孤知道,可是父皇的病情越來越重。其實父皇戀權了,若是將來孤病到父皇這地步,兒子當中有一個英明的,會主動讓權。」這倒不是假話,無論趙構,或者乾隆,做太上皇時,做得也十分開心。相反,李隆基貪權,誤了國家,也誤了自己。

    「孤實際上不急,只是害怕母后。沒有母后的拼博,就沒有孤的今天。可是母后的智慧,天下間很難有人能及,即使將孤以及父皇加上二弟,三人加在一起,也不及母后一人。孤經常察看平民百姓,有的家庭寒酸,僅能度日,可是夫唱婦隨,和和美美。然而有的大家庭,子女爭鬥,妻妾爭寵,雞犬不寧。時間長了……」說到這裡沉默下來。

    狄蕙狄好是自己的妻子之一,不必太隱瞞。

    可穿過來的事,卻不能說,妖異!所以自己不計後果,給了母親那樣的承諾,不僅是真心希望母親能幫助自己,打造一個強大的唐朝,也是安母親的心。不然怎麼辦?殺是不敢殺,就是幽閉都不敢。後來老三好像做過,可似乎那是母親殘殺大臣,暴虐宗室,二張猖獗之後,讓所有正直人士失望後,才敢那樣做的。現在母親諸多行徑手段沒有彰顯,自己即使有這能力,能不能去做?

    「孤擔心,母后也能看出來。這兩年內政局將越來越動盪不安。可是東宮孤一直不放心,前幾天,裴雨荷將野辭明月喊到一起,是好心,表現大度。可孤有些失望。大度不一定非要這麼做,孤不在沒有辦法,在,可以先稟報孤一聲。這使孤想到了李相公。固然受了蠱惑,認為孤是偏向胡人的。實際錯了,孤還是偏向漢人的。可是孤不能說,也不能將這種偏向帶到處理軍務與國家當中,量才施用,才是真正用人標準。但實際上,他也是想為孤好,想一舉在河西,將吐蕃擊敗。後果不一樣,情況很類似。因此,孤一直很擔心東宮。」

    兩個女子一起低下頭。

    「後宮諸女當中,孤不會偏愛誰,即使將來,也不會納太多妃子。與你們相遇,是種種機緣,野辭明月是因為戰局所逼,但是東宮那麼多宮女,也有長相秀麗的,孤卻不碰,正是因為此理。你們當中,論心機,長大後的韋月,你們一人不及。論才氣,你們也不及婉兒。可是現在,諸女當中,你們二人皆是聰明絕頂,年齡又最大,閱歷又多,心智是你們最成熟的。因此,要果敢地站出來,多擔待一些。」

    想到這裡,略略有些頭痛。

    很想打造一個和諧後宮的,看起來,有那麼一點傾向。可是這些天相處下來,卻發覺不是。

    狄蕙狄好出身寒賤,所以與碧兒走得最近。碧兒與她們走得也近,但與韋月婉兒相處時間長,相互關係也不錯。對楊敏與徐儷沒有惡感,還能處得來。發覺裴雨荷沒有想像的那麼惡劣,漸漸也能說幾句。不過其他幾女沒有敢輕視,也是自己在撐腰。

    楊敏與徐儷似乎又是一路的。

    韋月與婉兒又是一路的,但韋月雖小,漸漸也長大起來,心性頗高,上次找了一條藉口,將婉兒與韋月摟著睡,特地訓了近一個時辰,就是不讓她養成這個壞習慣。

    裴雨荷名份最大,可頗有些孤家寡人的味道。

    「可是……」狄好欲言欲止。

    「孤知道你們說的是什麼。孤還不算昏庸,處事唯講公平二字。東宮之中,名份是名份,可不管什麼名份,得讓孤滿意。」

    話說到此,不用再說直白。

    「是。」二女輕聲答道。

    「而且孤也不想自己親近之人相爭。母后因為爭,所以讓孤成為太子。可是孤卻希望二十幾年前後宮一幕永遠不要發生在東宮。不論是誰,若是那樣做,孤只能會是很傷心。為了安寧,她們無論是誰,只會成為失敗者。這一句話,待會兒回去,孤也要對她們說。總之,為了大局著想,孤會喜歡,你們親如姐妹,孤更喜歡。」

    「是。」

    「你們明天就要回去了,孤還有一句話想說。今天與你們說的話,是你們心智成熟,所以才說的,對雨荷她們就不要提了。母后,你們在東宮之中,還是要尊敬。」

    「是。」

    「回吧。」

    三人再次踩著青草,向車駕返回。

    ……

    一邊聽著妻子讀信,一邊吃著胡餅發呆。

    皇帝的主食也是胡餅,不過比百姓吃的那種胡餅味道好得多,李威反覆比較過的。

    薛仁貴那次還能怪這個怪那樣,這一次終於意識到吐蕃的強大,論欽陵的可怕。歷史上,李治自李敬玄大敗後,直接放棄了重新拿下青海的想法,儘管青海雖好,有了青海,不僅有南絲綢之路,還能使河西走廊不再單薄。但一敗再敗,吃不消,連李敬玄等人,都忘記追究責任。

    現在知道了,吐蕃得慢慢來,這個蛋不是恐龍蛋,也是只鴕鳥蛋,一口絕對吞不下去的。

    因此,兒子這封長信,寫了很多東西,也覺得寫得比較合理。

    但大半天后,李治忽然問道:「皇后,這一戰,一共花了多少錢帛?」

    史學家羞於談利,很少書寫這方面的歷史,頂多用一句,窮兵黜武,民不聊生。可實際上,卻是很重要。打了勝仗好些,有戰利品瓜分,唐朝軍隊也不真是傻子,雖不像遊牧民族那樣,順手牽羊,還會做的。勝仗了,死的將士就會少,有功勞的賞賜一下,沒有功勞的回家繼續種田。本來服兵役,就是府兵的義務。

    但打了敗仗或者慘勝,壓力就大了。不但有賞賜,還要撫卹,我家的兒子為國家戰死,這可是一條鮮活的人命,朝廷總得意思意思。再加上官員的層層剝削,一個士兵的撫卹就要花上幾十緡錢。

    比如這一次,死了八萬多將士,雖有一萬多人是胡人或者黨項人,還有近七萬唐軍犧牲。就是胡人與黨項人,朝廷同樣還得意思意思,不然以後那一個胡人願意替唐朝出征?

    「不計以後的撫卹,大約花費,前後計達五百萬緡。」

    「五百萬哪,」李治有些頭痛。想了想又問道:「除了正常的稅務外,其他收入有多少?」

    「海市今年會增加,狄侍郎到東都後,臣妾刻意與他交談過,他估算了一下,今年有可能海市稅務能達到二百五十萬緡錢。以後還會增漲,不過會越來越慢,大約到了三百萬時有可能暫時達到巔峰。」

    武則天想了很久,還是決定將狄仁傑調回來。與魏元忠相比,狄仁傑比較圓通,這幾年政局不穩,需要的是狄仁傑這樣的人,而不是魏元忠這樣的方正君子。

    這一回坐了火箭,一下子爬到刑部侍郎這個位置。

    到了洛陽後,又親自會談。對此人,武則天十分欣賞,很想撬兒子的牆角,將此人撬過來為己用。所以一下子將他撥到頂,再升就是六部尚書或者宰相了。以狄仁傑的資歷,顯然不夠的。

    但這不是重點,李治問的是國家收入,看能撥出多少款子來打這一場曠日持久的戰爭。

    正常稅務不能算,國家還需要開支。所以只能詢問這幾年多出的收入。

    狄仁傑這個估測是很標準的。南宋雖然偏居一隅,與現在唐朝人口差不多,有可能還多上一點。可是經濟基礎卻好了數倍,商業更成熟,所以一年海市的關稅,能達到一千多萬貫。但唐朝眼下,三百來萬緡,確實到了頂峰。想高,國家需要平穩,發展幾年或者十幾年後再說,否則到此為止。

    武則天繼續說道:「不過弘兒在信中也提過,三門工程最後一期,不能拖延。丹水渠修到商州,下半年開工的是引水,這個都不用急,即使一年之內竣工,究竟引來的水夠不夠用,未必可知,可以化作兩年施工。東宮還有一些餘款,還掉江南的欠款,依然還有一些。若是海市好,有可能會多出來一百萬緡錢。」

    丹水渠越往後,全部在山脈中施工,用費越大,但也不急。李治「嗯」了一聲,又問道:「還有呢?」

    「河東河北等地奏摺呈上來了,旱情開始緩解。其他各處稅務良好,朝廷用度再擠一擠,還能擠出一百萬緡左右。要麼就是鹽鐵司的收入,這個今年狀況良好,蔗糖、紙張、絲綢、瓷器、茶葉,因為海市繁榮,稅務在增加,有可能達到一百五十萬緡錢。大約就這麼多。」

    也算不錯的,換作以前,這樣的收入,足以讓李治樂開懷,可現在繼續皺眉,說道:「恐怕不夠。」

    「好在河湟屯田會大豐收,替朝廷減去了一份負擔。不過,似乎用費是不足。犧牲將士撫卹又不能拖得久。」

    正在這夫妻二人傷神時,太監送來了一份奏摺,是狄仁傑寫來的。沒有其他,專門彈劾韋弘機。

    韋弘機替李治修建上陽宮,是存了諂媚之心,但對李威也沒有二心。就這個品性,想他像魏元忠那樣的剛直,永遠不可能。而且是很有本事,修建得美侖美奐,不傷民不傷財,並且就著餘款,將洛水中橋從立德坊移到長夏門街,一個在東城東側承福坊西側,一個在承福坊東側,一移,百姓交通立即變得方便。

    可是很多人看不習慣,包括劉仁軌在內,太子在前線生死不明,你在這裡替皇帝大修土木,自己做了愧心事,不敢說。聽到狄仁傑到了洛陽,寫了一封信,對狄仁傑說道:「自古帝居深宮,不與百姓接觸,恐引百姓埋怨奢侈。今將皇帝寢宮建於城外,非是敬愛皇帝做法。」

    狄仁傑整天處理公務外,就在想太子的局勢,沒有注意。劉仁軌一點醒,想起來,心中也十分不滿。於是上疏了這個彈劾的奏摺,說前方將士正在青海出生入死,韋弘機卻故意引導皇帝奢侈。要李治處分韋弘機。

    沒有拐彎抹角,連同李治都淡淡地譏諷了。

    李治病情一直沒有好清,大多數時因為併發症,頭感到很痛,因此處理政務多交與武則天。也不是一無是處,還有一些直覺的。可一深想,頭更痛。這是小事情,沒去想,驚異地問道:「這個狄仁傑與韋弘機不皆是弘兒的人嗎?」

    怎麼前面李敬玄與劉仁軌窩裡鬥後,現在狄仁傑又要與韋弘機窩裡鬥?

    但感到有些心虛,這個上陽宮修得確實不是時候。

    還沒有認為很重要的。繼續商議青海之戰的經費。就在這時,一件件不好的消息傳到洛陽。

    自松州起,然後到茂州,到雅州,論欽陵親自率著六七萬,七八萬,各州的刺史弄不清楚,以他們的水平,也休想弄清楚,突然襲擊。實際上兵大多數是東女羌的士兵,吐蕃嫡系的軍隊只有七八千人。拋去了這七八千人外,其他幾萬羌兵戰鬥力,弱得可憐。但就是這一群弱兵,讓論欽陵用得出神入化。橫掃三州各縣,被殺死的士兵以及百姓前後達到九千多人,擄走的百姓很難計數了,但最少在兩萬以上,可能會有三萬人。

    造成這局面的是三州都安置了一些羌人,設置了一些小羈糜州,人口無法統計。受到戧害最大的也就是這些羈縻州的羌人,可是劍南三州百姓或擄或殺,總數也達到了一萬多人。還有大量財物也被洗掠一空。

    擄走的百姓,青壯年與笨重的財物送到了吐谷渾,補充吐谷渾的勞力。為了拉攏黨項人,也送走了一部分。黨項人這一次十分苦逼,替唐朝作戰,讓吐蕃殺了許多黨項人。替吐蕃作戰,虛與委蛇,最後殺紅了眼,唐朝同樣擊斃了許多黨項士兵。然後老人一律處死,婦女孩子與貴重財物,押著返回邏些城。

    顯然這是對李威出逃時做法**裸的報復。

    想打我們百姓主意,莫要忘記了,你我兩國之間有漫長的疆域,防守了青海,你防不住劍南,防住了劍南,你防不住肅州,我也能打你們唐人的主意。

    李治卻氣得怒髮衝冠。

    這一步棋論欽陵下得對錯不談,可低估了李治的血性。歷史上李治臨死前,讓吐蕃兩次大敗,打得沒脾氣,可仍然讓薛仁貴與裴行儉兩次出軍突厥,殺得突厥人落花流水。

    不是失誤,讓李威所逼,或者說為自己吐蕃國力所逼,只好走巧徑,棋盤越圈越大,論欽陵也不能把握每一步的走向。雖智,終有限度的。

    看到一份份報急的軍報傳來,李治在上陽宮,怒吼道:「打,開戰。」

    我們唐朝這一次並沒有輸,雖然慘烈,真說起來,還是慘勝,你們吐蕃與吐谷渾死的將士更多,損失更重。誰怕誰啊。說完後,說道:「立即傳各位宰相,全部到東都議事。」
Babcorn 發表於 2016-5-13 10:01
第四百二十四章 未怕金吾呵醉(二)

     論欽陵數計,有的計策明顯地失敗。

    比如拉攏黨項人,做得太晚,若是前年拉攏也許會有效果,現在想到有些遲了。做得也不錯,分配了一些奴隸,還給了一些財物,以及從劍南偷偷地弄來的糧食。還有其他的一些舉措。

    若是以前,黨項人有可能會受寵若驚。

    然而廓州的麥子一天天地接近成熟,還有太子勾畫的那幅美好圖案,甚至有可能得到一部分垂涎已久的九曲之地,還有呢,野辭明月被太子妃正式接見,原來不知道,只想姻親有好處,現在才知道,黨項嫁女給太子是多艱難的事,越難才越會珍貴。因此,無論論贊婆使出什麼手段,也起不了效果。

    還有的,要時間檢驗,比如撤出空間,僅佔據九曲軍與獨山軍這兩個橋頭堡,確保河西不失。百姓騰向牛心堆以西。有沒有效果,唐軍能不能破解,數月後便知。

    但有的起到作用。

    比如糧食,運輸成本高,雖然能弄來,成本高,數量少,起的幫助不大。

    可另一個人卻起到作用了。

    段夫慶帶著三四名親衛,以及一些財物,潛到長安。並沒有急,而是整天呆在茶樓酒棧裡,聽百姓的談論。能聽出很多有用的消息。然後又矯正自己的發音。他不但會說唐朝話,還會認識漢字。

    長安更是這時候世界上最大的都市,什麼樣的人種皆有,日本人、新羅人、南洋人、突厥人,甚至包括他們自己吐蕃人、遙遠的大食人與黃髮綠睛的歐洲人種。

    但小心為妙嘛。

    過了幾天後,瞭解差不多,開始行動。臨行前,論欽陵交待很模糊,主要還是讓他見機行事。分析了一下形勢,做了一些調整,沒有立即散佈謠傳,也不大好散佈。而且事情真相,與他們在軍中聽到有出入。這個雍王李賢並不是一無是處,不是李賢弱,而是他的那個母親太強。

    來到雍王府,對門房說道:「麻煩你去稟報你們家殿下,就說想要從初九演變成九五,請他出來見我。」

    這個初九與九五是指的《易》中的爻數。

    只看過三本書,早先唐朝與吐谷渾友好的時候,他叔叔從長城帶回來的,一本《春秋》,一本《孫子兵法》,一本《易經》。沒有名師教導,只好自學,卻學了一些野路子。比如《易》,他沒有學到算命的本領,卻看到了一些樸素的辨證觀。比如《孫子兵法》,如何行軍作戰的,沒有學到多少,卻學到了戰爭與國家的關係。再比如《春秋》,沒有學到其中的禮,卻看到了一些國家興亡的因素,其中諸侯之間的明爭暗鬥。

    沒有得到真髓,可吸收的全部是實用知識。後來得到論欽陵器重,跟著論欽陵後面做事,又學習了一些本領,將以前的想法一一印證。不能與論欽陵相比,可不古板,不教條,而且最善長的就是權謀與爭鬥。最少比張大安要強。

    李賢不是想見就見的,因此,一上來就賣了一個噱頭。

    門房一看,一個胡人,胡人在長安很多的,不奇怪,一時間沒有想到什麼初九九五,易經中有這兩爻卦象不要太多。但這個胡人說話怎麼這麼牛氣呢?手一揮,說道:「去,去,我們家殿下那有空見你。」

    段夫慶從懷中掏出幾片金葉子,說道:「你只將這句話帶過去就行,見不見與你沒有關係。不過你會後悔的。」

    「我幹嘛後悔?」

    「因為你的傲慢,待會兒我讓你會感到後悔的。」

    總之,給了金葉子,可說話依然很牛氣。

    門房真讓他唬住了,肯定眼前之人不是神經病,難道真是一個有本事的人?於是進去稟報。

    他不懂,不代表著李賢不懂,易經中許多陽爻有初九九五之爻。然而最重要的是乾卦中的兩爻,初九之爻是潛龍勿用,九五之爻是飛龍在天。但一個乾卦,一個坤卦,不是隨便亂卜的,也不能隨便亂說的。看到寺廟裡六十四卦,在這時候大多數將這兩卦藏了起來,以免讓人萬一抽中,招來災禍。

    說道:「讓他進來。」

    門房剛要出去,李賢想了想,說道:「還是我親自迎他吧。」

    門房失了一下神,還真迎啊?

    這一迎,李賢又向深淵裡滑落了一步。會幫,但段夫慶真有自信心,扶佐他,打敗武則天與太子?也沒有。只不過最終目標是讓唐朝朝堂更混亂,吐蕃好混水摸魚。熬一熬,吐蕃與吐谷渾生機恢復過來,又可以一戰了。這一回論欽陵心不貪,憑藉那個太子,與那個裴侍郎,還不是大論對手的。

    「你是……?」站在門口又遲疑起來,一個胡人,就讓自己大驚小怪,是不是太荒唐了?

    「我叫李慶之,利州人也,」真名不會說的。

    「請進,」將段夫慶迎到屋中,問道:「剛才我聽門房所言,李君所言,我甚是不解。」

    「我來到京城數日,聽到許多傳聞。就包括幾年前的事,與今天一樣,天皇天后去了東都,只留太子監國。可是太子做了什麼?沒有拉攏真正有用的大臣,然後大病了一場。隨後,又上書兩位公主沒有出嫁之事,天后看到此書後會是如何作想?接著得罪了許敬宗,又接著賀蘭敏之的事情發作,讓天皇不悅。可以說,做了一連串蠢得不能再蠢的事情。但結果呢?」

    段夫慶並沒有回答,而提起了幾年李威剛到唐朝發生的種種事情,又反問了一句。

    結果自然平安無事,李賢遲疑地問:「是……」

    「無他,因為那時候,太子遇到了兩個人,有了這兩個人相助,替他想出了種種化解的方法。」

    指狄仁傑與魏元忠。

    更不知曲解到何處,當年狄魏二人固然有相助作用,可是李威自己知道歷史的一些走向,主動做了一些迴避的舉措,這才是真正相安無事的原因。可是內幕李賢不知,這一說,似乎是那麼一回事。

    「然而殿下的狄魏在何處?」

    這更是蠱惑之言。有人相助的,可是李賢並沒有真正得到大義,又面臨武則天的出擊,天下間有幾人能擋住的。當然,事實他手下確實沒有收籠到真正的人才,就是張大安,與郝處俊等人相比,也差了很多的。

    「先生請明言。」李賢一彎腰,行了一個大禮,稱呼也改了。

    段夫慶袒然受之,說道:「或者殿下不信,讓臣舉三例,殿下再想一想。先說太子沒有平安逃出來之前,臣在街坊上聽到一些事。知道它是真的,雖然百姓說法不一,更多有不實之處。這個不管。讓臣來替殿下分析一下,本來這樣做,亦無不可。西晉奪嫡時,國家都四分五裂了,況且殿下的作為。換作太子是殿下的處境,也許手段有過之而無不及。可殿下是如何做的?以殿下的能力,只要派幾名幹練心腹,悄悄前往青海,繼續監視張桂東,然後看到他與吐蕃人勾結,定然知道不妙。找一個時機,乘青海失主,上下六神無主之時,將此人擊殺,往李敬玄、曹懷舜、王杲等人身上嫁禍,殿下會不會如此被動?」

    到了今天,李賢也不想否認。

    沉吟道:「是啊,當時我錯了。」

    「錯,不是殿下之錯,是殿下屬下各臣錯了。劉邦是何人物,是因為有了張韓蕭三人相助,所以爭鼎天下成功。先主屢敗,擁有巴蜀,是諸葛相助。自古以來,說是以一天治天下人,可當真是一人治天下的,那麼要那麼多大臣將士做什麼?」

    「是。」

    「殿下屬下沒有能人啊。」

    「是。」

    「也許有人相助殿下,可是什麼人呢?一個個鼠目寸光,不知高低深淺。然後悲劇接著發生。一群人扶持殿下,強迫陛下讓你監國。可他們不知道天皇與天后的手段?當年天皇自太宗諸子中殺出來,豈只是長孫無忌的功勞?天后從一個小宮女脫穎而出,居然成為皇后,不但成為皇后,還成為第二個聖上。這是何等的英雄,這是何等的人傑?」

    「是。」

    「明知道兩位聖上已經發覺,可是他們不讓殿下收斂,繼續監國,與天后爭鬥。莫要忘記了,這個天下還是天皇的。就是太子今天羽翼已滿,聲勢無人能及,還有天后相助,請問,他有沒有從青海回來,逼天皇禪讓退位?」

    「沒有,」李賢羞愧地說道。

    「臣聞聽此事,感到十分可惜。當時最明智的做法,是低頭認錯,讓兩位聖上印象轉好。然後再低調做人,辭去監國之職。即使不辭,也不去政事堂,閉門修書。太子安全脫圍了,殿下機會渺茫,爭也沒有用。太子不脫圍,殿下想繼承大統,也要兩位聖上恩准。這一進,全是絕壁深淵,但這一退,卻是前後變成了大川平原。殿下卻是怎麼做的,繼續逼天后羞惱,使天后開始屢屢出手。逼天皇讓權,天皇心中惱羞成怒。」

    「這也錯了。」

    「當然,不錯,殿下何落到今天這樣的下場。」

    「……」

    「再說太子回來後,你做了什麼?你與一群人很急迫。實際上是不是沒有機會?臣再問你,上九之爻是說了什麼?」

    「亢龍有悔。」

    「是啊,所以子曰,貴而無位,高而無民,賢人在下位而無輔,是以動而有悔也。民間也有一個說法,天無二日,地無二君。自太子自出重圍,億民歡慶,鞭炮聲從青海響到了長安,從長安響到了洱海,響到了南嶺,這是何等的風頭?陛下會不會因此而禪讓?沒有。沒有亦無不可,可是陛下的風頭全讓太子壓去。當時太子逃出生天,固然喜之。然而事後不久,陛下心中如何想?實際上當時就有了一些想法,否則也不會讓殿下繼續監國分權。你看,太子有了這麼大的漏洞出現,是不是無懈可擊?再說天后,天后聰明過人,才智非是你我所能想像,然而她終是一個女子。難道以後若大的國家,讓一名女子執掌?」

    「是啊,經先生一說,我才知道兩月前,也是機會,只是當時惘然。」

    「不晚,不晚,臣之所以將這些事翻出來,是讓殿下反思。既然失了羊,就要補牢。但當時,殿下做得很不好。你越爭,越不放,就越是醜陋,天皇就越是厭惡,你不是在爭啊,是在幫助太子,改變天皇的想法與印象。」

    「我當時也想退的,張相公誤我。」

    「所以說殿下沒有用到能臣。」

    「先生如此睿智,為何不協助太子,何來助我?」

    「太子資質未必比殿下好,只是一群得力幹將協助,才成今天之勢。殿下雖然是一人傑,因為種種,從鳳凰末落成一隻野雞。在下呢,相助太子,只是錦上添花,未必會得到多少重用。只有相助殿下,殿下才會真正的重用,成為殿下的狄仁傑與魏元忠。這是諸葛亮助先主的原因也。民間也有雲,寧作雞頭,不作鳳尾!」

    將李賢比作了一隻野雞,可是李賢聽了這些話後,卻不能發作。說得很有道理的,那是,這些話不僅是段夫慶的揣測,原來在論欽陵帳下,論欽陵也提及過長安的政局,是他二人的智慧結合,當然閃爍著智慧的光芒。

    道:「先生有何良策?」

    「既然來了,我自會有良策相助。不過有一事還請殿下幫忙。」

    「請說。」

    「剛才臣要謁見殿下,門房甚是傲慢無禮,不是臣送了幾片金葉子,還不得轉告。」

    「來人哪,」李賢一聽大怒,真怒假怒不管,先將這個胡人心籠住,吩咐人將這個門房拉下去,重笞了五十杖。打得哭爹叫媽,一邊哭喊,一邊心想,果然靈驗啊,這才一會兒,就讓自己後悔了。

    「為什麼臣讓殿下處罰此人?」

    「不知。」

    「臣雖自幼讀了一些韜略,也自認有一些微薄的本領。可是一個胡人身份,家庭又不大好。冒然投奔殿下,殿下門下一定也有一些心屬繼續輔佐殿下,若不立威,必然會被這些心腹所輕。」

    「先生不必擔心,我一定將你當作我的范雎。」

    「有殿下此語,臣就放心了。其實殿下,如今做出正確的舉措,並不晚。」

    這是第二次說不晚了,李賢問道:「何策教我?」

    「還得要退。太子如今的名聲,繼續呆在青海,青海一戰,是與吐蕃人作戰,會戰到猴年馬月,才能算是勝利?並不是想全功,他是太子,是將來的人君,要這個功勞有何作用?難道讓上帝來封賞於他?全功無法賞,萬一失敗怎麼辦?這也是一種退啊,到了京城,天皇就會尷尬,就會難堪,危機就到來了。太子都知道退,為什麼殿下不知道退?」

    「如何退?」

    「監國不監也罷。」

    「可是張相公說不監國,父皇會失望。」

    「何來此言?」段夫慶先是一愣,忽然想起來,大約一段時間這個皇子想退了,可是張大安他們又將這個皇子拉上了賊船。不能退啊,一退張大安他們將來怎麼辦?大笑起來,道:「真是一群蠢材,不知如何做宰相的。」

    李賢不能反駁,張大安對他還是不錯的,不過現在看起來,才智是差了,至少與眼前這個胡人相比,差了可不止一尺兩尺。

    「退就代表著不爭?這是什麼說法。殿下,且聽我說,退,明處不爭,暗處爭。而且殿下一退,機會很多啊,好處很多啊。首先臣說第一個機會,一個天大的機會。只要殿下一退,雍王黨就散了。是不是很可惜,錯,不可惜。臣剛才說過,殿下所有這一切,是天皇賜予的。只要天皇恩准,雍王黨永遠會存在。但一退,朝堂的檯面上只剩下天后黨與太子黨。好大的機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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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五章 未怕金吾呵醉(三)

     說下,論欽陵政治不是短板,否則做不了多年大論。不過遇到更強悍的沒祿氏,所以那個下場。書中李賢大部分心腹也是歷史上實有的李賢心腹,不是很高明。我指的是心腹,不是支持的人,書中戴至德也不算主角的心腹。至於段夫慶,史上郭元振與蕭嵩皆向吐蕃施過反間計,史書一筆帶過,可我想不可能在青海喊一喊,吐蕃人就會自毀長城吧?不算是十分地不合理。不過是誇大了一些,小說嘛,呵呵。但也有大大的破綻,武則天與狄仁傑先後都察覺出來。後面說,容我稍賣一個關子。實際上這一段自我感覺蠻好,至少不是太弱智。

    =================

    讓段夫慶一「點撥」,李賢又似乎看到光亮,道:「李先生,是說……」

    「殿下,你目前處境是不是只是一條潛龍?」

    「是,」李賢軟弱地答道。說龍誇張,自己快就要成為一條蟲了。

    「《易經》上是如何說的?」

    這個李賢比段夫慶精通了一百倍,立即答道:「潛龍勿用……子曰,龍,德而隱者也,不易乎世,不成乎名,遁世無悶,不見是而無悶。樂則行之,憂則違之,確乎其不可拔,潛龍也。」

    「還有呢?」

    「潛之為言也,隱而未見,行而未成,是以君子弗用也。」

    「正是,看到沒有,易裡已經教導殿下怎麼去做了。」

    李賢想了一下,十分茫然,再次伏下說道:「李先生,我還是不明白,請先生明點。」

    「隱而未見,行而未成,豈不正是殿下今天的處境。但不是讓你真的潛下去。所以每一卦分成數爻,隨著形勢轉變,每一爻也在轉變。潛,是修身養性,坐等時機,不是不作為。」

    李賢更鬱悶,果然是「能人奇士」,可道理你是說出來的,但怎麼去做?看著段夫慶。

    段夫慶又說道:「退啊,然後真切地寫一封奏摺,呈到東都,向天皇天后謝罪,天皇天后必然不相信。可那不要緊,也不可能一天兩天能讓天皇天后轉變印象的。然後再寫一封信到青海,向太子謝罪。不過切記,只是隱晦謝罪,不能點明張桂東的事,否則有了文字證據,將是殿下一生的污點。」

    「是,然後呢?」

    「韜光養晦,閉門修書。殿下,你做的那些小仁小義的事,也停下了。能收買幾個百姓,就是算你收買了幾萬個百姓,能不能讓這些普通的百姓,將你推上太子的地位?若是那樣,太子早就能得繼大統。主要還是兩位聖上啊。最少數月後,讓天皇看你,不管是不是真心認錯,可不想爭了,稍稍意識到自己一些缺點了。到時候,有可能天皇反而焦急,怎麼的,得有人替他分擔太子壓力。所以還是有機會。」

    「是,」李賢眼睛更亮了起來。

    「但這是明處,暗處,殿下還需去爭。」

    「如何爭?」

    「有臣在,慢慢一步步來。先安排一局。」

    「什麼局?」

    「臣剛才說過,只要殿下一退,朝中局勢只剩下太子黨與天后黨。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但殿下莫要急,防止天后懷疑。先退下來,沉默,不能急。一段時間後,不知道中書省有沒有你的心腹?」

    「有。」

    「那就好辦,讓他與你做出劃清界線的樣子,這時殿下正是低谷之時,許多大臣與殿下劃清界線。」

    李賢臉一紅,十分羞愧。

    「他劃清界線不會有人懷疑,脫離了殿下,必然又要站隊,要麼相幫太子,要麼相幫天后。太子在朝堂上的力量十分雄厚,可也不一定,天后的力量在皇宮,在天皇,諸多外戚進入朝堂,甚至一些宰輔也是出自天后門下,還有大臣投靠的。殿下只要讓此人,向王德真進諫,外戚單薄,只有一個武承嗣,起起落落,並且只擔任了太常卿。因此,必須進一步提撥武三思、武攸寧等人。王相公必然同意,一旦他將此議提出,郝相公他們會有什麼反應?」

    李賢並不傻,一聽想了想,道:「妙啊。」

    「若是不妙,臣怎麼敢口出狂言,前來投奔殿下,」他稱呼也改了,從在下改成了臣。

    兩人相視一眼,然後大笑。不過笑聲中,還有很大差別的。

    這一笑,不僅是張桂東,李賢也多少上了論欽陵這條賊船。不過眼下段夫慶這條計策惡毒之極,對李賢確實有很大幫助,最少比張大安出的餿主意管用。

    立即從王府中騰出一間別院,讓段夫慶安頓下來。將張大安、高政等心腹喊來,做了引進,然後又將段夫慶的話說了一遍,當然,做了一些細微的修改,比如段夫慶罵張大安等人的話節過不提。張大安低下頭,細想了一下,主意很高明,倒沒有什麼吃味的想法。雍王黨如今江河日下,一天不如一天,有「能人」相助對自己也有益,站了起來,舉起酒杯,說道:「閣下果然是殿下的狄魏,某敬你一杯。」

    「不敢。」

    但張大安又問道:「請問閣下原來何處高就?」

    未必善長權術,就能當很大的官,一要機緣,二要處理政務的能力,三要門第,不過以此人的能力,不可能會默默無聞的。所以有此一問。

    「四海為家,漂泊不定,不過忽然思念紅塵,想學一學王猛。」

    王猛沒有遇到桓溫與符堅之前,外人來看,一個地道的又邋遢,又沒有用的酸秀才。直到遇到符堅,忽然從一個頑石變成了十六國一顆最明亮的寶石之一。

    是有本事,可你想比王猛,未必太狂妄,然而此人所言,無不切中弊病,張大安不能言。

    過了一會兒又問道:「那麼向王德真進言後,又該怎麼做?」

    「張相公,下雨天出行要不要打傘?」

    「要的。」

    「可是天氣宜人,春和景明,陽光嫵媚,能不能打傘?」

    「這個不能。」

    「那就是了,王相公提出來後,各位宰相有何反應,能不能準確料到?況且我只是一個百姓,能聽到的能看到的很有限,僅憑一些傳言,能不能真正掌握這些相公的性格,能不能料到他們具體的反應?」

    張大安又讓這一句問倒。

    「張相公,容我再說一句,凡事要順勢而行,水者遇阻堤積而溢,遇缺即走,所以上善者莫若水。我只能看,只能聽,看更多的,聽更多的,再細想出下一步計畫。但我已替殿下,做出最大的順勢而行。張相公,可知道這天下最大的勢?」

    「何?」

    「天皇很睿智,然而有兩處不好,是一戀權,所以殿下不能爭這個實權,這就是大勢之一。」

    張大安臉立即憋紅,不管段夫慶是出於何心,憑藉這一點,勝過張大安的。張大安的做法恰恰相反,是想辦法讓李賢爭權。當時不覺,現在回想起來,這個胡人說的不是沒有道理。

    「第二就是有病在身,雖然睿智,已不如往日。有一個比喻,黑齒常之一刀名聞天下,乃世間罕有的勇將。然而讓他醉得如同爛泥一樣,這一刀下去,還有沒有往日的勇猛?陛下已經醉了。」

    這是一個比喻,然而卻是一語中的。

    房氏本來無精打彩的,可聽到最後,也終於心動,在旁邊彎了一下腰,道:「李先生果然是奇人也,謝過李先生相助我家殿下。」

    「不投,臣自會看雲起雲落,逍遙自在。即來投,替殿下分憂解難,是臣的責職所在,王妃勿得相謝。」

    高政已忍不住問道:「那麼這個勢又在何處?」

    「好大的勢,高使君沒有看到嗎?無論是雍王殿下,或者是太子,或是天后,權利還是天皇所賜。若是天皇一心想收,太子的權,都能收回來。難道那一天真的到來,太子敢起兵謀反不成?可是天皇醉了,不是昔日的天皇,權利不要爭,至少不與天皇去爭,已贏得天皇三分歡心。天皇醉了,但天后智慧天下罕有人能及。對天后,天皇又是倚賴,又是防備,這十幾年間,一直在反覆,也不是沒有縫隙。今天太子勢大,天后勢大,天后又支持太子,並且讓最親近的內侍,前往青海扶恤太子,耐人尋味啊,耐人尋味。」

    聽到此,再不懂,撞牆去死!

    房氏一雙秀眸又亮了起來,奇人哪!

    看到各人嘴唇都張開了,段夫慶又說道:「別急,一切等殿下退出來,再說,天后啊。」

    眾人會意。

    這一天晚上十幾人觥籌交錯,李賢居然因為開心之下,黑齒常之沒有爛醉如泥,他卻喝得爛醉如泥。

    這個苦命的孩子,他還以為真看到光明即將到來呢。

    ……

    首先得退,這個也急不得的。

    不能莫名其妙就退了,如何退,段夫慶只能瞭解一個大約的政治格局,具體的肯定不清楚,這個要張大安等人去尋找機會。正在找機會時,洛陽詔書下達。

    所有宰相要去東都議事。

    詔書沒有明說,可大家都知道,是為了吐蕃侵犯劍南的事。

    王德真看了一眼李賢,冷嘲熱諷地說道:「各位相公,有一件事陛下似乎忘記。」

    崔知溫不知,隨口問了一句:「什麼事?」

    「雍王在監國哪,我們一起去了東都,雍王監那一門子國?」

    崔知溫立即閉上嘴巴。

    張大安一聽機會來了,沖李賢擠了一下眼色。李賢也反應過來,說道:「王相公說得對,自大哥平安歸來,我監這個國,已經十分不合理。只是父皇不讓我辭,慚愧慚愧。」

    這個六皇子怎麼了?換王德真狐疑了。

    李賢又沖一名小吏說道:「麻煩替我拿紙筆來。」

    「喏!」小吏拿來紙筆。

    李緊就當著這些宰相開始書寫,先寫給李治的,兒臣不孝,知錯了,云云。做錯了就要懲罰,請父皇母后懲罰兒臣吧,以戒示天下。青海的事沒有寫出來,可滿篇是懺悔之語。

    寫完了,又寫給李威,還是懺悔之語。

    等墨汁幹掉,將它們封起來,說道:「將它們分別送到東都與鄯州。」

    十個宰相讓他這個舉動,弄得鴉雀無聲,有的不解,有的懷疑,有的沉思,戴至德終究是一個寬厚的長者,嘆了一口氣說道:「殿下本來是一個溫潤惇厚君子,博學多才,只是因為某些人誤導,走了一些彎路。朝聞道,夕可死,幡然悔悟,為遲不晚。」

    青海死了許多將士,固然可惜。可他終是一個上位者,考慮的事比較全面。死也死了,吹也吹不活,難不成將他殺死,以謝天下?會不會?現在最重要的不是追究責任,是不要再攪局了。只要他真心退出,太子繼位,再無人能阻擋。國家能平穩過渡,這才是社稷百姓最大的幸事。

    當然,他心中同樣很懷疑。

    「戴相公,慚愧啊,此事休提。到現在,我才似乎感到心頭一塊石頭落地,如釋重負。各位,告辭,」李賢一拱手,灑然而走。

    十個宰相大眼瞪小眼的,好久沒有作聲,難道這位雍王真不想爭了?

    回到府中,李賢喊來段夫慶,說道:「我退了。」

    「恭喜,如何退的?」想化解吐蕃的困窘,最好辦法莫過於讓唐朝內政動亂。想唐朝內政動亂,莫過於讓太子地位不穩。想太子地位不穩,莫過於讓李賢上位。想李賢上位,莫過於先退後進,眼下是必須退的。可不能真退,但他不是唐朝大臣,聽到的只是吐蕃得到的情報,還有從街頭巷尾聽來的一些傳聞。所以得知道瞭解更多的內情。

    說了一遍。

    段夫慶立即說道:「殿下,今天乘這個機會退出,是對的,可你也必須到東都。」

    「為何?」

    原因很簡單,你不到東都,我也不能到東都,就不能立即得知唐朝的佈署,就不能通知大論。這樣同重要啊。

    腦筋急轉彎,真正原因不能說的,得找出一個藉口,還是必須能拿得出的藉口。停了停說道:「殿下啊,你想一想,當年太子製出新耒,兩位聖上召見,路上速度是快是慢?」

    過去了好幾年,有的事都忘記了,想了好久,才說道:「很快的。」

    可眼中終於出現一絲黯然。當年兄弟之間很齊心的,大哥去了東都,自己還協助東宮的那個宮女,調製竹紙。再想回到過去的那段時光,不可能了。

    「為什麼要那麼快?」

    「因為路上旱情嚴重,車駕勞民。」

    「當真如此?當年情況是不是與今天十分相似?太子也在監國,可發生了多件大事,兩位聖上很不滿。只有到兩位聖上身邊,盡孝道才是正途。至少要讓天皇看到殿下的孝道。」

    「但……」

    「殿下,莫要不好意思,無論天皇如何動怒,你也要厚著臉皮,向父母親低頭,有什麼丑可丟的。況且天皇詔書裡也沒有明文說過,不讓你去東都。你還在監國。詔書沒有明文頒發,取消你監國的資格。按照制度,各位宰相要離開,你也要離開。只有在天皇眼前,做給天皇看,天皇才會時常想起。」

    法相萬千,大道歸一。也與當年狄仁傑的提議很相似,不過用心卻是不同的。

    「是啊。」

    這一個是字,不僅讓李賢越陷越深,還將這個大禍害帶到了洛陽。
Babcorn 發表於 2016-5-13 10:02
第四百二十六章 甚輦路(一)

     洛陽,李治正在頭痛。他低估了狄仁傑的勇氣與決心,只好將狄仁傑召來,說道:「狄卿,雖韋卿有錯,可興修兩渠,也有功勞與苦勞。」

    「陛下,有功必賞,有錯必罰,此乃立國立軍之根本。為什麼李敬玄率領七萬大軍,明知劉審禮部圍困,不敢擊,後敗倉皇出逃,不戰自潰?正是因為大非川之敗,陛下沒有斬殺薛仁貴與郭待封。」

    倒不是狄仁傑想找薛仁貴麻煩,五萬大軍,五萬從軍與民夫,全部覆沒,這在唐朝開國史上,還沒有出現過。李治處罰是輕了一些。但作為臣子,郭待封出身名貴不提,李治與武則天對薛仁貴皆是很喜歡。

    拋開以前的功績或者出身,按照制度,此次大敗,二人必斬無疑。

    「有功不賞,將士失去了進取信心。有過不罰,將士會不以失敗為恥。這是治軍。治國呢,有功不賞,臣子同樣失去進取的想法,只想使用歪門邪道的方法進取陞遷。有過不罰,臣子謀政時,不會兢兢業業。今天誘帝大興土木安然無事,明天又有誘陛下下江南,修第二條大運河,甚至不顧國家根本,興兵伐大食。國家危矣。」

    「狄卿,何來此言?朕絕不是隋煬帝。」

    「若不罰,以後此風一開,陛下不是隋煬帝,離隋煬帝亦不遠矣。」

    韋弘機也聽到此事,想寫信給太子,可一想到一來一去,太過遙遠,並且還不在長安,是在洛陽,於是放棄這個念頭。然後又到狄仁傑府上拜訪。看能不能將事情解釋清楚,狄仁傑說了一句話:「道不同,不相為合。」

    根本就沒有見他。

    太子還沒有死呢,就立即替皇帝大修土木,討好皇上變節。看一看李賢的原來大臣,得勢時門庭若市,失勢時冷寂駐雀。雖能理解,可他不想以後這樣的大臣聚在太子身邊。不但是洩憤,也拿韋弘機做一隻雞,殺一儆百。

    李治無奈,只好下詔,將韋弘機一剝到底,以白衣之身兼管鬼門渠與皇家御苑。

    狄仁傑還沒有甘休。

    什麼以白衣身份兼管?包括廣通渠,黃河這個漕運修了四年,明年是第五年,一旦修好了,將是李治為帝時最大的政績。嘴巴努一努,韋弘機挾借此功,立即就上來了。

    於是又進奏道:「不可。我朝借漢例,一些特殊情況,讓將士以白衣之身率軍,戴罪立功。可臣就沒有聽說過以白衣之身,處理國家政務的。陛下引的是那一例?」

    李治略有慍色,說道:「罰也罰過。韋卿雖有過錯,畢竟也替國家立下大功。再說,他懂土木之學,又會經營。換了其他官員主持三門漕渠,只會造成大量的浪費。」

    「臣不明白,兩渠是太子殿下的功勞,還是韋弘機的功勞?」李治越不捨得放,狄仁傑越是疑心。實際上李治也歡喜,雖是兒子的人,對自己也不錯的。韋弘機立場沒有改變,可缺了氣節,是存了諂媚的心思。狄仁傑窮追猛打,也不是完全冤枉了他。

    「國家用人,以德為先。臣不知居然經營之道,也能用人,那麼何必不用商賈為朝中大臣,他們個個皆懂得經營之道。至於節約用費,陛下既知,為什麼下詔讓韋弘機主持上陽宮的修建?」

    「那麼你連朕也想處罰了?」李治大怒。

    武則天拽了一下他的袍袖,在簾後說道:「狄卿,去年修建上陽宮時,陛下也不知青海如此慘烈,更不知太子陷於重圍,才下了詔書。實際上此事拖了很久,陛下很早就說過,東都皇宮單薄,在不鋪張的情況下,修一宮拱衛皇宮安全。因為經費,一直拖了很久。實際上現在陛下也後悔了,狄卿何苦逼得太過?難道讓陛下又下一道罪己詔?

    狄仁傑才怏怏不樂的停下追究。

    「倒底是誰受了委屈?早知道朕不提撥此人。」看著狄仁傑離去的背影,李治窩火地說道。

    「陛下,他也是為了國家。陛下受了委屈,可天下百姓卻不會受委屈。」武則天鬱悶地說道,明明是兒子的人,因為自己提議的,自己還要替他袒護。

    諸位宰相到了京城。

    還是沒有人注意段夫慶。

    唐朝胡風大盛,李承乾差一點將東宮變成了突厥牙帳,未免做得太過份,可是胡舞、胡服、胡樂、胡酒,等等,在唐朝十分流行,包括開放的風氣。許多人家用胡人為奴為婢,就是皇宮侍衛中也有少許的胡人侍衛。

    若是一名吐蕃人,會有人注意,可是一名講著流利唐朝話的胡人,很難引起人們的注意。

    當然,早遲要被發現,狄仁傑布了天羅地,武則天也派了心腹監視,不被發現是不可能的。但想知道他根底,那卻需要十成十的本領。

    但是段夫慶也沒有得逞。

    本來武則天也沒有想到,聽到次子也隨諸位宰相到東都,按照制度不過分,不但是李賢,所有宰相來到洛陽,等於國家重心正式轉向東都,其他的相關大臣,也隨著從長安轉移到洛陽。可她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找到了李治,說道:「臣妾疏忽。」

    「皇后,疏忽了什麼?」

    「陛下,當初既然有人收買張桂東,今天若是將弘兒的信張揚開來,會不會有人又要通知吐蕃?」

    李賢寫的悔過信早到了東都洛陽,然而這對夫妻皆當作了耳邊風,不相信。

    李治臉色一沉,有了第一次,很難保沒有第二次。小五在信中將所有計畫一起說了,一旦吐蕃人知道,後果不堪設想。神情陰雲密佈,過了好一會兒說道:「不給諸位宰相看,也是不妥。」

    軍國大事,不可能只能這對夫妻在後宮,商議了一下就決定下來,這也不符合制度。

    「臣妾倒有一個辦法,是軍情,非是政務,戴至德等人對軍務又是不懂……」

    看來人是不會全能的,李敬玄得到了證明。李治說道:「你是說只找劉仁軌商議?」

    「臣妾就是此意。」

    立即將劉仁軌喊來,劍南的軍報,是從長安發過來的,主要是將李威這封信拿了出來。實際上,李威也怕出意外,大約的說了一遍,畢竟需要國家支撐著這場戰爭。

    轄區很廣,洮州、疊州、河州、廓州、鄯州,甚至涼州、甘州、肅州的軍隊,李威也可以調動。可是劍南那一片,不是李威所能動的,只能說相互請求,協助用兵,否則就是越制了。

    關健的一些時間地點,也略了去。

    不過這不是李治與武則天所能看出來的,劉仁軌先是愣了一下,這是國家大事,需要各個宰相一起商議。可還是明白了,看了看簾後那個美婦,心中有些苦澀。這幾年分分合合,就像一場鬧劇一樣,還不知道要鬧到什麼時候。

    放下了這個想法,認真地又將李威的信看了一遍。李治看得不真切,可他卻能看出太子更詳細的計畫,想了一下,說道:「好啊,臣也贊同。論欽陵侵犯了劍南三州,立即返回邏些城。這一番大戰,我朝國力大傷,吐蕃國力更傷。他們的制度與我們唐朝又不一樣,是多個部落組成的。戰勝會為了利益擰在一起,戰敗了,卻會危機四伏。可是此人很有些本事,說不定不久後,就將吐蕃平穩。一旦平穩下來,除非我朝沒有舉動,若有,他為了向國內交待,必然還會反攻。因此需要加快步伐,乘他不在青海之時,將黨項人以及河東其他羌人收攏。收攏了這幾十萬羌人,等於擁了數萬機動的軍隊,又可以為我朝分擔壓力。」

    「朕也是這麼想的。」

    「所以要快,要麼不戰,相持下去,論欽陵最希望我朝這樣做了。若戰,僅是九曲不行的,那樣我朝兵力會攤薄,面對論欽陵,未必會全功而退。」

    「可如弘兒所說的那樣,戰線會更長。」

    「是,可是陛下你看,青海,赤嶺為天然城牆,然後到了九曲,也未必沒有天險。黃河就是天險。再過了黃河,與積石山之間距離不寬大,又有許多山脈橫阻。真正的通道不多,小的山道,如殿下在張掖三道所做的那樣,用火藥毀去山道。大的通道,僅築兩三城,即可防守。攻防戰利於我軍。然後到了積石山東側,松州甘松嶺我朝設通軌軍。」

    「已沒。」通軌軍離松州已經很遠,兩百多里地,為了供養這一支軍隊,朝廷這幾年每年都花費不少錢。然而這一次論欽陵大軍襲來,一千五百將士,無一人能夠生還,全部為論欽陵或斃或俘。

    「是沒,難的就是這一地區,許多地方皆是平坦的高原地帶,養兵多,朝廷負擔沉重,養兵少,大敵來襲,又起不了作用。但是也不是,若將此地羌人全部收服,駐一軍統領,大敵來範時,可向這些羌人徵兵。原來羌人必然不服,可吐蕃統治過的,不但向他們徵兵,還苛以重稅。我朝這樣做,並不過份。再修數城堡,看守大道,小道悉毀。那樣,就如殿下所言,所有黨項人以及一些其他的生羌關了起來。進可以南下,對白蘭羌或征或攏,退可以憑藉城堡固守。吐蕃舉國之力攻打,對我朝損失也不大,損失的是羌人部落。青海還在,九曲還在。不用十年,紫山與積石之間,河西吐谷渾之地,成了一片廢墟。吐蕃沒有了兵源,沒有了供給的物資,只好退出青海之爭。青海一退,西域自平。」

    「好是好,可是每年征戰,國力……」

    「陛下,不會每年征戰,那樣我朝國力支撐不下去,吐蕃更支撐不下去。若臣猜得沒有錯,論欽陵不會甘心,依然會發起反撲,但不過超過兩三次。只要挺過這兩三次的反攻,就是論欽陵,也生了萌退之意。」說到此,劉仁軌心中也恍惚起來。

    以唐朝的實力,挺過兩三次吐蕃的反撲,不求有功,只求頂住,還是能辦到的。可這需要朝廷認可,派出賢明的將領,而不是李敬玄之輩,或者頭腦一發熱,又來一個大軍主動出擊,那樣的話,必然大敗。一旦大敗,太子的這個計畫雖好,同樣成為泡影。

    想到這裡,心裡說道:陛下是到退位的時候。

    但這不是他說的算。

    「國庫啊,」李治忽然想起狄仁傑的固執,有些後悔了。

    「陛下,勿用擔心。我朝這幾年也算是風調雨順,這一戰打得如此吃力,吐蕃呢?一旦讓殿下順利將整個羌人圈起來,吐蕃不一定會出兵。怕就怕,沒有圈成功,留下許多空擋,以論欽陵的能力,未必對我軍有利。所以臣認為,越快越好。」

    商議了很久。

    然後才召集諸位宰相,倒沒有說什麼,只是將薛仁貴從姚州調回,擔任松州都督。

    這是唐朝最難管理的一個州府,從貞觀時,就設置了都督府,除了松州外,又節制崌、懿、嵯、闊、麟、雅等二十五個羈縻州。自永徽後吐蕃漸漸強大,生羌相繼叛離,這些羈糜州多有廢置。青海大戰沒有開始之前,又整理了一下,督文、扶、當、柘、靜、翼六州,都督研、劍、探那等三十個羈縻州。歷史上到唐朝佔據優勢時,一度節制一百零四個羈縻州。其中大多數羈縻州,無州縣戶口,只是一個意思而己。

    但李治聽了劉仁軌的建議,又改了一下,將茂州都督府撤銷,以及都督的會、向、維、涂、冉、穹、炎、徹、笮數州,一起併入松州節管。然後再發一萬大軍,進入松州。

    段夫慶能聽到的就是這一條消息了。

    唐朝皇上生氣了,換了薛仁貴前往松州,有用的情報就是這兩條,可不用他去稟報,這是明詔,不久後吐蕃也會得知。

    或者還有內幕,又不好問得太多,只好將注意力再次放到李賢身上。擾亂唐朝內政才是他的本職,情報是次要的。

    到了洛陽,機會更多了,說道:「殿下,可以讓你的人,提議諸武陞遷。」

    李賢沒有監國,有些人注意了一下。可戰爭又要爆發,許多大臣憂心仲仲,對國家負擔很沉重的。迅速將注意力收回來,各忙各的政務。

    但是這一天政事堂議事,王德真開了口,說道:「各位相公,我有一個考慮了很久的想法。」

    幾位宰相很不齊心,不過還是停下手中的事務,看著他。

    「天后勞苦功高,可是外戚力量過於單薄,未免讓人心寒。因此,我想提議讓武三思為大理寺少卿。」

    這一句話出,新的爭執終於產生。
Babcorn 發表於 2016-5-13 10:02
第四百二十七章 甚輦路(二)

   

    至少目前做得很高明,後黨與太子黨水火不融,就是脾氣最好的戴至德,清爭無為的張文瓘對武則天也沒有多少好感。

    段夫慶所做的,只是輕輕推動了一下。

    暫時肯定沒有想起來的,一聽,無論是戴至德,或者劉仁軌,皆是反對。太子生死不知,默不作聲,可現在奇蹟般地殺了回來,那麼必然扶助太子。皇后一直看不習慣,而且前幾個月的種種更讓這些大佬心寒,加上宰輔中又有心腹進入,再有諸武上來,以皇后的才智,太子就是以後登基,都會有無窮無休的麻煩。

    全部反對。

    王德真一個人的力量很小,於是看著裴炎、崔知溫、薛元超,說道:「難道我說得沒有道理嗎?皇后這幾年為了國家,做了多少貢獻?就像前段時間,若沒有皇后,後果,那……我不敢想哪。」

    崔知溫不大好回答,他內心是倒向太子的,武則天是有本事,可終究是一個皇后。再說呢,李顯與太子關係親切。可他終是武則天提撥上來的,因此,只能唯唯諾諾。薛元超倒與太子無關,對李賢也不是那麼很忠心,因為武則天壓迫,拜於武則天石榴裙下。可真正提撥他的人卻是李治,若將這十位宰相排一排,恐怕薛元超對李治最忠心的。

    戴至德、郝處俊、張文瓘、李義琰於其說是太子黨,不如說他們考慮的只是國家,不是太子黨,也不是李治黨,那一個對國家有利,就支持那一個。倒是劉仁軌雖在青海做得不光彩,卻是實打實的太子黨。

    兩人沒有作聲,王德真孤掌難鳴,只好又看著裴炎,沒有抱多大希望。

    裴炎也沒有將王德真當作一回事,你這只小麻雀,怎麼知道我的志向?此人進入宰輔時間很短,而且太子看他不順眼,可是風頭卻隱然迅速地居於幾位新宰相之首。

    要出身有出身,河東裴家的子弟。要學問有學問,特別是在《春秋》上的造詣無幾人能及。要政績有政績,上到朝廷,下到地方,皆是一名能吏。要清廉有清廉,清到家貧如洗。

    很多大臣對他都是很敬重。

    就在他想緘默之時,忽然想到了一件事,無論自己怎麼做,太子大約是不喜歡的。皇后的歲數不是很大,身體又健康,其實將皇后扶起來,未必沒有作為。有了皇后撐腰,自己以後在朝堂上依然會屹立不倒。

    於是又改悔起來,說道:「只是一個九寺少卿,各位,你們太大驚小怪了。」

    一句話,讓所有人一愣。

    郝處俊等人本來就很反對的,這一聽,心中想到,這個裴炎什麼時候真正倒在皇后裙下了?更警覺,也更不同意。

    爭了大半天,沒有結果。

    張大安成了被遺忘的角落,可聽到他們的爭執,心滿意足地微笑。

    當天晚上,到了雍王府上。

    既然堅決不願意監國,李賢只在府中修書,不出門,可是當初詔書是讓張大安為首的一些大臣,協助李賢修書的。他去雍王府,並不影響李賢的「退」。

    將事情稟報了一下。

    李賢不能作主,主要還是詢問段夫慶,派人將段夫慶喊來,又大約說了一遍。段夫慶又問了各個宰相的履歷,在吐蕃聽到的情報不詳細,在民間聽到的傳聞不真實,因此還得要問。

    一個個問完了,說道:「殿下,可以進行下一步安排。」

    張大安沒有離開,也想看這個牛哄哄的胡人,倒底有什麼高招。

    僅因為這次爭執,還是遠遠不能影響武則天與太子的關係,更不能影響太子上位的。

    繼續說道:「你派一些生面孔的人,在幾位相公經常出沒的茶館,或者其他場合,悄悄揚言。就說天皇圖謀不詭,數位宰相,看似太子勢大,其實未必,戴至德、郝處俊、張文瓘歲數皆高,特別是前兩人,都七十多歲了,身體一直不大好,經常生病。而李義琰為人又剛勇急躁,劉仁軌不能容人,是一個地道的小人。已經不是數年前的辰光。想一想,前幾年,那一個敢當著眾位宰相的面,捧諸武上台?況且還是出自宰相之口。再看諸相中其他數人,王德真、裴炎、崔知溫,就是薛元超也叛投於皇后門下,這些相公皆是年當益壯之時,他們全部投於天后門下。天后還不滿足,又要捧諸武上台,她要做什麼?」

    實際上是王德真受了下屬的蠱惑,才提出來的提議,武則天根本就不知道此事。

    細想了一下,李賢說道:「妙啊。」

    不能亂造謠,得有針對性。

    段夫慶又說道:「殿下,且慢,奪嫡之事,已經不能急在一時,散過謠傳後,讓這幾人立即離開,不要再露面了。讓百姓自己去議論。以免讓人查出來。」

    「是。」

    張大安心裡面不是滋味,誰是胡人粗魯的,這個胡人一套又一套的,心思比自己還細膩。這想法也是錯誤的,現在的吐蕃,後來的突厥,屢有人才湧現,與胡人漢人有什麼關係?只是文明方式落後罷了。

    李賢立即去佈置。

    但他就當此事沒有發生一樣,繼續呆在府中連門也不出,修書。除了修書外,任何客人也不接見。就連狄仁傑也狐疑起來,難道這個雍王真的退出奪嫡之爭。

    於是將視線再次轉向了明崇儼。皇帝死活就是不退位,怎麼辦呢?等一個一年兩年可以,等得時間長了,難免會夜長夢多。可是太子不能真率兵謀反。得有一個適當的藉口,不但是逼皇帝自己不得不退出來,也是順手逼皇后退讓手中的政權。

    對武則天,狄仁傑也不放心。

    武則天也沒有注意,在等李首成回來,看李首成帶來了什麼回話。

    謠傳在蔓延,暫時還沒有讓武則天注意。李首成回來了,裴雨荷她們也到了洛陽。李潞讓武則天抱到洛陽,不得不來。前去青海,裴雨荷病倒了,現在還沒有康復,不過也有收穫,御醫搭了一下脈,確認了狄蕙與徐儷有了身孕。

    武則天眉頭皺了一下,有身孕是好事,可懷孕的對象讓她極為不滿。狄蕙出身更賤,徐儷在她眼中就是一個瘋丫頭。

    不滿意,只好與李首成進行了交談。

    聽完後沉思道:「你確認弘兒這些話是真心說出來的?」

    「是,奴婢觀察了很久。」

    「這一次辛苦你了,本宮心中有數。」

    「這是奴婢應當做的。」

    「嗯,去見陛下吧,他想問一問青海的情況。」

    「喏。」

    又去拜見李治,李治倒是真實地詢問了青海現在的戰況。李首成老老實實地將他聽到的看到的,又細說了一遍。

    「這個論欽陵是一個危險的人物。」

    「是。」

    其實李令月已經將她聽到的,以及從薛訥嘴中掏出來的,急不可耐地告訴了李治,但畢竟是一個孩子,說話丟三落四的,再與李首成的回話,以及兒子所寫來的信相互對照一下,李治心中已經有了一個更真實的判斷。

    想了想,心中做下一個判斷,這一戰,今年唐朝軍隊會大獲全勝,不過以後麻煩事不少。說道:「你下去吧。」

    「喏。」

    隨行還有侍衛,立即傳揚出去。

    李賢又擔憂地喊來段夫慶,說道:「李先生,有些不大好啊,估計母親一定派了那名老太監,與大哥搭成了什麼協議。」

    「那是必然,不然天后為什麼派出親信的內侍,前往青海。這幾天臣也聽到一些風聲,若臣猜得沒有錯的話,太子給的承諾,天后還是比較滿意的。」

    「那可怎麼辦?」李賢又擔心起來。無論是大哥,或者母親,皆不是自己所能敵的,況且二人聯手。

    「殿下擔心什麼?這一點臣早預料出來。還記得臣求見殿下時說過的話,凡事適而可止,太子如今風頭一時無兩,在這種情況下,再換得天后支持,到了什麼境界?」

    「更有希望啊。」

    「錯,更沒有希望。」也不一定的,這個段夫慶不去管,有沒有希望,與他有什麼關係,只要讓唐朝內部混亂即可。又說道:「亢龍有悔啊。太子已經飛到天的窮頭,天皇怎麼辦?」

    「李先生,那我怎麼去做?」

    「聽我二言,第一條將趙道生他們會部攆出府中。」

    李賢留戀不捨。

    「殿下這一條辦不到,臣只好立即告辭。」

    「好,我答應你。」李賢咬咬牙說道。

    房氏在一邊沖段夫慶躬身遙行了一禮,此事她也勸解過的,為了這幾個孌奴,大臣多次指責,可是丈夫就是不聽。說起來,丈夫寵幸趙道生的次數,比寵幸自己次數還要多。這讓她感到很悲哀。

    段夫慶就當沒有看見,又說道:「第二條,立即派人再放出一個謠傳。就說天皇戀權,自己病重多年。原來說太子年幼,不能繼承大統,現在太子長大成人,文武雙全,仁愛過人,為何還繼續貪戀權位?看一看,這幾年皇帝做的事,荒誕無稽,朝堂混亂不堪。國家不幸啊。」

    「為何?」

    「殿下啊,想做太子,不是百姓說得算,是陛下說得算。想一想,這個謠傳到了天皇耳朵裡,天皇如何想?當真他不知道李首成是天后的親信?過了一段時間後,只要張相公借議事淡淡地說一句,點醒天皇。天皇如何自處?那就是你重新上位的楔機到來。」

    李賢思考了一下,說道:「好主意。」

    於是依言去做,不過暫時謠傳還沒有普遍地傳揚起來,倒是李治聽到他將孌童逐出府中,心中略略欣慰了一下,將李賢喊進內宮,誇獎了幾句。這是一個好兆頭,當天晚上李賢做了一個美夢。

    他坐在龍輦上,兩邊是儀仗隊,浩浩蕩蕩向長安出發。大道兩邊伏著無數的百姓,一起歡呼:「參見陛下。」

    李賢在龍輦上意氣風發,舉起手來,說道:「各位平身,平身。」

    這孩子,因為一個帝位,得了心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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