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興唐 作者:午後方晴(已完成)

 
Babcorn 2016-5-11 11:49:3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64 141791
Babcorn 發表於 2016-5-14 10:10
第十七章 夜來風雨(二)

     「臣妾還是……」

    「道理很簡單,無論道教、佛教或者天主教,都有一些禁忌。如道教禁飲酒氣亂、食辛氣昏、同坐氣亂、畏死氣穢、嗔怒氣奔、悲哀神傷、見血氣污。佛教不殺生、不偷盜、不淫、不妄語、不飲酒,這是小五戒,還有八關齋戒,十戒、菩薩四百戒、比丘二百五十戒、比丘尼五百戒。天主教同樣也有一些戒忌,尊崇天主、不發虛誓、守瞻禮日與主日、孝父母尊師長、不殺人害人、不行邪淫、不偷盜、不妄證誹謗、不貪圖他人妻子、不貪他人財物。」

    聽到不貪圖他人妻子,狄蕙不由一笑。李威平時也說了一些關於西方的知識,就說到了一夫一妻制,沒有太反對,但直接說了,不大可能真正實行的,比如西方這些國家,表面上是一夫一妻制,實際上情婦遍地飛,私生子滿地爬,生活作風,比中原遠遠要亂。

    但聽了李威的話,香黛卻認真的在胸中劃著十字,喃喃祈禱。

    李威又說道:「另外還有其他的一些戒條,比如一夫一妻制,貪婪,愛慕虛榮,撒謊欺騙,等等。香黛公主雖然身為法蘭克王國的公主,然而她的全家都沒有多少財產,又是匆匆忙忙而逃,身上不可能攜帶多少財產前來唐朝……」

    這一說狄蕙也明白了,雖然今天香黛身上有衣料單薄,卻用的是最奢華的絲綾布料,造價很昂貴的。特別是棉花逐步普及,航海又開始,養蠶業萎縮,導致絲綢價格不減反漲。

    「她自幼在愛爾蘭的修道院長大,又是最虔誠的天主教徒,為什麼今天穿了這一身衣服?若沒有這身衣服,會不會讓武承嗣看重?」

    「臣妾明白了。」

    「我……」香黛眼淚汪汪的,過了大半天忽然用衣袖一拭眼淚,幽怨地說道:「我知道皇帝你聰明自古都難有人能及,你為什麼要問?」

    「我再聰明,也沒有你們那個摩西先知聰明,就是我幫助你,也要問清原因。」

    「這衣服是幾位主教以及我國來使的一些貴族弟子,湊了一些金錢買下來的,你在皇宮不便,但正好出巡,讓我也跟你們一道……」這件事,香黛很違心,越說到最後,聲音越低。

    李威與幾女哭笑不得,楊敏暗中還拽了徐儷的衣服袖子,那意思她與當年你一樣,主動追皇帝。

    「你們想法錯了,就是你不穿這身華麗的服飾,我也不會說你醜陋,穿了後,也許眼前一亮,但也不會因為你漂亮,我就要納下。天下間有多少漂亮的女子,難道我一一要將她們納入宮中?」

    「我,我……」

    「你什麼也不要說,我已明白,那個周國公,是太后的親侄子,也就是我母后哥哥的兒子,與我的關係親密……不管你,你只能羊入虎口,乖乖做他的妾,管你,你知道不知道,將替我惹下多大的麻煩?」

    自己剛剛話音沒有說落。

    說了一個意味深長的話,只要武家兄弟不要深入地插手政務與宗室事宜,就能保他們榮華富貴。不插手那是不可能的,母親扶持諸武上台,就是做幫手的,但只能做一些小小的配角,千萬不要象歷史上那樣,這個王,那個公的啥。這是自己的底限,也是一句承諾。

    武承嗣本人極其好色,洛陽人人皆知。

    好色,在這時代也沒有太大過錯,是男人嘛,正常男人,有幾個人不愛美色的,只要不為非作歹就行。

    武承嗣已帶了諸武直闖四方館,可見他對這個香黛的迷戀。若是自己插手阻難,用什麼藉口?或者說,我已經將視野放到遙遠的歐洲,準備借力打力,讓歐洲文明催毀,滅除將來華夏最大的隱患?試問,有幾個人相信?恐怕不但不相信,進諫自己好高騖遠的大臣,會將東宮跪滿。若是強行阻攔,會立即與諸武交惡。

    今天自己好不容易緩和起來的一點關係,馬上會進入冰點。

    沒有母親配合,自己如何實施一些對國家有利的革新?

    「但你是皇帝。」

    「不錯,我是皇帝,也要兼顧各方勢力。比如你父親,他豈不是皇帝?」

    「那我怎麼辦?」

    「不是你怎麼辦,是你以後要注意什麼?一塊上好的美玉,可以引來無數人的貪婪,一個美麗的女子,同樣會引來許多人的追逐。所以你們國家的宮相才想你做他的情婦。到了我們唐朝來,亦是如此,你本來長相美麗,又有異國風情,我的幾個妻妾個個貌美如花,也誇獎你的美麗動人。再穿著鮮豔的衣服,還要招搖過市,沒有周國公,也有其他人。雖然你是公主,但是一個落後國度的公主,離我們唐朝又十分遙遠,沒有交涉,自古以來,女子的地位十分低下,你可想一想結果?」

    「不是的,我只是到東市上想看一看有沒有合適的馬。我帶的那匹馬,在路上凍死了。」

    「你先回去,聽我的話,若不聽我的話,就無法保護你。」

    「謝過皇帝陛下,」香黛聽出李威話音變軟,眼中終於有了一份驚喜,躬身告退。

    「陛下,這個周國公很是可惡,上次……」徐儷嘴直口快,說道。

    「與上次不同的,上次是夫之婦,訂了親的,但這位公主沒有訂親,說不定母后聽說後,還會主動作主,將這個公主納入周國公的府上,減少風波。」

    還有一條辦法的,直接將這個香黛納入東宮,現在的武承嗣,給他再大的膽子,也不敢與自己搶女人。武承嗣納,沒有多少非議,反正也不是一個好人,但自己納,行不行?想了想,又道:「來人哪,出宮將周國公請到東宮謹見。」

    不過韋月皺眉了小秀眉,說道:「陛下,臣妾有一言。」

    「月兒,說說。」

    「陛下,天下間漂亮的女子很多,天下間可憐的女子也很多,只是一個遙遠國家有名無實的逃亡公主,公主是一個尊稱,真說起來,連我們唐朝一個貴族家的小娘子也不如,陛下若是覺得為難,沒有必要去爭。」

    「嗯,你能說出這番話,也證明你長大了。」

    韋月湊過來,附在他耳邊說道:「那麼臣妾能不能陪寢?」

    「……不行,你的心長大了,身體還沒有長大,很快的。」李威說完,又瞧了瞧韋月,雖小,也開始發育,臉上的幼稚漸漸消失,幾份絕世容顏悄悄地從眉角臉蛋上流露。但這句話說得十分理智,也能看出,她心性的果決狠辣。李威百感交集,對這個少女,他心裡矛盾重重。對自己眼下來看,十分敬重的,智慧也在綻露頭角。憂的就是她的心性,未必不善良,但定下來不會柔弱。

    他不能深說,又道:「為什麼論欽陵青海一戰,使劉審禮兵敗,使我身陷重圍?論欽陵安排了一些後手,我也安排了一些後手,不僅是在吐蕃。還有將來唐朝的一個大敵大食,這個公主正是這個後手中一個重要的棋子。不是為了我,是為了這個國家。」

    「陛下,是臣妾多言。」

    「你不錯了,還有你們,都不錯,我心中很喜歡,行李有沒有備好。」

    齊聲答道:「備好了。」

    就是上官婉兒能聽到出宮,都是喜出望外的。

    野辭明月更像一個孩子似的歡呼起來。

    武承嗣一時半會沒有來,但李顯他們三人從上陽宮返了回來。

    李令月興奮地撲過來,一下子抱住李威,說道:「大哥,父皇與母后答應了,可是讓我對你轉告一句話,帶上我們三人可以,但最少要增加一百名士兵保護。」

    「這麼快就答應了?」李威狐疑地問。

    李顯與李旭輪臉上皆露出古怪的神情,李威會意,只好搖頭,不知道這個小妹用了什麼纏人的手段,使父母親妥協的。

    「但這一行很苦,」忽然想起一件事,說道:「來人,到韋弘卿府上傳我的制書,讓他也準備一下,明天隨我一道出巡。」

    「大哥,你要起用韋弘機?」李令月好奇地問。

    「也許吧,他還是有些才幹的,可要用對地方。他的秉性注定了他成為不了一個諍臣,可是他對土木上面十分精通,又會經營之術。國家想擁有更多的耕地,必然興修大量的水利。有此人統籌安排,不但懂水利,也能為朝廷節約更多的用費。昔日,有人說我興利輕德。我所食所穿,一直很節制,這個興利非是為我自己,而是為了國家,為了百姓,豈不是德乎?」

    「大哥,我今天出宮,在坊裡聽到許多百姓談論,皆說大哥是千古未有的好皇帝。」

    「千里之行,始於足下,才是一個開始,何有好壞可談。不到蓋棺,是不是一個好皇帝豈能下結論?咦,你身上衣服怎麼濕了?」

    「外面下雨了。」

    「下雨了,」李威將李令月從懷中推開,來到窗前,看著窗外,夜色漆漆,一絲毛雨飄進了窗格當中。雨不大,可開始颳風了,看不到天上的景色,但通過黑沉沉的顏色,也能知道天下此刻堆起了厚重的烏雲。道:「既然父皇母后同意你們出行,那你們也早點回去準備。」

    「是,」兄妹三人離開。

    看著他們背影消失,李威嘆了一口氣道:「卻少了一個人。」

    幾個女子知道他指的是什麼人,但一個個不敢說話。

    風終於大了起來,從殿頂掃過。因為宮闕阻隔,發出憤怒的尖叫,斗大的雨珠便落了下來,炒蠶豆聲、鞭炮聲、珍珠碎落聲,天地間奏響了一曲嘈雜的交響曲。

    李威站在大殿門口,看著殿外,站立了好一會兒,說道:「雖然有風雨,終會雨過天晴的。」

    「一定會,」上官婉兒聽出他的所指,拉著李威的手說道。

    「不是一定會,是必然會,」李威說完後,爽朗的一笑,重新走到桌子前,拿起了奏摺。有的要立即批閱,有的來不及批閱,又不能拖延,得重新退回門下省,讓門下省交到母親手中。

    幾個女子默默坐在旁邊陪伴。

    雖然武則天說的體制,也有道理,然而李威付出真心,東宮至少現在,比歷朝歷代要和睦。

    正在這一場風雨裡,武承嗣來到了東宮。眼睛掃了掃,東宮裡幾個妃子中有幾人長相十分豔麗的,比如漸漸長大的上官婉兒,從小豔名就遠颺的楊敏,狄蕙與狄好姐妹。但武承嗣立即收起貪婪的神色,來到李威面前伏下說道:「參見陛下。」
Babcorn 發表於 2016-5-14 10:10
第十八章 葬楚宮傾國(一)

     李威說道:「周國公,請坐。」

    「臣謝過陛下,」武承嗣很老實地坐在胡床的一角。背底里,他與武三思,對李威有諸多議論,見了面,卻是膽顫心驚,十分地害怕。畢竟李威是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儘管在朝堂上,李威說,我恨不能散盡宮中所有內侍宮婢,讓他們合家團圓。可武承嗣不是傻子,知道說是那樣說,一旦招惹了這個皇帝,會有什麼樣的下場,所以連裴炎那樣的人物,不得不放下身架將自己姑姑的大腿緊緊抱住不放。

    李威又說道:「婉兒,將我那張世界大地圖拿過來。」

    「喏,」婉兒站了起來,去拿地圖。

    婉兒發育了一大半,又開了人事,變得更加風姿綽約,每一步走動就像一株楊柳在舞蹈著婀娜婆娑的麗影,又抹了一些脂粉,香味若有若無地撲入武承嗣的鼻子。

    武承嗣心裡想到,好一個妙人啊,難怪雍王為她動情。

    只是心裡面想,對婉兒,他目前還沒有膽量動這個邪念。

    拿來了地圖,李威將它鋪到桌面上,說道:「周國公,前段時間發生了許多事,包括論欽陵將奸細當入到我二弟身邊做了幕僚,許多百姓聽後感到氣憤。可我也在吐蕃有了一些安排。」

    「是,陛下天資過人,怎麼能輸給論欽陵呢?」

    「那也未必,可行事必得要未雨綢繆,平時不燒香,到了有事時抱佛腳,佛祖會不會相助?定是不會。」

    「是,陛下言之有理。」

    態度恭敬得像一隻溫順的小貓,但李威卻知道此人的膽量,歷史上正是此人的建議,殺死了無數的忠臣以及宗室弟子,甚至他本人還想做皇帝。另外,就是好色,奪了大臣喬知之的美妾窈娘,窈娘不從,自殺而死,此事還銘載於《資治通鑑》。

    對這個武承嗣,李威打心裡面,從來就沒有抱過好感,只是為了母親,暫時性地與他苟和。

    「外面百姓說我才智高妙,那是過獎了,但在準備上,我從來不敢鬆懈。不但吐蕃,還有一個國家,你來看,」李威一指大食的地盤:「許多人認為這是群夷人,此言錯矣,這一片土地文明的歷史,不亞於我們中原。而且這個國家將士十分凶悍,你來看看,現在他們將注意力放在柏柏爾人與拜占庭人身上。兩邊的戰役規模都不小,大食依然不佔下風。這樣強健的國家,又得到了物產豐美的天竺信德地區的糧食支持,一旦注意力返回東邊,再看一看。」

    手指在地圖上,向石國、曹國,甚至一直指到新建的碎葉城。

    對軍事武承嗣不懂,但波斯也就算了,太過遙遠,可是李威指的這些地區,皆是唐朝的禁臠,武承嗣不可能不知道的。

    「陛下,你是說這個國家比我們唐朝還要厲害?」

    「那也不是,主要是距離,你看一看地圖就知道了,從大食到我剛才所指的地區有多遠?但從我們長安到哪裡又有多遠?距離遠,供給就會很不便,再加上天氣環境,我們唐朝軍隊十分陌生,一旦開戰,我們唐軍必然因為距離與天氣地形環境的制約,居於下風。就像大食翻過蔥嶺,與我們唐朝軍隊交戰注定落敗一樣。強行開戰,我軍不利。不過我有了一些安排,就包括這一次西方的大批來使。」

    「陛下是聯合波斯人?」

    「是,這個不急,但我與他們國家來使交流過,準備兩國聯合,讓他們兩虎相爭,我朝再支援一些武器,換取他們的平衡,這也是不戰而屈人之兵。」

    「陛下英明。」

    「不敢說英明,我即位那天就說過,能少戰儘量少戰,每一次戰役下來,勞命傷財,多戰必然成為窮兵黜武。但今天喊你來,是另外一件事。拜占庭人與法蘭克人皆是信仰天主教,拜占庭這個國家歷史上屬於羅馬帝國一脈,自古以來,與法蘭克王國許多百姓有著淵源。即便是今天,兩個國家十分友好。剛才法蘭克王國公主來過東宮。」

    武承嗣臉色微變,知道皇帝喊自己前來是何事了。

    沒有理他,李威自顧自說道:「本來我不想管此事的,韋良娣也勸過我不要管,但仔細想了一下,最後還是管了。不為別的,是為了國家的將來,以及我的一些重要計畫安排。這個公主本身沒有什麼了不起的,可她畢竟是一個公主,事關法蘭克王國的臉面,也多少關係到拜占庭帝國的臉面,並且她還是一個清教徒,此行天主教派來了好幾位主教,對她十分欣賞。周國公一旦強行納妾,拜占庭帝國會十分生氣,不僅如此,這個狂熱的宗教同樣會動怒。我的大計必敗。」

    武承嗣默不作聲。

    李威又道:「傍晚時分,我與太后說過一句話,你們是外戚,只要不過份插手政務與宗室事務,我儘量給你們武家所有人榮華富貴,以全親戚之美。來人哪,替周國公拿出五百金,以及五百匹絲絹,賞賜於武卿。」

    李威手中很有錢,至今梁陸等人的產業,還沒有交給朝廷。也沒有辦法交,包括狄仁傑手中的一些勢力,說句不好聽的,就是官方豢養的一群黑社會,也沒有讓狄仁傑解散。大局未定,不是不想,是不敢。

    這些勢力與金錢,是留作有用途的。李威本人用度卻是很節省,拿出這批錢,算是很豐厚的賞賜。

    「臣不敢受。」

    「無妨,我賞賜於你,就得受,」李威一字一句地說,話音沒有加重,語氣卻變得十分森然,又道:「但武卿不要壞我的大計。親戚也罷,兄弟也好,皆要以國家為重,容忍終是有限!去吧。」

    「是。」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婉兒問道:「他會不會甘心,剛才他看臣妾們的眼神好邪乎。」

    「我也看到了,別急,要是他們知道分寸,我會全母后外家的榮光,要是不知……」李威手往下一壓。賬早遲會算的,但不是現在。

    一夜無話,暴風雨也很快停了,第二天起來是一個豔陽天。

    帶了兩個弟弟一個妹妹,不得不加了一百名侍衛。

    皇帝要親自出巡,文武百官夾道相送。

    來到裴行儉面前,李威說道:「裴卿,西域的事務,我就交給你了。」

    「陛下請放心,臣會不辱使命。」

    「各位那麼請回,我只是到附近各州縣看一看,很快就回。」說著鑽進了車輦,飛奔出城。

    出城沒有走十幾里路,忽然前面侍衛停了下來,一名侍衛騎馬返中軍輦駕前面稟報導:「陛下,前面有一個蕃子攔住了道路,說是故人有一樣禮物相送。」

    「蕃子?哪裡的蕃子?」

    「長相似乎是吐蕃人,」侍衛遲疑地說道。

    「將他帶過來。」

    「喏。」

    侍衛將這名蕃子帶了過來,李威認識的,正是沒祿氏身邊的貼身侍衛之一,道:「莽薩若,你怎麼來到我們中原?」

    莽薩若施了一個大禮,用生澀的唐朝話說道:「見過陛下,我家主子說,大約這時候你能登基為大唐皇帝。上次送的披風不大好看,於是在邏些城又織了一條披風給陛下,以賀陛下登基之喜。」

    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個禮盒,李威的貼身侍衛接過來,遞給李威。打開一看,依然是大紅色的底,但上面用金線繡著一條活靈活現的五爪金龍,披風的底部是富貴牡丹紋飾,還有一行小詩:君於東方兮揮風雲,妾於西方兮拭離淚,青海雪沙成紅土,大河捲浪化思語,寒山吹笛人不歸,孤雲漫山衣濕黼,登頂先賀郎慢笑,可知窮雁相別苦?

    「這是誰寫的?」李令月好奇地看著這首小詩,眼中閃著無數個問號。

    「你……不是你管的,」李威不知如何解釋。

    就是莽薩若對自家主子與這個大唐皇帝的感情,心中也是五味雜陳,分不清是敵人還是朋友。

    「你家主子可好?」

    「還好。」

    「王子可好?」

    「還好。」

    「我馬上要出巡,先寫一份手書給你,你去交給我朝的狄侍郎,讓他將你安頓下來,等我回來,備一些禮物,讓你帶回去。」說到這裡,李威有些郝然,自己這段時間每天忙東忙西,沒祿氏送來了禮物,表達了牽掛,自己似乎都將她們母子給忘記了。

    「我還等多久?」

    「我也不知道,你先安頓下來,另外,我在路上想一想,看有沒有什麼計策,能替你家主子做一個參考,記住,我也很關心她們安全。」

    莽薩若心中不以為然,那可是你的兒子,你關心他安全,天經地義。

    李威寫好了信,交到他手中。

    劉仁軌與李義琰已經走了過來。

    看了看大紅的披風,又看著這個蕃子,劉仁軌低聲問道:「是那個王妃?」

    「不錯,她恰算好時辰,估計我在這段時間大約能登基為帝,於是繡了這件披風當作賀禮,派人來到東都。」

    「這個女子很了不起。」

    「是,此女智慧僅亞於我的母后。」

    「恕臣斗膽地說一句,你以後打算如何安排她們母子?」

    「劉卿,老實說,我到現在也沒有想好。不過也早,還等她將論氏兄弟鬥倒再說。」

    「不易啊。」

    「也未必,別忘記了,她有大義,軍事上天賦不及論欽陵,可在政治上的智慧,論欽陵未必及她。至於鬥倒論氏兄弟後……」李威搖著頭,他也不知道怎麼安排。

    「臣覺得是機會。」

    「是一個機會,她會不會放棄吐蕃,就算她放棄吐蕃,也要向吐蕃人交待,這才是最難的地方。再說吧。」說完了,李威看著西方,西方是一片平原,平原的盡頭是幾座矮小的丘陵。眼中有些惋惜,心中想到,終是吐蕃人,雖出身羊同,不是純正的吐蕃人種,不然若是得到此女相助,就在權謀之術上,自己與沒祿氏聯手,也能與母親掰掰手腕……

    嘆息一聲,重新回到車駕中。

    大隊人馬再次奔馳,但一會兒,幾百名士兵又停了下來
Babcorn 發表於 2016-5-14 10:10
第十九章 葬楚宮傾國(二)

     士兵將香黛押了過來。

    昨天晚上回四方館了,對李威智慧也信服了,僅是一件衣服,就能想出那麼多,果然像胡應與百姓所說,是天上的星星下來的,但香黛也不笨,唐朝皇帝很有權利,不像自己父親,為什麼對一個大臣似乎有「忌憚」,然後向守衛四方館的官員打聽了一下。

    這才知道唐朝太后的權利。李威是讓她留在四方館不要輕易外出的,可是她很不放心。真要發生了什麼事,難道皇帝會為了自己,不惜得罪權勢赫赫的太后,替自己找回公道不成?

    於是李威離開洛陽,她也離開洛陽。又不敢跟得太緊,鬼鬼祟祟地跟著。剛出洛陽城,百姓居住得十分擁擠,侍衛只是保護李威左右,離開城門遠了,帶的侍衛不多,但全是侍衛中的好手,有的就是李威從青海帶回來的那一批。他們本身就有的人是斥候出身,搜索的範圍擴大,香黛懵然不知,結果就像是徐儷那一次一樣,被很快發現。

    但一看到香黛,金發碧眼,知道是這一次從歐洲過來的使者之一,沒有將她捆來。

    李威有些不悅,冷聲問道:「為什麼跟著我?我昨天晚上對你說的話,難道忘記了嗎?」

    「皇帝救我。」

    「救什麼救,昨天晚上,我與周國公說過,他不會再騷擾你。回去吧。」

    香黛伏下來,說道:「皇帝陛下一定要救我。」

    「回去吧,沒有事的。」

    「如果萬一有事發生怎麼辦?陛下又不在洛陽。」

    「你意思還要與我同行?」

    「……是。」

    「不可能的。」

    不要說李威認為不可能,連韋弘機也認為不可能,這一行皇帝帶了許多女眷,這是女眷,要麼是皇帝的幾個妃子,要麼就是小公主,還有隨行伺候的近十個宮娥。帶這個洋妞出巡,算作怎麼回事?

    不但這一點,也不符合唐朝禮制。昔日唐太宗想封禪,魏徵進諫,說是山東(崤山呂梁山以東,包括河北山東,山西與河南大部)戰亂不休,百姓蔽凋,諸胡隨著封禪觀禮,能生覬覦之心。皇帝這一行,帶著妻妾,帶著兩位皇弟與一個公主,為什麼有一些官員不大同意,也沒有進諫,正是所行皆是河道最貧困的地區。

    也就是對這幾個尊貴的主,進行一次直觀的教育。

    但這個法蘭克的公主,要教育個屁,反而看過以後,會對四方館一群夷人說,哦,原來唐朝最核心的地區,也是那麼貧困。

    「陛下,我問過你們唐朝周國公,心裡面擔心,你是仁愛。」

    「仁愛是別人的說法,我從來沒有承認過我仁愛,不相信,你再去問一問,我在青海做過什麼事。」李威不肯。

    「陛下……」狄蕙終是心好,看到這位公主倉惶無主,想到了自己當年與狄好,遭到賀蘭敏之相逼,連夜逃到延喜門向皇帝求救的情形,拽了李威的衣袖。

    「罷,我再寫一封信,你拿著它,去找大理寺少卿朱敬則。」

    帶是肯定不能帶,也不能找狄仁傑,狄仁傑認了狄蕙、狄好二女為義女,再認下這個香黛,大臣同樣會進諫。所以找朱敬則,雖是夷女,多少掛了一個公主的身份,對朱敬則來說,也不是很委屈。

    狄蕙說道:「還不謝謝陛下?」

    朱敬則在做一個小小的左拾遺時,就敢向李治開炮。況且現在是大理少卿,休說武承嗣,裴炎與薛元超這樣的大佬,對朱敬則也要畏懼三分。有了朱敬則的袒護,足以能保證這個公主的安全。

    香黛不知的,但隱隱感到了,可幽怨地說了一句:「為什麼……」

    「去吧。」李威不給她機會。

    兩次耽擱,行了不久,天色就到了傍晚。

    大隊人馬開始紮營,說不擾民的,因此帶了大量的輜重,還有帳蓬,沒有在大戶人家別院,也沒有在行宮裡休息,就地在路上紮營。這樣,地方上僅提供一些食物,負擔不算太重。

    可想一點浪費也沒有,那是不可能的。

    這麼多人的消耗,特別是皇帝與幾位妃子,還有兩個皇弟,一個最尊貴的公主,食物也不可能與普通百姓吃一樣的,不但是食物,此行,帶了一些伺服的太監與宮娥不算,還帶了大量的藥材、香料、器皿、換洗衣服、甚至一些做工華麗的簡易傢俱。

    但總的來說,皇帝出巡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在唐朝不叫巡,是叫幸,比如到了少林寺,不是到少林寺進香祈禱,是叫幸少林寺進香,到了汝州打獵,不叫去汝州狩獵,是叫幸汝州狩獵。李威這一行,從隨從,到所行所息所需,已經簡陋到了寒酸的地步。

    不過出了城,幾位宮中的妃子,都感到空氣新鮮,萬物宜人,好奇地看著士兵在紮營,生篝火,若不是為了禮制,能到不遠處的村莊去看一看。野辭明月,看著洛陽城外夏天傍晚的景色,以及附近一條潺潺的小溪,不由踮起腳失態地跳了幾下。但一個個為了避嫌,戴上了厚厚的羃羅,嫂嫂們這樣做了,李令月也拿了一塊羅簾掛在臉上。

    沒有管她,李義琰將李威拉到一邊,問道:「那個夷人公主是怎麼一回事?」

    李義琰資質沒有狄仁傑等人出眾,但做到了宰相,也非同常人。不僅僅是武承嗣強逼這個公主,皇帝似乎過份關心,也讓他感到憂慮。但整件事,李義琰不大清楚,所以隱忍到現在才發問。

    李威手一招,將劉仁軌招了過來,三人找了一塊石頭坐了下來。問道:「劉卿,李卿,蘇秦張儀二人如何?」

    「是一時人傑也,」李義琰毫不猶豫地答道。

    「是啊,他們二人僅憑兩張嘴巴,就讓七國時分時合,孫子曰,上者伐謀,次者伐交,他們二人將伐交這一詞發揮到了極致。所以新羅人殺了倭國使者,我利用這個機會,使兩國交戰。也是因為這個原因。但你們再想一想,這兩國不大,只是新羅頑強,倭國有大海之隔,西方呢?大食比新羅強大十倍,拜占庭同樣不弱,法蘭克是一頭沉睡的雄獅,皆不可小視。還有阿瓦爾人、薩加公國、斯拉夫人、哥特人、倫巴德人、巴伐利亞人、圖林狼人、保加利亞人、克羅地亞人。以及還沒有派使者來唐強大的諾曼人。」

    「陛下,他們離我們唐朝太遠。」

    「是太遠,可你們知不知道,在古代西方,北部歐洲的雅利安人在三千多年就入侵到了舍衛城,亞歷山大征服了旁遮普與信德,亞歷山大的繼承者塞硫古一世,入侵到更遠的華氏城,若不是天竺的孔雀王朝突然崛起,天竺是不是成為歐洲人的天下?他們將視線放在天竺,但若突然翻過蔥嶺,會是什麼結果?月不能常圓,花不能長紅,我朝現在蒸蒸日上,即便是翻過蔥嶺,也不足為害。但會不會幾百年如一日地繼續強大下去?若是處於衰落時期,歐洲又出現了幾個強大的國度,並且對我朝富饒的領地產生興趣怎麼辦?」

    「陛下,你是……」

    「既然他們沒有崛起,我們可不可以做一些事情,讓他們永久衰落下去?這樣,是不是也在為子孫留下一份財富?」

    「陛下是想借這次來使的機會……」

    「是,這些來使初到我朝,留戀我朝繁榮,還要呆上幾月,我此時正在著想此事,能不能縱橫捭闔,利用這些民族與國家尖銳的矛盾,製造一些事端,讓他們加深矛盾,相互交惡,激戰不休,這也是一場戰爭,只不過我朝不必要出動大軍。這個公主,在中間將扮演重要的角色。」

    「陛下,此言善矣,是臣笨拙,不理會陛下的用心。」

    「這無妨,反正一切皆不用急。我說過,青海作為一個試點,這是作為直接的管理邊境地區,一些得失的借鑑之地。但作為外交,倭國與新羅,則是新的借鑑之地。劉卿,你對海戰精通,我朝大海之上的鄰國很多,可皆不強大,只有倭國也許將來會成為隱患。但是你也聽說了,拜占庭人與大食人的海戰規模。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我心中想建立一支海軍,規模不用大,幾千人足矣,然後收集大海上的洋流、季風、暗礁、灣區等等資料。」

    後面比較容易的,不用專門派出人手去安排,部分商人的航海,這些資料將不停地返回。

    也不用擔心船舶沉沒,只要朝廷撥出一部分經費,在登州建造一個海港,做一些適當的訓練,就能達到李威的目標。對國家來說,就是沒有李威說的那種遠大的目標,也不是浪費。若是出征新羅或者倭國,都離不開一支海軍。而且海軍的正式建立,會給新羅與倭國造成一種誤會,增加他們激戰的程度。

    「陛下,此策甚妙。」劉仁軌道。

    他心中對裴行儉同樣感謝,若是沒有裴行儉教導,陛下就是天資聰異,也不會像現在這樣,文武雙全。

    「江河之戰,古今事例很多,海戰,卻是劉卿創下了先河。我還要請劉卿相助,教導將士……」

    「臣敢不從。」

    「只是這樣,劉卿身為宰輔,處理國政,又要兼顧將來的軍務監,還有水利,將來的海軍,任務很重啊。」

    「但這也是臣的榮幸。」劉仁軌眼中閃著光彩,不遇到明君則罷了,遇到了明君,他也想有一番作為。廉頗七十高齡,說尚能飯否,結果沒有得逞心願,自己卻有機會,豈能不高興?

    不過李威心中卻是很惋惜。

    朝中諸位大將,在武略上能稱得上有造詣的,裴行儉與劉仁軌二人,皆年老,自己本身有重任在身,甚至還要指望他們高齡掛帥遠征,抽不出多少時間,為國家培訓更多名將。要麼就是薛仁貴。薛仁貴作戰勇敢,但他只是勇力過人,不可複製的。就是薛仁貴同樣高齡,活不了幾年。國家以後的名將,越來越少,這才是李威擔心的地方。

    想到這裡,說道:「劉卿,你平時也要保重身體,若是他日,我朝出征倭國,還需劉卿建功立業……」
Babcorn 發表於 2016-5-14 10:10
第二十章 葬楚宮傾國(三)

     一眨眼一個多月過去。

    這一行,經過了汝州、許州、蔡州、陳州、宋州、兗州、鄆州、魏州、澶州、滑州、衛州。最後一站是懷州,渡過黃河,返回洛陽。

    不但是看民間的生活與旱情。經過了數月時間,旱情得到緩解。主要查看各條水道,現在的環境要比後世的環境好,河南道諸條河流水密佈,汝水、穎水、渦水、泗水、汴水、濟水、漳水這些大大小小的河流象蜘蛛一樣,散落在河南道各地。

    唐朝的水利也算重視的,但主要是放在關中,其他地區做得不算太好,若是興修水利,僅河南道就有許多增加耕地的空間。韋弘機一路看得很細,自己為帝黨大臣所不恥,皇帝給了自己一個機會,能不能完成陛下交給自己的使命,也許是他仕途唯一的機會。

    天色臨近黃昏,到了八月,天氣沒有那麼炎熱,特別是傍晚,晚風吹來,昏雲翻騰,已經有了秋天那種颯涼。皇帝幸,懷州大大小小的官員一個個前來作陪,李威下令開始紮營。這不用李威動手的,他背著手,看著遠處的風景。到了八月,高梁粟米,有了黃意,豐收即將來臨。再往遠處就是一片山陵,離紮營的地方大約不到兩里路,站在這裡,能看到山陵的小道上,有許多人影在晃動。

    看到李威眼光看哪個山陵,懷州刺史張君羨說道:「陛下,在哪裡有一片煤礦,規模不小。」

    「帶我去看看。」

    「喏。」一群官員答道。

    中國也許有很早的煤炭記載歷史,但第一次重用,並且付予了粗製的煉焦,是李威帶來的,懷州刺史刻意提及煤礦,是想討好。

    一干官員陪著李威,向那個山陵走去。此行,不但給李顯與李旭輪上了一堂教育課,李威儉僕的生活,也讓所過州縣官員上了一堂教育課。

    來到小山陵前,天色越發地昏暗,群鳥歸巢,發出刮躁的鳴叫聲。煤礦的工人還沒有下班,這時候開礦技術落後,儘管能找到的煤礦都是那種近乎露天的礦藏,依然是一項辛苦的工作。能參加挖煤,都是家中很貧困的百姓,為家中尋找一份補貼的機會。因此,一個個工人衣衫襤褸,瘦骨嶙峋,臉上手上沾滿了煤屑,黑乎乎的一團,只有兩個眼睛在眨啊眨的。

    他們將煤從煤洞裡抬出來,又用小車運到不遠處的小河上,通過這條小河,裝上小船,運到黃河邊,再運到全國各地。皇帝來了,一個個放下手中的工作,伏在地上行禮。

    李威看了看,心中也沒有多少可憐,這一行,所選擇去的地區,皆是各州縣最貧困的地帶,看到太多生活困窘的百姓,才開始看,心中還有些悲天憫人,看得多了,也就麻木了。

    可眼睛在眾人身上掃了一眼後,眼睛盯著了其中的一個老者,沾滿了煤屑的頭髮,還是隱蓋不了滿頭蒼白,走了過去,將他扶起來道:「老翁,快快請起。」

    老者要縮手,但那有李威動作快,讓李威硬是扶了起來。

    李威又說道:「你們都是我的子民,不用拘束,全部起來吧。」

    上百個工人爬了起來,悄悄用眼睛看李威,再看李旭輪與李顯,還有李令月與李威的幾位妻妾。只是女眷戴著羅簾,看不到面部的。

    李威又沖這個老者問道:「老翁高壽?」

    「六十有九。」

    「六十九?為什麼還要勞作?」

    在這時代,生活條件與醫學十分落後,六十九是一個很高的歲數了,所以古詩裡有一句,人生七十古來稀。不是說六十九歲就能得養終年,貧困人家,七十九歲還得要做事。但從事挖煤這項工作,六十九歲的高齡,體力負擔,過於沉重。

    「臣民……家中……」看了看李威身後的官員,道:「貧困,不得不勞動。」

    放在幾年前的李威,一定疏忽了,可現在的李威已不是當年,簡單的察顏觀色還是會的,道:「我是皇帝,老翁有什麼難言之隱,儘管道來。」

    老頭子吞吞吐吐地說道:「臣民家中有一老伴,還有一個愚劣的兒子,兩個孫子。今年春天,媳婦又要臨近生產,結果難產,為了醫治,兒子借了一些錢。但治得晚,媳婦與孩子母子雙亡。結果又遇到了旱災,債主上門討債,不得不將十幾畝薄地抵押做了償還。債主說錢還沒有還夠,臣民只好做工……」

    李威皺了一下眉頭。

    懷州不屬於河南道,屬於河北道,但黃河一帶各州府人口密集,包括河北道諸州,比如魏州人口一直在上升,隱隱逼近百萬,與洛州相齊,其他諸州,比如貝州、相州、銘州、翼州、邢州,都是唐朝屈指可數的人口大州。又順了道,李威特地經過了懷州逗留了一下。

    若是太子,過份了。但他是皇帝,這樣做合情合理。

    一路過來,也聽到過許多借助今年旱災吞併的事。老手段,豐年糧食價格下降,這些大戶人家不缺錢用,將糧食囤積起來。普通的百姓人家,為了度日,卻不得不將所有糧食賣掉。可不可能所有年份皆是風調雨順的,一遇到了災年,高價出糧,低價納地。

    對此,李威也沒有辦法,國家律法規定,田地與人口不得買賣的,但這個律法沒有人當作一回事。所以他的想法,是想辦法多弄出耕地。你們有本事一年吞併一百萬畝,我變出兩百萬畝,分配到平民百姓手中。吞了地,你得想方設法耕種。我將百姓一起變成有地的,看你怎麼辦?但還只是一個想法,沒有得以實現。還有的就是這個高利貸,是李威最反感的,一旦纏上去後,先是賣地,後是賣兒賣女,然後全家最後變成部曲。

    這也對國家的發展,將來產生嚴重的隱患。

    於是問道:「老翁,你借了多少錢?」

    思路很清楚,懷州不是其他地區,田地緊張,一畝地沒有二十緡錢休想拿下來的。十幾畝,就是利用荒年打壓,最少沒有二百緡錢,也拿不下來。二百緡錢,對於現在的百姓來說,是一個多麼恐怖的數字?看什麼病,要二百緡錢?

    老頭子答道:「臣民當時借了二十緡錢。」

    「借了多久?」

    李義琰與劉仁軌眼中露出一絲讚許,他們品性不及戴至德,但也可,此事皇帝有可以不過問,也可以過問。不過碰到了,過問一下,還是應當做的。想過問,必須懂,是皇帝,也不能強行債主將債務免去。問一下時間,計算一下利息,按照正常的程序去處理,債主也能心服口服。

    「借了大半年……」

    「現在還欠下多少錢?」

    「臣民不知道他們怎麼算的,前幾天還債,說我們全家還欠他們一百六十緡錢。」

    「大半年,十幾畝良地不夠,還有一百六十緡錢,你借債的人家是誰,好大的良心。」

    「是……是……」

    「說!」

    「他是,是,是周國公封田的管事。」

    唐朝開國之初,封田皆在長安與洛陽附近,後來人口增加,漸漸可授的封田很少,即便是許敬宗那樣的寵臣,在長安城外只是零碎的幾塊封田。然後不得不從其他各州縣抽出官田封授。象劉仁軌的封田,一塊在穎州,一塊卻在晉州,洛陽與長安還有兩小塊。當然,劉仁軌不去管理的,皆派了管事管理,然後將收成呈到京城劉仁軌府上。

    對此,李威沒有怎麼過問。

    老漢一提起,李威才想起來,武承嗣在前幾年被召回時,母親賞賜了幾塊封地,有一塊正是在懷州。聽了後冷笑,道:「很好,很好。」

    氣著了,自己登基時反覆說過,不得吞併,武承嗣這個小管事不但吞併,還敢放這麼高的高利貸。可以算的,地算兩百緡,再加上余債一百六十緡錢,合計是三百六十緡,只是大半年,二十緡變成了三百六十緡,他數學成績再好,都算不出這是何等的利息了。

    扭頭看了看:「李相公,將此案記錄下來。」

    「喏。」李義琰開心地說道。堅定的倒武者,甚至連皇帝與太后暫時想妥和,他都不大樂意的。

    李威又說道:「韋月,你喜歡算術,我教過你不少,你與小公主代我去一趟這個管事的家中,替我說一句話,朝廷國庫空虛,我心很急。他這個經營方法很好,我抽十萬緡錢,算一算,大半年就是滾出這麼多,那麼一年二十緡錢最少能變出五百緡,我只要一小半,讓他替我變出一百萬緡錢給朝廷就行了。」

    能這樣算麼?

    可是韋月與李令月這些天閒得無聊,才開始出來還是很新鮮,然後所行之處,皇帝都在辦正事,又吃得苦,喝得苦,睡得苦,無聊之極,有這一件樂子找一找,何樂而不為?笑盈盈地答道:「喏。」

    「陛下,管事的事小,但牽連到了太后……」張君羨說道。

    心中有些後悔,自己將皇帝帶到煤礦來看一看,是討一個好的。但沒有想到發生了這樣的事情。皇帝是有事將事情鬧大,殺雞賅猴,事情發展下去,太后不好說,周國公肯定對自己抱怨,認為自己是有意將皇帝帶來的。

    「與你無關。張刺史,記好這一句,患難識知己,板蕩知忠臣。吞併嚴重,已經成了我朝最大的弊病。」

    「是。」

    「回去。」

    留下李義琰與韋月與妹妹帶著幾十名侍衛處理事務,回到了大營。

    大營卻來了幾個客人。

    第一個客人讓李威喜出望外,是梁金柱,倭國使者去找他,皆是秘密進行的,結果如何,李威還不知道。其他三個客人李威很陌生,一個中年人,長得文質彬彬,十分儒雅,還有一個俏麗的少婦,長相也十分清秀,年齡不大好判斷。還有一個少女,大約才到及笄之年,穿著一身潔白的長裙,皮膚賽如白雪,一對水汪汪的大眼睛,長相卻十分清麗。

    看到李威回來,一個個伏下行禮。

    李威道:「梁卿,你請起。」

    然後狐疑地看著其他三人,中年人拜伏道:「臣是滎陽鄭家二房次子鄭連叔,這是臣的娘子崔氏,還有小女鄭宮楚。」

    滎陽鄭家!

    並且鄭連叔帶的女兒也沒有戴羃羅。有意思了!

    ps:歷史上的武承嗣貪暴好色,歷史改變,人物性格依據歷上的人物性格繼續發展。有人說虐主,想改革,沒有外來危機的壓迫,各大利益抱成了團,改革也不大容易。還有武則天的心態,此時一定猶豫不決的。不可能將武則天寫得太白痴,或者太溫情脈脈。那樣與這本書主旨相違背。如果這樣,說我虐主,那也沒有辦法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5-14 10:23
第二十一章 釵鈿墮處遺香澤(一)

     「鄭卿,請起。」李威道。

    鄭連叔並沒有功名在身,李威仍然得喊一聲卿,這就是名門世家的底蘊。

    讓幾人落坐,有鄭連叔在此,倭國使者河邊獸生的事不大好詢問的。內侍搬來桌子,擺上酒菜,李威說道:「正好是吃飯時間,鄭卿不妨賞臉一坐。」

    「陛下過謙了,臣哪敢。」

    互敬互愛嘛。但是李威哭笑不得,自己怎麼說,好歹還是一個皇帝。

    鄭連叔似乎看穿了李威想法,主動站了起來,說道:「臣敬陛下一杯。」說著彎下腰去,酒杯艱難地朝上,長袖一遮,一下子喝完,這是很謙卑的敬酒禮。

    然後說道:「臣的娘子是博陵崔家的女兒,臣陪她回娘家看望返回,正好聞聽陛下在此,對陛下臣久仰之,另外,上官良媛的母親是臣的堂妹,所以臣過來敬望陛下。」

    李威心裡說道,信你才怪。

    上官婉兒母親出自滎陽鄭家,鄭家有多少子弟?

    自己才來唐朝不清楚的,後來特地查問了一下,才五姓七家不是自己想的那麼一回事。比如滎陽鄭家,不是所有滎陽鄭家皆在滎陽。也不是所有天下姓鄭的皆出自滎陽。滎陽鄭家出自鄭榮,號鄭君,生當時,漢大司農。當時六代孫穉,漢末自陳徙汴州,晉置滎陽郡,遂為郡人。穉孫興(漢太中大夫),興生眾(後漢大司農),眾曾孫熙,熙生泰、渾(魏將作大匠)泰生袤,渾生崇(晉荊州刺史)。崇生遹,遹生扶風太守隨,隨生趙侍中略,略生六子:翳、豁、淵、靜、悅、楚。

    通過這些傳承的關係,雖然五姓七家成為腫瘤,也能看出為什麼時人敬之,不僅是純正的漢人血脈,還有一代接著一代的榮光。富不過三代,能從春秋傳遞起,鄭家一代接著一代人才不斷,是何其的不易。

    鄭豁遷治滎陽郡,生燕太子詹事溫。李世民定五姓七家,或者七姓十家中的滎陽鄭溫,就是指這個鄭溫。鄭溫的後人才是真正的滎陽鄭家子弟。溫又生四子,長子鄭濤,為滎陽鄭家的西房祖,隨北魏道武帝西征,定居隴西,後裔散居陝西、甘肅、四川北部等地。次子鄭曄為北房祖,後魏南陽公、建威將軍,居滎陽(今鄭州古滎鎮)。三子鄭簡為南房祖,定居京縣(今滎陽京襄城)。四子鄭恬為中房祖,居大索(今滎陽老城)。

    其中北房祖最興旺,因為鄭曄有七子,白驎、小白、叔夜、洞林、歸藏、連山、幼驎,所以又叫北七房。由於五胡亂華,朝代遞更不停,滎陽又是必戰之地,這七房也不全在滎陽,有的遷移到外地,比如長房就遷移到了太湖小島包山上。不過第二四六七這四房在魏晉隋唐十分榮耀異常,這才是滎陽鄭家的代表。

    也不是說其他幾房末落了,不如這四房耀眼奪目,依然在頑強發展,陸續地出過許多人才。比如太湖鄭家長房,不僅在太湖成為西山南渡後的大族,在唐朝已經出過數位高官。

    這僅是滎陽鄭家,若是數崔家、盧家與李家,脈絡更為龐大耀眼,相對而言,倒是太原王家門第有些單薄,在五姓七家中只是配相的。人才出得多,是這些家族的本領,但人才出得越多,所佔的資源也越大,五姓七家這才演變成現在的地步,連皇室都可以傲視!

    更不能攀親,一攀,上官婉兒還不知道變出來多少個舅舅,沒有一萬個,有可能也有五千個。

    李威也不會較真,鄭連叔是滎陽鄭家最尊貴二房的嫡系,也不用與一個良媛來攀這個親。可嘴上卻說道:「婉兒,還不喊舅父大人。」

    「不敢當啊不敢當。」

    你們鄭家有什麼不敢當的?

    裝模做樣的敘完親後,鄭連叔道:「陛下,此行去不去滎陽?家父聞聽陛下幸河南道,在家中一直期盼,早就掃塵以待……」

    河南道不是後來的河南省,包括河南省大部,安徽省的北部以及山東省大部地區。李威繞了一個圓圈,邊緣地區沒有去,比如淮北地區與山東半島地區,但也沒有順黃河而行。順黃河必經滎陽,不是怕滎陽鄭家,說明李威對這個頂級門閥,心中有狐疑。

    鄭連叔的父親年老,就是不年老,作為鄭家的掌門人,也不可能迎到懷州,做這種諂媚之舉。所以派了他的次子,也不是長子不能派,看一看這個鄭宮楚的長相就知道了,還有其他的含味。

    李威與劉仁軌相視一眼,微微一笑,自己登基時說了一些話,這些頂級門閥坐不住了,這一次前來邀請,也是他們與皇室的第一次正面交流,或者對撞。

    鄭連叔也在期待地看著這個新皇帝。

    做為世家子弟,看問題不會像普通的老百姓。

    問一問老百姓,一個個含著熱淚地會說皇帝好啊,仁愛啊,那一個皇帝會說民最貴,君最輕?不但說,再看行,這一次出行,簡樸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所行之處,問寒問暖。

    但是不是如此呢?未必!

    對老百姓是很好,史上像這個皇帝對老百姓的君王,不用一隻手的指頭就能數得過來。然而這個皇帝委實內方外圓,從一刀割掉賀蘭敏之的小**起,內裡一直很強勢。不信,看看他在青海所做的,再看一看太上皇是如何莫名其妙地禪讓。

    登基後所說的一番話,讓自己這幾個家族都嗅到了一絲不安的氣息。不要說自己幾個家族不停地姻親,絞在一起,力量雄厚,新皇帝畢竟掌握著國家的機器,而且勝在年青,又頗有作為。再說名聲,自己這幾個家族門風嚴謹,為天下所稱頌。可是這個新皇帝在民間的影響力,也不亞於自己這幾大家族。

    所以託詞陪妻子回娘家,來邀請皇帝到滎陽鄭家一敘。探一探口風。

    不僅如此,又商議一下,帶了自己的女兒,也是家族裡最漂亮的未訂下親事的少女。

    相視一笑後,李威眼睛從鄭連叔身上掃過,又從這個鄭宮楚的身上掃過,小姑娘臉一紅,低垂下去。李威又是呵呵一樂,說道:「既然是你家父所請,我豈敢不從。」

    「不敢,不敢,」鄭連叔不知是喜是憂。喜皇帝答應下來,憂是皇帝對自己對自己家父不停地使用敬語。

    「不過我所行簡便,卻沒有好的招待。」

    「陛下簡樸,臣久仰之。」鄭叔連又道:「臣久聞殿下才華出眾,恰好小女略懂音律,能否讓小女為陛下奏彈一曲,為宴助興。」

    雖然對自己女兒很有信心,但這個皇帝已經拒絕過五姓七家一次聯親,因此對李威卻沒有多大的信心。這是讓他女兒展示一下才藝。

    李威又看著劉仁軌,不是好展示的。五姓七家人才不停地湧現,正是因為家風嚴謹,平時女子出門不管天再熱,也戴著厚厚的羅簾子,連衣服也穿得厚實,象唐朝的宮裝清涼,因為透薄,幾大家族卻禁止自家的女子穿在身上。不僅如此,女子出嫁或者迎娶回來後,除非很特殊的情況,那怕丈夫死了,也要女子守節,不出再嫁。

    所以天下人趨之若鶩,想同五姓七家聯姻,或者想娶五姓七家的女子為妻。

    不奏便罷,當了這麼多人面前拋頭露面的演奏,也是變向的一種承諾。

    李威看劉仁軌,鄭連叔看李威,不但他看,這個鄭家小娘子也在看,只是悄悄地看,良好的教養使她表情很含蓄,悄悄看一眼,然後立即低下頭,秀頸上都溢出粉意。

    劉仁軌捻著鬍鬚,又再次點了一下頭。

    李威道:「只是演奏……」

    劉仁軌是為了他好,但李威卻是不怎麼想,就是聯親,也未必能獲得滎陽鄭家支持,相反,必然為滎陽鄭家付出什麼。再說,若所有大家族都存在這個想法,後宮成了什麼?難不成自己真做種馬?

    「是。」鄭連叔略略有些失望,但彈奏比不彈好。手一揮,僕役拿來瑤琴,放在桌子上,鄭宮楚端坐於桌前,彈了一曲雅樂。

    「好,」李威擊了一下掌。

    「陛下誇獎,」少女說道。到現在還是第一次開口。也能看到鄭家的家風是如何的嚴謹。聲音倒是很好聽,如乳燕初啼一般。

    「好就是好,鄭小娘子不用太過自謙,諸卿,聞此佳音,當痛飲一杯否?」

    「喏。」

    鄭連叔來此只是邀請,以及帶著自己的女兒,表達那麼一個意思,如何談,面對皇帝,他的份量還是不夠的。於是開始食不語。宴未散,李令月與韋月興沖沖地押著一個人走了進來。

    李令月大聲道:「這個壞蛋讓我抓了回來。」

    張刺史臉上露出苦笑,本來皇帝小題大作,再加上這個小時候在少林寺就傳出俠女名聲的小公主纏雜,頭痛啊。然後用可憐的眼神看著武承嗣莊園的管事。

    一看更可憐,蓬頭垢面,臉上還有一些拳打腳踢的青痕,然後幽怨地看著李義琰。李義琰也是苦笑,若僅是良娣還好些,自己說話管用,又有小公主加到裡面,那不但是太上皇與太后的掌上明珠,也是皇帝的掌上明珠,而且只有半大,說她懂又不懂,說她不懂,又懂一些,講道理又講不清楚,只好眼睜睜地看著侍衛在公主的授使下,將這個管事打得鼻青臉腫。

    李威表情卻出忽張君羨的意料,春風滿面,和藹可親的說道:「此人是人才,為何將他打成這種樣子,快快鬆綁。」

    管事沒有當真,松過綁立即伏下說道:「臣民武全子拜見陛下,幾位妃嬪,兩位相公,幾位使君。重利息的事臣民不知,全部是手下僕役所為。」

    「你是管事,豈能不知。不過我喊你來,是欽佩你的才幹。」

    「臣民沒有才幹。」

    「好,很好,如此的才幹,不驕不躁,我更欣賞了。本來我準備從國庫裡撥出十萬緡錢,讓你替朝廷儉財,看來還是少啊,劉卿,如果朝廷擠一擠,能騰出多少錢帛?」

    「啟稟陛下,朝廷國庫緊張。但想擠壓一下,騰出三四十萬緡錢,對國庫影響也不是很大。」

    「我知道了,你叫武全子是吧?名字叫得很好聽啊,我立即傳一道制書,送到東都,從國庫裡騰出四十萬緡錢,讓你經營,只要你半年後,返回朝廷一百萬緡錢,再過半年再返回一百萬緡錢即可。」

    鄭家三口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一聽傻了眼,四十萬,一年變出兩百萬緡錢。就是自己家族再強大,也沒有這個本事,或者將自家與博陵崔家兩家的家產便賣了還差不多。

    上官婉兒與其他幾個女子只是笑。

    張君羨與懷州的一干官員則是一個勁地抹著冷汗。

    說起來是玩笑,但眼前這個皇帝信用還是比較好的,在他嘴中就沒有發生過君戲言的事。說出寫制書,那麼必然會寫制書!不僅是這個武全子,恐怕連武承嗣這一回麻煩都大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5-14 10:23
第二十二章 釵鈿墮處遺香澤(二)

     武全子不停地求饒,李威不聽,喝道:「替我拿筆墨來。」

    一個內侍拿來了紙墨筆硯,碧兒替李威研好墨汁,鄭家小娘子很好奇地略略伸出頭,看李威寫字。

    對這個皇帝她聽說過許多的故事,家裡面有家裡面的說法,外面有外面的說法,就是家裡面人比較理智的說法,有許多故事都具有傳奇色彩。其中有一條,便是字。

    但她從來沒有看到過這個皇帝的字跡。

    二八少女,正是懷春的時候,對人好奇,對字也好奇。

    刷刷!

    一行行大字寫在白紙上。

    字跡仍然不能達到顏真卿的高度,不過這幾年環境的影響,每日書寫必須用毛筆書寫,不像前世練習一下,只是為了好玩的,長進也不小。與顏真卿的書體因為生活環境不同,也略略發生一些改變,同樣的大氣肥腴有力,少了老遒姜辣,多了一份嫵媚的貴氣。達不上顏真卿原字的高度,但這個字寫得也算是很好的了。

    特別是那種貴氣兒,更是這時代百姓的最愛。

    不由地又看了一眼李威,不一定俊秀,家族裡面有許多青年人比這位皇帝長得秀氣,可是那種不怒自威,又帶著一種儒雅大氣、充滿信心的氣度,卻不是家族中子弟所能擁有的。失了一下神,直到李威寫完,無意地向她看了一眼,才知失態了,秀頸又是一紅,粉臉兒再次低了下去。

    鄭連叔看到女兒的表情,又是擔心又是歡喜。女兒是十成地喜歡這個皇帝陛下,一旦聯姻成功,能得女兒歡喜。可這個皇帝說話模糊不清,又把握不了他的態度。

    「送到東都。」喊了一個侍衛,讓他連夜送向洛陽。

    「陛下啊,」武全子還在嚎。

    「轟出去!」

    「喏!」侍衛走上來連拽帶拖,將武全子拉走。

    就當此事沒有發生一樣,李威轉向鄭連叔道:「鄭卿,天色已晚,不知何處安息?」

    「陛下,從懷州南渡大河,就可以直奔滎陽,能不能讓臣陪行……?」

    「行。」

    努了努嘴,一個內侍帶他們父女三人下去擠出帳蓬休息。

    還有梁金柱,到現在沒有說話,鄭連叔知道有事,很自覺地立即起身告辭。懷州的官員也主動起身辭別。又讓所有侍衛內侍下去,只留下幾名妻妾,李義琰與劉仁軌二人,與不肯離開的小妹,這才向梁金柱問道:「梁卿,這幾年辛苦你了。」

    「臣那敢當,得到陛下的賞識,是臣不知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勿用客氣,昔日孟嘗君用雞鳴狗盜,揚名青史,但他們只是小道,你們卻是替我揚大道……客氣話我不多說了,那個倭國使者有沒有見到?」

    「臣見到了,也按陛下的吩咐,將他們送上海船,經琉求島,送向倭國,另外也將武器放在船上,大約三兩個月後就能抵達他們國家。」

    不僅是搭成協議,另外李威還秘密抽出少量的武器,比如強弩與勁弓,攻城的一些器械,以及一些少量的火藥。以倭國現在的技術,就是得到了也沒有辦法仿製。不過不出來便罷,因為自己,東西方開始提前大交流,世界幾乎所有先進的文明,都在這個大交流圈子裡。這也讓李威感到緊迫感。

    交流對唐朝來說,利大於弊,不交流,有朝一日,讓人追趕上來,國人還懵然不知。但交流的後果,技術也在流通。對國人的智慧,以及在人口上的優勢,李威是相信的。可千古年以來,被扭曲的儒家理論,思想變得越來越保守。孔夫子本來就有侷限性,魯國弱小,春秋戰亂,因此他希望出現一個仁愛尊卑有序安寧,以周王室為軸心的和諧社會。再不停地扭曲,演變成現在這種士農工商的貴賤社會體制,還不算危害,朱熹同志一出,對國家的危害更大。

    這種儒家獨尊的思想,永遠不能使科學家,或者現在百姓嘴中的工匠尊貴,有能力的人也放棄對它的研究,在這種環境下,沒有文明能追趕上來,只要追趕上來,無論國人怎麼聰明,就能很快被人丟下。

    前世記得一個人說過的一句話,大炮射程的距離,就是國家的距離!

    火藥不出現便罷,一出現,要不了二百年,無論怎麼保密,必然被他國研究出來火藥的配方。

    危機便在此。

    這個扭轉國人的觀念,不比找到吞併的對策更容易。

    但在這之前,首先要利用它為國家做出貢獻。

    送過去的武器不多,但都是唐朝最先進無法仿製的武器,包括投石機,撞車。是讓倭國那個天皇看了心動的,也必然會心動,這個國家拘於島國,對大陸十分渴望,甚至李威懷疑,得到河邊獸生的消息,會有沒有大臣進諫,先佔據新羅半島,然後伺機等候中原象隋唐那樣的大亂,進一步染指更多的地盤。

    李威要的就是他們這樣想,那麼大戲上演了。

    問道:「那個倭國使者是什麼樣的反應?」

    「陛下,他看到這些武器,並且聽說陛下承諾會向倭國出售,十分驚喜,連呼什麼大神的,臣沒有聽懂。」

    李威伸出手,劉仁軌也會意,像個老頑童似的,兩人擊了一下掌。

    「陛下,但臣有兩個疑問。」

    「說一說什麼疑問。」

    「一旦倭國交易,我們手中錢帛不夠,只能抽出十幾萬緡錢,可交易涉及到款項必然很大……」

    「這個都無妨,他們過來交易,你要記好一件事,不帶現金真銀過來,你不要答應。這個國家很無恥,如果欠賬,一定不會歸還的。過一段時間,我會派人送一張價格表給你。不過你也要準備一些錢帛,特別是船舶,從現在起,對泉州各個大船塢要提前通知,加快交易速度。國家還等著這一批款項救急。」

    「喏。臣還有一個疑問,若是大量金銀湧進,金銀價格必然下降。」

    對唐朝的金銀價格不研究,一般人難以準確知道它們的定位。唐朝的貨幣系統是以銅幣為主,輔以布帛,黃金與白銀不是流通貨幣,多作器皿與首飾,但十分貴重。可能在櫃坊裡兌換,黃金比白銀硬通。

    模糊地說,一兩白銀相當於一緡錢,一兩黃金相當於八兩白銀。可這個價格不等的,大多數一兩黃金不到八兩白銀,一兩白銀要超過一緡錢,有時候稀缺的時候,能接近兩千個銅板。

    多價位必然下跌,交易是以金銀實現,就等於虧本交易。不過簡單的經濟理論李威還是懂的,如何定位,朝廷也可以調控,自從航海開始,金銀流向唐朝漸漸多了起來,再得到大量的倭國白銀,那麼朝廷可以用一批錢帛將金銀兌換回來,再作為薪水,發放給各個官員。自上而下的流通,不但是作了器皿,又作官方的貨幣,用量增加,金銀的本位依然不會下跌。這樣還不用強行推廣,興師動眾,造成一些弊端。

    這個潤物細無聲的改革,對唐朝也有好處的,唐朝的錢少,不得不用布帛交易,一年造成瞭解多少的浪費?都沒有辦法統計了。

    道:「這個你不用管,但到時候你可以將難處說出來。另外我給你的價格表上,會用此壓倭人的銀價。」

    「陛下英明,臣遠不及。」

    「你不用拍我的馬屁,這幾年你很是辛苦,」李威話音一轉,突然說道:「我聽說你有一子還沒有訂親。」

    「是,他還小,不急。」

    「五姓七家的女子,想不想娶?」

    「陛下,想啊……」立即答道,答完後,卻呆住了。自己一個小商人,再想,人家也不會答應。

    劉仁軌一抹汗,道:「陛下,不能那樣做。」

    若大的薛元超,自小就十分尊貴,他娶了公主為妻,還嘆惜一聲,我一生以不娶五姓七家女子為憾。若是李威強行鄭家將女子下嫁給商人,引起的爭議會成什麼樣子?

    「是啊,陛下,不可以啊。」

    「梁卿,我試一試,不會用強烈的手段,說不定會給你一個驚喜,會給唐朝將來一個驚喜。」唐朝這種畸形的儒家為尊,門閥為大的觀念不改變,對唐朝將來發展很不利的。當然,成功的機會很小,又道:「不管成與不成,正好跟隨我一道去滎陽。你一路風塵朴朴而來,也下去早點休息吧。」

    這也是一種試金石,梁金柱仁商之名,如今名滿天下,又跟隨自己同行,在這種情況下,滎陽鄭家還排斥,不讓他進入鄭家,那麼也沒有交談的餘地了。

    「喏,」梁金柱感謝零涕地退下。

    「陛下,切不可,」李義琰也苦勸。

    「李卿,這一路前來,你也看到了,士農工商,士,有多少官員是稱職的?農,有多少地主是仁愛的?昔日西漢排擠商人,正是他們輕義逐利的行為。但我很不明白,何為義,何為利。做官者想上位,做了縣令,想做刺史,做了刺史,想做侍郎,做了侍郎想做宰相,做了宰相想做權臣(指裴炎),這是不是利?做地主的,手中一百頃地,想要一千頃,一千頃想要一萬頃。結果多少百姓因為地主的種種手段吞併,淪為部曲佃農,舉家貧窘?他們有沒有想過將來,想過國家?我不喜!我愛人用人,以德以才,門閥階級我不喜!李卿,試問德行,天下間有幾個士農能及梁金柱?」

    「但陛下……」

    「李卿,我知道分寸,能不能成,看我的手段……」

    滎陽鄭家主動找上門來,也是迫於無奈,離洛陽近,若是皇帝動手,滎陽鄭家必是第一個。於是主動送到槍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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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釵鈿墮處遺香澤(三)

     對梁金柱,李義琰不反感。

    皇帝將他當作最親信的重臣之一,也說了許多秘密,許多秘密讓他膛目結舌,比如沒祿氏,與有可能將來吐蕃的贊普。他本身不古板,知道不變通,有的事是做不好的。皇帝走到今天,梁金柱與陸馬等人所帶來的經濟,也起了重要的作用。

    但對商人本身,李義琰卻是很排斥。

    皇帝非要這樣說,也不好言。只好說:「陛下,大局為重。」

    「我知道,勝在年青,很多事我不急。」

    劉仁軌與李義琰這才告辭。

    李令月終於聽出來一些,說道:「大哥,你瞞了我一件事。」

    「什麼事?」

    「那個梁金柱賺的錢是你的。」

    「不能亂說。」

    「不行,要分一些錢給我。」

    「你要錢做什麼?」

    「救窮人哪。」

    李威哭笑不得,道:「我所有的錢,都用來救窮人,振興國家,但不能胡亂用,也不起效果。不過我做一個承諾,若是你出嫁之時,我一定替你風風光光地操辦。」

    「我不想出嫁。」

    「女孩子長大了,總要嫁人的,隨你吧,」與這個小妹纏雜不清。哄了哄,打發她休息。

    裴雨荷這才擔心地說道:「陛下,處理周國公的管理,太后會不會生氣?」

    「若是生氣,李卿與劉卿早就提出了。太后不會沒有這個肚量,最後還是一份交……易。」

    武承嗣進諫東宮妃子「升級」,不安好心,李威有苦說不出,還要感謝他的好意。打香黛的主意,同樣不大好說,好言安撫。後者,也讓李威動怒,香黛是胡應帶到中原的,自己對這群使者又表示了一些尊重,打狗還要看主人。但武承嗣居然出言恫嚇,強納為妾。這同樣是對自己的一種不尊重。

    當然,武家子弟根本就沒有尊重過,自然不會考慮到此節。

    這兩件事,自己不便發作。但偏巧,武承嗣這個管事所做的事,讓自己遇到,因此小題大作。不僅因為此,自己登基就說過吞併,對高利貸從一來到唐朝就十分反感,沒有武承嗣的指使,這個管事有沒有這個膽量?這又是讓李威動怒的地方。還有,正好借此事殺雞賅猴。再說,有郝處俊罷政,自己尋找武承嗣的麻煩,不算過份。

    此事會大會小,但制書已發,母親想保住這個國公,必須在某些方面做出讓步,這也是如今局勢下的潛規則。

    說了交易,裴雨荷已經會意。

    又說道:「陛下,那個鄭家的娘子長相清秀,舉止文雅……」

    這一句說完後,幾個女子皆露出贊成的神情。

    「你們不怕她到了東宮,危及你們的地位?」

    「陛下,東宮名份已定,鄭家不是不知道。」婉兒答道。

    「那有那麼容易的?五姓七家到現在除了少數人投奔朝廷為朝廷效力,家族的主體是袖手旁觀。自我朝立國以來,只有最弱的太原王家嫁女到了皇宮。有沒有其他家族的女子,願意與皇家聯親?此次我答應前往滎陽一行,談得好,需不需要聯親來表示?談得不好,會不會與我家聯親?」但語氣頓了頓,說道:「你們是好心,我很歡喜。」

    一夜無話,第二天天一亮大隊開始出發。

    並沒有因為前往鄭家加快行程,在路上繼續察看民情與水利。

    李顯說道:「大哥,懷州的水利比其他各州要容易。」

    「三弟,那你就錯了。」

    「為何?」

    「韋卿,你向英王解釋一下。」

    「喏,殿下,懷州地勢平坦,百姓眾多,各種水渠開發比較成熟,雖不及關中,比汝陳等州縣的山區要好些。」

    「是啊,我指的就是此。」

    「這是表象。懷州看似如此,其實不是,」說著韋弘機看了劉仁軌一眼,最怕的兩人,一個是劉仁軌,一個是狄仁傑,又說道:「可是懷州多有名門望姓,大戶人家,還有許多宗室子弟功勛後代封田在此。雖然成熟,略加修葺,就可以拓出更多耕田,預防一部分的旱情,但終不是關中,天子腳底下。執行的官員是當地的官員,威望不高。可一旦官府興修水利,必須挖出一部分的耕地,這是受害者,水渠附近的農田卻是受益者。不僅如此,一旦興修各種水渠,原來的水渠河流的水流分去,減少水流量,雨量充沛沒有分岐,遇到旱情,這些河流溝渠附近的大戶人家必然不滿。」

    最簡單的一個例子,比如溝渠經過武承嗣的封田時怎麼辦?懷州的官員有沒有膽量強行開渠?除非他們自願開渠,不然扯皮的事會很多。

    說到底,還是特權階級的權利過重。唐朝就是沒有安史之亂,黃巢起義的事,也必然會發生。但這是一塊禁臠,李威對此很不滿,可不敢動彈。

    轉了一天,車駕越行越南。不過有意地折向東南方向,到了傍晚時分,已經臨近黃河,過了黃河,就是滎陽的地盤了。

    ……

    李威不知道,他離開後,懷州發生了一件大事。

    先是河內縣令接到報案。說是因為皇帝下詔著武全子一年之內,將四十萬緡錢變成兩百萬緡錢,導致人命案。

    不敢怠慢,立即一邊稟報刺史張君羨,一邊帶著衙役來到武承嗣的莊園裡。

    武全子將事情經過詳細地說了一遍。還是不承認自己知道高利貸的事。然後說當天晚上回來後,立即派人查問此事,結果查來查去,經手的人是莊園裡的僕役劉大伢子。

    問他原因,又說了後果,劉大伢子嚇軟了,將真相說了出來。原來他看重了懷州城中的一個紅倌人,叫香芸的。可是香芸身價很貴,沒有辦法贖出來,於是掛了武家的名義,在外面放了一些高利貸。

    武全子正在寫信給武承嗣解釋,可第二天早上起來,卻發現劉大伢子與香芸懸樑自殺了。

    然後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將賬冊拿過來,說道:「明公,我真的沒有收到這筆高利貸啊。」

    河內縣的縣令也不是前來打醬油的,賬冊他看都沒有看一眼,一夜功夫,什麼賬冊也偽造好了,這分明是丟車保帥。但沾到了外戚身上,他不敢做主,只好等張君羨。

    張君羨一聽,也帶著衙役趕了過來。

    他也不敢作主,若是普通的皇帝,能做一做手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這個皇帝,不敢隱瞞的。真想化小,責令武全子將所有高利貸退回去,吞併的良田交還給苦主,相信以皇帝之命,武全子也不敢違抗。可皇帝沒有這樣做,就是想將事鬧大的。

    正好皇帝還沒有渡河,離得也不遠,幾十里路,讓人用快馬通稟。

    李威這一行也正在紮營,聽到這個消息後,鄭宮楚皺了皺眉頭,不能小瞧這個武全子,這一推,武全子沒有多少責任,周國公更沒有了責任。而且對皇帝名聲也有影響,怎麼著,沒有出人命,一個僕役放了高利貸,退還就是,但皇帝這一逼,不但出了兩條人命,還顯得肚量狹小,連外戚家的一個小錯誤都不能容忍。

    然後看著李威,難題又踢回給了皇帝,好奇地看皇帝如何反應的。

    「好大的膽子!」李威喝道。

    劉仁軌也搖了搖頭,輕聲道:「不但膽子大,也很笨。」

    「回去。」李威道。

    不紮營了,一個狗奴才居然都敢來掌自己臉。還有懷州官員的妥協,也讓李威不滿。帶著大隊再次回去,徑直奔向武承嗣這座莊園。張君羨迎了出來,要行禮。

    「你不用行禮,我當不起。」

    「臣不敢,」八個字,讓張君羨滿頭大汗。

    「現場有沒有動?」這時候破案很落後,但也有一些講究,比如對現場的簡單保護,還有忤作檢驗屍體。

    「未動,」最好動一動,更能毀屍滅跡,可是張君羨在沒有得到皇帝回話之前,預防一二,沒有敢這樣做。

    「帶我去看看。」

    雖死了人,可是李顯與李旭輪以及李令月皆好奇地跟上李威,看大哥怎麼斷案的。幾個妃子膽子小,沒有敢進屋,只有韋月拉著上官婉兒一道跟了過去。

    鄭夫人也站在外面,可是鄭連叔也想瞧一瞧,跟了進去。令李威沒有想到的,鄭連叔這個俏麗的女兒,居然同樣小心翼翼地吊在後面,進了屋。

    皇帝返回,屋中與房內皆點燃了巨燭。藉著巨燭明亮的燭光,李威首先掃了一眼房內的擺設。屋中的擺設不能與皇宮相比,但比起普通百姓人家,已經用奢侈來形容了。武全子看到李威用眼睛看擺設,立即解釋道:「劉大伢子平時做事很機靈,臣民眼睛瞎了,對他寵了一點。」

    李威不語,冷哼一聲,走進房中,李令月與上官婉兒、鄭宮楚發出一聲尖叫。房中屋樑上吊著兩人,舌頭伸得長長的,腳下面還有踢翻的凳子。至少現場就像畏罪上吊自殺一樣。

    李威踱了踱,對破案子不內行的,但武全子想丟車保帥,有可能沒有想到出了人命,事情越鬧越大,匆匆忙忙之中更沒有想到很多後果。比如高利貸,難道就放給一個人?難道全是劉大伢子經手的?至於賬冊破綻更多,一夜書寫的賬冊,不看字跡,也可以看紙張。或者早準備另一套賬冊,自己一心想查,難道劉大伢子每一次與武全子會談,都是秘密進行的。

    這才是懷州官員立即稟報自己的原因。

    扭頭看了一眼張君羨,眼中再次露出厭惡的神情。

    張君羨又流出一行冷汗,可是用眼睛盯著那個小芸兒的屍體。這一盯,李威也盯了過去,上吊用的腰帶系的部位不正,頭歪了下來,因此頭上插著的幾個珠鈿丟在地上,兩手垂下,這也是必然的結果,上了吊缺少氧氣,身體掙扎,不可能握緊拳頭的。

    但他走近了屍體,蹲在地上,看香芸右手下方的地面,鄭宮楚看到兩具屍體慘相後,很害怕,卻忍不住好奇,從捂著眼睛的手指縫看去,皇帝表現很奇怪,也盯著那個地面,看到地面上有一些香粉。

    當然,對她來說,什麼也不懂的。

    可是讓她奇怪的是皇帝與兩個宰相,看著這些香粉,一個個臉上居然露出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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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亂點桃蹊(一)

     鄭宮楚就聽李威說道:「來人哪,將武全子帶上來。」

    武全子帶了過來,李威指著地上這團香粉,說道:「你可認識這是什麼東西?」

    每一個人的智商不同的,再加上見識,看到這團香粉,李威與劉仁軌,甚至鄭連叔與韋弘機都露出笑容,但武全子沒有反應過來,沾了一點在手上,看了看,隱隱有些不安,想了想道:「大約是懷州姻芳齋產的脂粉。」

    不大確定,但看到他的妻妾用過類似的脂粉。

    「你確定此二人是自殺?」

    「是,陛下,臣民早上聽僕役稟報,又是在莊園裡,又是如此的死狀,不會是他殺。」

    說完後,他心中也害怕皇帝看出破綻,用眼睛看了看懷州的官員。然而幾個重要的官員,皆閉上眼睛。有幾個官員與他交好的,卻同他一樣,莫名其妙。求饒地看著張君羨。

    張君羨就像是沒有看到。

    李威繼續說道:「我吃晚飯時說你是一個人才,果然是一個人才,以一個普通的管事身份,能視我,視兩位宰相若無物,讓我們這數百人,晚上都跑了幾十里路趕過來,你可以說是天下第一人。」

    「臣民不敢哪。」武全子兩條腿都嚇軟了,他一個管事,大不了能仗著主子的威風,在懷州作威作福,怎麼敢稱為天下第一人。

    沒有理他,李威來到張君羨面前,說道:「有人說京畿要地最難治理,此言過矣,只要皇帝清明,京畿要地雖多權貴子弟,然而卻在天子的腳底下,不但天子,還有許多大臣眼睛盯著,想治理說難也難,說易也易,若是能自身端正,反而是最容易出政績的地方。」

    此言非虛,光武時,湖陽公主僕役殺人,洛陽令董宣強行執法,強項令名傳千古,若不是在天子腳底下,董宣如何能脫穎而出?但最重要的前提,是皇帝英明,若是皇帝昏暗,京畿的官員反而是天下最難做的官員。

    李威繼續說道:「因此最難擔任官職的反而是京畿附近的州縣官員,特別是懷州這樣的平原大州,境內多名門望姓,僅懷州就是司馬、常、向、賀等十六上姓,又多有權貴功勛子弟的封田。這些人若是遵守國法,你們不會為難。若不遵守法紀,暴虐鄉里,官員都不是很好處理。我能理解,然而是我親自前來,你為何又要首鼠兩端?若不是你……」

    看了一眼那團脂粉,又道:「今天晚上我將命人立即扒去你的官服。」

    「是,是,」張君羨再次流下滿頭的汗水。

    「再給你一次機會,本案交與你查看,一定替我查一個水落石出,不僅是此案,涉及到此案的事,全部給我查清楚,寫一份卷宗,交給我親自過目。」

    「喏。」

    李威還是不大放心,自己在,這一群官員留了一些後手,若不在,又不知如何敷衍了事。正好此次巡幸也到了結束的時候,到滎陽不是,那是與滎陽鄭家的會談。於是又下詔道:「李卿,我讓你擔任山南道與淮南道大使,巡撫兩道。劉卿,你辛苦一下,我讓你擔任江南道大使,巡撫江南道。還有韋卿,我讓你擔任河北與河東兩道巡撫處置使,替我巡撫河北河東兩道。年底返京。」

    「喏。」

    韋弘機給狄仁傑強諫之下,到現在依是布衣之身,所以李劉二人是大使,他只是巡撫處置使,這是有區別的。但有了這個官職在身,也可以監督此案。不可能李威為了此案,留在懷州十天八天來斷案的,況且對偵破案子他也不善長。

    韋弘機即授此職,留了下來。

    李威帶著其他人離開莊園,天都黑了下來,開始紮營休息。

    鄭宮楚不解,向她父親問道:「耶耶啊,為什麼只是一團脂粉,陛下就斷定是他殺,不是自殺?」

    「楚兒,你不懂的。若是有了必死之志,那個上吊的少婦有沒有心思搽拭脂粉。就是想美麗的死去,為何又在她臉上看不到脂粉?」

    「孩兒不敢看她的臉。」

    「本來你就不該跟過……」去字沒有說,雖聽說這位皇帝自幼熟讀禮書,然而行起事來,不拘俗禮,比如他的小妹與兩個妻妾就跟了過去,也沒有看到皇帝動怒。又說道:「脂粉正好掉在右手下面,這是不應當出現的事物。」

    「為何?」

    「原因很簡單,此二人非是自殺,臨死前,這個叫香芸的小妾正在房內化妝,然後與丈夫一道被人活活絞死,因為事情來得突然,手中還拿著粉帕,被人懸掛在屋樑上,做成自殺的偽裝。殺人者也看到她手中緊握,將她的手掰開,粉帕拿走,又看到她臉上的妝沒有化完,將臉上的妝拭去。但殺人者沒有經驗,又是夜晚作案的,沒有注意粉帕上的脂粉落在地上。僅此一點,就可以用作證明,順這條線查下去,從屍體或者她手中,都能找出更多的答案。但皇帝終是皇帝,不是查案的忤作,因此,沒有繼續查看下去,而是交給了懷州官員。」

    「這群官員也不是好人。」

    「孩兒,不是啊,雖然懷州刺史都驚動了,可是背後的角力,是周國公與陛下,甚至是太后,懷州官員首鼠兩端是人之常情。其實已經留下後手,比如立即通稟陛下,然後那個懷州刺史用眼睛盯著那團脂粉,就是提醒陛下的。不然在燭光照射下,即便陛下聰慧,也不會立即看到那團淡淡的脂粉。」

    「原來如此,他們是相幫皇帝的?」

    「也不是,那個武全子這件案子破綻很多,隱蓋不住。於是有可能這個刺史接到忤作的稟報後,立即將現場保護起來。給自己一個開脫的機會,寧肯陛下斥責一頓後,才全力破案,這樣也能向太后與周國公交待。不是臣不想不給周國公的面子,是皇帝看到破綻,強行臣破案的。這樣兩面都不會得罪。因此,陛下才對那個刺史說了那些的話,又讓韋弘機留了下來。」

    「難道皇帝要向太上皇、太后……」

    「切不可亂說,楚兒,不是你想的那個意思,」經過一天陪伴,鄭連叔已經知道事情經過,道:「其實這一路陛下所行很急,只是對百姓瞭解,並沒有過問什麼冤案與假案,遇到了過問一聲,立即結束,都是從快處理的。京城朝堂上分成了帝黨與後黨,雙方勢力差不多,就是陛下也不想引起糾紛。」

    這些話本來不當說的,但說不定這個女兒談好了,就會進入後宮之中,因此今天順便開導一聲。

    正是因為這個形勢,家族裡所有重要的成員聚集商議。這時候最容易與皇帝搭一些協議,畢竟此時無論太后一方或者皇帝一方,皆需要支持。但在太后與皇帝兩方,家族裡經過再三的商議,還是認定了皇帝會是最後的勝利者。可此一條,沒有必須要向女兒細說。又道:「這一行,陛下最終無非兩個目的,一個是了情百姓的大約情況,不瞭解百姓所需,就無法清楚以治理國家。第二個目的就是興修水利,拓耕出更多的耕田,讓百姓有地可耕。目標不是針對吞併與高利貸。但是武家這一回做得太狠。」

    「是啊。」

    「但孩兒,你有沒有想過,不這樣麼狠,懷州人多地少,地價昂貴,如何吞併大量的良田。這僅是一個原因,還有利益的交涉。制書已送到東都,但這份制書會不會通過?即便將周國公所有封地與府邸出售,也籌集不了兩百萬緡錢償還。要麼周國公倒台,要麼太后做一些讓步,這才是陛下的目標。然而那個武全子看不透事情的真相,不但出了人命案,還有其他的事,比如污衊君王,欺君,欺兩位宰相。事情鬧大了……」

    想到這裡,看了看不遠處那頂大帳,心中想到,大約此時皇帝笑得合不攏嘴。

    估計得錯誤,李威沒有笑。

    他在帳中與李義琰、劉仁軌議事,看到他們二人說道:「明天一早,你們就起程動身。我這次前去滎陽,有可能談得好,有可能談不好,若是談不好,特別是李卿,你身為隴西李家子弟。到時候難以相處。」

    「陛下,臣更是大唐的臣子。」

    「李卿,五姓七家子弟皆有你這一顆赤誠之心,我又有何憂?」怎麼辦呢?雖然李義琰不是隴西李家的嫡系子弟,但確確實實是隴西李家的後人,並不是李敬玄那個冒牌貨。作為手中重要的得力大將,也要安撫的。

    將李義琰扶起來,又說道:「劉卿,你最善長軍事,李卿,善長吏治,但水利皆不是你們所長的,因此,前往巡地後,問一問各州縣有什麼善長水利的人才,向他們詢問,若是真正的人才,向我推薦,帶到朝堂。否則一旦開工,我手中沒有專業性的官員可用。」

    「喏。」兩人齊聲答道。劉仁軌又說道:「可是滎陽一行,陛下,還需小心,最好能談得圓滿一點。就是不圓滿,也不要談得分裂。若是鄭家有意聯親,陛下不妨答應下來。讓鄭家有一個盼頭。」

    五姓七家的力量不可小視。

    但這七大家族力量龐大,成為唐朝的腫瘤,陛下滎陽一行,形勢不容樂觀。

    「我知道,為什麼我說梁金柱功勞很大,幾大家族人口眾多,又想生活得好一點,吞併必然發生,但說來說去,只是想生活得好一點,海上為他們尋找了另一條思路。都這樣了,眼睛還盯著貧困百姓那一點可憐巴巴的耕地,劉卿,你說我應當如何去做?」

    又想當婊子,又想立牌坊,那有那麼好的事。

    事實滎陽鄭家與隴西李家都有一條船隊,又有家族的資源,這幾年獲利不菲。從這一點,他們也感謝李威,也是滎陽鄭家此次示好的原因之一。

    「是,但陛下回京後,要小心。」

    劉仁軌與李義琰兩大重臣一走,裴行儉前去西域,狄仁傑與朱敬則沒有成長起來。魏玄同又不能算是李威的人,魏知古同樣不算,魏元忠還在江南晃蕩,朝堂上力量對李威很不利。

    「我知道,但父皇仍在人世,行事低調才是王道。」

    商議了很久,三人才離開。

    第二天,將李義琰與劉仁軌送走。李威沒有停留了,直接向黃河出發。到了傍晚時分,已能隱隱地看到滎陽古城的身影。
Babcorn 發表於 2016-5-14 10:24
第二十五章 亂點桃蹊(二)

     還沒有到城門口,就看到一大群人迎出城門。

    這一次會面,十分低調,但代表的意義非同小可,是皇帝與山東頂級門閥的第一次面對面的會談。

    一個老者站在最前面,雖然高傲,分寸要拿捏準確的,這個皇帝說講道理,比較講道理,說不講道理,翻臉起來也快。最少從聲勢上要造成是迎接皇帝,而不能讓百姓形成皇帝前來拜見的印象。

    理智的做法,一個個呆在家中不動,等著李威拜見,很有可能李威在滎陽看一看,鄭家大門都不會邁進一步,然後離開滎陽。

    鄭連叔介紹道:「這是家父。」

    「參見陛下。」

    「鄭翁請起,」李威將他扶起來。然後看了一看,長相清瘦,但精神癯爍,穿著一身長袍,上面寬大,下面也十分寬大,有別於現在的唐裝,與魏晉時衣冠十分相似。

    正統嘛,不奇怪。

    又看了看一干人等,有鄭家的子弟,還有滎陽的官員。

    直接將李威迎到鄭府。

    一個很寬大的府邸,沒有皇宮那些巍峨高大的建築物,但是庭院深深,許多牆壁上長滿了青苔,幾乎每一個角落都能找到厚重的歷史。這也是底蘊。但李威知道,滎陽鄭家不僅是這一處府邸,嚴格來說,滎陽城三分之一的民居,都是鄭家的產業。

    到了吃晚飯的時候,鄭家大廳裡早擺好了一張張桌子,酒菜象流水一樣端了上來。頂級家族,吃飯也講究禮儀的,絕對的食不語。吃過了飯,又端上來茶水,但這個茶水不是用來喝的,是用來涮嘴的。一遍濃香的涮嘴茶上來後,眾人漱口完畢,再上糖爆板粟香嘴(古代人沒有牙刷牙膏,有時候火氣大時嘴很臭,於是用糖炒粟子咀嚼,去除一些嘴中的臭氣)。這才端上來飯後茶。

    碧兒說道:「好排場。」

    李威同樣低聲說道:「不是,鄭家雖大,養活的人卻多,論生活水平,未必及一些富商。這是為了款待我,才這樣做的。」

    隨意聊了一聊,滎陽官員知趣,一個個起身告辭。

    鄭連叔的父親站了起來,來到李威面前說道:「臣聞聽陛下自幼喜歡書籍,我們鄭家僥倖歷經數代替更,還保存一些書籍,臣想請陛下賞臉一觀,可願意否?」

    「有勞鄭翁。」

    兩人起身站了起來。

    請李威到書房觀書是假的,去密談才是真的。

    來到書房,李威看了看,果然有很多書,有的書籍因為保存的歷史時間長,居然連竹簡都發出枯黃色。李威略略瀏覽了一下,在鄭家這個老者的牽引下,來到書桌前坐下。

    僕役端上來茶,立即退下。

    鄭父說道:「臣在滎陽很早就聽說過陛下的許多事,仰慕已久。」

    這是營養不良的客套話,別當真,鄭家遷往滎陽過去了幾百年,經歷了好幾個朝代的遞更,其中有一些皇帝還是很有作為的,也沒有見過他們放下多少身架。

    「不敢當,我只是謹記祖皇一句話,君是舟,民是水,亦能載舟,亦能覆舟。只是想唐朝立得更長遠一點,讓百姓能多平安一段時光。」

    如何能長遠一點,這些世家自認為朝代能滅,家族不能亡,但一個朝代是否長遠,牽涉的東西會有很多,李威不想耽擱,隱隱地將話直接帶到主題。

    「陛下一定能做到的,臣聽聞了懷州一案。」

    「嗯。」

    「臣有一議想說。」

    「但說無妨。」

    「關於吞併,有的是為利而行,有的是迫不得己。比如有的庶族地主,家財萬貫,有無數的莊園,然而需要供養有親人也不過幾十人而己。但有的家族龐大,多達數萬人。朝廷和平發展,百姓之福。可人口繁衍越多,不想,也不得不為。」

    「鄭翁,恕我直言。你所言十分荒謬,我很早之前,在做太子時就想過你們鄭家這些門閥的處境。若不是讓你們吞併,是有可能發生你所說的情況。因此,苦思良策,於是有了航海的事。無他,共贏耳。若恥於言商,海外皆是無主之地,即便有一些土著人,他們文明落後,武器落後,遠非中原百姓所敵。相反,這些土著人可以作為部曲豢養,協助我們開耕這些新地域。這樣,既然解決人口增加所帶來的弊端,又能為朝廷開疆拓土。若是留戀鄉土,普通的百姓,如何敵得過你們這樣名門望族。即使我朝歷代皇帝賢明,不能日後河南河北關中這數道各州縣,只剩下你們這些頂級門閥吧?世家有沒有十全十美的好事?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於其留待後世子孫解決,不如短痛。」

    因為有海外,所以李威說得理直氣壯。

    但這句話說得極重,鄭父臉色有些難看。

    李威就當沒有看到,又說道:「鄭翁,在路上我與劉仁軌相公就討論過,我曾說過一句話,在國是國,在家是家,在族是族,作為家主,總要想使家人與族人生活過得更好。」

    「是。」

    「但我是大唐的皇帝,卻不能想著如何使幾十個家族如何的強大,如何的富有,我要想的是如何使整個國家變得更強大,百姓變得更富裕。這個百姓不是頂尖門閥那幾十萬臣民,而是整個唐朝幾千萬百姓。唐朝的建立,雖然你們世家也有功勞,「這是壓過後又捧抬的一句話,唐代隋,鄭家有幾個弟子曾經出過力,但整個鄭家繼續旁觀,不但是鄭家,除了裴家外,山東頂尖門閥,包括五姓七家在內,出的力並不多。繼續道:「我考慮的只能是大局。可是你們幾大家族歷史悠久,門風嚴謹,有許多人才。」

    將人才咬得極重,初唐時,五姓七家,還在袖手旁觀,並沒有全心全意投入朝廷懷抱。

    人才也許不少,可為朝廷效力的人才卻不多。

    「紅花還想綠葉配。因此,對你們幾大家族我並不惡,即使現在,想的事也不是如何阻止吞併,只要做得不天怒人怨,對此我的態度只是眼一隻眼閉一隻眼。此行,只是看一看民生,還有就是水利,看如何拓出更多的耕地,安頓無地或者少地的百姓。即便會有一些封田,也是按功請賞,不會使富者益富,貧者益貧,自毀國家的長城。」

    這是放出的信號。

    你們幾大家族主動投奔朝廷,問題也不大緊,我不動你,可會用其他的種種手段,拉攏平民或者庶族,或者功勛子弟上台,此消彼漲之下,你們幾大家族勢力會越來越弱小。

    態度依然很強硬。

    鄭父捧著茶杯失了好一會兒神,最後問道:「請問陛下,對我們幾大家族如何看待?」

    「鄭翁,看這盆盆景,」李威指著桌子上一盆五老松盆景說道。盆景很精緻,枝幹粗大蒼勁,幾個岔枝彎彎虯虯,很得南方盆景的疏漏之道。

    「陛下是……」

    「美則美矣,然而此松永遠長不高長不大。國家亦是大樹,有根有干有枝有葉,我說過紅花還需綠葉配,樹亦如此。枝不繁,葉如何茂盛?枝繁葉茂,樹才能長得更高更大。但有一個前提,各個樹枝粗細有度,若是枝粗於干,還不是一根枝,是幾根幾十根枝節比主幹還要粗大,這顆樹會不會長成參天大樹?」

    這是放出的第二信號,對你們幾大世家,我不排斥,但你們必須依附於朝廷管轄之內。

    「陛下,幾個朝代,我們幾大家族亦是如此。」

    「鄭翁,我也說過此事。自東漢出現門閥以來,有的門閥,比如你們滎陽鄭家,經過歷朝歷代的遞更,但是你們家族巍然屹立。北魏入主中原,為了換取漢人的支持,更是將你們幾大家族捧抬到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這句話很有些譏諷的意味,為什麼五姓七家存在,還是一個胡人政權捧抬起來的。鄭父臉色變得再度難看起來。李威繼續說道:「然而齊周時看到你們幾大家族尾大不掉,才開始想起打壓,到了隋朝時,再次打壓,終就無功。」

    不僅是齊周隋時,李世民與李治下詔不得五姓七家不准聯親,又修《氏族志》,也是在打壓。但始終無功。後面的李威沒有說出來,繼續道:「然而花無百日紅,你們家風嚴謹,是倖存下來,但看一看東漢時的袁家,今在何處?東南僑族現在又是如何的景象?鄭翁,你能不能保證在朝廷極度不滿的情況下,你們這些家族依然每一代都能保持以前的榮光?記好了,這是大唐,歷經高祖太宗以及太上皇三代人心血的治理,已經有了幾百年基業的景象。而不是南北朝隋代那樣短祚的年代,有的是時間……」

    「難道陛下也想打壓我們幾大家族?」

    「是啊,我內心深處的確很想。能打壓你們幾大家族,有很多的好處,國內沒有尾大不掉的勢力,政令上下一通,便於治理。沒有了你們幾大家族的帶頭,就沒有更多的人佼仿你們吞併、慢怠朝廷、買賣婚姻。沒有你們幾大家族,就沒有更多的門第之見,貴賤之分,再精心治理,就能容易實現理論上的人人平等,人人平等,百姓就不會抱怨,國家就沒有張角陳勝之亂。」

    鄭父嘿然冷笑,道:「陛下,有這種想法的不是你一個人,可有沒有帝王成功過?」

    這是在書房之中,否則這兩人驚心動魄的談話,會使所有聽眾目瞪口呆。

    「看起來是如鄭翁所說,然而苞丁是如何解牛的?不但是你們這些大家族,吐蕃的力量更強大,以及高麗人。然而高麗這頭壯牛在我朝的數次解剖下轟然倒地,吐蕃不久矣。我不急,若是這頭牛很不聽話,不得不解,我必然解之,但會慢慢地解。不用等子孫,相信我這一生還有幾十年的光蔭好活,在我手中這頭牛必然解剖完成!」

    「臣相信陛下有這能力,然而臣雖不管政治,也聽到許多。朝堂之上,陛下只有處理從政的權利,能掌控的朝臣不足一半。鹿死誰手,……未必可知,此時說這些話,依臣看,很不理智啊。」
Babcorn 發表於 2016-5-14 10:24
第二十六章 亂點桃蹊(三)

     李威哈哈一笑。

    鄭家這位老者與自己說話看似火藥味越來越重,然而卻正合了他的心意。

    自己有多少事務,朝中政權的爭執,突厥人,興修水利,倭國與新羅,這是擺在手頭眼下就必須要做的四件大事。還有武承嗣那個管事,與母親如何合作,以及鄭家這些小事務。

    這一行,也許很重要,但對眼下自己來說,絕對是小事一樁,對鄭家卻是頭等的大事。與眼前這個睿智的老者,如果兜圈子交談,三天也談不出所以然來,所以不如真接一點。

    笑完後道:「鄭翁,你當真會那樣做?」

    鄭父語塞,世家最重的是名聲,鄭家這幾十年不管朝堂上的事務,只著重於家族本身的發展,投入朝堂上的朝爭,本身就不對了,再倒向後黨,家族中的各個長者也不會同意。

    李威又道:「今天我與你交談,就是會對你們家族有利,我都沒有指望過你們對我支持。就算你們對我支持,朝堂上你們鄭家有多少重臣,軍中又有多少將領?」

    這不算全對的,若是鄭家支持,還有一定影響力的,但因為鄭家遠離了朝堂,影響力也不能太過樂觀。

    鄭父又是語塞。

    繼續道:「我之所以來,還是方才那番話語,是大家共贏。朝廷不會容允像你們這幾支強大的力量,游離於朝廷之外,不受朝廷控制。除非這個國家吏治**,對地方上的力量失去了控制。但作為你們幾大家族,皮之不存,毛將焉附?正如你所說,這些年你們家族人口在膨脹,為什麼?是國家安定發展。享受國家的榮光,卻不盡義務,世上有沒有這樣的好事?」

    站了起來,說道:「滎陽我是第一次來,明天我還巡視滎陽一天,後天就要離開。鄭翁,請三思。」

    這是委婉的說法,有沒有結果,只有明天一天,明天晚上不給答覆,我就要走了。以後再想找我,也沒有可能。

    然後告辭。

    鄭家這座府邸很大,李威這一行,就安頓在鄭家的後花園裡。

    八月到來,夜晚不算冷,略略有些清涼之意,花園裡有許多高大的樹木,還有一些花卉,一條小溪潺潺流過。幾個女子在花園的涼亭裡面談心。對鄭家,皆抱著好奇的想法。然而來到後,都有些失望。

    李令月不服氣地踢著小腳:「也不過如此,為什麼他們能藐視我們皇家?大哥,你回來啦,能不能告訴我原因?」

    「小妹,不是如此,這幾個家族家風嚴謹,剛才我到過他家的書房,裡面的藏書不亞於崇文館的書籍,嚴謹的家風,使他們在民間影響很大。這種家風,以及資源,還有藏書,以及眾多的弟子,使這些家族代代都會湧現出許多的人才。看一看弘文館、崇文館與國子監請了多少這些世家的大儒做為學士,在教導……」說到這裡,他又想起了一件事。科舉!

    唐朝初期的科舉制度師承隋代,有許多地方很不完善。

    最大的弊端是兩監製,錄取的人才以兩監為主,地方上的人才卻是很少。但兩監多招對朝廷友善的名門家族子弟與功勛後代,特別是關隴貴族。這一條科舉制度,無疑限制了山東這些頂尖的門閥發展。

    另外這些頂尖的門閥有自身的優越性,這幾百年享受著九品中正制度,給他們家族帶來的榮光。唐朝卻是以門蔭制與科舉制度用人,本身這些家族又不屑與普通的老百姓一道參加科舉。

    如果自己將科舉普及到全國各地,這些大家族又放下身架,那會是什麼局面,無疑是一頭頭睡醒的雄獅。

    想到這裡,喃喃道:「要普及啊。」

    「普及什麼?」

    「沒什麼,」李威沒有回答。活字與竹紙出現,使百姓讀書的成本下降,正是普及的機會。搶在這些世家門閥崛起之前,使全國有各多的人讀書,這才是惠及萬民的政策。但朝廷的制度,又讓李威感到頭痛,不准百姓私自設學館,只有州學。這一個政策成了橫在平民百姓面前的天塹。

    是不是回去後與母親提出來。

    武承嗣莊園的醜聞,原來是準備調魏元忠以及其他數人回京的,但若提出來普及學館,必須要母親支持。魏元忠回京的大好機會就錯過了。

    皺眉思索,婉兒不知,問道:「陛下,你與鄭家談得如何?」

    「大家亮了一下底牌,如何,要到明天晚上才決定下來。」但他又婉轉地說道:「婉兒,當年你們母子得以入掖庭宮,是沾了鄭家的榮光,可你在鄭家心中,卻不算什麼,他們考慮的是家族長久的利益。不說你是外子,就是家族中的至親弟子,也不會考慮你的安全榮辱。」

    「是,臣妾永遠是站在陛下這一邊的。」

    「來,我吟一首詩餘給你們聽,」看著天上的月亮,四周花樹婆娑的身影,聽著蟲兒在吟唱,今天晚上與鄭家這個老祖宗交談,自己一直佔據上風,李威心情大好,說道。

    「好啊,好啊。」幾個女子皆高興地跳起來。

    「要不要臣妾拿筆墨來?」碧兒說道。

    「隨你。」拿筆墨過來,不是吟,是寫了。一會兒將筆墨拿過來,聽說陛下要作詩餘,連同附近的一些鄭家子弟都好奇地走過來觀看。李威沒有管,提起筆寫道:可憐今夕月,向何處,去悠悠……

    「這首詩餘雄放姿肆,非陛下不能作。」看到寫到最後一句,雲何漸漸如鉤,鄭家的一個弟子忽然說道。

    李威笑笑不答。

    非是他的功勞,雖然知道因為自己出現,歷史發生了巨大的改變,後世出現的名詩名詞在這世界多半不會出現了,但不會自居其功。其實這些年唱和之作,多是自己真正的作品,當然時好時壞,不過事務繁多,也沒有人以為意。

    今天只是高興起來,順便剽竊了這一首。

    婉兒也說道:「好像《天問》。」

    李威心情好,低聲說道:「想不想知道原因?」

    「想。」

    「再拿顏料過來。」

    拿來了顏料,畫了幾幅圖畫,是太陽與地球、月亮的軌道圖,幾幅畫一出,立即解釋了原詞中大部分的疑問。不過畫完了,恐惹非議,立即拿來火舌,將它燒掉了。

    「陛下,大地是圓的?」婉兒與一干人人驚奇地問。

    「我什麼也沒有說。」李威不答,但附在婉兒的耳朵邊,低聲說道:「你看過我那幅世界大地圖,我告訴你,過了那個美洲大陸,與一片大海,就是法蘭克王國。」

    婉兒摀住了小嘴巴。

    很聰明的一個小人兒,從西邊可以到法蘭克王國,已經證明,那麼從東面也可以到法蘭克王國,那麼不是圓的,還是方的麼?

    李令月要問更多答案,李威死活不回答。

    鬧了一會兒,道:「睡覺,睡覺。」

    今夜鄭家卻是無眠。

    李威走後,鄭家幾個長者,以及重要的子弟都齊聚一堂。鄭父將事情經過說了一遍。

    「皇帝怎麼會如此強硬?」一個子弟不服氣地說道,這也太囂張了吧。

    「非是,稍安務躁,你沒有聽懂他話中的意思。對我們幾大家族,高祖是招納,但為什麼招納,那時候天下沒有平定。到了太宗與太上皇手中,天下平定,我們幾大家族如鯁在喉,因此一直在打壓。當今這個新皇帝,文治武功,頗得大略,想他對我們幾大家族態度妥協,那是不可能的。」

    「那又如何?」一個弟子再次不服氣地道:「別忘記了,他這個皇帝的位置還沒有坐穩。」

    「十七郎,你說錯了。不是不穩,是皇帝不想有玄武門之變,」鄭連叔道:「這一路同行,皇帝有多少才幹,與謀略,我是親眼目睹。」

    言下之意,太后是定下來爭不過皇帝的。至於李治,鄭家很明智地將他排除在外。

    鄭父拍了拍桌子,讓大家安靜下來道:「你們還沒有聽出來,皇帝對我們幾大家族態度必然強硬,然而卻再三提醒,只要協助朝廷,受朝廷管轄,他就不會有敵意,相反地,似乎與我們尋找一條共贏的舉措。這是有別於太宗與高宗的。」

    李世民與李治是吃不到葡萄,於是喊酸,包括李世民在內,態度都極其的不健康,因此這些家族互相聯親,又沒有過錯,不敢用強行的措施打壓,於是只好在《氏族志》與不准聯親上動手。這與李威性質截然不同的,李威雖然態度似乎比李世民與李治更強硬,但說得很清楚,你們依附朝廷,受朝廷管轄,我會給你們家族尋找好處,但你們作為唐朝的子民,享受唐朝帶來的榮光,卻不為國家著想,雖然無過錯,我可以用其他的手段,變相地打壓與削弱你們。

    並且找到了一些有用的辦法。

    又明確地說了,我不需要你們對我支持,與你們談,共贏,是為了你們好,為了國家好。

    大義抓在手中。

    因此,手中的底牌強硬,多次讓鄭父語塞。

    雙方將底牌亮出,李威的牌硬,鄭家的牌軟,就是鄭家有意想聯親,皇帝的態度都曖昧不明,大廳裡鄭家眾人不由陷入沉思。

    忽然鄭家的晚輩鄭清跑了進來,就是誇讚李威「寫」的那首《木蘭花慢》雄放肆姿的鄭家弟子。道:「祖父大人,各位祖伯父,孫兒剛才在花園裡看到陛下作了一首詩餘。」

    記性好,念了出來。

    幾十個鄭家的長輩無動於衷,新皇帝詩寫得好,很早就有了名氣,寫一首好詩餘,有什麼大驚小怪的。

    但鄭清重點不是這個,又說道:「他說大地是圓的。」

    記性好嘛,居然將剛才李威畫的那幾幅畫重新畫了出來。原本這幾大家族歷史悠久,也是書香門第,自古以來,都是地方天圓的說法,因此,李威的說法,才使鄭清感到離經叛道。但細想一下,又覺得很有道理,於是急匆匆地稟報。

    「怎麼可能?」幾個白髮蒼蒼的老者齊聲說道。

    這不是地方天圓或者地圓天方,雖不及中世紀歐洲宗教那麼恐怕,對現在的唐朝來說,一旦這個說法傳出去,引起的爭議也不會小。

    鄭父想了想,道:「我去問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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