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七品封疆 作者:普祥真人(已完成)

 
Babcorn 2016-11-24 15:30:1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34 108793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4 15:37
第十章同行

    「入股?你有錢麼?」

    「有啊。」柳葉青俏皮的一笑「你身上的錢,不就都是我的投資麼?我本來可以把你打翻了,再把你的錢都搶過來,如今沒這麼幹,這就得算是我的股本,將來你在任上發了財,就按股本還我銀子好了。」

    李炎卿忍不住以手加額,這帳還能這麼個算法?不過柳葉青本來生的就極美,這一笑,更是增了幾分顏色,他只好無奈一笑「隨你怎麼說都好,就算這是你的股本了。等將來若真是官運亨通,就分你一份股息,也沒什麼不成。不過廣東香山是大明出了名的窮地,可不是什麼肥缺。」

    「那又怎麼樣?反正自來有窮地,無窮官。你有膽子有謀略,還有份敢玩命的勁頭,我看好你。」柳葉青對李炎卿一挑大指「就衝你一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敢給趙一槓下十八反,我就佩服你的謀略和膽識,我就認準你能成大事了。這一寶,姑奶奶押了。」

    李炎卿雖然不是官身,但是畢竟是洛師爺的舉薦,這茭白船的船東也不敢小看,吩咐夥計送來了幾籠蝦餃做點心。李炎卿怕這船東也收了王老好的銀兩,在飯食裡下藥害人,不敢去吃。

    好在身旁有柳葉青這個江湖人在,簡單檢查之後,就捏起蝦餃大嚼「這點心做的不錯,肉多面白,香的很呢。若不是洛夫子的面子,在船上單買,要三個銅錢才買一個,還不趕緊吃?你放心吧沒事,王老好請我出手,也是擔著風險,我拿了錢走路,他去哪找我?若是委託了船東,錢回不來幾個,還白送一個把柄給了洛夫子,那就得不償失了。」

    李炎卿見她吃的興高采烈,就也抓了點心往嘴裡塞,這兩人邊吃邊搶,倒也拉近了二人距離。柳葉青一邊往嘴裡塞蝦餃一邊道:「這事其實就是個寸勁,王老好被你訛了銀子,在店房裡哭天抹淚的嚷嚷著要漲房錢,若是他真漲了價,我也要遭殃。於是乾脆出來請纓,把這事扛在身上了。其實我當時就想了,等我追到你的時候,就跟你談談買賣。你若是與那些窮酸一樣不知好歹,就把你打上幾十拳,搶光你的錢走路。傻子才回湖州,把錢還那王老好呢。」

    「那你柳女俠的名氣呢?言而無信,食言而肥,今後你在江湖上,怕是不好混吧。那蝦餃是我的別搶,想吃一會我讓人再送幾籠過來,你怎麼跟沒見過點心似的,這麼拼。」

    「你懂什麼,行走江湖是個苦差使。手上帶的盤纏有限,錢都得算計著使,像這麼貴的點心要是想買就買,那過幾天就該挨餓了。我留的是巫山派的名字,可沒留我的真名,王老好就算是天天罵祖宗,也是罵的巫山派,與我有什麼相干。」

    等到當天晚上,趁著天色已晚,船上無人,兩人身上多裹了幾層厚布,來到底艙,柳葉青極有膂力,與李炎卿兩人聯手,將那口棺材蓋掀開,抬起趙大虎的屍體,來到上層甲板。

    一搖兩晃,同時發力將死屍扔到了水裡。一聲悶響,水面翻花,這事就算一了百了。兩人又把身上纏的布都扔了下去,李炎卿拍了拍手,「這回這傢伙總算老實了,不會再成為我的麻煩。」

    柳葉青在一旁道:「不是你的麻煩,是我們的麻煩。不過就算他不到水裡也不怕,趙一槓無非是北地英雄,這南方麼,是我們巫山派地盤,他到了這,什麼都不是。趁著沒人看見,趕緊回去吧,若是被人發現,就訛不了人了。」

    到了第二天,見棺材蓋掀在地上,卻不見死屍,船老大的臉色也變了。自己在水上混飯吃半輩子,也沒遇到過這樣的事。有不少好事的,在那嚷嚷著起了屍變,還有人說什麼白毛殭屍吸人精血的事,一時間人人臉上都變了顏色。

    李炎卿又使出舊手段,抓著船老大不放,死活鬧著要去見官,追究對方盜毀朝廷命官死屍的罪過。柳葉青適時出來,在旁扮紅臉。有她這一口刀在,船工也不敢動武。總算有幾位搭船客人一旁說項,船東只好自認倒霉,拿了二十兩銀子做賠償,送二位瘟神帶棺材下船。

    兩人下了船,將棺材放火燒了,又買了兩匹牲口,就並轡前往廣東。李炎卿本以為柳葉青跟一段就會走,哪知柳葉青道:「那可不行。這江南武林的人物,你全都不認識,萬一被人宰了,我的錢不就收不回來了?」

    聽她說的危險,又加上有趙一槓劫路那事,李炎卿不敢大意,只好留下這位女保鏢在身邊。不過沿途之上,卻再未遇到什麼盜賊,許是這位女俠果然名聲在外,武功高強,只要看見她的臉,就把那些蟊賊草寇都嚇跑了?

    「那是,你也不看看我是誰。好歹我也是俠女排行榜第十八名,這個榜可不是那兵器譜可比,這是江南七省都通行的,是塊硬牌子。哼,你看著我幹什麼?要知道,雇我這麼一個保鏢很貴的,如今我一個子不收你的,只吃你點東西,有什麼了不起?」

    李炎卿與趙一槓同行時,刻意壓縮開支,兩人也算省吃儉用,能將就就將就。可是柳葉青卻是頓頓要有肉,每餐吃的還特別多,直讓李炎卿懷疑,就這麼個吃法,她是怎麼保持住這麼苗條的身材的。她又是個武人,食量驚人,伙食費開支,讓李炎卿暗自肉痛不已。

    等吃完了燒餅狗肉,柳葉青便坐到李炎卿的床邊,用手拍著鋪板「看看,都什麼時辰了?天色已晚,你還在那磨蹭什麼,趕緊的吧,我這都等不及了。」

    「你好歹是個女人,怎麼也要矜持一點吧。」

    「矜持不了,我這都快急死了。再說了,這裡離巫山派遠的很,沒人認識我,我才不在乎什麼名聲面子呢。明天結帳走人,誰還知道我是誰,我說我一個女人都不怕,你一個男人,怎麼這麼磨蹭,快點快點。」

    「那既然如此,我就不推辭了。」卻見李炎卿解了外衣,隨手搭在一邊,將袖子一挽,看著柳葉青那玉面,微微一笑,忽然高聲唱道:「站立店中用目灑、不由叔寶怒氣發,明明認得他是響馬,江湖路上也曾會過他。罵一聲賊子真膽大……」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4 15:37
第十一章患難見真情

    李炎卿穿越之後,發現穿越眾果然是有福利的,自己的福利,就是能聽懂大明各省人說話,以及自己說的話,大明各省人都能聽的懂。否則到了南方,單是一個語言關,就能要他半條人命。而第二個福利,就是他過人的身體素質,比如同是北人,趙大虎水土不服,他就什麼事沒有。

    而這第一條金手指,就被他用來施展自己前世的長項,評書和相聲外加京劇。畢竟這個時代,大明的文娛並不算發達,柳敬亭都還沒有生出來,這評書自然是沒人說。

    至於說評話的倒是有,但是大多是說邸報以及短篇故事,真正說三列國,東西漢這樣長書的,還沒出現。而京劇更是別提,這個時代主要流行的是南戲,劇目唱腔,也多為服務達官顯貴,富豪鄉紳為主,講究的是個雅。與之相比,京劇則更為親民一些。

    參軍戲雖然算是相聲的雛形,可是畢竟還是失於粗糙,不比經過後世幾代藝人反覆雕琢打磨的表演更為成體系。

    先是一段京劇三家店,接著是一段評書隋唐演義,柳葉青的兩隻眼睛死盯著李炎卿片刻也舍不得放開。這個時代,褚人獲都還沒有生出來,系統的隋唐故事,根本沒有出現。

    而且即使是隋唐演義到說唐,與評書版本的隋唐也大為不同,至少羅世信這個人物,就是從說書的手中締造出來的。因此李炎卿演說的故事,對於柳葉青來說,就彷彿是為她打開了一道新世界的大門,裡面各種離奇新鮮的事物,都是她生平未見,哪裡能不著迷。

    就如同後世的少女追明星一樣,明朝這個時代,南戲的演員,就是明星。有不少大家閨秀,暗戀南戲名角,乃至鬧出些韻事,與後世的追星族,其實並無什麼不同。

    李炎卿一來賣相好,比那些戲班裡的名角絲毫不遜色,二來所演出的東西,又是柳葉青生平未見,只覺得這個英俊公子越發的吸引自己,讓她情願沉迷下去。明知道這種沉迷對自己來說充滿危險,可她偏生就是不捨得離開。

    「秦叔保眼看來到北平府,要躲這一百殺威棒,張恭謹、白顯道走動人情,這才引出來一段二堂認姑親!」一段評書說完,柳葉青拍手道「好啊好啊,過癮的很。我在江湖上也聽過幾次評話,卻都不如你說的好玩。接著說接著說,不要停啊,我來給你倒茶。」

    李炎卿道:「我的小姐,你看看都什麼時辰了,咱們明天還要趕路,天色不早,趕緊歇了吧。你這還不走,難道要宿在我這裡?」

    「呸,美死你。除非你肯讓我做這掌印夫人,否則想也別想。」柳葉青說完這兩句,頭也不回就跑了出去,反手把門摔上。李炎卿笑道:「若不是用這個殺手鐧,天知道他要待到什麼時候。」

    柳葉青跑到自己房中,反手帶上房門,鑽到被子裡,卻覺得心裡還是如同小老鼠在用力的撓了又撓。「大笨蛋大笨蛋,你那一肚子鬼心眼,是干什麼用的?若是你騙騙我,說不定我就被你騙了,先答應了你也說不一定。說來,我也是該走了。若是不走,萬一同門捋著線索追上來,白白害了他的性命。可是這書卻是越聽越上癮,這可怎麼是好。算了,聽完這一段,就走,必須走。」

    這一日進了廣東省境,離那香山也就近了。不料柳葉青卻是一頭病倒在店房裡,這時廣東正在鬧瘟疫,柳葉青卻是染了時疫。

    這病來的很是兇猛,李炎卿前後調了幾個方子,都不怎麼見效。柳葉青覺得自己的情形與趙一槓十分相似,再一想那十八反,心中卻是一沉,難道自己也要走上這條路了?

    行走江湖,死生無常,若不是因此,江湖人為什麼非要急著洗白上岸呢?她倒不算十分怕死,可是死在他的手裡,卻總讓她覺得心裡酸酸的。有心一刀劈了他,來個同歸於盡,可一見到那張臉,自己就沒了殺人的力氣。

    房門開處,只見李炎卿端著藥碗進來,邊走邊吹著熱氣。她勉強一笑道:「辛苦你了。我聽說這次是廣東鬧時疫,連郎中都病了,你萬一也被我傳上,不就壞了?算了吧,你還是趕緊去上任吧,給我留點錢就好。」

    「說什麼呢?老實喝藥。」李炎卿用調羹攪動著藥碗「這是我打聽來的一個偏方,據說有用。這次時疫雖然來的兇猛,但是去的也快,只要用心調養,有十天半個月的工夫,都能好,死不了人的。你是個練武的,比別人好的還能更快一些,怕什麼?至於去上任,這不是著急的事,反正那香山不是什麼好去處,我也不急著忙著去接印,先把你的病養好再說。若是做不成官,我就帶著你說書去。把藥喝了,我再去給你做份魚湯,現在吃什麼都得自己動手,外人信不過啊。」

    湯藥入口,柳葉青暗一皺眉,這藥的味道怎麼這麼苦?她又想起趙大虎之死,嘆了口氣,「我說李公子,你說這十八反藥死的人,難受麼?」

    「我哪知道啊。那藥我自己又沒喝過,難受不難受,我怎麼說的明白。不過我想,凡是死,就沒有舒服的。不過你操這個心幹什麼,好好躺著,等晚上再喝一次藥,或許就全好了。」

    「是啊,就全好了,人一死,自然什麼病都好了。」她心裡嘀咕著,可還是把藥一口一口喝了下去,她甚至認為自己已經瘋了,明知道是**,卻還堅持著喝完。可這十八反或許是藥力不夠,等了一下午,也不見想像中無常勾魂的時刻到來。晚上李炎卿又送來藥,她賭氣般的全喝下去,只想自己死後,他會不會為自己掉點眼淚。

    李炎卿為她塞了塞被子「你睡吧,我在這看著,我問了那給偏方的人,這藥只要是見了汗,就一切都好。你且安心睡下,我看看有汗沒有。」

    次日清晨,柳葉青從朦朧中醒來,卻見李炎卿就在自己的身邊,枕著胳膊打盹。見她醒了,李炎卿忙一揉眼「怎麼樣?你感覺身上是不是有了些氣力?我昨天后半夜見你身上見了汗,想是這病有緩,我再去給你熬一副。」

    看著他轉身出去,柳葉青的鼻子陣陣發酸,雖然拚命提醒著自己「別傻了,他不想娶你當正妻,他只肯給你個側室身份。你身上還有天大的麻煩在,不能犯傻,不能犯糊塗。他這個知縣都是假的……」可是眼淚卻忍不住的流了下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4 15:44
第十二章花重錦官城

    這場病前後用了十幾天時間,才算徹底調養好。也多虧他這官身身份,嚇住了這客棧的老闆,否則早就趕人了。

    地方大令,聽說是香山縣的知縣來上任,急忙閉門謝客,直說自己染了時疫,免的被打秋風。李炎卿深知自己的斤兩,生怕談學問時露了根底,一路上也不敢去拜訪同僚,這下倒是兩便。

    自從李炎卿肯耽擱行程,為柳葉青治病,柳葉青的態度就變的十分詭異,一會說話暖聲和氣,格外溫柔,還替他盤算銀兩,拿了幾件不值錢的貼身首飾出來,說是要他去賣了,也算自己付了錢。

    一會又變的格外敏感,不管李炎卿說什麼,她都認為是拐彎在諷刺她沒讀過書,是個江湖野人,搞的李炎卿連說書都小心翼翼了。

    「怎麼今天又是聊齋啊。這個書雖然好,可是我想聽點,跟我們江湖人有關係的。你當初答應我的事,難道是騙我?」這日天降大雨,柳葉青身子雖好,這路卻也行不得了,只好賴在房間裡,聽李炎卿說書。由於她比較敏感,這響馬傳,一時半會是不敢再說了,只好用聊齋來頂數。

    李炎卿的聊齋故事,學的是津門陳派聊齋的路數,其說的雖然是鬼,但是講的卻是人。妖鬼狐狸,都不講究法力,講究的人情事故,說的是家長裡短。柳葉青聽的倒是入神,可是她想著,前幾日病中,李炎卿哄她,說要說一部全是江湖人的故事,便纏著要聽。

    「你說龍圖俠劍啊,那怎麼能是騙你呢。這是說南俠展昭,輔佐大宋包待制的故事。一邊是江湖俠客,一邊是朝廷命官,還有一對女俠姐妹花,喚做丁兆蘭,丁兆慧的,做了清官包龍圖的妾室。」

    所謂日久生情,這一路同行,雖然未曾有過日,但是這情,還是生了。李炎卿已經捨不得這天真活潑的俠女,飛出自己的掌握,想要收入房中。不過幾次接觸,他發現柳葉青對於當側室有十分強的牴觸心理。

    自己又不想讓她做大婦,只好發揮特長,潛移默化。先把雙俠娘化了弄成包大人的側室,讓她明白明白,該如何去學習前輩。

    反正說書人的一大本事,就是改書。照本宣科,那就算不上有能。他前世說書的功夫沒撂下,今世就發揮了作用,略一改動,就出現了宋朝版女俠與清官的組合模式。

    這一段故事足說到吃過晚飯,柳葉青仍是意猶未盡,她這病不忌葷酒,幾日裡飲食不濟,今天特意叫了酒菜來用,四兩酒下去,喝的臉蛋越發的紅。外面雨下的仍是不小,雨打房簷,劈啪做響。柳葉青道:「不行不行,這天色還早著呢,接著說。」

    「說什麼?我的姑奶奶,我這一天嗓子都快充血了,哪還有力氣,咱明天再說啊。趕緊,回去睡覺。咱明天看看雨要停了,就該趕路了,到了香山縣,我接了印之後,咱們再慢慢說,到時候還得有衙役伺候咱呢。」

    看他坐下,柳葉青卻沒像以往一樣,像躲瘟疫一樣躲開。反倒湊了湊「我問你,你家裡是不是有個正妻?就像你前幾天唱的那個鍘美案似的,有老婆,有孩子。」

    「你聽個戲怎麼還那麼多聯想?我家裡有點產業都折騰出去了,哪還有什麼老婆孩子。當初我爹活著的時候,給我定了門親,不過後來家敗了,那家裡也就有點想賴婚,可是又怕我鬧到衙門吃官司,就託了人出來說合。我趁機把婚書賣給他們,訛了二百兩銀子。要不然,我哪有錢借給這個倒霉鬼劉朝佐啊。我當初是一混帳敗家子,跟你說過的。至於劉朝佐,他有沒有婆娘,可沒跟我說過,你問這個幹什麼?」

    「沒事,就是想問問,你為什麼不娶我,難道就因為我是個江湖人麼?是不是,我要是家裡有房子有地,也是大家閨秀,是不是你也就能娶我做正室了?」

    李炎卿只好勉強一笑,「胡說什麼呢?你若是個大家閨秀,便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咱們兩壓根就見不到面,還提什麼娶不娶,嫁不嫁,有什麼意思。你還是趕快回去吧,在這耽誤的日子也不少了,早點接印,早點能搞到銀子,那才是真的。你在我身上投的股本,還是要收回去的。」

    他邊說,邊朝柳葉青這邊靠了靠,既然對方沒有表現出厭惡情緒,那他也不介意拉近一下彼此的距離,或者說,送上門來的乾糧,不動白不動。

    柳葉青似乎並未注意到氣氛有了些怪異,只苦笑著一拍額頭「是啊,我也是糊塗了,問這些話幹什麼。白白殺了風景,我們門中幾個師姐,論功夫,論模樣,都不比我差,最後也都去做了側室。想這些干什麼?」她將手中的空酒瓶向旁一丟,猛的撲到了李炎卿身上,嬌嫩的唇瓣覆蓋在李炎卿的唇上。

    她雖然喝了半天的酒壯膽,只是動作依舊充滿了青澀和稚嫩。剛開始的一剎那,李炎卿因為遭遇逆襲,有些反應失措,但是很快,就靠著他豐富的經驗和性別上的優勢扳回了局面,兩條舌頭你追我逐,在佳人的檀口內翻起無邊風浪,等到兩唇分開,拉出一條銀線。柳葉青喘的倒是比李炎卿厲害多了,那對峰巒劇烈起伏,臉紅的如同天邊的火燒雲。

    「你……你這書生,壞的很,壞到了極處。我不理你,我要走了。」她嘴裡一邊狠狠地說著,一邊卻蹬掉了腳上的蠻靴,一隻靴子甩的急,直接飛出老遠。李炎卿柔聲道:「外面雨這麼大,你這身子剛好,不能淋雨,就在這歇了吧。」邊說邊起身,柳葉青一拉他「幹什麼去?難道要我留下你走?」

    「燈還亮著。雖然這事點著燈不是不能做,不過怕你面嫩……」

    「哪有那麼麻煩,看我的。」只見柳葉青甩手一鏢,卻將油燈打滅,房裡頓時黑了下來。

    李炎卿暗笑:果然一身武功,做許多事方便。看這暗器功夫,倒真是有用的很。既然女人已經做到這一步,男人若再臨陣退縮,那還算個什麼爺們?「柳女俠果然好手段,下面就看看我的手段吧。」

    雨越下越大,窗戶紙被雨打的刷刷做響,而房裡的人,卻絲毫不在意外面的天氣,依舊追尋著生命中完美的大道。陣陣鋪板搖晃之聲,呢喃聲,被這風雨聲夾雜著,瀰漫在整個雨夜之中。

    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

    野徑雲俱黑,江船火獨明。曉看紅濕處,花重錦官城。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4 15:44
第十三章蹊蹺的府衙

    到了次日清晨,李炎卿只覺得陣陣鼻子癢癢,睜開眼睛卻見柳葉青正一臉笑意的用頭髮在往自己鼻子裡逗弄著。「調皮。」他微笑著又將佳人按在身下,想要再續前緣,卻被柳葉青一把推開「去去去,趕緊穿衣服,該起程去香山了。就像你說的,咱們耽誤的時間不少了,不能再延誤。萬一朝廷以為你不去了,委了別人,或是其他人掌了實權,你這官就不好回本了。」

    李炎卿壞笑道:「你昨天剛剛……到底行不行啊。看你這樣子,我覺得未必騎的了馬,乾脆咱們歇一天再說,不差這一天半日。」

    他本以為,像柳葉青這等江湖女人,肯定是不能要求完壁,他自己又不是有那種某某情結的廚,只要顏好,一切都好商量。可是昨晚的經歷,卻讓他確定,柳葉青確實是初經人事,這也讓他對其格外憐惜。

    「我又不跟你走,你走你的,我走我的。香山縣衙門我又不是不認識,到時候再去找你就是了。其實進了廣東省境之後,我的人脈就用不上了,這地方基本沒誰認識我,我也不認識誰。帶不帶著我,也沒太大區別。你只要記著我教你那些江湖經驗,就保證沒有問題。我在廣東,還有些事情要辦,有幾個朋友要去拜訪。這些人都是江湖人,與你們官府不是一條路上的,你跟著更亂,我自己應付就好了。等我事情辦完,再去香山尋你。」

    本來沿途她是趕都趕不走,昨夜又有了這一晚上的緣分,正該是蜜裡調油之時,萬沒想到,在這個當口,她居然提出要各走各路。李炎卿兩世為人,也想不出她這麼安排的用意何在。

    只是柳葉青甚是堅決,催著他趕緊趕路「我一個女兒家都舍的了分離,你個大男人就別那麼磨蹭了。趕快的吧,去香山把印把子給我抓牢了,我到那以後,好做掌印的夫人,到時候就大發財源,要什麼有什麼。你若是去的晚了,害我賺不到銀兩,就別想再近我的身子,快走快走。」

    連推帶搡,把李炎卿趕出去結算店帳走人,又為她留了二十幾兩銀子做盤纏。她在房中,將自己那口彎刀抽出來,用擦刀布擦了又擦。

    「在這耽擱了這麼久,巫山派的人怕是已經追來了,不知道是哪位師姐帶隊。不過想做的都已經做了,就算是被師姐執行門規,我也不冤了。小書生,你可不能沒良心啊,若是我不死的話,這個掌印夫人的位置,可得給我留著。就是側室,我也認命了。」看了看自己珍藏的那塊元帕,又想起昨晚上那番旖旎風光,她的臉又微微紅了。

    她原本是藉著李炎卿的知縣身份,作為自己的護身符,一路同行,名為保護,實際是托庇。可是如今她對這假縣令動了真心之後,卻開始為將來的生活謀劃了。有些問題該面對的,總歸是要面對。

    尤其這次時運不旺,居然一病十幾天,追擊者想必快要找上門來,何必把個不會武功的炎卿拉進這混水裡。你們要殺我,那我就先殺你們,咱們手上見個分較,看看到底誰死誰活。

    李炎卿這不知根底,被柳葉青推出了門去,只當是她真有些江湖上的事情要處理,不方便自己介入。想她一身武藝,又是跑慣了江湖,也不至於出什麼意外,便放心大膽前往廣州府城。

    大明於廣東廣西設兩廣總督一名,駐節於肇慶。但近來,廣東有警,時有倭寇騷擾,又有鹽梟為亂,便命兩廣總督專巡廣西,復設廣東巡撫一名,駐節於惠州,處理廣東軍政。

    他這個知縣是七品小官,還驚動不到一省巡撫,堂堂軍門。因此便直接來到廣州,前往廣州知府衙門投書,面見廣州知府林守道。

    府城裡大部分衙署都位於城南,廣州也不例外,外面有牌坊一座,兩邊八字牆,門對南開,大門外熱鬧無比,聚集了這得有百十號人?

    等離的近了些,復聽的人聲喧嘩,而大門外,十幾個公人衙役持了水火棍橫眉立目的警戒,與那百多人兩下對峙,這是唱的哪出?

    要知府衙也好,縣衙也罷,大門是不禁的。過了大門,來到儀門那才是衙門重地,方有門禁把守,不得輕易入內。府衙大門外面站上十幾個衙役,對面是百多號人馬,這怎麼看,怎麼感覺情況也不對勁,難道是明朝版的*?

    他一身讀書人打扮,倒也沒人注意他。等他離的近了些,就聽一個女人正在大聲高喊「鄉親們,大家不要氣餒,林太守一天不答應我們的請求,我們就一天不退縮。香山自治,土官治香,這才能讓我們過上好日子。大家堅持住,最先垮下去的,一定是官府。」

    這聲音聽著倒是不算難聽,仔細看去,見隊伍頭裡,卻是個年紀大概在二十左右的女人,一身大紅襖裙,頭上勒一條白布抹額,上書「設土驅流」四字,胸前用黑色絲線紋了「香山」二字,一左一右,倒也勻稱。

    這女人生的倒是個長身粉面,五官相貌頗有些姿色。只是一個女流,卻沖在隊伍前面,對著府衙方向大喊大叫,這情形怎麼看也透著一股怪異。而對方說的話,更是讓人費琢磨。香山自治,土官治香,這事怎麼聽著,好像跟自己有些關係似的?

    這時由於他在這觀看局面,那女人也看見了他,三兩步奔他過來,一把拽住他的袖子。「你是讀書人對不對?看你的樣子,就是讀書的人,你來說,香山是不是該設土官廢流官,那縣令死了,幾個月沒人接印,還不是我們自己管自己?既然這樣,那還要縣令幹什麼?我們的要求,是不是正義的?」

    李炎卿未置可否,只隨口恩了一聲。畢竟眼下局面是一面一百多人,一面十幾個人,而且他還是在一百多人這頭,如果開口反對,誰知道會不會吃虧。那女人卻像是取得了巨大勝利一樣,從抓袖子改為抓手,將李炎卿的胳膊舉起來「鄉親們,我就說我們的訴求是正義的,連讀書人都支持我們,我們怎麼可能不勝利?」

    李炎卿沒想到事態居然能這麼演變,忙趁著沒進一步惡化,擺脫那女人的糾纏,幾步闖到大門處。一個帶頭的捕快將手中的水火棍一橫「站住,你要做什麼?把來意說明,我再放你進去。」

    「好說好說,在下乃是特意求見林太守,有一要事要與太守面談。具體情形,只要見了我的名次和文書,太守就都知道了。」趁著遞文書與名刺的機會,他將五兩碎銀子塞了過去,那位衙役將銀子一掂就知份量,臉上模樣一變「原來如此。我說大老爺怎麼今天一天都在念叨有客要來拜,原來等的就是閣下,快快請進,咱們大門裡面說話,免得被外面的殺坯沖了運氣。」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4 15:44
第十四章神機妙算

    過大門到儀門,儀門處卻有二十幾個差役守衛,手中拿的都是潑風鋼刀,比門首處的戒備更嚴,即使有那差役領路,卻還是碰了壁。

    「大老爺有話,不見外客。這位書生若是有事,不如說出來,由我們給你帶個口信就是。他老人家發下話來,我們弟兄可是不敢有違,一個不留神,被打斷了雙腿,又找誰去說理?」

    李炎卿輕車熟路,取了十兩銀子送過去,那儀門的衙役武藝雖高強,卻敵不得這銀彈之威,立刻改換模樣,將那守門的衙役一推「速去外面守著,被那些殺才衝進來,倒是你擔,還是我擔?這位公子由我帶著就是,與你沒什麼相干了。」

    過了儀門,進了正堂前院,見大堂居中,左右有推官、經歷二廳,大堂外沿一溜卷棚廊屋便是府衙六房所在。繞過正堂來到後院宅門,這就接近了衙門裡最核心的地方,師爺,老爺,就都居住在此。這裡的門禁,比起大門和儀門的更為盡責,足要李炎卿破費了二十兩銀子,才得了通傳。

    不過這錢花的倒也值得,這門子得了銀兩,行動就飛快,先是進去通稟,不多時就飛奔而出「原來是香山縣劉大老爺到了,小人有眼無珠不識真人,還望大老爺莫怪。我家大老爺吩咐,有請您老進去回話。」

    宰相門前七品官,這小小的門子雖然自身是個奴才,可是他卻是知府的奴才,且能擔當門子,必然是心腹愛將,李炎卿哪敢真把他當一下人看待?忙自說著不敢,隨著門子進去,來到客廳,與廣州知府林守正相見。

    這林守正今年六十開外,也上了幾分年紀,倒是個和善的老人,也沒什麼架子,與李炎卿閒扯了幾句家常,又問了問京師的情形,聽他答的滴水不漏,心裡先信了五成。

    接著,又看那三封書信,分別是吏部尚書郭璞,禮部尚書李春芳以及新晉文淵閣大學士高拱的落款,更是不敢小看。他上了幾歲年紀,怕看文字不大清楚,唐突了三位貴人,特意拿了一副水晶眼鏡戴上,仔細觀瞧,至於那部照、告身,倒是懶得驗了。

    這三位貴人,位高權重,總攬全局日理萬機,自不可能萬事親歷親為。劉朝佐雖然是大明朝難得一見的奇才,足可為擎天玉柱,架海金梁,但終究只是個七品地方親民官,不是什麼封疆大吏。

    這種舉薦書信,自然不能分了三位大老爺的神。都是門下子侄、親信或是如夫人代勞,不過這落款處的私章,卻是如假包換的真貨。

    當初劉朝佐找李炎卿借錢,除了打點吏部以外,主要就是要買這三封薦書,否則空有告身文書,這官可坐不穩當。林守正見了三封書信,就曉得眼前坐的這個英俊少年,必是大明朝未來的棟樑之才。

    他告身上寫的原籍是江西,可看這推薦信,他與三位老大人又都成了同鄉。一個人同時擁有江西、河南、揚州三個籍貫,與大江南北的三位大佬是鄉黨,這樣的不是人才,什麼樣的人是人才?這個舉人,可是小看不得。

    再說眼下香山的局勢,他不來還真不好收拾,當下臉上笑意更濃「劉世兄,你這一路上舟車勞頓,想必是辛苦了。不過我還是要說你兩句,你既是一縣父母,就該以子民為念。香山百姓盼望貴縣,如頑童盼父母,似禾苗望甘露,早來一日,民心便可早一日安堵,晚到一日,黎民就要多受一日煎熬,你來遲了,來遲了。」

    林大老爺是浙人,這兩句來遲了說的百繞千回,大有後世越劇風範,讓李炎卿差點忍不住叫好。「林翁,下官方才在大門之外,見了一群無知愚人,嘯聚衙門之外,大呼小叫……」

    「你都看見了啊,那便省的老夫多說什麼。這都是你前任幹的好事,自己一死了之,卻把個爛攤子甩給本府,你可要引以為戒,行事上,謹慎謹慎再謹慎,不可有絲毫馬虎,否則的話,這就是你的前車之鑑。」

    「下官不敢。只是有他們在外面,下官卻是不好上任。地方上,若是已然有了民變,下官只怕初來乍到,難以彈壓局面,到時候鬧出大亂子來,反而損了林翁您的尊嚴。」

    他這話還是想把責任分清楚,免得將來背黑鍋。要知地方官任上出了民變,是一大過失,搞不好是勝固無功,敗則摘印的大劣跡。大明的官員怠惰,有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為有各種獎懲制度在那,大家一計算就會發現,干的活多錯的就多,搞不好就摘印罷官。

    相反,要是什麼都不干,還能保一個平安,無功無過,至少位子能保住,說不定還能落一個無為而治的好名聲,因此幹活的也就越來越少,不干的越來越多。李炎卿雖然還沒練到那麼高的境界,但趨利避害還是懂的,這萬一香山有民變,自己還是不要去做官比較好。

    林守正忙道:「劉知縣,你多慮了。因為香山目下無官,百姓的事情全都處理不了,以至於人心惶惶,加上前任行事多有不檢之處,才有些妄人跳出來,行些顛倒倫常之事。不過他們充其量,也不過是叫兩聲,喊兩句,鬧不出什麼大風浪,若真是起了民變,老夫早就發公文,調動官兵前往彈壓了。現在終不過是些百姓滋事,有那些衙役在,料也無妨。你只管安心上任,把你份內之事處理好,老夫等到考績的時候,自會為你多多美言,讓你早日昇遷。你年不過二十,就已經中了舉人,他日前途無量,只要用心辦事,日後自當前程似錦,千萬不可自誤。」

    「多謝林翁栽培,只是眼下外面聚著那些百姓,下官想上任,怕也不大方便。若是被他們纏住,不是失了咱們為官的體統麼?」

    「你放心吧,他們待不住,天不黑,他們就得出城回香山。城內有個雲來客棧,最是安靜,你在那住上一晚,明天上任,保證彼此碰不到面。我也派下人去,跟香山縣那面打個招呼,讓他們做好準備迎接就是。」

    「林翁果然神機妙算,連這些人鬧到幾時都算的清楚,佩服佩服。」

    「這沒什麼算不清的,今日是城內的大集,這些人本是來趕集的。賣了東西卻又不想交稅,就來府衙門外鬧上一鬧,稅課司那就不敢收他們的門攤錢和商稅,這已經不是第一回了,你到任之後,須得嚴加約束,不可讓百姓再這麼胡鬧了。再有,你香山縣的夏稅已經沒交,秋糧可要催一催,雖然是下等縣,一年也是兩萬石的上解,該交的錢糧,也是要交的,否則府裡拿什麼開支?」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4 15:44
第十五章小人林晚榮

    說完了正事,林守正端茶送客,李炎卿不好再留,只得告辭而出。好在之前他大撒金錢,積下了善緣。

    那位守宅門的門子為他開了後門,送他出門時又道:「劉大令年輕,估計是初次做官,不過也不必過分擔心,官場上的事,小人也懂得一些。我家老爺雖然話說的厲害,但是那是他職責所在,不說不成,你不要太當一回事。香山欠稅不是一年兩年,積累欠糧二十幾萬石,銀子也欠了萬兩有餘,哪能全背到一人身上,到時候想辦法疏通疏通,也就過去了。小人與我家老爺身邊的馬朋友有些往來,到時候也可代為牽線搭橋。小的名叫林三,老爺說我將來必會發達,特意賜了個名字叫晚榮,千萬記牢了。」

    李炎卿被這名字嚇的魂不附體,暗中為自己的老上司的女兒和如夫人祈禱,又取了五兩銀子過去,那位林三哥歡喜道:「看您這出手闊綽的,將來的前程肯定錯不了。我家老爺是不是跟您推薦雲來客棧來著?那裡千萬住不得,只因我家老爺佔著兩成乾股,它的酒飯房錢,都比別處貴了一倍,不核算。我倒是認識一家店房,掌櫃是城裡出了名的厚道人……」

    李炎卿當晚,隨便找了個小店湊合,一邊盤算著到任之後該當如何施展拳腳,徵收賦稅,一邊盤算著該如何把局面打開,同時讓自己能有進項。若是做官做到只出不入,那就沒什麼當頭了。

    大明朝的官吏,有不少收入是制度化的,比如淋尖踢斛,這就是一筆不小的收入。可這要下面的人肯交稅才行,若是一粒糧食不交,自己上哪做手腳去?

    胡亂對付了一晚,第二天他起程出府,趕往香山。按說做知縣的,不是想上任就上任,想當官就當官。首先,需要選一個黃道吉日。新任知縣於前一天住宿於城外的驛站。

    到了上任當天,儀仗隊帶著指定數目的轎子出城去迎接,在縣城正門口有本地名流為第二波迎接隊伍,到了縣衙門口又有第三波迎接隊伍。這是知縣的威風排場,也是對縣裡的百姓廣而告知,新官到任,今後大家都要小心一些。

    可是這香山太過偏遠,這些排場全都講究不得,李炎卿也就不講究這些了。就來個單車上任,單人匹馬,直奔縣衙。這裡風景宜人,氣候舒適,倒是個神仙福地。縣城高一丈七尺,上廣一丈,下廣一丈八尺,磚石結構,光看門面十分威風。

    他信馬游韁先在城內轉了轉,只見沿途深宅大院不知幾許,看來香山縣並不是自己想像中的那麼窮,從這些大房子看,富人數量,並不少於沿途所經過的小縣城。

    那為什麼收不上來賦稅,難道是豪強當道,土地都入了他們名下,大明沒有收入?若真是如此,這差使便不好做了。

    他邊想邊走,卻聽街上有人正在高談闊論「曉得麼?這次咱們香山設土驅流的事,總算有眉目了。安女王還是有本領的,居然拉來一個讀書人撐場面,那讀書人生的好面相,一看就是有學問的,徑直進了知府衙門,就沒見出來。我們琢磨著,他準是替香山設土驅流,去與知府面談了。你想想,大明朝還有讀書人辦不成的事麼?只要讀書人肯出頭,這香山設土的事,就有了眉目。到時候,我們香山自治籌安會,可就是咱香山的大功臣。我說,你還不趁早捐點款?要不然等將來土官設立,怕是日子不大好過了。」

    他沒想到自己進府衙的事,居然被演繹成了這樣,看來街面上,這香山自治籌安會,倒是很有些勢力,已經都能勒索商舖了,這又是一大對頭。若是不把他們處置了,商稅這塊,就又收不上來。

    一路來到城北縣衙所在。但見黑漆漆的八字牆,低矮殘破,上面貼滿了告示,他只當是這縣衙雖然沒有正堂,但部屬得力,運轉正常,仍然有文書發告。

    等湊過去一看,卻見上面字跡歪歪斜斜,都有碗口大小,寫的不是狗官還錢,欠債不還滿門玩完就是大明官吏滾出香山否則冚家富貴。大有後世有活力的社會組織催討債務的風範,這東西居然出現在了縣衙的八字牆外,這地方的衙役幹什麼吃的?

    在八字牆下,還有些人在叫賣些雜貨商品,也都是不入眼的小玩意。他掃了兩眼,沒見到什麼有價值的東西,就拉馬進了大門。等一直到了儀門,也不見人值守。

    那副「門外四時春風和甘雨,案內三尺法烈日嚴霜」的對聯,已經被風吹雨打,斑斑脫落,看不出什麼了。至於那塊眾所皆知的戒石,上面的文字只能是用猜的,看是看不出什麼,只剩下一個公字和一個暗字,才勉強可見,余皆不可讀。

    背面字樣,也只剩民脂民膏四字,其他全無法辨認。等穿過儀門,甬道兩側的六房之內,只聽得人聲喧嘩,原來衙門的書吏,都在此地辦公,故此不曾在外迎接。說來這也是大明吏員典範,為公事廢寢忘食,不仰上官,這倒是風骨可嘉。

    「押大押小,買定離手,快押快押,早押早贏錢啊。」吏房內,幾張桌子湊到一處,白紙上寫著海碗大的大小兩。一個坐莊的赤著上身,手拿骰盅,高聲吆喝著,各房書辦,衙役也全都工作的熱火朝天,銅錢鋪了一桌子。

    有的興高采烈,有的高聲罵娘。李炎卿進了門,卻也沒人發覺,他在後面看了半晌,才有一個輸光了錢的衙役看到他「怎麼?要打官司?先到申明庭,找宗族解決吧。我們新縣令還沒來呢,有什麼冤枉,也過幾天再說。實在不行,就自己買把刀去把仇人剁了,也比在這等老爺來的便當。」

    「沒什麼,看幾位玩的歡喜,所以想來攙一手,不知道行還是不行。」

    「哦?你有錢麼?我們這裡與民同樂,只要兜裡有銅子,就能來玩,不問官民,全都行。你押多少?據我分析啊,他這把八成開大。」

    「我身上沒帶著零錢,就押這個吧。」一張紙扔到了賭檯上,看著不像銀票。那位莊家只當是房地契約,伸手把紙撈了起來,邊看邊道「容我看看,不知是房是地,看看做價多少。咱這個地方做價最公道,比起外面當鋪的小押可要規矩……」

    他說到這才看清,這紙不是什麼田地契約,而是朝廷吏部發的告身,下面蓋著吏部大印。那書吏這才知道,原來這年輕人就是新來的縣令。他這已經得了知府衙門的消息,知道新縣令將到,但尋思著來不了這麼快,哪知果然到了眼前。

    當下只好一把掀了賭檯,跪倒在地道:「小人吏房司吏張元德,給大老爺請安。小人不合迎接來遲,怠慢大老爺,請大老爺責罰。」

    餘下眾人,也嚇的魂不附體,紛紛跪倒磕頭施禮,號房內跪倒一片。李炎卿一擺手「罷了,都起來說話吧。還有把衣服先穿上,這光著膀子,都成什麼樣子。咱們有話,到大堂再說。」

    那張元德卻猶豫道:「這……大老爺容稟,咱們有話還是在這說的好,那大堂眼下不大方便講話,容我們收拾收拾,再來迎接大老爺才好。」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4 15:45
第十六章初到香山

    方才進來時,李炎卿已經看了一眼大堂,若不是說自己確定自己是在衙門裡,絕不會認為那裡就是大堂。整個房屋都已經搖搖欲墜,不知道什麼時候房子就會垮掉,在那裡面辦公,確實是冒著生命危險,或者說是用生命在辦公。

    大明有規矩,官不修衙。這衙門的維修,是朝廷的事,花的是公款。如果做官的把衙門修的太好,反倒會被人檢舉,說是橫徵暴斂,盤剝百姓。一般來說,不管這地方官腰包如何豐厚,衙門也大多破爛,這也是地方官的門面。不過這種門面是有限度的,如果搞到危房的地步,那也就忒過分了一些。

    「趕快把大堂打掃打掃,咱們就在大堂說話。本官新來,按規矩難道不該排衙麼?還有,咱們的人還有沒有,都叫來,我有話說。」

    這做地方官的不如京官品流清貴,不過也有自己的好處,這威風也是其中之一。新官上任,滿衙胥吏都要前來參見新上官,一聲呼喝,所有胥吏都要齊齊跪倒拜見。這就是縣令的體統,大令的威風。

    一干公人手忙腳亂,忙和了半天,總算把個如同垃圾場的大堂收拾出來。李炎卿換好了官服,將兩頭翹的公案桌放好,李炎卿頭戴烏紗,身著青藍色樣式的鸂鶒補圓領官袍,居中端坐。堂下,三班六房,公人聚齊。這些人也全都換好了公服,但見一邊是皂衣翎帽一邊是青衫方巾,跪倒排衙,倒也是頗為威風。

    只是這數量上,似乎忒少了一點。香山是下等縣,不過按照規定,也有四十多人的編制,也就是說,這些人屬於正役。而一般來說,大明各縣都會有幫役,或者叫副差,如果加上那些人,那麼香山縣怎麼也得有百十來個公人才比較合適。

    可是等把全縣公人聚集一處,前後數了三次,卻連三十人還不到,這還是加上了戰鬥力基本為零的六房書辦在內,這樣戰五渣的衙門,也就不怪別人把催債的恐嚇信,貼滿整個八字牆了。

    再看大家手裡的傢伙,連水火棍都做不到人手一根,鐵尺單刀,就更連想都別想了。鎖鏈子全縣衙門只有一副,明顯武力值不足啊。

    「大老爺,這也不能怪我們啊。」張元德說起這個,也是一臉無奈,「咱們香山是個窮地方,民窮地薄,收不上賦稅來。這正稅都上不來,那些雜稅就更是連想都別想,衙門裡沒錢,也就沒法購置傢伙。大家的糧餉還都欠著,好幾個月沒發了。」

    「原來如此,這地方我進城時也看了,見這裡豪宅大屋也不少,也不是沒有富戶,怎麼錢糧卻征不上來?」

    「大老爺有所不知,咱香山縣是永樂爺爺金口加封過的窮縣,窮的掉渣啊。一半的土地都在海裡泡著,田地裡沒什麼收成,這夏稅秋糧,是一等要命的事。至於那些富戶,這話怎麼說呢,大多是靠海吃海,這個事您懂吧?這些靠海吃海的人,眼里根本就沒有王法,您還能指望壓根不把王法當一回事的人,肯去交稅麼?所以咱香山這地方不是沒有富人,不過是沒有肯交稅的富人而已。做那海貿生意的,都是本地的幾個大族,族中丁壯子弟眾多,幾個巡檢司裡,也多是他們的族人,咱難道還能拿上王法,去鎖人要稅麼?」

    大明這個時候還實行著禁海政策,號稱徽王的汪直已經被殺,但是倭寇問題並沒解決,三天兩頭有倭寇襲擊的消息傳來,東南地區還處於個戰備階段。所謂海貿生意,說白了就是走私。將各種禁物,販賣出洋,有的甚至直接販賣給倭寇,兩下里貿易生財。這買賣都是非法的,怎麼可能有人合法納稅?

    李炎卿點了點頭「這事本官知道了,你們先把前任的公事移交過來,我查查卷宗,看看有沒有什麼犯人在押,案子上有沒有問題。」

    張元德道:「回大老爺的話,咱香山這地方,若是有什麼糾紛訴訟,大多是在鄉里,由香山十一都的宗族首領出面解決。尤其自從前任大老爺自盡之後,這地方更是有事都找鄉里解決,沒人來咱這告狀,所以咱的監獄裡,現在一個人沒有。若是有人的話,弟兄們也好拿來拷打拷打,找家裡要錢,就因為沒有犯人,無事可幹,我們才在這裡賭博。」

    方才八字牆外,那些賣東西的小販,原來也是這衙門裡的公人。只是聚賭輸光了本錢,就到外面去擺個攤子做點營生。至於說到為什麼公人連編制都不足,張元德一攤手「連糧餉都發不出,更別提油水了。這樣的衙門口,待著也沒意思。大家有辦法的,就都去想辦法了,我們這些沒辦法的,才在衙門裡等死。」

    一個書吏的俸祿是每月米三石,實發米一石、銀一兩,捕快的月俸大約為書辦的三分之一。在場的衙役書辦集中一下,李炎卿盤點了積蓄,還是發的起一次俸祿的。

    又對眾人說道「本官新至,前事不管,但是這個月的俸祿我先發了。至於將來的事麼,將來再說。我兩手空空,從京師到香山,不是來做菩薩,也不是來積德還願的。不過我這個人向來最講義氣,有我口肉吃,就有大家口湯喝,絕不會吃獨食。所以大家誰有辦法,就給我說出來,努力創收,咱們衙門要是還是這麼半死不活的模樣,下個月的糧餉,我也沒轍。」

    見這長官說話爽利,又發了一個月的錢糧,大家的士氣倒也提高了不少。張元德又朝兩個衙役吩咐幾句,讓他們出去買了酒肉回來,算是本地的公人,為新來的大老爺接風。

    「大家辛苦,這往後都是自己人,這些俗禮不必講了。至於大家高興了玩幾手也不是不行,不過既然都知道新官要來,卻還是聚眾賭錢,這便不夠聰明了。以後大家做事,要學著聰明一點。」

    他囑咐了幾句,有公人去把他的馬拉到馬房飲喂刷洗,又有人一拍腦袋「大老爺,您在本地沒房吧?」

    「沒有啊。這後堂不就是我住的地方麼?」

    「壞了,我們當您和前任一樣,不住在衙門裡呢。後堂那還亂著,根本住不了人,我說哥幾個,跟我來一趟,咱趕緊把後堂收拾出來再說。」

    李炎卿倒是好脾氣「不急,現在天還早,我也不住。咱先吃飯,吃完喝完再收拾不晚。我那前任不住在衙門裡,他住哪?難道他在本地有房子?」

    張元德聽這一問,面露怪笑「您的前任倒是在本地沒房子,不過他也不住衙門裡,他一向是住在春風樓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4 15:45
第十七章百姓鬧衙

    李炎卿雖然是初來,但是只要聽到這個名字,以及張元德那古怪的模樣,就也能猜的出,所謂春風樓,是個什麼所在了。

    只聽張元德說道:「您前任蔡大老爺建德公,自從到任之後不久,就被那安女王勾住,在春風樓一住不走,衙門裡的房子基本不住,也就空下來了。這不是小的們怠惰,實在是那房子空著沒人住,天天打掃也沒用不是?」

    這是李炎卿第二次聽到安女王的名字,忍不住問道:「這安女王是什麼路數?我在街上,怎麼也聽有人提過她?」

    「大老爺有所不知,這安氏本是個外鄉人,聽說還會些拳腳。據說本是走江湖賣解為生,結果與地方上的土豪起了衝突,逃亡在外,淪落到香山。當時她身無分文,維生都成困難,沒奈何,就只好把自己賣到春風樓裡,去做那賣笑的營生。她生的有姿色,可是不會那些吹拉彈唱的本事,生意也不算太好。」

    說到此,張元德笑了笑「只是蔡翁到任後,不知怎的,就被她迷住了。等蔡翁一死,她就跟著一群人鬧騰香山自治,驅流歸土,在胸前那兩堆地方,用墨筆寫了香山二字。等到客人光顧的時候,只那麼一抓,就等於把香山握在了手裡,所以得了個綽號掌握香山,後來就有人叫她安女王了。您還別說,靠著這個噱頭,她的身價也抬起來了。原來一次不過幾十文錢,現在卻要七百文才能過上一晚,若是到鄰縣應局,車馬不算,也要一兩銀子的身價。」

    李炎卿點點頭「怪不得她那麼熱心搞這香山自治呢,鬧了半天,這是有實際好處啊,這人出了名就是好,連收入都上去了。我說元德,本官來時,見那八字牆上,寫滿了亂七八糟的言語,這可不怎麼像話。哪怕新官不來,你們這些吏員,也得把差事擔起來,把那些亂七八糟不著調的東西撕了它。那八字牆,是貼重要告示的地方,貼了一堆亂七八糟,朝廷體面何在?咱們衙門的威嚴何存?天天貼著那個,你們在百姓眼裡就沒了地位,還怎麼去收稅啊?」

    張元德面帶尷尬「大老爺有所不知,那些文書實在是……撕不得啊。」他正要解釋些什麼,卻聽外面一陣喧嘩吵鬧,大家在這裡聚餐,外面也沒人把守,被一群人徑直闖進衙來,像攆兔子似的,將衙役書辦攆的東奔西走,雞飛狗跳。而早有六七個人,將李炎卿圍在當中。

    「好啊,你這狗官,居然還敢來上任?難道不曾唸過書,不認得字麼?信不信砍你個冚家富貴!」

    「還錢還錢!你欠我十七兩二錢銀子,加上利息,算你二十兩好了,快還快還。」

    「狗官,我全家的身家性命都被你坑了,你今天若不把錢還出來,我就與你同歸於盡,大家落個乾淨。」

    七嘴八舌吵鬧不休,李炎卿只覺得頭大如斗,完全聽不明白內容。只好高喊一聲「肅靜。」只可惜那些衙役太過無力,喊不出一聲威武,否則的話,倒是能揚一揚官威。

    「你們這些人,是哪裡來的匪徒,難道還想要綁架朝廷命官不成?我告訴你們,如今廣東總兵乃是俞大猷俞鎮台,是出了名的帶兵好手,你們膽敢背反朝廷,他點起一哨人馬,就將你們殺個乾乾淨淨!」

    「放p,我們都是香山縣幾代老戶,你才是土匪強盜。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這是老祖宗留下來的道理,便是俞大帥再威風十倍,他也得守這個道理。」

    「沒錯,我們是來要帳的,哪個是來綁票的。你不要信口開河,污衊好人。我們這些人,可動了你一手指頭?你們在這裡有吃有喝,卻不肯還我們的救命錢,還要說我們是反賊,這天下還有王法沒有了?我的老天爺啊,這是活活要弄殺人啊!」

    被李炎卿一威脅,幾個人不敢動粗,改用眼淚攻勢,一個婦人直接坐在地上撒潑大哭起來。

    這倒是實話,這些人鬧的凶,可是大家誰都沒動手,基本還都處在君子階段,要說他們綁架,也是證據不足。不過李炎卿要的就是大家說話,只有說話,自己的長處才能得到發揮,至於撒潑打滾什麼的,先不理他就是了。

    「你們說本官欠了你們的銀子,這是信口雌黃,本官今天剛剛到任,連你們姓字名誰都不知道,如何欠了你們的銀子?難道你們還想要訛詐官府不成?」

    「誰訛詐官府?你雖然今天剛來,但是你前任蔡建德,卻是在這做了將近一年的知縣,難道你還要否認?你是沒欠錢,可是他欠了我們的錢。他捧那安姐兒,為她買綾羅打簪環,用的都是我們的東西,可是不曾給過錢,全都是開的白條,這難道不是欠我們的錢?他一死了之,倒是落個清淨,我們怎麼辦?你是他的繼任官,這帳自然要著落在你身上。趁你初來乍到身上有錢,還不趕緊把錢還給我們?要是過上幾天,你們喝酒吃肉玩女人,又要把錢都用掉了,到時候我們的債,就更沒地方去要。」

    李炎卿這才知道,原來八字牆上的留書和這些不知從哪鑽出來的討債鬼,都是前任做的孽。心中不知把前任的祖宗十八代,問候了多少次。我不指望你給我留下點什麼積蓄,但是也別給我留一堆虧空啊。

    「我說你們幾位,能不能講點道理?他蔡某人私人欠下的債,憑什麼要我替他還?我與他非親非故,不曾有半點牽連,我憑什麼替他還債啊。」

    「什麼私人欠下的債?若是他自己借錢,哪個把錢借他?他是用蓋了你們縣衙官印的白條支付,這債,你說該不該找你們官府討要?」

    李炎卿也沒想到,自己的前任居然如此精明,在大明朝就把白條消費的辦法發明了出來,這倒是不好抵賴。他與前任固然是從未謀面,可用的是同一方官印,人家就咬住了官印這條要錢,自己是不好脫身。

    就在僵持不住,眼看這些債主情緒又將爆發時,卻聽儀門外,猛的響了一槍,接著一人聲如銅鐘,高聲喝道:「呔!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們竟敢聚眾攻擊衙門,難道都不想活了?要不要我把你們請到錦衣衛那裡說話?」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4 15:45
第十八章自帶乾糧五寶鈔

    這聲音如同平地響了個炸雷,眾債主聞聽全是一愣,又有那火槍之威,也不敢再上去抓人。李炎卿隔著人群看過去,見從儀門外走進五六條大漢,為首之人頭戴精鐵打造覆面全盔,身穿一身連身精鋼甲,鐵手套、鐵靴子一應俱全,如同個行走的盔甲模型一般。

    只是那盔甲又高又大,看來裡面的人,也是個身材高大魁梧的大漢。這人腰間佩帶的,乃是一口充滿西洋風格的雙手巨劍,手中還拿著一桿火繩槍。在他身後的漢子,高矮胖瘦不等,身上穿著鏈甲、戰襖,手中提著繡春刀。

    那大漢來到近前,分開人群,摘了頭盔朝李炎卿施禮道:「錦衣衛世襲百戶,實授廣東千戶所香山小旗瑞恩斯坦,給劉縣尊見禮了。這些亂民聚眾衝擊衙門,是在下的失職,您放心,有偉大的瑞恩斯坦在,沒人能傷的了你。」

    他轉身又對那些債主喝道:「這位劉大令新到,你們就鬧騰著要債,便是百姓人家,也沒有這麼不通人情的道理。何況這還是朝廷命官,你們就不嫌過分麼?本官新得到廣州方面的消息,最近倭寇又有侵攻地方,騷擾沿海的動向。上峰指示,要嚴查地方上通倭賣國之人,一經拿獲,即使是嫌疑,也要罰他個傾家蕩產。你們幾個也知道,我瑞恩斯坦爵士也兩個月沒開糧餉了,是不是想幫我補充一下軍餉啊?」

    這些人對這洋鬼子似乎有點畏懼,見他這麼說,也怕沾上個通倭罪,被帶到錦衣衙門裡去創收。這香山縣的錦衣雖然廢弛,可是錦衣千戶所就設在廣州,一旦被拿到府城裡,那真是不弄個傾家蕩產是放不出來的。當下只好悻悻而走,臨走時,有人還指著李炎卿道:「狗官,你給我等著,這事不算完。」

    李炎卿對於這位瑞恩斯坦小旗的仗義援手,自然感激不盡,只不住的連聲道謝。那位瑞恩斯坦見嚇走了眾商人,也自將頭盔遞給手下,與幾個錦衣分別坐下。

    那些差役剛才在債主來時,一個個跑的沒了蹤跡,讓李炎卿大為失望,暗思這地方的公人實在是靠不住,將來等到站穩腳跟,必須要換一批得力的公人才行,就起了拉攏住一支可靠武裝的念頭。

    見瑞恩斯坦生的身高體闊,體健如牛,金發碧眼,高鼻闊口,再結合姓名,怎麼看也不是中原人士。一身西洋風格十足的甲冑,也極為惹眼,在小規模打鬥中,不用出手,單就這身鎧甲衣飾,就先能嚇的別人心驚肉跳,忍不住就起了結交之心,想把其拉為臂膀。

    可是他這一口官話,說的十分地道,遣詞造句也全是漢家格式,這是怎麼個情況?難道這是個如孫仲謀一般的人物,明是個漢人,卻長了個洋人相貌?

    錦衣衛與親民官這種文官系統是兩套班子,原則上,瑞恩斯坦沒有義務和責任來幫助自己解決危機,人家能在自己被包圍時帶隊前來,說明其對於地方官的工作還是支持的。

    而他自己親口說兩個月沒開餉,說明其對經濟上,也有著訴求,那麼雙方大有合作的空間。這些剽悍的錦衣,好歹手裡有刀,還有膽子衝過來,比那些沒用的衙役強多了。

    李炎卿取了酒過來,為瑞恩斯坦斟上「多謝尊駕及時救應,否則本官怕也是要吃虧。還未請教您該如何稱呼?另外看您這五官,似乎不是我大明人士?」

    「我瑞恩斯坦‧馮‧沃德森尼亞伯爵的祖上,生活在西班牙。不過從我祖父開始,我們就已經為大明效力,我現在是第三代,我們是如假包換的大明人,這一點,毋庸置疑,我為我偉大的祖國大明而自豪,我為我生在大明龍旗下,成長在大明的環境中而自豪。人世有有來生,當兵只當大明兵。假如今生注定死於戰火,就作捍衛大明國土而犧牲的亡靈。」這位瑞恩斯坦爵士說的興起處,居然詩興大發,用大明官話,做了一首西洋風格的詩句,讓李炎卿陣陣惡寒。

    仔細一問才知,當年瑞恩斯坦家的組輩,老沃德森尼亞伯爵為了財富與光榮,組織了一支僱傭兵團,隨同葡萄牙人前往東方冒險。這個時代,西歐各國分分合合,都是常態,大家誰跟誰合作,都十分正常,西班牙與葡萄牙聯手,也不算什麼怪事。可是這支船隊到了大明之後,正趕上草梁灣大戰。

    明軍火船鋪天蓋地,箭如飛蝗,槍炮轟鳴,打的葡萄牙艦隊暈頭轉向大敗虧輸。那位老沃德森尼亞伯爵親歷戰陣之後,心中大受觸動,認為世間竟有如此邦國,僅以一省之兵,就有這麼多的戰船,如此多的官兵,與他們作戰,那不是自己吃多了撐的?

    作為一個有節操的僱傭兵,伯爵果斷下令,帶著自己的一干弟兄,趁夜發動叛亂,將葡萄牙艦隊指揮綁了,押到大明獻俘投降。大明地方官府對他倒也不薄,上本保舉,最後他和他手下的傭兵,都得了錦衣官身,從此成為大明錦衣官健,天子親兵。

    明朝對於外國人,向來沒有什麼歧視心態。自從洪武定鼎,就有色目官設置,乃至連與大明算的上世仇的韃子,都能在朝廷裡任韃官,色目官還叫事?

    而大明的國土、財富、文化、商業,都讓這些傭兵大開眼界,從西班牙人,轉職成了堅定不移的自帶乾糧五寶鈔。

    沃德森尼亞伯爵則是這些五寶鈔的頭目,教導子女時,也是讓他們先學大明官話,後學西班牙語,文化上,更是讓他們讀的四書五經,道德文章,希望自己家族能出一個正途文官,改換門庭。

    只是大明科舉一途,不啻於萬馬奪關,哪有那麼容易。瑞恩斯坦這一代上,不但沒能得個出身,自己反倒混到了香山縣來做個小旗。錦衣衛人多官多,高銜低配,本是常態。

    只是如前文所說,香山這種窮鬼地方,屬於大家躲著走的地區,但凡他要是在朝裡有點關係,至於混到這種所在來做官麼?瑞恩斯坦目前的官運如何,從他實授地,也可見分曉。

    李炎卿見他雖然仕途坎坷,卻無半句對朝廷抱怨之語,暗道:這些西洋五寶鈔,倒是比許多大明的正官還要更忠誠一些,可用啊可用。復又問道:「既然瑞恩大金吾,在這裡是做久了官的,那我正好請教一事,本官新來乍到,不知該往何處,去求一道護官符啊?」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4 15:45
第十九章負債纍纍

    所謂護官符,自然就是問一問,這地方上有哪些高門大戶,豪門巨室,是需要結交的。不要一不留神得罪了他們,自己在這做官,他們那邊隨便說一句話,自己就圓潤離開,負分滾粗了。

    按說護官符這種事,是本縣的吏員指點自家大人的,包括前任留下的老門子之類,都可以承擔類似工作。不過一來蔡建德已死,他的人據說跟著他老婆扶靈而去,沒留下什麼人;二來張元德這個吏房書辦,給李炎卿的感覺就是不稱職。

    明知道新官上任,即使是表面文章,也要先應付一下,這是做吏的一個基本素養。他倒好,不但不帶著道隊去迎接,反帶著人在吏房裡賭博,連大堂和後院都不打掃,這未免怠惰的有些過分。而前任蔡建德打白條消費的事,他也不可能不知道,卻根本不對自己提,導致自己在面對討債大軍時,茫然無措,這更是嚴重的失職。

    他初來香山,又是單車上任,沒有隨員,這個時候還做不到把原有吏員全部踢開,自起爐灶。只能暫時還任用這些舊有胥吏,但是用歸用,該敲打也得敲打,護官符的事不問張元德,而問瑞恩斯坦這個洋鬼子,就是一個敲打。你張元德如果還不從自身多找原因,努力改正錯誤,這胥吏也就快當到頭了,自己想清楚一點。

    瑞恩斯坦心眼實誠,沒有那麼多彎彎繞,否則也就不至於混到香山當小旗了。一聽這知縣發問,還真就認真的盤算起來。

    「香山這地方太小,人口有限,南宋時,丁口只有一萬戶。現在的人口比南宋時倒是多了,但依舊是個小地方,文風也一般,不算太盛行。豪門巨室,也不像別的地方這麼多。一位黃佐黃翰林,今春去世,他的兒子也不大成話,讀書應舉不用心,反倒在家裡學起孟嘗君,我看這家業守不住。一位何派行,如今在陝西行太僕寺做官,不過家族卻不算興旺,拜不拜都可以。還有一位袁三接袁進士,不過他家裡也是小宗族,不是什麼大戶。而且這兩家如今都搬到省城了,倒是不必拜。」

    李炎卿一聽,心倒是放下不少。做地方官,最怕的就是地方上宗族勢力太強,比如南京的府縣,日子就不好過。周圍的有名田地,大多是豪強名下的,商舖也是如此,你收稅就不大好收。稅收不上來,就沒有收入,沒有收入,他這知縣還幹個什麼勁?

    大家推杯換盞,這頓酒就喝到了下午,送走了瑞恩斯坦後,李炎卿藉著酒興,吩咐道:「爾等把縣衙東西兩庫的帳目拿來,本官看看,咱們縣裡還有多少家底?」

    張元德瞅了一眼戶房的管年李可適,這前任知縣做官就混帳的很,錢谷朋友與他不怎麼相得,不到半年就不做了。所以香山縣的戶房沒有經承,只有副職的管年。

    李可適急忙上前跪倒道:「回大老爺的話,這說起來,卑職就有幾句不該說的話說了。咱香山是個窮縣,當年永樂爺金口加封,此地最窮,這可是萬萬不會錯的。地方上本就賦稅難收,加上前些年鬧倭賊,朝廷下令禁海禁魚,魚稅牙稅,都收不上來,咱的日子就更沒法過了。自小的接手以來,這東西兩庫,就空的可以跑老鼠。等到蔡大老爺上任之後,老鼠也全都餓死了,什麼活物都跑不了了。現在他還倒欠咱衙門裡稅銀九百兩,加上他挪用的糧食,前後欠銀一千三百兩之數,兩庫之內,皆空可見底,歷年收支,有帳可查,望大老爺明斷。」

    「倒欠?」前任給後任留虧空,這在官場上也不是什麼新鮮事,不過一般來說,新任官上任後,對於這種虧空多半是不認的。要麼前任自己出錢抹平,要麼上峰來一道命令,從上級單位那表態,這個帳算了,否則這個交接是交接不下來的。

    蔡建德任官不滿一年,就欠了一千多兩銀子,也就不怪他要上吊自殺了。不過這事混蛋在,你上吊是你的事,把這個虧空留給後任,做人能不能不要這麼不厚道啊?

    「這還不算,這次他娘子來咱縣裡運送先夫屍身還鄉,又支用紋銀百兩,以為路費和安葬之用。這筆錢,還是拿縣衙的大印蓋章,從本地錢莊借出來的印子,將來還不知道怎麼個還法。那些錢莊的人橫著呢,未必怕了瑞恩斯坦和他的錦衣衛。」

    「怎麼?他明明欠著縣裡的公帑還不出,畏罪自盡,怎麼還有臉找縣裡要喪葬銀?他娘子難道有三頭六臂,否則憑什麼給錢?」

    「老爺您有所不知,蔡大老爺這位娘子十分厲害,雖然年紀不大,可是卻不好對付。她先到廣州府裡去哭秦庭,又拿了省裡幾位上憲衙門大老爺的書信,連林太守,都得給她幾分面子。最後太守下話,讓縣裡體恤她一個婦道不容易,照顧蔡大老爺是家中獨苗,讀書科舉,費盡艱辛,不可為了銀錢,就傷了士林文人的心。你說說,連太守大老爺都表態了,我們有什麼辦法啊。」

    李炎卿聽這話,頓感一陣無力。這叫什麼事啊?好不容易冒名頂替來到香山做起了知縣,本以為是個發財翻身的機會,沒想到,接到手的卻是這麼個爛攤子。正牌的劉朝佐這官是怎麼買的?難道是得罪了吏部的某位老爺,故意整他,把他丟到這種爛地方來做官背鍋?

    張元德在一旁,卻又棺材敲釘似的,補上了致命一擊「蔡大令這人做事忒也荒唐,不但虧空了咱縣裡的公帑,連天家採辦龍涎香的銀子,也被他虧空了。府裡為了怕這事鬧大,特意出錢把帳填上,可是到現在,咱還欠著府裡六百兩採辦錢,這也是個帳啊。」

    當今天子嘉靖信道,舉辦法事需要大量的龍涎香製備萬壽香餅,而大明獲得龍涎香的主要手段,就是從現居壕境的葡萄牙人手裡購買。所需費用,歷來是由各縣分攤,這位蔡大老爺果然是膽大包天,連皇帝的公款,他都敢花,這到底是有多作死?

    就在此時,外面一名衙役來報,「大老爺,現有梁員外家的總管梁興,在外面求見,說是來拜見大老爺的。不知道您見還是不見?」

    李炎卿看了一眼張元德「張經承,這個梁老員外,是不是本縣的債主?」

    張元德一笑「大老爺,您不能這麼問。您今後只管問,可著香山縣誰不是您的債主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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