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七品封疆 作者:普祥真人(已完成)

 
Babcorn 2016-11-24 15:30:1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34 108798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4 15:53
第三十章歪打正著(下)

    這時還是白天,不到清樓營業的時候,李炎卿挑這個時候來收稅,為的也是儘量把事態控制住。如果查一個清樓,還不算什麼,如果因此犯了眾怒,就合不來。

    可是沒想到大白天,怎麼鬧了這麼一出?二樓窗戶開處,三條漢子翻下樓來,結果其中一人時運不濟,正踩在一塊瓜皮上,下盤不穩,沒拿住樁,一下子把腳崴斷,疼的起不了身。李炎卿吩咐聲「與我拿了。」

    那干急著補正役的幫役們,哪管對面是什麼路數,只管一窩蜂般的撲將上去,拳打腳踢,又擂了幾記黑磚,將這條大漢打的暈死過去,上了繩索。另外兩人本有心前來救人,卻見後面壓陣的,居然是錦衣衛,當即變了臉色,頭也不會,撒腿就跑。

    這些衙役們見這三人身手了得,若非其中一人命數太弱,實在是一個也拿不住。自己這點本事,還是不要前去送死為好,叫的凶狠,可是沒人上前。那兩人眼看就能逃脫,不想從對面小巷裡殺出一隊人馬,見面二話不說,就是一通排子槍。

    這些人持的是西洋短銃,射程有限,可是這種近距離內多銃齊發,威力甚大。那兩人皆是江湖上高來高去,飛簷走壁的好手,可惜一身武功對上洋槍,就無了用處,慘叫數聲,倒在血泊之中。

    只聽一個女子的聲音喝道:「洪四妹與梁瑞民結的是死仇!不管是哪路好手,給梁瑞民做護衛,就是我洪四妹的仇人,我認得他,我手裡的快槍需不認得,咱們走。」

    那隊人馬來的快,去的急,轉眼之間,又退回了小巷。眼看這些人手上拿著槍,再看看自己這邊,無非是木棍單刀,兩下武力不成正比。李炎卿素日裡最慕俊傑,又愛惜人命,急忙吩咐「速速救治那兩個受傷的狗頭,看看他們是什麼路數。這些持槍的歹徒,也不可放走,咱們要仔細查訪,順藤摸瓜,莫叫走了一個。」

    瑞恩斯坦也沒想到,好端端的聯合收費行動,怎麼會殺出一隊槍手來。等他點燃了火繩,帶隊殺出時,那隊人馬已經逃的不知蹤跡。自己人單勢孤,全伙人馬只有一桿火槍,還是不追為妙,就也發揚國際人道主義精神,幫著衙役救死扶傷。

    這些錦衣衛手腳利索,遠比衙役們專業,沒幾下,就見瑞恩斯坦站起身子,來到李炎卿面前,興奮的搖起了他的肩膀「劉兄弟,咱們發財了。這次真的要發財了,你猜我搜到了什麼?白蓮印鑑,他們是教匪,還是大頭目。發了,發了,這回我可以回省城工作了。」

    大明幾大禍害裡,一是南倭,一是北虜,內部就是白蓮教。這些人本是龍鳳皇帝韓林兒的一脈,個個都有昧著良心說謊話的絕活。一講起道來,就說當年朱元璋游而不擊,自己龍鳳天子才是抗元主力,結果與蒙古人對戰中流乾了鮮血,被大明揀了桃子。

    這種鬼話雖然荒誕不經,但一樣能糊弄不少蠢才。認為韓林兒才是天下正統的傻瓜,始終死而不絕。

    這教門,也就從大明建立之初,就一直存在。當年唐賽兒山東倡亂時,打的就是白蓮教旗號。到了正德朝時,教主李福達化名張寅甚至混到了太原衛指揮的位置。

    對於這等邪教,朝廷自然是嚴令捉拿,錦衣衛與白蓮教,就是不死不休的仇恨。兩下里你爭我斗,彼此不知殺傷對方多少人命。於白蓮教的內情,錦衣衛也頗為瞭解。

    其普通教徒,無非是喊兩聲無生老母,真空家鄉,拜拜彌勒三世佛,燒符治病,外加裝神弄鬼,託言鬼神,愚弄無知鄉民。他們身上,也不會有任何證明自己是白蓮教徒的印記憑證。

    而那些白蓮教的管理人物,是可以從教務裡分紅抽取利潤的。為了方便分配,不要大家為錢財傷了和氣,都以蓮花為印鑑,以材質定品階。兩具死屍身上,一個搜出了銅蓮花,一個搜出了銀蓮花,這分明是一個壇主,一個香主。

    這種級別的魔頭,在廣東這地方以前還沒遇到過。這次一下抓到兩個,簡直是天賜的功勞,也就不怪瑞恩斯坦舉止失措。

    「教匪?這回有意思了。大膽的春風樓,居然敢收留教匪,這回有的玩了。咱們原本是想讓他們交稅,這回光交稅不行了,得要罰款。」

    眼看外面出了人命,紅姑也知道這回的事情不小。那些護院也沒了往日的威風,都朝沒人的地方躲避,生怕被當成匪徒餘黨給抓起來。尤其有耳朵尖的,聽到白蓮教三字,更是有多遠躲多遠,生怕沾上教匪二字,從此萬劫不復。

    「大老爺,您怎麼白天就來了。您說說,這姑娘們還都沒起呢,梳妝打扮的活,都沒來得及操持,模樣不周,可怎麼伺候您呢?要不您等等,我把姑娘們全都叫起來,讓她們好生裝扮一番,再來伺候您?」

    紅姑倒不愧是能被梁瑞民這等梟雄看中的女人,雖驚不亂,面帶笑容,彷彿方才外面放槍死人的事,她全不知情。李炎卿卻只一拉她「咱們換個地方講話。」

    等來到旁邊的帳房,紅姑依舊面不改色,反倒掩口笑道:「大老爺還是個性急的。可是奴家早過了好歲數,也就梁老爺還拿我當個寶貝,可是不敢對大老爺您有什麼非分之想。您要是想女人啊,我去找安氏下來陪你。再不然,就找幾個新來的女人,給您換換口味?」

    「少說廢話。你這地方方才居然跑出去三個白蓮教的大魔頭,其中至少有兩個長老,剩下被擒的那個,不是光明左使,就是護教右使,再不然就是白蓮教三大應劫法王。你們這地方攤事了,攤上大事了。至於這事想怎麼個解決法,就看你紅姑一個態度了。再不然,把梁老爺請來也行,我看看他,能不能敢不敢護一個白蓮妖人?」

    紅姑聞聽,也收了笑容「這事就不驚動梁爺了。大老爺,我們這個買賣,向來是只認銀子不認人。沒錢,就是親爹也往外轟,有錢,乞丐也可以當大爺。什麼魔頭不魔頭的,他腦袋上又沒刻著字,我們認不得。您想要怎麼著,才能把這事抹平,就發個話吧。」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4 15:53
第三十一章大功勞(上)

    香山這地方,目前不怎麼出才子,同樣,也就不出產那種傳統意義上的佳人。兩京坊司,十里秦淮的那種琴棋書畫,詩詞歌賦型的花魁,在這裡也根本吃不開。

    這也是為什麼安女王能成為春風樓頭牌的原因,若是換到江南地方,文盛之地,她這江湖出身加上自身才學的淺薄,至多也就是個不錯的倌人,根本接待不了高端客戶,不符合市場要求。

    一方水土養育一方人,這裡的環境,締造的就是紅姑這種女人。她們雖然看上去柔柔弱弱,但是當真遇到大風大浪時,卻如同礁石一般頑強,任你風高浪急,我自巋然不動。

    白蓮教匪是什麼性質的事,她當然很清楚。而且這事說來也冤枉,清樓這地方,向來就是誰都能來,只要有銀子,就可以找女人。誰還去核查他的身份,盤客人的根腳,那不是吃多了撐的麼?

    可是正如當初李炎卿所說,官字兩個口,咋說咋都有。如果他硬要說是春風樓勾結白蓮教,甚至說這裡是白蓮教的秘密窩點,紅姑混身是口,也分辨不清。

    相對自身的安危,她更在意的是梁瑞民的安全。如果今天這事把梁瑞民驚動來解決,固然可能輕鬆過關,但等於也把他拉下了水。這就相當於在知縣手裡塞了個把柄,等到合適的時機,他就可以發難,用這個把柄,把梁瑞民控制在股掌之內。

    她橫下一條心,哪怕是自己真牽連到這案子裡,最後滅門抄家,也絕不能把梁老爺拉下水,天大的事,自己扛了。

    見她態度堅決,李炎卿不管如何威嚇,紅姑始終不肯喊梁瑞民來幫場。他只好退而求其次「這事要解決,倒也不是不可能。畢竟剛在你這吃過飯,咱們也算是熟人了,我今天來,說實話也只是想搞點銀子,那白蓮教的事純粹是意外。」

    「要銀子好說。我這裡的姑娘們,辛苦賺點皮肉錢,銀兩倒是不多,只要大老爺需要,儘管拿走就好了。」

    李炎卿道:「你也不必如此講話,我若真心與你為難,梁瑞民也攔不住我。我甚至什麼都不必做,只要寫一份呈文,請廣東錦衣千戶與廣東總兵發兵剿匪,你這生意,也就不必做下去了。再或者我的人不定時的來這裡查抄查抄,你覺得你這生意還怎麼做?我要的不多,只要這個數。」

    他伸出右手的食指、中指,比了個二的手勢。

    「兩千兩?大老爺未免太看的起我們這的姑娘,也太看的起我香山縣的爺們了。若是我春風樓能找出兩千兩銀子,我又何必做這營生?早就拿這筆錢回鄉買田,不是更逍遙自在?」

    「我沒你想的那麼貪心,我只要兩百兩銀子,外加你們春風樓兩成的乾股而已。當然,你也可以反對或者不給,這春風樓也不是你一家的產業,所以我就說嘛,得把梁老爺請來,這種大事,還是要他出面才能拍板。」

    紅姑以為他只是要雞蛋,沒想到,他是要拿走下蛋的母雞。這兩成乾股坐地生財,比要錢收稅還要狠辣。可是如果不答應,真如對方所說,不管是廣東總兵衙門還是廣州的錦衣千戶所,誰介入這事,自己這買賣就都沒的做。

    「二百兩銀子,我可以湊給你。至於乾股,算我倒霉好了。大不了我把我的股份拿給你,算做你的紅利就好。」

    「紅姑不愧是女中豪傑,佩服佩服。那咱們一言為定,今後你這買賣就是老爺我的名下,日常賦稅就可以不必交了,其實細算起來,你也不怎麼吃虧。你不要看現在你們各家想做生意就做生意,用不了多久,就會知道這交稅的重要性了。對了,那洪四妹是什麼人?怎麼我聽她放下狠話,似乎於梁員外有過節?那些人心狠手辣,還都有短槍,不是好對付的。本官或許可以代你們出頭,了結此事。」

    「不必了。」紅姑把話攔住「這事的來龍去脈,我一個婦道人家,也搞不清爽。最後還是要問梁老爺才能知道,等將來你有機會當面問吧。老爺子家大業大買賣多,難免得罪些小人匪徒,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大老爺若是沒別的事,還是趕緊拿錢走路,這條花街上十幾家紀寨,你挨個掃過去,說不定還能抓住幾個白蓮教。」

    在春風樓收穫了二百兩銀子,那些幫役們又趁著紅姑與李炎卿說話的當口,抓了些散碎銀子、銅錢,全都揣在了懷裡。離了春風樓後,瑞恩斯坦急著去審疑犯,李炎卿道:「急什麼?這人在咱的手裡又跑不掉,抓緊時間,先把這條花街掃了再說。」

    春風樓向來為各家清樓的風向標,若是它敢當場反抗,各清樓說不得也會派出自己的護院烏龜,參與到隊伍中來,與官府動手。可是春風樓第一個認慫,那其他各家清樓就全都沒了火種。

    稅收工作進行的輕鬆愉快,氣氛熱烈友好,商家看著衙役們拿走自己珍藏的茶葉、燻肉、火腿、點心,臉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還有那熱情的姑娘,向公差表達著自己濃烈的愛意:

    「瞧你那死相,等你晚上來,我就招待你。大不了這次不算你錢好了,只要你下次查抄之前,偷著知會一聲,我就白陪你一晚也沒關係。」

    至於白蓮教徒,卻是半個也沒發現。自從春風樓那出事之後,其他各清樓緊急查房,把所有仍然留宿的客人全趕了出去,連同那些護院都跑了,上哪找教匪去?

    瑞恩斯坦見這次前後收入超過五百兩,心中大喜,不過他好歹還是有點正事,朝李炎卿一拱手「錢的事,咱們回頭慢慢商量,我要先把犯人帶走,進行突擊審訊。」

    「洋人哪裡走!」李炎卿一把抓住瑞恩斯坦那粗壯的胳膊「這教匪可是兩家一起抓住的,動手拿人的是我衙門裡的官人,想把本縣隔過去,你們錦衣衛自己吃獨食,休想!要審,咱們大家一起審。」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4 15:53
第三十二章大功勞(下)

    瑞恩斯坦本來想鑽個空子,把這大功自己吞了。卻忽略了李炎卿同樣不是剛出道的雛,於官場上的事,亦是行家裡手,這種小心計,哪裡瞞的過去。錦衣衛在香山縣也確實缺少必要的審訊器材,有了縣衙門的支持,倒是方便多了。

    原本空著的大牢,這回也算有了用處,人犯被五花大綁,扔到牢裡。李炎卿吩咐道:「留幾個人在這好好看著罪犯,別讓他跑了,也別讓他死了。人有絲毫閃失,唯你們是問。對了,聽說有的匪徒,習慣牙裡藏**,必要的時候服毒自殺,乾脆,先把他的牙給拔了,看他咬什麼?趕緊的,拿鉗子來。」

    瑞恩斯坦聽的脖子發涼,心道:這縣令不入我錦衣,實在是人才的嚴重流失,回頭還是寫封書信保舉一下,讓朱緹帥注意下這位審訊專家才好。他連忙說道:「不必這麼麻煩,只要把槽牙拔了就好,我還沒見過門牙裡有藏**的。」

    那位白蓮教的賊人本來是被打的昏迷過去,沿途也是一動不動,此時忽然開口道:「別拿鉗子!你們問什麼我招什麼就是,大不了就是一刀之苦,千萬別動這種刑具啊。」

    李炎卿招了吏房經承張元德前來錄供,錦衣衛陪同,那位被擒的白蓮教徒,身份卻是三人裡最高的。他身上的蓮花乃是赤金打造,身份竟然是長老。

    「我是長老怎麼了?難道長老就不能有失手的時候麼?再說誰做堂主,誰做長老,又不是看武功,而是看拉羊。誰拉的羊多,誰的地位就高一些,我在廣東拉的羊最多,自然我的地位最高。誰知道這回命運不濟,有人亂丟瓜皮,若是被我碰上,有他的好處。」

    「少說廢話,趕緊招,你們這些白蓮教徒到我香山縣意欲何為?這裡誰是你們的下線,誰是你們的同夥,趕緊從事招來,要不然的話……剛才水刑的滋味,你嘗過了吧?要不要再試試?」

    瑞恩斯坦本以為自家已經在錦衣衛工作到了第三代,得算是這行裡的資深人士,刑訊審問這方面,也是自己的專長領域。哪知見了李炎卿之後,才知自己差的太遠,單就水刑這招,自己就想不出來。

    那名長老聽了水刑二字,卻是臉色都變了「千萬別動水刑,我招,我全招還不行麼?」

    等到張元德錄完口供,牢內三位審訊官的臉色,在火光下變的詭異無比。瑞恩斯坦張著大嘴,半晌之後才道:「怎麼趕上了這麼大的案子?我是不是要陞官發財,直接提拔到實授試百戶,或是加副千戶銜?」

    李炎卿一旁冷冷道:「這事也可能讓你掉腦袋,或是莫名其妙的被人砍成十八段,然後死後追封個正千戶倒有可能。這案子,實在是大的有點邪乎,就咱們兩個芝麻官,似乎不太適合直接參與進來啊。」

    原來這名白蓮長老供述,香山這地方,原本不是白蓮教的教區,當地民眾愚昧,鬥爭精神不足,也沒有一人一票,票選天子的階級覺悟,屬於極端落後反洞地區。只能等將來大事成就之後,再代替這裡的民眾行使民意,現階段不適合在這開展工作。

    瑞恩斯坦這幾年什麼功都沒立,就是因為白蓮教的人,壓根不往這來。這回卻是有柘林水師裡有內線傳出消息,廣東柘林水師由於長期欠餉,糧食也多有剋扣,軍心不穩,正是可乘之機。

    這位白蓮長老的工作,就是帶著一部分骨幹,前往柘林,煽動柘林水師兵變,對腐朽落後的大明反洞證券以沉重打擊。此次行動,主要贊助人為海沙派,巨鯨幫。也就是東莞的一夥私鹽販子,及一小撮倭寇。

    這些人雖然拿出來上不了檯面,不過手上倒是很有些錢財,一次性捐款就達三千兩銀子。而作為這次行動的最高指揮,這位長老自然就有這筆起義經費的最高支配權,他將隊伍分做幾隊,分別前往柘林兵營,自己帶著兩名心腹及一千多兩銀子,作為全隊總合後,坐鎮全局。

    起義這種事,那是拿腦袋搏前程的,一不留神就會人頭落地。再對比一下廣東的軍事力量,這位長老得出結論:反洞勢力在廣東的力量比較強,代表人類正義與進步方向的起義軍力量太過薄弱,很快就會被反洞力量聯合地主武裝所消滅。那既然明知如此,自己就得先想個退路。

    他將大部分銀子存在了銀號裡,準備作為日後起義失敗後,漂沒資金揣入腰包。另外少部分銀子,則用來考察廣東美食文化及清樓佈局,也算是為白蓮教蒐集情報。尤其近日有號稱掌握香山的安女王甚為有名,聽說到鄰縣應局,出場費高達一兩銀子,這就讓長老產生了濃厚興趣。

    當然另外有一個重要因素就是,香山自治委員會。這個名字一聽,就充滿了進步氣息,一股小清新的味道撲面而來,不與他們接觸一下,自己還算什麼起義軍首領?

    於是這三人就在昨天,與香山自治聯盟的女首領,進行了深入淺出的交流,雙方彼此全無保留的接觸,給對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安女王以一敵三,最後居然大獲全勝。

    白蓮教好漢的面子受到了無情的打擊,決定多留一天,看看到底誰輸誰贏,就這麼倒霉催的,落在了香山縣的手裡,還體驗了一把來自西方的先進刑訊經驗。

    「瑞恩老哥,你可要想清楚,這是兵變啊。柘林那面腦子抽了,才會認這種事,肯定是千方百計要抵賴的。咱們官太小,根本動不了那邊的水師營,回頭再來伙亂兵把咱剁了,咱上哪說理去?」

    「那依你之見,難道這事就當沒發生過?」

    「那倒不是,不過是需要從長計議,找個有根腳的人出面揭發,咱們跟在後面揀些殘羹剩飯,才符合你我的身份地位。依我看,廣州知府林守正,乃是最佳人選。」

    「那如此一來,功勞不都被你們地方拿去了,我們錦衣衛……」

    「這事不用你操心,林守正是老油條,他自然知道這種事,自然是參與的部門越多越好,你想讓他不提錦衣衛都不可能。不過眼下最重要的事不是這個,而是審問出白蓮教的起義資金藏在哪,咱們要把它起獲出來,獻給朝廷,免得成為其他野心家用來作惡的工具。張經承,這沒你的事,你可以出去了。下面的工作,由我和瑞恩老兄兩人完成就夠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4 15:53
第三十三章睜一眼

    偉大的導師馬大鬍子曾經說過,為了百分之三百的利潤,資本家就可以冒上絞刑架的風險。作為一個負債纍纍的縣官,李炎卿同樣有著這種覺悟。

    這三個狗頭身上,可是帶著一半的起義經費,也就是一千五百兩。除了他們沿途的正常耗損,連同坐船漂沒,考察美食、清樓分佈圖的正常花消,手裡起碼還剩一千三百兩。這麼一筆龐大的款子,自己若是看著它從眼前溜走,那當真就是天理不容。

    瑞恩斯坦與他的心思倒也差不多,一千三百兩啊,有了這筆錢,自己能擴充多少人馬啊。把自己這小旗所,擴展成總旗所的規模,都不成問題。

    他兩手互擰,渾身骨頭發出爆豆般的脆響,裂嘴笑道:「剛才劉老弟那水刑,果然有些門道。不過我們錦衣衛,傳承到現在,也有幾手祖宗絕活,還請劉老弟上眼。」

    當日晚間,城外樹林內,一道黑影在一棵大樹下鬼鬼祟祟,踱來踱去,踩的地上枯枝落葉,沙沙做響。過了片刻,就向上問一句「找到沒有?」

    樹上一個沉悶的聲音沒好氣地道「你要是著急就自己上來摸,我都抓了兩次鳥糞了。這個該死的混蛋,居然把銀票藏在鳥窩裡,虧他想的出來。我恨輕功,我恨爬樹!」

    他正罵著,忽然驚叫一聲,接著只聽撲通一聲悶響,如同牆倒屋頹,一條大漢已經重重摔在地上。那黑影急忙過去攙扶,一邊問道「瑞恩老哥,怎麼樣,沒摔壞吧?你們洋人啊,就是差點事。你看那白蓮長老,說上樹就上樹,你說你個傭兵出身,怎麼就不練練爬樹的功夫呢。」

    瑞恩斯坦好在皮糙肉厚,沒受什麼傷,他一邊揉著屁股,一邊道:「廢話,我堂堂一個偉大的爵士,為什麼要去練這種猴子的技能?在戰場上,你會因為跳的比較高,而獲得更高的生存幾率麼?來,給你這個。」

    李炎卿慌忙點了火把,見一個小包袱已經遞到眼前。他打開包袱皮的雙手都有些哆嗦,勉強打開裡面的盒子之後,就見到那成疊的銀票,他激動的一把將銀票抓在手中,放在嘴邊就親了兩口「我的,我的,都是我的。這回總算能還債了。」

    「喂。這是咱兩人的,別想獨吞。」

    「行行,我知道,不過我不跟你說了麼。這次的事,是福是禍,就看上面有沒有人肯替咱們出頭了。如果功勞算在咱兩頭上,八成就得掉腦袋。可是要想找到人出面,就得使錢啊。所以這銀票,我得拿去打點關節,可不能亂分。就連咱們這次收上來的稅,也得挪一部分。」

    「不過一個知府,哪用的了這許多錢?」

    「他可是進士出身的知府,腰把子硬扎。再說這錢也不是他一個人使,咱們這事,最後肯定要驚動廣東巡撫吳桂芳。他身邊的人,難道胃口就小的了?還有你錦衣衛廣東千戶雷一嘯,你不是說人送綽號雷老虎麼?你覺得得送多少錢,能填平他的胃口?」

    瑞恩斯坦當然喜歡錢,可是想比錢,他更在乎自己的前途和功名,否則早就下海當盜賊了。在李炎卿為他分析了這其中的利害後,他也知道現在不是攢錢的時候,而是要用這筆錢,去建立自己的人脈關係,把這次的功勞做大做強。

    李炎卿也安慰道:「小財不出,大財不入。咱們這次只要能打開局面,以後在香山縣,你我就是文武雙雄,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想幹什麼,就干什麼。我明天一早,就進省城為咱疏通關係,縣裡這邊,你可一定要替我盯住。」

    「你放心吧,這裡有我在出不了問題。不過你自己也要小心一點,你那位前任,死的似乎不那麼簡單。」回去路上,二人邊走邊聊,沒了旁人,說話也就方便了。

    「怎麼?他難道不是上吊自盡?」

    「蔡建德我認識,就是個窩囊廢,你讓他上吊,他也要有那膽子才行。我懷疑他的死,別有隱情。只是我得到消息太晚,現場已經被破壞的差不多了,很難蒐集到有價值的信息。所以這段時間,我一直在暗訪,我懷疑下手的人,就在衙門之內。看在咱們現在是一條線上的螞蚱份上,我提醒你一句,今後睡覺,睜著一隻眼。」

    「多謝瑞恩老哥好意。」李炎卿聽著陣陣頭皮發麻,但還是舉手道謝,隨口問道「你這官話,怎麼說的好像比我還地道?你這洋人未免當的不夠專業啊。」

    「我不得不鄭重提示你一次,我是個大明人,是大明的錦衣正官。我才不是那可恥的西班牙人,不要再搞混了。」

    對這種精神大明人,李炎卿也沒有辦法。天黑之後,城是近不去了,二人就尋了關廂小店住下,次日退房時,又因為店掌櫃未查二人路引的關係,從櫃上抓走了幾十個銅錢,去買早飯吃。

    用過了飯,李炎卿回衙取了散碎銀子,上了坐騎,出縣城直奔廣州府城而去。這種事,自然不能直接找林守正本人去談。

    林老大人是進士出身,是士林清流,怎麼可能收受賄賂,從中包庇?你要當面給他送錢,當心被他幾十棍子打出來,甚至參奏你到革職為止。

    酒店包廂內,一包散碎銀子,推在那位林知府的門子林三面前,李炎卿雙手端杯,「晚榮兄,這杯酒我敬你。這事還望你多多周旋,若是過能做成,我還有好心送上。」

    林三將那一包銀子放到袖子裡,將酒揚頭幹了。「劉老爺,這事您找我就對了,可著整個知府衙門,誰不知道我林三哥是老爺的心腹?您放心,這事包在我身上了。」

    他又神秘兮兮地說道:「劉老爺,你這段時間是不是在香山縣得罪人了?我們這,可看到告你的呈子了。」

    「怎麼?已經有人開始告我了?」對於這事,他早有心理準備。自己在香山收商稅,肯定觸動了一部分人的利益,他們不告自己才怪。不過,現如今自己有白蓮教的事在手,還怕幾個人告自己?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4 15:54
第三十四章穿針引線

    林三連吃了幾口菜「可不?不過好在告您的信不多,也沒什麼份量,老爺沒當回事。只說是年輕人,做事急躁了一些,將來歷練歷練就好了。這回您正好,跟老爺當面說說,把冤枉解釋清楚了,不就沒事了?」

    當初林守正說的話,當然沒有這麼輕鬆。事實上,也曾經有人提出,要把這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帳小子,參一個革職拿問的。

    林太守當時的態度倒是很明朗,對於大家的意見,我完全支持,這人跟我也沒什麼關係,在奏摺裡夾個夾片彈劾他,自己沒意見。只是把他拿掉,香山縣誰頂上?

    正由於香山那地方沒人肯去,對於李炎卿的懲罰,也就始終沒得到執行,那些買賣商家,就只好繼續認倒霉。至於物議口碑,李炎卿自己又不在乎,所以在林知府看來,這位香山知縣也是個問題人物,讓自己很不省心。

    可當他看到那五百兩銀票時,一雙昏花的老眼,忽然發出光來,急忙吩咐道「快點,把我的眼鏡拿來,讓我看仔細一些。已經好幾年沒有接到過香山方面的孝敬了,這回倒算是開了先河。」

    李炎卿見不到林府尹,可林家的門子,作為林守正的心腹,見自己家主人還有什麼問題麼。林公素有節操,為官最是清廉。二百兩以下的禮不收,一把牌少於十兩銀子的牌九不打,這些年做官,手裡頗有些積蓄。

    只是林翁家大業大,子女眾多,既想為這個留一筆防身錢,又想為那個留一筆讀書錢,縱然做了不止三年清知府,這銀子總是覺得不夠用。有了這五百兩,就可以為自己的六兒子再購一塊田,為老閨女打上幾件首飾,拍案叫道:「本官早就說過,能成為三位老大人同鄉的,就沒有一個省油的燈。這些年從香山地面上摳出錢來的,他還是第一個,有本事,我喜歡。」

    可等他看了書信,卻把眉頭皺成了一個川字形,「胡鬧,當真是胡鬧。這種事,你個親民官攪和進去做什麼?成了也是錦衣衛的功勞大,若是鬧不好,就要把自己牽連進去,這是何苦?他自己要去趟這混水,本官可不想參與進來。」

    白蓮教這種神憎鬼厭的東西,誰也不想和自己的轄區扯上關係,這與親民官的政績沒有半點好處,搞不好還要擔上地面不靖,牧守無方的責任。

    至於說擒拿了三大長老,外加堂主五名、壇主八名,擊殺白蓮妖人數十。這些都是軍功,你個知縣敘軍功幹什麼?他個知府又能從軍功裡得到什麼好處?因此這些成績對林守正來說,全都沒意義。

    這還是小事,關鍵是柘林兵變這事,林守正不是李炎卿,他在廣州知府任上幹了十多年,對於廣東地方的情形十分熟悉,他可不願意和這地方沾邊。

    柘林水師是廣東設立的營兵,當兵的是從民間招募的壯勇,掙的是軍餉。他們日常的工作,也就是備倭、緝私、查鹽三項。從上峰的角度看,這些工作大多是肥缺,平日裡收些陋規,就足以養活自己,何必還發軍餉?

    從巡撫衙門發出來的餉銀,大多就被巡撫手下的幕僚勾結營兵裡的坐營軍官,私自瓜分了。而那些營兵自己拿不到軍餉,又得不到油水,日子過的清苦,這在廣東幾乎是公開化的秘密,說他們會造反,也半點不奇怪。

    可那些分軍餉的人,是巡撫身邊的幕友加上柘林水師的本標軍官,如果把這事鬧大了,巡撫面上難道很好看麼?而且這些年來,巡撫彷彿個木雕一樣,對於身邊發生的事,不聞不問只是批條子發餉銀,他難道就真的那麼糊塗?

    所以這事一個操作不好,就可能得罪了巡撫,那樣的話,自己這知府的印把子都不穩牢,這破事,他有點不想管了。這五百兩銀子,看來也不是那麼好賺的,劉朝佐這廝,當真是太不靠譜了。到底是年輕啊,到底是新來的啊,對於這廣州的局勢,想的太簡單了。

    他當即就想把這五百兩扔下去,自己抽身事外,讓這小縣令自己去觸巡撫的霉頭。可是一旁的林三哥,及時說道:「劉朝佐這人是不曉事,聽說他給軍門身邊的郭安邦,還送了三百兩銀子的銀票,要攀一攀鄉情。您說說郭師爺這麼高的身份,區區三百兩銀子,怎麼拿的出手?」

    「放肆。朝廷命官的名諱,怎能就這麼掛在口邊,太沒規矩了。」林朝正訓斥一句,又問道:「你這消息從哪聽來的,可靠麼?」

    「乃是郭師爺那貼身長隨與我說的,料來不會有差,我們兩個平素最投契,您是知道的。」

    吳桂芳駐節惠州,不過這不代表他對廣州這面沒有控制。他的親信幕僚郭安邦,就住在廣州,說是為吳巡撫籌措錢糧,應付剿倭之需。明眼人都知道,這是個託詞。

    郭安邦與吳桂芳關係甚厚,可比當初的胡宗憲與徐文長。越是這種關係,越不能把師爺留在自己身邊一輩子,趁著自己說話還算數,肯定是要給他安排個崗位,他來廣州,是搶椅子的。

    當前廣州官場上,防火防盜防郭賊,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這該死的香山縣,怎麼又跟他扯上關係了?

    林守正的大腦高速轉動,郭安邦是湖廣人,與這該死的香山劉朝佐,沒有一個通寶的關係。不過,他好像最近新納了一個如夫人,她是什麼籍貫,自己還不清楚。而劉朝佐這個怪胎,能同時兼職三位朝廷大佬的同鄉,為什麼不能再兼職一個同鄉呢?

    一瞬間,他恨不得掀了桌子,大喊一聲「二五仔,吃碗麵翻碗底,信不信我把你砍成十八段!」又想深沉的對著下面的林三說一句「我們中出了一個叛徒。」

    不過最後他最後說出口的是「晚榮,你趕緊下去安排一下,找個隱秘的場合,我要和劉大令好好聊聊。年輕人,難免看不清方向,作為老前輩,得好好指導他,扶上馬,送一程,是我們這些老人的應盡之責。你下去安排吧,這次的事,你做的很好,少不得你的賞賜。」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4 15:54
第三十五章考察

    按大明的條例,府縣掌印官,不允許私下見面,以防他們勾結作弊。往來公務,都由吏員以書信的方式來傳遞,兩個官員在沒有外人陪同的情況下見面,就違反了制度。

    可是眼下又不是洪武年,制度這事,誰還真當回事?尤其這又不是腹裡地區,而是天高皇帝遠的廣州,誰還真在乎你個規章制度?

    廣州城內一家不起眼的小酒樓內,林守正一身便服,與同樣做文生打扮的李炎卿對面而坐,兩人舉著筷子,邊吃著蛇羹、狗肉煲。在衙門裡吃飯,林知府向來是講個風度氣派,每個菜只吃幾口,就放下筷子不動。為了取悅城內一眾狂人,甚至連狗肉都戒了。

    結果在這裡沒人認識自己,他筷子飛舞,食量不比李炎卿這年輕人遜色,一份狗肉他自己消滅了七成。

    「糊塗,莽撞,太年輕。」林守正一臉的恨鐵不成鋼。「你是知縣,工作是牧守一方,教化子民,白蓮教的事,不是你該操心的。柘林兵變,板子能落到你頭上麼?那的水有多深,你知道麼?這些年積欠的軍餉,這筆帳要是真去查,那不知道要死多少人。不過老夫敢保證,真要到了那一步,你肯定第一個死。。」

    「多謝林翁指點,下官是外鄉人,對於廣州的事,瞭解的不多。有心投奔郭師爺門牆,也是因為知道這事棘手,希望他在巡撫那裡,多多美言……」

    「胡鬧!那些軍餉,都是經他手發放的,你覺得這事裡,他攙和的會少麼?你若是真投奔他的門下,我保證你會被丟出來滅口。如今這事又牽扯到了錦衣衛,想壓肯定是壓不下了,只能想個辦法,把它抹平。」

    李炎卿心中暗喜,林守正雖然人老成精,老於仕途,卻還是被自己和他的門子聯手設局給蒙了。這不是說李炎卿智力爆表,完虐林守正,純粹是兩下信息不對等,林守正被身邊的人給誤導了。先入為主的認定,劉朝佐準備投奔郭安邦。

    不要小看李炎卿只是個七品正堂,芝麻小官。眼下廣州官場局勢複雜,正如暴風雨之前,暫時的寧靜。任何一個砝碼的變動,都可能造成局面的失衡。

    如果他真投靠過去,那麼這件白蓮教案,很可能成為一柄有力的武器,被郭安邦用來攻擊林守正,牧守無方,縱容教匪為害。

    他的安排一直是個問題,如果給小了,對不起這些年他兢兢業業追隨吳帥鞍前馬後。如果給大了,客觀上又沒有缺安排。

    他賴在廣州不走,說不上是不是就相中了廣州正堂的寶座,若是真趕走了林守正,他自然會努力取而代之。有吳帥在後運作,這事還真不能說沒有希望。

    林守正自然不能就這麼把官位交出去,就只好改由自己拉攏劉朝佐,把他拉到廣州官府體系裡。大家形成抗郭同盟,共同應付這個難關。如此一來,白蓮教柘林預謀煽動兵變這個燙手山芋,他是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

    林守正人老成精,他也從柘林兵變裡,看到了自己的機會。這些大頭兵因為欠餉而叛亂,那麼事後朝廷肯定要追責,這筆龐大的餉銀,到哪去了?吳桂芳堂堂軍門,不會因為這種小事而遭殃,但是也要有所捨棄,才能把這事徹底壓下。

    那麼丟卒保車,就是官場上的不二法門,被拋棄的那個卒,除了郭安邦,還有誰更合適麼?要知近幾年的軍餉發放,全是郭師爺一手操持的。

    在那晚聽說李炎卿可能要倒戈向郭安邦之後,林守正已經迅速思考了一個應對策略。既然你姓郭的敢在我廣州官場體系內挖人,又出了這個事,就別怪我心狠手辣。我就把李炎卿拉過來,把這事變成你郭夫子的催命符,犧牲你一個,幸福全廣州吧。

    至於柘林兵變一旦發生,到底會鬧多大,大到什麼地步,這事跟他林知府有毛線關係?當然,如果吳巡撫有手段,把兵變壓下了,那他林知府一樣是頭功,照樣可以在巡撫面前邀功。

    前提是,這事必須是他報上去,而不是由郭安邦報上去,力度也要在自己控制之中,否則就是鬼扯。要實現這個目的,關鍵還是要拉攏住李炎卿。

    這事上,就看出收買親信的必要性。如果不是有那位林三哥從中牽線搭橋,並點出自家老爺的私心,李炎卿也根本設計不出這麼個局把林守正拖下水。別看劉朝佐是江西神童,二十歲不到就中了舉人,可是這在大明實在算不了什麼。

    李東陽十八歲就以進士身份入了翰林院,他這個二十的舉人,又算個啥?若是不能把林守正這老兒拉下水,這回破獲白蓮教案說不定就是給自己埋了個雷,不定哪天就把自己炸的粉身碎骨。

    現在既然林守正肯幫自己想辦法,就說明在下意識裡,他把自己已經當作他那條船上的人,這就好辦了。李炎卿覺得,也該自己顯示一下才幹了。否則若被林守正看做一個不學無術之輩,未免看的太小了。

    「老大人,按下官的想法,這事我們不如這麼辦……」

    等到李炎卿說了自己的想法,林守正的臉色舒緩了不少,點了點頭。「原本以為你年紀輕,見識少,不明世事,空有一腔血勇,卻不明人間艱辛,做事難免衝動。如今看來麼,你倒是個做官的材料,好好幹,有前途。」

    這話翻譯過來,就是林守正一直擔心李炎卿成為個憤青。要知大明朝最大的特產,就是熱血上頭的忠正君子。眼下又是徐閣在位,眾正盈朝的時期。

    自從嚴嵩倒掉以後,這種憤青風越刮越旺,越來越多的年輕官員,動不動就要為萬世開太平,為大明正本清源,粉身碎骨混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

    當初聽說李炎卿在香山縣大肆收錢,林守正從心裡倒是十分歡喜。如果他是個一心發財的官,這就好辦了。懂得千里為官,為的吃穿的人,一般來說,都比較好打交道,容易溝通。怕的就是,他與另一位舉人出身的老爺一樣,是憋著刷聲望的,那整個廣州官場,都得不得安寧。

    可是這次白蓮教的事,如果李炎卿是為了刷聲望,,則不論如何,都會對軍餉問題一查到底,不管後面是什麼樣的大人物,他都會一查到底。如果真如此,林守正也只好揮淚斬馬謖,在他破壞廣東官場大格局之前,送他去死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4 15:54
第三十六章拉攏

    現在聽了李炎卿的謀算,林守正徹底放了心,這個人,絕對是自己這種人,要的是實惠,而不是節草。這樣的人,值得發展,如果他能保證跟自己保持步調一致的話,說不定還能栽培栽培。畢竟自己老了,早晚有退休的時候。可是自己總有些人脈在廣州,將來要靠人照顧,這小子日後真能混出頭,說不定就要靠他。

    他盤算了半晌,然後道:「你的盤算雖好,不過細節上還有些欠缺,老夫幫你謀劃謀劃。」

    「多謝老人家教導,下官無知,讓您見笑了。」

    「不必客氣,你這個年紀,有這個見識,已經很不錯了。欠缺的,只是官場上的歷練罷了,多磨練幾年,你的前途不可限量,只要你好好聽話,跟著咱們廣州官場的人走,保證有你的好處。我告訴你,最近有人在告你,說你盤剝百姓,荼毒生命。全是混帳話,不收稅,讓衙門的人,去喝西北風啊!不過你自己那,也要注意下方式方法,要是告你的人太多,老夫也不好幫你。」

    「下官明白。今後一定改正錯誤,讓那些刁民走不到廣州,就抓回大牢裡。」

    「你自己想清楚就好,先把這次的事安排好,才能談以後。這功勞是越做越大,按你說的,把功勞都扣在咱們身上,雷一嘯的臉上須不好看。再說,吳帥是咱的頂頭上司,不提他,也不合適,你且回去,這次的事就看老夫的手段即可。」

    「其實下官這次來府城,還有一樁買賣。這買賣實在是有點大,下官自己肯定是做不來,不知老前輩有沒有興趣,入上一股?」

    等聽完了生意內容,林守正驚的筷子都落到了桌子上。「你……你小子,怎麼那麼大的膽子?這事要是鬧大了,是要掉腦袋的。」

    「林翁,這裡面的利益,咱們也不用多說了。再說這是廣東,又不是那江浙之地,沒那麼麻煩。這事,說不定還能讓咱的考績上,立上一記大功呢。」

    「這事事關重大,要驚動的也不是一兩個衙門,得仔細計畫一番,容我三思。咱們先把錦衣衛的雷老虎請來,把這件事解決了。你那的事,不要操之過急。」

    李炎卿回衙三天之後,廣州方面就來嘉獎令。吳桂芳修本入京,上奏朝廷。在廣東巡撫的英明領導,廣州府、廣東總兵、廣州錦衣衛千戶的親自指揮,統籌佈局下,成功搗毀了白蓮教廣東分舵。

    此役共格斃白蓮教長老五名,堂主及以下骨幹三十二人,教徒一百四十餘人。一舉粉碎了白蓮教意圖在廣東製造事端,影響大明安定團結,繁榮發展,危害大明廣東百姓的陰謀。事後核查首級,多為海外真倭,恐為汪直餘部。

    至於劉朝佐,瑞恩斯坦這種小蝦米,自然沒資格出現在這種級別的奏摺裡。可是後面敘功的夾片裡,他們兩人的名字,依舊都能出現。廣東地方上的嘉獎,也不會把他們漏了。

    瑞恩斯坦原職不動,但實授從小旗升為總旗,仍居香山。劉朝佐親與賊戰,身被數創,手刃三賊,特嘉獎白金一百兩,綢緞半匹。至於那位被捉的白蓮長老,則轉交廣東巡撫衙門,未幾暴卒。

    瑞恩斯坦得了總旗實授,歡喜的合不攏嘴。可是那起獲的銀兩,卻用去了大半,所剩無幾。李炎卿看著瑞恩斯坦那垂頭喪氣的模樣,在旁開解道:「你有點出息,小財不出,大財不入。這裡雖然是小地方,一年收糧也有兩萬石有餘,我稍微漏一點,就足夠咱們兩個吃的。有我一口乾的,就有你一口乾的,如違此誓,天打雷劈。」

    他又道:「再說,咱們這次,其實沒虧本。錢沒落住,可落住了人脈,這比錢要緊多了。按編制,雷老虎手下的小旗有一百個,如果按照實際看,廣東的小旗,不下千人。他能記住幾個,可這回他能記住了你的名字,你說,這錢花的值不值?要知道,大多數小旗想要送禮,卻還都摸不到雷老虎的大門呢。」

    瑞恩斯坦聽了這話,倒也覺得有理,他一摸腦袋「真的?雷千總真的能記住我的名字?」

    「那是。當時我們喝的高興,雷老虎親口說的。瑞恩斯坦,瑞洋人,這名字我記住了。你說說,這話得值多少錢?香山這地方,你別看現在窮,將來說不定就是一塊寶地。等到它成了個香餑餑的時候,你這個總旗就值錢了。誰想奪你的地盤,得先過了雷老虎那一關。我看他起碼能再幹個二十年不成問題,有他罩著,你還怕日後沒了好處?」

    瑞恩斯坦終究是個愛前程多過愛錢財的,聽了李炎卿的分析,也就釋懷了。至於說這裡變成寶地,他是不怎麼相信,不過能讓雷老虎記住名字,這筆錢算一算,倒也值得的很。

    廣東這地方,在大明版圖上,算不上什麼好地。錦衣衛裡沒幾個人願意到這做千戶,雷老虎的位子穩當的很。只要自己能被他提拔,那麼日後的前程倒是一片光明,想通這一關節,他的心情也就好轉起來。

    李炎卿自然不會告訴他,這次的銀子花消,主要用在和林守正談生意,以及為自己鋪路上面。雷老虎那邊,送不送錢,其實都差不多。主要是林知府的面子在,以及這個事上,錦衣衛得利最多,他才對瑞恩斯坦格外恩典,誇獎了幾句。孔夫子筆削春秋,自己是讀書人,當明白詳略之妙,否則這聖賢書就白讀了。

    「老瑞,等過幾天,我把這香山十一都的里長都叫來,這一筆買賣做下來,咱們哥們,就剩躺在銀子上睡覺了。保證你有吃有喝,有錢有糧。」

    「那就有勞劉老弟了,咱們雖然文武兩道,但彼此最是投機,我們錦衣衛這十來號兄弟,就全靠你了。對了,跟你說個事,你托我辦的事,我幫你辦妥了。」

    李炎卿自從與柳葉青分別後,只當她過不了幾天,就能趕到香山衙門。哪知這麼多天不見蹤跡,心中不穩當,便託了地頭蛇瑞恩斯坦前往打探,聽說這事成了,大喜之情,比起黑了瑞恩斯坦的銀子還要高興。「怎麼,人被你們找到了,現在何處?我怎麼不知道?」

    瑞恩斯坦的表情倒是十分詭異,似乎對李炎卿的某些愛好難以認同,半晌才道:「就在你來找我的時候,我的人才找到她。人已經送到你的內宅了,放心,沒讓你手下的人發覺。只是那女人,似乎有些不情不願的,你確定沒問題麼?」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4 15:54
第三十七章鳴冤

    李炎卿一邊暗自鄙視瑞恩斯坦這種洋人不解風情,完全不明白什麼叫欲拒還迎,不懂什麼叫矜持,不懂什麼叫口嫌體正直。

    一邊快速的擺脫了這洋鬼子,一溜煙的回了自己臥室,在門外叫了一聲「小美人兒,我回來了。小別勝新婚,咱們可得親近親近。」推門衝入,接著,房內就傳來了一聲女人淒厲的尖叫和男人的驚呼。

    房間內,一個蓬頭垢面,滿頭亂草,滿面泥垢的女人,雙手緊緊抓在胸前,蜷縮在牆角,一動不動,只是高喊著「你別過來!你別過來!」

    李炎卿也向後跳了一步「你是何人?膽大的乞丐,怎麼敢跑到老爺的臥室來了?當真是無法無天,你混哪個桿子的,你們團頭是誰?」

    那女人道:「誰是乞丐?我乃堂堂的知縣夫人,你不要亂來。我來這裡,是找本地知縣申冤的,哪知,遇到一群不知道從哪來的錦衣衛,就把我捉到你的內宅了。你是哪來的狗強盜,趕緊放了我,要不然,需小心王法無情!」

    李炎卿看著這看不清五官身上還散發著惡臭的婦人,心中升起一種將瑞恩斯坦叫來,活活捶死的衝動。我讓你找大美女柳葉青,你居然給我送個丐婆來,這算什麼!他咳嗽一聲「你是知縣的夫人?你丈夫在哪裡為官啊,說來聽聽。本官乃是本地知縣,念在同僚一場的份上,我送你去夫妻團圓好了。」

    「你……你是香山知縣?」那婦人仔細打量,才看清楚李炎卿身上穿的乃是官服,這才稍微放了些心。「我……妾身先夫,乃是你的前任。小婦人蔡門秦氏,本該給大老爺見禮,奈何衣衫不整,還望大老爺見諒。」

    「蔡門秦氏?你丈夫是哪一個?」

    「先夫名諱上建下德,乃是之前的香山正堂,與大老爺同朝為官,你們份屬同僚。他死的不明不白,奴家又遭奸人所害,以至淪落如此,還望大老爺為奴家做主,為先夫申冤。」說到這,她跪倒在地,以頭搶地,幾個頭下去,額頭上就滲出血來。

    李炎卿急忙道:「使不得,使不得。你這是做什麼,趕快起來說話。……算了,你還是趕緊去洗澡吧,等你洗完了澡,咱們再說。」

    他吩咐兩個幫役燒了熱水,早先為了接待柳葉青,他特意組織了一群幫役去估衣鋪,抄了幾件女子的衣服回來備用,結果這回倒給蔡秦氏用上了。

    那蔡秦氏似乎對於洗澡有些抗拒,但是李炎卿卻表示,她若是不洗個乾淨,自己是不會與她談半句話,她才無奈的前去清洗。只是過程中,房門被她頂的死死的,而在木桶旁邊,始終放著半塊磚頭。

    李炎卿那邊在肚子裡問候著瑞恩斯坦的列祖列宗,讓無數無辜的西洋女士,受了無端之辱。又盤算著:蔡建德的老婆,不是已經把那死屍領走了,扶靈還鄉麼?還從縣裡支走了一筆喪葬銀子,搞的縣裡多了筆虧空,怎麼又混成這副模樣了?難道是半路遇了盜賊,就成了這樣?可若是如此,她找自己又能如何,應該是在哪遭劫,去找哪的地方官說話才對,找自己算怎麼回事。

    他在這裡胡思亂想,卻聽門外傳來一個溫柔的聲音「告進」,接著一個人已經走進房中。

    李炎卿舉頭望去,但見一個削肩柳腰,鵝蛋臉,比花花增色,比玉玉生香的絕色佳人,出現在了自己面前。這女子看年紀不過二十上下,一身藕色衣裙,滿面羞紅,見李炎卿看向自己,她急忙後退了兩步,將頭緊緊低下。

    「你……你是剛才那個丐婆?阿不對,你說你是蔡秦氏?」

    那女人急忙下拜「小婦人蔡秦氏,給大老爺見禮。還望劉大老爺,看在先夫與你同朝為官的份上,為我丈夫做主。」

    李炎卿瞭解過,蔡建德今年三十出頭,與這女子年紀倒是相當。只是家裡有這麼個如花似玉的**,卻又把大把的銀兩花到安女王身上,簡直是丟了西瓜揀芝麻,不懂好歹的夯貨。

    看李炎卿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打轉,蔡秦氏的臉又漲的通紅,懦懦的叫了聲大老爺,才將男人的魂喊了回來。「你這婦人,不是送你丈夫靈柩回鄉麼?怎麼又跑到本官這裡來告狀了?難道是中途遇到強盜,折了盤纏,就又回本官這裡要錢麼?」

    哪知那婦人聽了這話,眼圈就又紅了。「大老爺明鑑,小婦人根本就沒來過您的香山,來到這裡,誆走我丈夫遺體的,另有其人。妾身是真的遇到了強盜,而且還是個枴子。」

    按這婦人所說,她本是蔡建德的續絃。只是當初訂婚之後,還沒來得及嫁過來,蔡建德就走馬上任去了。她過門時,就只好與只公雞拜堂,照顧蔡建德的寡母,替夫盡孝。

    可後來自己的婆婆亡故,自己派人去給丈夫送了信,卻不見丈夫回家守制,只好自己在墳邊蓋了個草廬,替夫守墓。再後來,又聽了噩耗,知道丈夫死在了香山任上,居然還是自盡而亡。

    她顧不上其他,就急忙賣了家裡的田產,到香山要迎接丈夫靈柩回鄉。可是她一個婦道,不曾出過遠門,心裡難免有些擔憂。結果中途遇到一位朝中侍郎的如夫人,便搭船同行。

    這位侍郎的如夫人十分健談,為人又很四海,很快就和蔡秦氏交了朋友,將她的底細盤了個乾淨。接著在一個晚上投店之時,二人同榻而眠,次日醒來之後,卻不見了那位如夫人的蹤跡,只給她留了十兩散碎銀兩。

    這蔡秦氏隨身帶的證明等物,也一並不見了蹤跡,想是被那侍郎如夫人拐了去。再一盤算,就知遇到了枴子。她經此一騙,更怕自己再遇到別的壞人,失了清白。便乾脆女扮男裝,後來又裝乞丐,趕來香山。

    這一來就難免耽誤了時間,在廣州又聽說香山蔡大令有個厲害夫人,敢在廣州大鬧一場,還從香山訛了筆路費銀子走人,就知是那枴子做的好事,連自己丈夫的屍體,都被她騙去了,心裡更加憤怒。

    她雖然和蔡建德沒見過面,但是畢竟兩人有夫妻名分,自己丈夫的屍體,歸了不明來路的野女人,這算怎麼回事?她跪倒在地道:「大老爺,你一定要給小婦人做主,將那枴子拿來問罪。」

    李炎卿也義憤填膺道:「沒錯!那枴子居然敢從衙門騙錢,反了她了!難道不知道,衙門口沖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我們一向是個創收機構,怎麼能幹成慈善機關?我這次逮到她,非要她錢債肉償不可!不過,你方才說你丈夫死的不明不白是怎麼回事?」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4 15:54
第三十八章短見

    對於衙門被詐騙犯作案成功這種丟人現眼的事,李炎卿自然有立場憤怒,要知道,那些錢如果不被該死的女騙子騙走,那可就都該進入他的腰包啊。換句話說,女騙子是在他沒來的時候,拿走了屬於他的錢,他如何能不怒?

    這種思維邏輯是否靠的住腳另說,在香山縣,李炎卿漸漸形成一家獨大的格局,他說的話自然就是道理,不容反駁。那女騙子騙了他的錢,就是騙了他的錢,這就是真相。聽蔡秦氏說,那女騙子生的還十分有姿色,如何能不叫她肉償?

    解索各種姿勢,以及各種角色扮演,這些都得在抓到人後再說。眼下他更關注的是另一件事,這已經是第二個人,在說蔡建德死的不明不白了。

    瑞恩斯坦干的是密探的活,加上工作年頭太長,難免有點職業病。對他的話,李炎卿是信疑參半,可是這位蔡秦氏,她是個普通婦人,卻也這麼說,就不由得他不加點小心了。

    「你說你丈夫死的不明不白?你向來在老家,不與你丈夫同住,你們兩夫妻連面都沒見過,如何斷定他死的不明不白?你可知,他前後虧空了朝廷多少銀兩?」

    「回大老爺,自來妻不言夫,只是為了替丈夫洗冤,我也顧不得那許多了。小婦人在家中時,婆母曾對我說過,我那丈夫為人最是涼薄,又少擔待。從小到大,惹了不管多大的禍,也是交給別人善後,自己從無承擔責任的勇氣,更無解決問題的膽量。若說他畏罪自盡,那實在是太高抬了他的膽量。這事別人做的出,他是萬萬做不出的。」

    這蔡秦氏的父親,乃是鄉間社學的塾師,也是蔡建德的開蒙師。對他的為人也十分瞭解,這人讀書的天賦很好,也很有為了功名富貴,父母妻兒皆為浮雲的殺伐果斷之心。其從一個鄉下窮小子,通過自己奮鬥,打拚成為國朝進士,讓家庭脫貧致富的經歷,也充滿了勵志味道。如果將之整理成冊,說不定還能賣一筆錢。

    可是這些閃光點下,都掩蓋不了其自私、涼薄的本質。單就一個把自己撫養成人的寡母亡故,他不回家守孝,就足以讓其在官場上萬劫不復。

    那蔡秦氏道:「我本是他的填房,至於他的原配,就是他未發跡時,受了奸人挑撥,想要陡然而富,學人到賭場去廝混。那些人原本是看中了他家的二十畝田,設局賺他。他賭輸了錢,怕人鬧到學房,壞了他的前程。可老娘又死活不肯將地契拿出去,替他了斷賭債,他便在家裡大鬧,幾乎要與他高堂決裂。最後是他的妻子見他鬧的不成話,先賣了孩子,最後情願自己跟了債主走,才了斷了這筆債。大老爺您想,他當初差點害的自己家傾家蕩產,卻也是讓別人善後,寧肯賣妻典子,也不會皺皺眉頭,他在香山欠的公帑,又怎麼會自盡?」

    蔡秦氏說的倒也是道理,這欠朝廷的公帑,不是欠民間的印子,犯不上如此極端。大不了兩手一攤,勞資要錢沒有,要命一條。難道為了區區阿堵物,為難一國朝進士?

    事實上,如果蔡大老爺不自殺,倒霉的最後是李炎卿。他如果死咬著讓蔡建德還虧空,就成了他不通人情,逼迫前輩。再加上他是一舉人,蔡建德是一進士,兩下里出身的巨大差距,最後只能是廣州官場方面施加壓力,李炎卿把這事扛起來。

    從常理上看,為這點事自殺,那就屬於是愛名聲多過愛性命,怕鬧翻了於自己清名有損,只得自盡。可是按蔡秦氏所說,蔡建德的節操十分成問題,連瞞報母喪的事都幹的出來,這樣的人會為了名譽自殺?

    不過明知道蔡建德是這樣的貨色,還把閨女給他做填房,這真是親生的閨女?他忍不住問道:「按你所說,令尊是蔡前輩的開蒙師,熟知他的為人,又怎麼會把你許他做了填房?再說,你這家世,又怎麼配的上七品正堂,國朝進士?」

    「小婦人乃一不祥之人,先後許配兩夫,未曾完婚,皆遭不測。只是婆母從小看我長大的,不忍見我被人指指點點,一力做主,才有了這門婚事。相公也是因為對婚事不滿,才不肯回來完婚。」

    在封建時代,一個連定了兩個丈夫,又都不等成親,就一命嗚呼。這種怎麼看,也是命硬剋夫的典範,又是個民間塾師之女,那位蔡大老爺的老娘肯讓她做兒子的填房,倒還真是對她的造化。

    這位蔡大老爺,倒是比後世的那位胡大師更有反抗精神,來個消極抵抗,堅決不完婚,寧可住到春風樓與安女王混在一處,這也能理解。

    「要說這扶靈回鄉的事,也不用你一個婦道自己完成麼。你家裡的父兄,蔡家的族人,都可完成此事,何必要你一婦人千里獨行?」

    「家鄉鬧瘟疫,可憐我全家,如今只剩我一個人了……」

    好吧,命硬不是你的錯,只能怪你的宗族人品不好,趕上你這麼個親戚吧。看來說你命硬也沒錯,一場瘟疫,宗族死走逃亡,倒是你一個女流什麼事沒有,這人品簡直是強到逆天。連遇到枴子,也是只拐錢不拐人的,還給她留了十兩銀子,而不是把她賣如清樓,當真是好運。

    「這也只是你一面之辭,你身上沒有任何證明自己身份的東西,我怎麼知道,你是蔡前輩的原配,而不是女枴子?」

    那蔡秦氏聞言面色大變,一咬銀牙「小婦人隨身之物,已全部遺失,實無力證明自己身份。沿途為了保全貞潔,不得不自穢自身,扮做乞丐,與男子同行,丟光了先夫的臉面,無顏苟全於人世,只好追隨丈夫於地下,以征清白。」

    說到此,她站起身來朝著牆壁就撞了過去。李炎卿到底手腳利索,急忙兩步過去,趕在她撞牆之前,攔腰將她抱住。開玩笑,她要是死在自己這,算什麼?因間不允,逼死前任之妻,這種事鬧大了就不是摘印的問題,而是直接砍了算了。

    被他這一抱,蔡秦氏卻掙扎的更厲害,還用上了女人最強有力的武器:指甲。可憐李炎卿,當初面對柳葉青這江湖俠女,仍能殺的對方流血求饒,如今卻被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婦人,抓出幾道血痕,只好道:「你莫尋短見,我信你就是。」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4 15:55
第三十九章翰林風

    聽他信了自己的話,蔡秦氏才不再拼著命去撞牆,只冷聲道:「你若信我,就先把手放開,難道你還要強霸命官之妻麼?」

    李炎卿也把手放開,後退幾步,雙臂一張,表示自己全無惡意。「夫人,我信你就是。你方才執意尋死,本官也是出於無奈,還望夫人原諒。」

    他方才抱腰時,手上自然沒那麼老實,經手三分肥,已經成了他的習慣。不得不說,這女人還是挺有料的。那蔡秦氏的臉脹的通紅,她方才被男人佔了便宜,可又聲張不得,只好吃暗虧。好在對方既以認可了自己的身份,想來也得講點體面,不敢亂來。

    李炎卿請她坐下,然後道:「秦氏,你今後有什麼打算?」

    「請老爺為先夫做主,訪拿出殺害先夫的凶手,為他報仇。之後小婦人就要追隨先夫於地下,到陰間去伺候他。」

    李炎卿暗自搖頭,這麼一個如花似玉的美人,為了個沒見過面的男人殉情,這是什麼腦子?當然,仔細一想也可以諒解。畢竟她現在舉目無親,無處投奔,將來即使為她丈夫報了仇,也無處落腳,將來能有什麼好下場?對她而言,死或許也是一種解脫吧。

    可是自己能眼看著這麼個女人去死麼?他眼珠一轉,「秦氏,這報仇的事,是本官的責任,自然責無旁貸。只是本官也是剛剛到任,諸事不熟,對於衙門裡的人,也不十分瞭解,你光說報仇,這仇如何報法?誰是殺害你丈夫的凶手?總要我慢慢訪查,這段期間,你又該到哪裡存身呢?」

    蔡秦氏也覺得這是個問題,自己眼下能去哪?若是繼續去做乞丐,怕也是不方便。越往南方,口音差異越大,自己的乞討也就越艱難。再說自己一雙小腳,若是被花子看出破綻,那下場不堪設想。

    李炎卿道:「本官倒是有個想法,說與夫人參詳。你看,本官身邊,也缺少個通傳的門子,若是夫人肯屈尊,這樣一來有了地方落腳,二來還可趁機監視衙內眾人。你夫遇害,動手的人,不會離開這個縣衙,只要你用心觀察,一旦發現端倪,找到蛛絲馬跡,到時候本官就好出手,為你夫報仇了。你一路前來,女扮男裝已是練熟了的,想來扮個門子,也不至於露出馬腳。」

    秦氏初時是不怎麼肯答應的,這知縣曉得自己是女兒身,方才手腳又不大規矩,若是留在他身邊,自己也不大安全。可是眼下自己還有地方可去麼?再說那知縣說的也是道理,自己在他身邊,還能觀察一下衙內眾人,若是發現了什麼線索,可以第一時間為丈夫報仇雪恨。至於這縣令麼?他若是敢亂來,自己豁出去一死,也要保全丈夫的體面就是。

    李炎卿見她答應先來,心中暗喜:這小娘子能夠在自己孤身一人的情況下,女扮男裝來到香山,足見是個聰明人。自己在香山缺乏親信,如果有這麼個聰明女人擔任門子,自己就多了個保險。更要緊的是,這女人大概不知道,很多大老爺的門子,可是要和大老爺一起睡的……

    「對了,你既然是塾師之女,不知可曾讀過書?」

    「當年爹爹教學之時,我也曾跟在身邊,倒是識些文字,懂些經義。不過大老爺既然是一方父母,必然是滿腹經綸,妾身哪敢班門弄斧?」

    「那你寫幾個字,我開看看。」

    秦氏卻從自己的發髻中取出一個紙卷,「這是妾身在沿途為先夫寫的鳴冤狀,還望大老爺一觀。」

    李炎卿雙手接過狀子,方一展開,就見到那一筆娟秀的小楷,比起自己的書法,那強出不是一星半點,不由暗自汗顏。等看完了狀紙內容,他額頭上已經沁出汗來,忍不住問道:「你閨名該不是叫香蓮吧。」

    秦氏聽他問自己閨名,心中大為不喜。可是自己畢竟要在他手下擔任部下,一些退讓和妥協,也是不可避免。只好強忍不快道:「妾身的名字喚做蕊珠。」

    「不是香蓮就好,不是香蓮就好。」李炎卿已經陷入深深的羞愧之中,自己這個肉身,好歹也曾經是大戶人家的公子哥,正經請過先生,進過學的。可是論文才,論書法,都被區區一婦道完爆,這簡直是丟人現眼到了極處。

    他問道:「秦氏,本官身邊,也缺少一書佐。若是你肯幫我代辦往來文案,我每月加你些月俸,不知你意下如何?」

    秦蕊珠聞言大驚,她雖然文采出色,但是從小就被灌輸了男尊女卑的觀念,認為女人的職責就是相夫教子。一縣的公務,那是自己一女流能干預的麼?她忍不住問道:「大老爺,你這是何意?」

    「沒什麼意思,你也看到了,本官是單身上任,身邊沒帶心腹。師爺文案,半個也無。你若是肯幫忙,我一定多加你的銀兩。」

    「只要能為先夫報仇,半文錢我也不要。再說,我苟活於世,只是為了報仇雪恨,報仇之日,就是我自盡之時,要錢也沒用。只要大老爺供應我的食宿,文案之事,我定然盡力而為。」

    「那好,回頭你去改個男裝打扮,對外就說是我的同鄉,來投奔我做個長隨。我人前人後,就喊你做小秦,還望秦夫人莫怪。」

    自這日之後,縣衙門裡多了個面貌俊俏的年輕小夥,成了大令的貼身長隨的事,便不脛而走。初時,大家倒覺得正常,這年頭誰做了官,沒有一幫親戚來上趕著投靠要位置的?

    所要擔心的,是三班六房的胥吏,不要被外人搶了位置,其他人倒是不怎麼往心裡去。這位大令說來已經很良心了,只來了一個同鄉,若是那富裕的府縣,光是坐堂官自己的親戚老鄉,就安排不過來。

    可是過了幾日,大家看李炎卿的眼神,就有些不一樣了。那些幫役們,也開始帶著些年輕俊秀的後生,往這裡送。說是上次送女人過來是自己考慮不周,這回改送自己的弟弟過來,照顧大老爺起居。

    要說一個知縣,身邊真得有書僮僕役伺候,否則萬事親為,未免太過不便。可是那些個送來的後生,一個賽一個的妖氣,明明是個男人,舉止動作卻總帶著女態,讓李炎卿不住的惡寒,全都趕走了事。

    最後他忍不住拉過一個書辦問道:「你們這到底是鬧的哪一出?怎麼都往我這送這種人?」

    「老爺您放心,我們都懂得。這其實是翰林雅好,是我們這些粗人不懂,才少了孝敬。您放心,我們這裡,本就有專門蓄養俊美男童的,不愁找不到好貨色。」

    李炎卿只覺得眼前發黑,忍不住怒道:「小秦,你給我滾出來!這都是你幹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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