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七品封疆 作者:普祥真人(已完成)

 
Babcorn 2016-11-24 15:30:1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34 108796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4 15:45
第二十章欠債的是爺爺

    那位管家上門,多半也是不懷好意,可是總不能躲著不見。等那位管家進來,見是個四十開外,身形矮瘦的中年漢子,一身青衣大帽,見了李炎卿,卻也不跪,只駢指問道:「你便是本地新來的知縣?」

    「你難道不認識官服麼?除了知縣,別人誰敢這麼穿?」

    「你是知縣,那便好說了。我家老爺已經掃聽過了,聽說你不過是個舉人授的知縣,怕你不懂規矩,來到這裡胡作非為,傷了你我兩家的臉面,到時候誰都不好看,特意讓我來囑咐你一句。從今天開始,這縣衙裡的事,你說了算,出了縣衙門,我家老爺說了算。大家井水不犯河水,誰也不要撈過界。另外,當初你那前任蔡建德,說是要在香山修一座儒學,我家老爺出了八百兩銀子,可是儒學不見蹤跡,這銀子也沒了下處。我梁家的銀子雖然向來不吝嗇,卻也不是這麼任人使法,少不得由你張羅著賠出來。其他的事,我也就不說了,你今後好自為之,我家老爺自會關照你的。」

    說完這番話,他轉身就待離開。李炎卿卻道:「且慢,這位尊管留步。」

    「怎麼?還有什麼沒聽清楚的地方麼?你這北人說話,倒是能讓我聽的懂,這倒不容易。想說什麼,我就聽你說幾句。」

    「敢問你家梁員外,可曾在朝為官,官居幾品?」

    「我梁家多財善賈,不曾入朝仕宦。」

    「那敢問尊管可有親戚朋友,鄰居街坊在省府衙門辦差?不拘是府衙還是藩臬衙門,便是沿海軍司,也算在其中。」

    「不曾有。」

    「那便好了。」李炎卿猛的一摔驚堂木「大膽的奴才。你不過一下人奴婢,見了本官一不下跪二不行禮,目無地方官長,難道當本官制不得你麼?左右,與我把他拿下,拉下去重打四十,棍棍見血紅。」

    他這一令傳下去,衙役公人面面相覷,卻無人敢上前動手。那梁興初時一驚,隨即也道:「我看誰敢?我乃是梁員外派來的,你們誰敢動我一跟指頭,我家員外饒不了你們。再說,狗官你別忘了,你可還欠著我們錢呢。」

    「呸!你難道沒聽說過,自古欠錢的是爺爺,要債的是孫子這句話麼?左右,還愣著幹什麼?誰把他打的最狠,本官就賞誰一兩銀子,若是膽敢違抗,即刻革除,趕出衙門永不敘用。與我扯下去,狠狠地打!」

    見自家上官真的發了狠,那些衙役也不敢再糊弄。再說一兩銀子的賞格,也不是開玩笑的。幾個人撲上來,將喝罵不休的梁興按住扯了中衣,便朝堂下拖,那梁興此時仍高聲罵道:「狗官,你等著,我家老爺饒不了你。我家員外家財萬貫,處置你一小小縣令,如殺一犬。」

    可是這叫罵聲時間不長,就被竹板與人肉的接觸聲以及慘叫聲代替。這些衙役都是奔著那一兩銀子下手,出手用力格外狠辣,他們又沒受過系統的打人訓練,不似大地方的衙役,明明打的血肉橫飛,卻是不怎麼疼痛。他們只知道使用蠻力,棍子舞的帶風,打到第三十幾棍時,梁興就連叫都叫不出聲。李炎卿吩咐下去,用涼水潑醒,接著又多打了十幾棍,又命人將他扔到大門以外。

    他此時彷彿才出了一口惡氣,將袍袖一揮「退堂吧。」

    等他過了宅門,來到內宅,見一塊寫著「勤慎堂」的匾額,歪歪斜斜的掛著。他沒帶著從人心腹,萬事都得自己來,好在他前世在曲藝團時,也是自己照顧自己,這倒不費什麼力氣。等打好了鋪蓋,人鑽進被子裡,萬籟無聲,思潮起伏,卻是久久不能入眠。

    這香山縣的印把子,看來不像自己想像的那麼好接啊。前任給自己留了個爛攤子,整個衙門的財政已經徹底崩潰,如果不能及時找到一條生財之路,那麼連基本的辦公都維持不下去了。地方上雖然沒有賈史王薛那般的豪強,可是那些海商,也同樣不好對付。說不定其中,就有人一面做海商,一面做倭寇,這也是個心腹大患。

    衙門內不止武力孱弱,人心也不團結。今日若不是自己下了重手,連衙役都指揮不動,這個官做的也確實沒什麼意思。怪不得前任到任後就紙醉金迷,聲色犬馬,實在是他沒什麼事可做,即使想做個好官,也要有這個條件才行啊。

    那六房書辦,衙役三班,都不是自己的人,這於自己做官大為不利。將來自己必須要培養起一支屬於自己的隊伍,把這些衙門老人淘汰一部分,拉攏一部分,否則自己早晚要被架空起來。

    梁家管家說的那個什麼儒學,又是怎麼回事?難道知縣貪墨了修儒學的銀子,用光了之後自殺了?這怎麼聽怎麼不靠譜啊。他好歹也是國朝進士,腰把子遠比自己冒充的這個劉朝佐硬多了,就算虧了銀子,也不至於死啊。

    他婆娘都懂得哭秦庭耍賴,他難道就不懂得?終歸是有解決之道,用不著把自己的命填進去,這蔡建德多半死的不那麼簡單。

    另一邊,吏房之內,燈影搖晃。張元德,李可適以及工房經承馬鴻圖三人湊在一處,小聲嘀咕著。「這大令別看是個舉人出身,卻不是個簡單人物。就因為一言不和,就敢打了梁員外的管家,又明言是來發財的,恐怕不像前面那個蔡書呆好對付。」

    「那又怎麼樣?蔡建德一個進士都被咱們收拾了,還怕他一個小小的舉人?現在就是無論如何,也要保住儒學的秘密。否則那些銀兩,就能要了咱們的命。」

    「張兄,要不然,咱們就來個一不做二不休,把他也解決了,豈不一了百了?」

    「胡扯!咱是六房書辦,不是那些海賊土匪,哪能說殺人就殺人。前次殺那蔡建德,只是被迫無奈,這回哪能這麼辦?你們想想,要是短時間內,連死兩位知縣,上面難道不會起疑心麼?瑞恩斯坦那洋鬼子又進來攙了一腳,你們難道就那麼想吃錦衣衛的牢飯?」

    「那張哥你的意思,該當如何?」

    「先讓他多活些時候,看看他到底是個什麼人物。如果對咱沒威脅,不如就多合作一段,他發財,咱們也沾光。如果他真是不曉事的,到時候再處置他也不算晚。」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4 15:45
第二十一章初戰告捷

    次日清晨,李炎卿從被窩裡鑽出來,已然做好了迎接梁家報復的準備。所謂打狗看主人,自己收拾了梁家的管家,梁家的員外不可能不出頭。可是他出頭,又能把自己怎麼樣呢?反正他也是想開了,人死面朝天,不死萬萬年。

    廣東這地方是民風剽悍,可是那又如何?毆傷朝廷命官,這個責任他梁家也擔待不起。尤其香山自治這個事,鬧的動靜又不小,無非是一群小蝦米在前面衝鋒陷陣,地方官府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左右是群猴子耍猴戲,懶得理會而已。

    如果梁家這種地方宗族攙和進來,那事情的性質就變了。如果地方官刷政績的信息重一點,搞成一個叛亂,那這事就不可收拾了。

    所以梁家直接出面動武的概率不高,當然不排除指使人來敲悶棍丟黑磚之類,不過這樣搞法,一來容易把事情搞大,讓朝廷介入不好收尾,二來就是太小家子氣,不符合一方富豪的身價。再說,只要自己這幾天多加小心,等到柳葉青來了,有這女保鏢坐鎮,也未必就怕了他們。

    從常理上講,這種土豪最大的可能,就是通過在官府方面的勢力,來摘自己的印把子。可是香山縣的印把子,難道很有吸引力麼?

    他現在基本已經判定,林守正知道這是個坑,所以那天才那麼好說話。總算來了個背黑鍋的,管你是舉人出身還是進士出身,只要吏部肯派你來,就是我廣東的福音。

    自己半路耽擱了這麼久的時光,居然府裡沒派個佐二下來暫代香山縣事務,也說明府裡也知這是個燙手山芋,沒人願意接盤。自己就此甩手不干,別人肯來幹麼?再說最壞的結局,也無非是帶著柳葉青,撂地說書,也未必就真能餓死。

    古人說置之死地而後生,他這一沒了心理壓力,顯的精神飽滿,衙役們見了,也暗中佩服這新縣令確實有膽色,得罪了地方豪強,卻無懼色。等到上堂之後,吩咐六房書吏,將本縣的白冊拿來。

    大明的收稅標準,是依據上繳戶部的黃冊,不過這年頭的黃冊,已經不大可靠了。在編製造冊時,制冊人員與官吏聯手塗改捏造,把個黃冊弄的面目全非,真正收稅時,是靠手裡的真帳本,這真帳本,就是白冊。

    李炎卿查點了一番冊薄,發現香山縣田地也有一千五百頃左右,在冊納稅丁口則接近五萬,年收糧稅二萬餘石,如果認真徵收,那麼田租丁稅,還是一筆不小的進項。

    至於當下麼,也不是沒有來錢的辦法。他吩咐手下衙役道:「爾等整天賴在衙門裡,聚眾賭博,便是把把押中,又能賺多少銀兩?香山遍地黃金,你們卻不肯低頭去揀,不是活該受窮?本官昨天來時,沿途所見,街面上買賣鋪戶不少,你們為何不去收門攤銀子?難道與他們有什麼勾結,故意買放不成?現在聽我的命令,給我上街收錢去,挨家挨戶的收,沒錢的就拿東西,本官回來,給你們記功。」

    那幾個衙役你看我我看你,卻是有些尷尬。一個老吏上前一步道:「回大老爺的話,這事不是小的們不去,實在是我們不敢去啊。地方上民風剽悍,且不少商舖都與咱香山的幾家員外有關聯,收他們的稅金,怕是會引發百姓以武相抗。咱們的人實在太少,怕是打起來,不是對手。尤其現在街面上,香山自治聯盟鬧的正凶,與咱們搶著收稅,那些商戶把保護費交給了他們,就不肯交給咱了。這些人還嚷嚷著要佔領香山,咱現在一收稅,等於是跟他們搶飯吃,這些人,跟咱們怕是沒完沒了。到時候鬧起事來,您的日子也不安生。」

    「他們跟咱們沒完?本官還跟他們沒完呢。一群刁民居然想要佔領香山,這是要反天了麼?你們只管去給我收錢拿東西,若是受了傷,本官就給他一筆湯藥費,如果不想去的也簡單,今後就別想再從我這拿錢糧。咱衙門也是窮的沒辦法,本官前任給我留了那麼多的饑荒,我不收稅,怎麼活?還愣著幹什麼?難道都不想要錢糧了麼?再去幾個人,把八字牆上的那些亂七八糟東西都撕了,一張都不要留下。」

    這些衙役昨天剛得了一個月錢糧,聽說知縣要不給錢,也有些害怕,只好大著膽子出去收稅。李炎卿又把張元德、李可適叫來。「咱這儒學營建,前後借了多少銀子?單是昨天來了個梁家總管要債還好說,若是這地方上所有的士紳都來要債,這事可不好辦。」

    「大老爺,小人昨天不是跟您說了麼,這縣裡您別問誰是您的債主,您得先問誰不是您的債主。這儒學,據說是要修的大一些,好一些,要修出風格,修出水平,修出檔次,這樣才能體現我香山百姓向學之心,才能有文昌帝君保佑,讓我香山多出幾個秀才。當時可是幾大員外全都出了分子,前後籌集銀兩一千七百餘兩。只是到現在,我們也沒看到儒學的影子,那些銀子也沒了蹤跡。這事還真是咱縣裡的一個麻煩,就算是把稅都收上來,還這債務,也怕是不夠啊。」

    香山這種彈丸之地,一千七百兩銀子,絕對可以算的上天文數字。再加上前面的欠債,加起來都快欠五千了。這麼大一筆錢,若說都被知縣蔡建德花了,就算打死李炎卿他也不會信。就算他有這個心,也沒有這個力量,錢太多,花不過來。難道,是被那位蔡大老爺的未亡人,把錢帶走了?

    若不是在客棧裡照顧柳葉青,自己或許就能撞上那位未亡人,憑自己的經驗,那筆錢真在她身上,怎麼也能分出一份來。現在人去屋空,沒有地方去找人,這麼多的虧空,就像一座大山壓在頭上,這得收多少稅,才能把錢收回來。

    他原本想著,衙役們出去,八成是要吃虧。不過這也沒關係,只要衙役被人打了,他就可以找廣州府報備,直接把這事搞大,到時候再把錦衣衛拉下水,不怕不把什麼香山自治聯盟徹底釘死。

    可是沒想到,這些衙役居然深諳兵法,知道自己後援不足,糧餉不濟,不敢偏師遠征。只將衙門附近兩條街掃蕩一番,趁著那香山自治聯盟沒反應過來,就迅速收兵,居然大獲全勝。

    回到衙門檢點物資,收上來不少銅錢與碎銀角,湊到一起,也有五兩多銀子,還有就是幾十件瓷器,一些日本摺扇、銅器,外加半斤茶葉,三隻老母雞,六十七個雞蛋,一筐水果,兩匹家織土布。而這些衙役卻是基本完好無損,只有兩個人被賣雞的老農吐了身唾沫,這倒算不得什麼損傷,連湯藥費都拿不了。

    「不錯不錯,開門紅啊。雖然不曾克復全縣,好歹先收復兩條街,也是戰功。你們幾個人這差使做的不錯,本官嘉獎,三隻母雞一會燉了吃,你們哥幾個,可以多分些肉吃。以後的差使就得這麼當,這樣我們才能有收入,否則大家難道喝西北風啊?還有,你們要記住深入群眾,紮根民間,不能坐在衙門裡,等案子上門。要學會微服私訪,查查他們出攤的時間地點,摸清規律,讓他們連跑都沒地方跑。這些不算,最重要的是,給我去查,有沒有私合人命,私自解決刑訟的事,發現一個抓一個,抓住一個罰一個,只有這樣,他們才知道打官司就得到衙門,不至於自己私下解決。」

    就在他這邊給手下科普衙門創收秘訣時,外面卻有人送來了帖子,乃是本地的鄉紳首領梁瑞民,有請縣令劉朝佐今晚到春風樓用飯。

    等見了帖子,張元德大驚失色道:「大老爺,這可萬萬去不得。他梁家做著海上貿易,與倭寇素有勾結,您昨天又傷了他家的管家,要小心他擺的是鴻門宴,說不定春風樓裡已經埋伏了刺客,您一去,只怕是有去無回啊。」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4 15:52
第二十二章鴻門宴(一)

    拿著梁瑞民下的大帖,李炎卿心裡也有點犯嘀咕。若是柳葉青在這,自己倒是毫不猶豫就走上一遭,即使鬧翻了,憑她一刀六鏢,自己怎麼也能囫圇個的回來。至於眼下麼,香山縣的公人並不足恃,而香山梁氏又是地方第一大宗族勢力,族中子弟多,做海上貿易的更多。屬於頗有武力的地方組織,連巡檢司內,也有他們的人。若是真要翻臉開打,自己肯定討不到便宜。

    若是拉上瑞恩斯坦一起?他一搖頭,把這念頭也打消了。這個帖子,可以看做是一個示威,如果自己連赴個宴會都前怕狼後怕虎,今後在香山還怎麼混?

    今天不管自己是不去赴這個宴,還是拉上瑞恩斯坦一起去,在香山就算把人丟到了家裡。那麼再想派人出去收稅,怕是真要被打回來。

    他一咬牙「怕什麼?梁家再大,還能大的過朝廷去?我也是朝廷命官,七品正堂,他梁瑞民,不過一草民而已,自來只有民怕官,哪有反過來的道理?本官倒要去會會他,看看他能把本官如何?爾等在衙中等候消息,本官單人獨騎,去會會這位梁老員外。」

    等到傍晚時分,梁家派來一乘小轎接人。李炎卿換了一身方巾儒衫,朝轎子裡一坐,那兩名孔武有力的轎伕也不說話,抬起轎子就走。

    李炎卿在轎內微合二目,盤算著梁瑞民這是唱的哪一出。他敢親身赴會,也並非無所依仗。嘉靖年間最大的一路海賊,就是號稱徽王,在日本建立根據地的汪直汪五峰,在他之前的海賊不管如何囂張,也沒做到力壓兩洋,海盜無汪直令不得存的地步。可以說在這個時代,他是實打實的海賊王。

    但那又怎麼樣呢?他照樣還是想要招安,上岸做個好人。最後也是因此,被王本固拉出去剁了。梁瑞民再狠,還能狠的過汪直去?他充其量不過是香山土霸王,殺官這種事,他敢幹麼?

    前者蔡建德屍骨未寒,如果這時候他再加害自己,那麼很可能兩條知縣的性命,就都要著落在他身上,他梁瑞民的頭也不是鐵打的,難道不怕死麼?

    從常理角度考慮,自己這次赴會不至於有生命危險。所要在意的,就是該如何處理與他的交往關係,不要被他掌握主動,否則日後在香山,自己就無法做到獨斷專行。

    行了一陣,轎子放平,一名轎伕拉起轎簾「有請大老爺下轎。」

    李炎卿邁步出了轎子,只見一座三層建築出現在面前,春風樓的匾額甚是顯眼。門首處兩排漢子,足有幾十人,皆是年輕力壯的小夥,身穿蜈蚣扣的武士服,頭戴英雄巾,腰間不是挎單刀,就是別著板斧。見李炎卿下轎,猛的同時跪道「草民叩見知縣大老爺。」

    這幾十人全無徵兆的齊聲呼喝,在夜幕下也甚是嚇人,若非李炎卿早有準備,知道梁家會出些歪招,怕是這一下非坐在地上不可。他冷笑一聲,掃視左右道:「梁瑞民何在?」

    這時從樓門內走出個三十左右的漢子,見了李炎卿急忙施禮道「小生梁蔭魁,乃是本地童生,見過老父母。我家叔父年紀大了,腿腳不便,現在三樓等候大駕。命學生前來,迎接您老。」

    「如此有勞梁公子帶路了。」梁蔭魁引著李炎卿走進樓門,見樓內燈火輝煌,大小燈燭照的通亮,幾十個花枝招展的女子,在兩旁伺候著,見了李炎卿,一起萬福道:「奴家見過大老爺,大老爺高侯萬代,指日高昇。」

    一階、兩階、十幾級的樓梯轉瞬上到了二樓,卻見一身穿寶藍色團花員外氅,頭戴*一統帽的高大老人,跪在二樓樓梯處。這老人看年紀也將近七十,生的身高六尺有餘,面如薑黃,長鬚飄擺,兩隻眼睛炯炯有神,讓人相信,這位老人身上,仍然充滿了活力。

    「罪民梁瑞民,老而無用,不能下樓迎接大老爺,死罪死罪。」聽他說話中氣十足,看來此老的身體極為強健。李炎卿忙伸手攙扶道:「梁翁一把年紀,又何必施此大禮?快快起來,咱們站起來說話。」

    「我看看,這位大老爺還真是年輕啊。聽說您是江西人,沒想到官話說的那麼好。孩子們不懂事,在外面搞什麼排場,真是不成話,沒嚇到大老爺吧?若是嚇到了您,我待會給您倒茶賠罪。」拉著李炎卿的手,梁瑞民仔細端詳,邊看邊誇,彷彿面前站的,是自己的子侄晚輩。

    「梁翁您說笑話了。幾十個老百姓若是就把我嚇住,這官我也就不必做了。京師裡面臥虎藏龍,隨便扔塊磚頭,都可能砸到個六品,七品。我在京師求官,幾位閣老、六部尚書的家裡也是常來常往,品官見的多了,這種小場面,我不往心裡去。」

    二人邊說邊上了三樓,這裡有幾處為貴賓準備的大包廂,梁瑞民引著李炎卿進入一間包廂之內,只見八仙桌上,各色干鮮果品擺的整齊,一個中年美婦,為兩人倒上了香茶,然後就退到梁瑞民身邊。

    而在身邊左右伺候的,還有十幾條彪形大漢,個個身材高大魁梧,肌肉虯結,臉上也是一臉的凶相。在李炎卿面前,也毫不介意的顯露著自己的兵器。「前者老夫手下的管家不懂事,衝撞了大老爺的官威,這都是老夫的不是。今日擺這酒席,也是為了給大老爺您賠罪。」

    「梁翁您客氣了,您的下人不懂事,我已經替您教過他做人了。這賠罪之舉,大可不必,一事不二罰,您今後只要換幾個明白人去衙門辦事,我保證不會輕易打人。」

    「劉老爺年紀輕輕,就坐上這香山正堂,不簡單啊。你也是個有造化的人,現在才來到香山,若是你提前二十年來,老夫當時脾氣正旺,就衝你敢打我手下管家這一條,不等你上這春風樓,就已經被人砍成十八段,扔在街上了。」

    他話音剛落,只聽一陣兵器出鞘之聲,十幾口雪亮的鋼刀已經抽出,在燈光下,泛出森森寒光,只待一聲令下,就待將李炎卿亂刃分屍。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4 15:52
第二十三章鴻門宴(二)

    李炎卿倒是面無懼色,端起茶碗自顧喝了一口「好茶,好茶。沒想到梁員外你用了二十年時間,才學會道理兩個字,這開竅的也是夠慢的。再加上你這一把年紀,真讓我懷疑,你年輕時干什麼去了?」

    「混蛋!」身後一名漢子勃然做色,舉刀就要劈,梁瑞民卻是哼了一聲「住手。一點規矩都沒有,老夫沒說話之前,這屋子裡誰也不准砍人。把傢伙收起來,這是在香山,不是在海上,給我去後面靠牆站著。」

    十幾條漢子乖乖收了兵器,貼牆站成一排。

    梁瑞民一搖腦袋「年輕人,越來越沒禮貌了。帶手下就是兩個字,麻煩。讓劉大令見笑了。您要問我年輕的時候幹什麼?這話說起來,怕是就長了。我梁家當初,不過是個土裡刨食的苦人家,我兩個兄長在鹽灘上做事,一個被人活活打死,一個因為販私鹽,遇到了巡丁,中了火器,落到海裡,連屍首都找不到。」

    「我當時給人扛麻包,做苦力,只要每天賺的錢,可以養活我自己,就知足了。那個時候,有誰會去教一個苦力做人的道理?再後來,我就學人做海上的生意,海上無王法,拳頭是道理。誰的刀快,誰的拳頭大,誰就有道理。」

    他用手一指那中年美婦「她叫紅姑,是春風樓的老闆。當初我來這裡,一眼就看中了她,然後把她的男人沉了海,把她收了房。這春風樓成了我的生意,她成了我的女人,這就是道理。」

    紅姑扭捏的一笑「老爺,都是陳年往事了,還提它做什麼?現在紅姑只知道是你的女人,那些其他的事,我都記不得了。」

    梁瑞民手撚鬚髯,哈哈大笑「那是老夫生平幾件最快活的事之一,怎麼能忘記?殺其夫而奪其妻,這是何等的爽利,你不記得,我卻要記一輩子呢。梁氏宗族原本有族長,可是自從我的生意越做越大,宗族裡,越來越多的後生願意跟我,那老族長就只好退位讓賢。他不讓賢,就會有人拿著刀子逼他讓賢,這也是道理。再說這香山,一群撲街仔,連我們的話也不會講。他說的我們聽不清,我們講的,他也未必懂,卻要來這裡做父母官,哪有這種道理?你說,我是不是該把這樣的人砍成十八段,免得讓他禍害香山父老?」

    他說到此,一拍桌子,桌子上壺碗震動,此老手勁可見一斑。李炎卿卻還是那麼四平八穩,輕輕打著碗裡的茶沫

    「梁翁今天要與我講道理?那就講講好了。你們聽不懂父母官說話,那是你們的問題,證明你們需要學著聽官話,說官話。大明與香山比,哪個大?天下南七北六十三省,若是都不肯講官話,那朝廷怎麼辦公,公務怎麼推行?你這裡的人不肯講官話,只會導致你們在官場上處處吃虧,只好一輩子在水上討生活,上不得岸,做不得正行,你說哪個是道理?至於說砍成十八段麼,其實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王法裡比這狠的多著呢。萬剮凌遲,聽過沒有?當年那位立皇帝劉瑾,可是要剮足三天才死。你覺得比起來,是這個狠一些,還是亂刀砍死狠一些?」

    「好小子,有點膽子,可你今天單身赴宴,就不怕走不出這春風樓麼?」

    「本官既然敢來,就不怕你們敢把我怎麼樣。廣州府裡有的是經制官健,總兵俞大猷是什麼樣的狠人,你們應該比我清楚。正經的真倭都不夠他打,何況是你們梁家這些宗族子弟兵?就憑幾把破刀,就想佔住這香山縣,這是本官今年聽的最好聽的一個笑話。汪直汪五峰都已經被砍死了,就憑你們梁家的人,難道還要跟大明作對麼?如果梁員外真的那麼想砍死我,那就不要耽誤時間了,動手吧,能拉你梁家幾百條人命陪葬,這個買賣做的很值得。」

    梁瑞民一雙鷹眼直盯著李炎卿,李炎卿也毫不客氣的瞪回去,對視片刻,梁瑞民忽然又是一陣大笑,用手猛拍桌子

    「好!好樣的,有膽子,我喜歡。如果不是知道你的根底,我真要懷疑,你這知縣是哪路江湖上的朋友假冒的。做知縣,虧了你的材料,怎麼樣,有沒有興趣跟我一起去海上發財?我拿條船給你帶,包你一年掙上千把兩銀子。」

    「多謝梁翁好意,不過放著朝廷命官不當,卻去海上做生意,這跟放著文官不做,自己往軍隊裡混,是得的一樣的瘋病。我身體好的很,不會做這種事的。梁翁不是說請我吃飯麼?怎麼只見喝茶吃水果,不見酒菜?」

    「急什麼?好菜不怕晚,今天我讓你嘗嘗,我們廣東的九大簋,包你滿意。現在時間還早,咱們玩幾把牌,過過手癮。阿紅,叫安氏過來伺候牌局。我好久沒有玩牌了,今天倒要看看,手氣如何。」

    一陣環珮叮噹之聲,前幾天在府衙外面遇到的那位高呼香山獨立,設土驅流的女子,走上樓來。她穿的還是那件胸前寫有香山二字的紅色罩衫,上來之後,先與梁瑞民見禮,又見過李炎卿。對面之下,她微微一愣「那天遇到的,原來是你?」

    「不錯。不過我要說明白,本官那天是去知府衙門面見太守辦理接印的事,而非為什麼香山自治搖旗吶喊,希望今後不要再說這種蠢話了。」

    「先把牌擺上,要聊天敘舊,一會散了酒局,你們兩個到房間裡慢慢聊。劉大老爺既然來這一趟,怎麼也得讓他掌握香山才行,阿紅,你說對不對啊?」

    紅姑笑的前仰後合:「老爺真是的,都一大把年紀了,說話還是這麼沒輕沒重,老不修。」

    「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梁翁果真是個人物,本官佩服。」李炎卿微一拱手,梁瑞民則伸手接過紅姑遞來的水煙袋

    「可惜啊,你若不是知縣,咱們真的該做一對好朋友。其實老夫有許多孫女,你若是願意,就辭了官,給我當個上門孫女婿。將來梁家的產業,有你一份。」

    「梁翁,不必說那些沒用的了,咱們還是玩牌吧。」

    三十二張骨牌,由那位掌握香山安女王負責碼的四四方方,又將三粒象牙骰子打了點數,二人各抓了四張牌在手,李炎卿問道:「咱們這牌,是怎麼個玩法?還請梁翁給個痛快話,我看看這牌我是玩的起,還是玩不起。」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4 15:52
第二十四章官字兩個口

    梁瑞民一邊將手裡的牌顛來倒去,彷彿在考慮著配成什麼點數拿出去比較合適。從他臉上看不出喜怒,也不知他手裡拿的到底是好牌,還是爛牌。聽李炎卿問,他笑道

    「怎麼?劉大令還怕輸不起麼?你手裡有官印,用多少錢,只管蓋個印,就當你付了。玩多大,都沒關係。不過既然你問,那我就告訴你。咱們賭上三手牌九,若是你贏了,你欠的那些債務,我就替你都拿過來,從此整個香山縣,你只欠我梁瑞民一家的錢。這樣一不算你利息,二不催你還債,三也不至於你八字牆外,都貼滿了那些告示。若是劉大老爺輸了,我只要恭常都的十頃田。那些都是荒地,租子反正也收不上來,不如就給了我,也是一樣。」

    梁瑞民嘴裡的恭常都,說的就是後世人們所說的澳門。大明將香山所轄之地,分為十一都,澳門是其中之一。

    這個時代的澳門雖然有葡萄牙人居住,可是土地所有權和管理權,都還捏在大明手裡。那裡正歸香山縣所轄,其土地歸屬,也由香山縣說了算。只是那裡自從有了葡萄牙人之後,與土民總有爭端,糧稅也收不齊全。

    衙門欠錢,土地還債,在若干年後乃是常態中的常態,土地經濟麼。可是這個時代,京師的房子也沒賣到幾百兩銀子一平米的地步,香山這搞房地產?那不是扯淡麼。梁瑞民要那的十頃地,卻不知打的什麼主意。

    「這賭的倒是不小,本官喜歡的很。可是梁翁,這買賣我未免太吃虧了。縱然贏了,也無非是把一群債主換成了一個債主,若是輸了,就要輸出去朝廷十頃田。縱然那裡收不到稅,卻也可以有別的用項,這賭本不大公平啊。」

    「哦?那依劉老爺之意,該當如何呢?」

    「若是我贏了,梁翁還得答應我一件事。把香山自治聯盟那群瘋子給我管住,不讓他們再出來搞風搞雨。你也別說這事你管不了之類的廢話,這個自治聯盟若是與你老爺子沒點瓜葛,打死我也不信。我前者去拜訪林太守時,他老人家有話。若是這自治聯盟再鬧下去,府裡就要調兵了。到那個時候,咱們誰臉上,怕是都不好看。」

    梁瑞民略一沉吟,點頭道:「老夫答應你,盡力而為就是。這事不是我一家出來做主,我一家也按不下它,不過若是你能贏了老夫,我梁家就答應你,不再參與這自治的事。」

    「既然如此,那咱就開牌吧。」

    李炎卿前世說書,對於骨牌並非一無所知,附體的這位,又是個吃喝玩樂樣樣精通的主,骨牌於他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好朋友,將牌一推,就湊出了一副地牌。

    梁瑞民看看牌面,面露得意之色「對不住,劉大老爺,這一把,是小民我贏了。」他將自己拼出的兩張牌,朝桌子上一扔,卻是一副天牌。安女王、紅姑等人紛紛道:「是啊,這一把是梁老爺贏了。有賭不為輸,下一手,也許就是劉老爺贏。」

    李炎卿卻把頭一搖「這話不對,這一把是我贏了。」

    「誒?明明你是個地牌,我是個天牌,難道你們北佬的規矩,是地牌比天牌大麼?」

    「正是如此。梁員外請想,這天地之間,大地載著萬物,大家腳下踩的,都是實打實的土地。沒有地,咱們站在哪?若沒有地撐著,這天不就塌了麼。地是撐著天的,當然要比天大。這就像船和水,難道水不如船麼?」

    梁瑞民沒想到推牌九,居然推出了歪理。先是沉默不語,隨即點頭道:「也算你說的有點道理,你們北佬的規矩,真的奇怪的很。遠來是客,就當我招待你,這第一局就算你贏好了,小安,洗牌。」

    十指纖纖,將骨牌洗好重碼,這位安女王倒是生了對好手,當年這雙手使的一路好拳,今日也洗的一手好牌。看她洗牌,得算做一種享受,尤其燈光昏暗之下,別有一番趣味,也不怪叫她來伺候牌局。

    紅姑又把切好的水果端了過來,連同茶水一起送過來,與二人品嚐。梁瑞民道:「咱們香山,特產異花神仙茶,這可是今年的新茶,大老爺嘗嘗吧,在你們北方喝不到的。」

    「確實,這好東西,在北方還真沒地弄去。這就像北方有的好東西,南方也見不著一樣。所以啊,這做人就不能太過固步自封抱殘守缺,總覺得自己家鄉的東西最好,容不得外鄉人進來,這樣的想法,只會讓活水變成死水,讓寶地,變成絕地,老爺子您想想,是不是這麼個道理。」

    梁瑞民哼了一聲「多說無益,還是看牌吧。」茶水鮮果放到一邊,二人又把手裡的牌在檯面上一放,這把牌卻是整個反了過來,李炎卿拿到了一副天牌,梁瑞民拿到了一副地牌。

    「大老爺,按你剛才說的,這地比天大。沒地撐著,天就塌了,所以這一局,看來是老夫贏了。你我一人贏一局,咱們算打和,第三局,見輸贏吧。小安,洗牌。」

    李炎卿這個時候判定,安女王不但洗牌的時候賞心悅目,那雙玉手上,肯定也動了手腳,連牌帶骰子,全都有問題。

    想讓梁瑞民抓什麼牌,梁瑞民就能抓什麼牌,想讓自己拿什麼牌,自己就只能拿到什麼牌。之所以這把讓梁瑞民抓到地牌,就是不讓他再有機會廢話。就是賭一百盤,自己也是有輸無贏。前任蔡建德,難道就是這麼,把自己的錢又都輸給了梁瑞民?可是他說自己已經很久不玩牌了,這又不像是說謊啊。

    眼看安氏的手要摸到牌上,李炎卿忙一把抓住「且慢,這牌洗不得。這把啊,還是我贏了。」

    梁瑞民怒極反笑「哈哈,劉大老爺若是這麼急著摸手,我就讓你們兩個先到後面快活一陣,等完事再出來也不晚。不用開這種玩笑,這地比天大,可是你剛才說的,難道要說了不算麼?」

    「梁翁,這可不是說了不算。剛才是剛才,現在是現在。人情似紙張張薄,世事如棋局局新。方才那把,是地比天大,這把卻是天比地大。您想,天圓地方,從來都是天包地,自古哪有地包天?若是沒有天罩著,這地就飛出去了。那當然是天比地大了。」

    梁瑞民聽的大怒,一拍桌子「一派胡言,難道開什麼牌,都是你贏?天下的道理,都是你一個人說麼。」

    李炎卿也不示弱,也一拍桌子「算你說對了。官字兩張口,咋說咋都有,在香山縣這個地方,我就是王法,我就是道理,難道你還有什麼不服氣麼?」

    包間內,刀光劍影,殺氣瀰漫,梁瑞民帶來的護衛都抽出了兵器,紅姑與安氏則尖叫著,躲到了包廂外頭。梁瑞民盯著李炎卿道:「只要老夫一聲令下,馬上就能讓你變成肉泥,你倒是說說,這把牌誰贏了?是天牌大,還是地牌大?」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4 15:52
第二十五章談判(一)

    冷森森的鋼刀,就放在他脖子上,只要再一用力,李炎卿這腦袋就得被砍下來。可是他卻還在手裡敲打著那副骨牌,彷彿放在脖子邊上的不是刀,而是女人溫柔的手。

    「這天牌大,還是地牌大,主要是看我拿的是什麼。我要拿的是天牌,就是天牌大,我拿的是地牌,就是地牌大。香山這裡的父母官是我,規矩只能我定,我說怎麼玩,就得怎麼玩,這就是規矩,沒的商量。你那十頃地,我不是不能給,但是我要知道,你要那地干什麼用。說明白了,再把該給我的好處給了,我可以考慮。若是想拿我當白痴一樣算計,讓我被賣了再幫你數票子,趁早死了這份心。你們手裡不是拿著刀了麼,看準了爺的脖子,給我使勁剁!」

    梁瑞民見他說的斬釘截鐵,並無半點轉圜餘地,只好一揮手「全都滾下樓去,沒老夫的話,誰也不許上來。吩咐紅姑,準備開席。讓安氏那邊伺候著,老夫只當北佬全是蔡建德那樣的孬貨,不料也有這般帶種的人物。幹他娘,夠硬氣。」

    等到那些打手全下了樓,包廂內只剩下樑、李二人,梁瑞民道:「老實說,若不是我盤過你的底,我真要懷疑,你不是個舉人,而是個江湖。那蔡建德還是個進士,不到這一步,都已經嚇的尿了褲子。你卻讓老夫拿你沒辦法,帶種。」

    「好說,我這官做的辛苦,為了做官欠了一身的債。我現在最怕的是沒錢,不是沒命。兩下里想法不一樣,自然處事手段就不同,那十頃地,你到底要做什麼?不如說明白了,只要我能幫忙的,倒不是不能幫,只是這價錢要說清楚。那些地,一年也能收上來不少糧食,給了你,縣裡就沒了進項。」

    「劉老爺何必拿話誆我?那地方我早查過了,都是些荒地,連本主都沒有,只能算是拋荒的官田,有什麼收成?至於用項麼?不急,咱們邊吃邊說。」

    過不多時,幾個羽衣霓裳的女人就托著個圓形銅器走了進來,看幾個人的模樣,這容器份量十分沉重,將幾個嬌滴滴的女子,累的氣喘吁吁,香汗淋漓。紅姑、安女王,則分別坐在兩人身旁,在一邊侍侯。

    梁瑞民一指這器皿「這九大簋是我們廣東招待貴客,最高規格的待遇,能吃上這酒席的,就是我們的朋友。上次蔡建德沒口福,菜都做好了,他卻沒吃上,你倒是好福氣。來來,嘗嘗這龍虎鳳,這是只有貴賓才能吃的極品菜。蛇、貓、雞三物合烹,蛇能驅風濕強筋骨,貓能溫補明目,雞能滋陰補陽,三者合烹,威力無窮。小安可不是好對付的,多少英雄好漢,被她榨成軟腳蝦。別看你年紀輕,怕也未必能是對手,還是趁早先補一補,待會才有氣力啊。」

    陸續的,後八個容器也端了上來,足足佔了幾張桌子。這宴席果然規格高,餐料上乘,量也給的足,就是來幾十人,也足夠吃了。

    所飲之酒,也是加了鹿血的陳釀,味道甘甜,入口醇香,幾杯下去李炎卿的臉也紅的像火炭。酒菜一吃,方才的不愉快,彷彿已經消散在風中。梁瑞民趁機就說起了那地的事。

    「恭常都那地方,是我們大明人的地盤,輪不到紅毛番鬼說了算。他們當初來大明,氣勢洶洶的要打仗,打就打啊,我們廣州人不怕他。結果一仗下來怎麼樣?番鬼全都要撲街!從那以後,他們學聰明了,懂得靠銃是沒用的,真正有用的是銀子。學會送禮了,這才在恭常都站住腳根,又學著別人的樣子,要來和我們做生意。做生意好啊,我們歡迎啊,他們那麼急著忙著把錢送給我們,我們為什麼要反對呢?」

    「可是出來做生意,也有做生意的規矩,要曉得拜什麼神,要曉得信什麼佛。早先的那些紅毛鬼,還懂得些道理,知道他們在這裡是外鄉仔,吃不開。要想混下去,就要依靠我們廣州人。可是現在的番鬼,越來越不懂得道理了。還有人,想要在澳門修他們的廟,拜他們的神。據我所知,他們的神是容不下其他神的,按他們的說法,咱們拜的神,都是假的,只有他們的神才是真神。老子吃海上這碗飯,信的是媽祖娘娘,誰敢說媽祖娘娘是假的,問問我們這些靠海吃飯的答應不答應?」

    他說到激動處,猛的一拍桌子,湯水四濺。

    「老爺,你消消氣,莫急麼。」紅姑連忙拿了手帕,為梁瑞民擦著身上。

    「那些番鬼除了蓋廟,還想要建炮台,修堡壘,造房子。將來,那些番鬼越聚越多,這恭常都到底是誰的天下?所以老夫想的是把地拿過來,讓他們無地可用。如果他們想用地,就得老夫點頭,到時候……」

    「到時候,狠狠敲他們一筆竹槓。」

    李炎卿在旁把話接了過來,他可不是那熱血上頭,一提國家民族就像打了雞血一樣的傻小子。梁瑞民的生意跟誰做?他連倭寇的生意都肯做,向來是大明好順民的葡萄牙人,又怎麼會真去搞對立?

    他要地也好,剛才那番義正詞嚴也罷,與其說是酒性催動,不如說是在自己眼前演戲。最後的目的,還是替自己撈好處。

    這種人與後世的買辦十分相似,多半是從哪收到消息,知道葡萄牙人有意用地,想要趁早把地拿下,到時候高價賣出去而已。

    「這買賣不是做不成,不過不是你這麼個做法。要說守土有責,我是大明的官員,守土之責,責無旁貸。這種事,怎麼能假手於外人?不過呢,梁翁一片赤子之心,本官也十分敬佩,將來紅毛番鬼要想拿地的時候,若無本地鄉紳做保,本官就不與他們談。」

    他這態度,等於是既把這個地權始終控制在自己手裡,又給了梁瑞民從中操作,賺去中介費用的空間。梁瑞民略一盤算,覺得雖然不能達到自己最大的目標,但退而求其次,能取得唯一代理人的身份,也能讓自己滿意,倒也沒再糾纏。

    「好,既然劉老爺這麼說了,老夫我給你面子。看在你為人這麼硬扎份上,這買賣,就這麼做了。不過,那儒學的事,你可要抓點緊,蔡建德死了,這儒學卻不能不建,我們香山人吃夠了沒有讀書人的虧,我們要翻身,我們要報仇。」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4 15:53
第二十六章談判(二)

    明宣德開始,科舉考試正式實行南北分卷錄取制度:應天及蘇、松諸府,浙江、江西、福建、湖廣、廣東歸入南卷,其中廣東的科舉實力在南卷五省一州十一府中,卻是最弱的一個。

    香山,則是廣東省中,科舉實力處於最弱陣營的一個縣,最弱中的最弱,其悲慘程度,不亞於宦官上清樓,冷暖自己知。

    「東莞人、番禺人都來我們香山搶飯吃,連我們的科舉名額都搶,我們這裡,也是吃夠了沒有讀書人的虧。」

    說起恨事,梁瑞興情緒又有些激動。他夾了一筷子白斬雞「就拿老夫來說,我知道我的帳房先生偷我的錢,可是那又能怎麼樣?我根本看不懂帳,沒法讓他知道,我知道他偷我的錢。只好定期殺掉帳房先生,僱傭幾個新手,等他們好不容易練熟了,就又接著偷我的錢,一直是這樣,殺的老夫都煩了,可又有什麼辦法。」

    「就拿這買地的事,就是我曾經一個帳房先生給我出的主意。那後生仔是外鄉佬,卻是我見過的人中,最聰明的一個。買地、香山自治委員會,都是他搞出來的。還建議老夫辦什麼報紙,開什麼學校。開玩笑,辦報紙有誰看的懂,開學校又有誰來當先生。不過老夫的眼睛看人從來沒出過差錯,他是能做大事的。他一個外鄉人,我肯用他當帳房,就是看中他的才幹。按他的說法,還要老夫買槍買炮,將來殖民……殖民什麼亞來著?」

    他將那帳房先生的宏偉藍圖簡要一說,總不過,割據、種田、攀科技、練兵、殖民、立國,幾步走而已。直聽的李炎卿身上汗如湧泉,連忙問道:「那此人如今何在?」

    「如今?如今已經被我送到下面,陪龍王爺聊天了。他說的計畫雖好,卻是條抄家滅門的路,老夫如今有錢有田,為什麼還要去做這事?再說,他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偷我的錢,又在我的船隊里拉人馬,要自立山頭,還要搞什麼人人平登,水手選船長,船長選大龍頭,這不是壞了祖宗規矩麼?我也只好按規矩辦事,送他上路了。」

    李炎卿長出一口氣,舉起酒杯道:「殺的好。這杯酒,我敬梁老爺子。」

    「敬歸敬,殺歸殺,可是他說的一句話,我還是覺得有道理的。再窮不能窮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這話後面那句我不信,不過前面那句,有道理啊。賺了錢,也得要有讀書人打理才好,否則,這萬貫傢俬,不定哪天,就被帳房先生易了主,不是白忙和了?」

    蔡建德募捐工作搞的那麼順利,也是與這香山十一都的幾大宗族,飽受了文盲之苦,急著想栽培出一部分秀才、舉人出來,從此獲得一個好出身,因此慷慨解囊,結果蔡建德一死,這錢就沒了下處,儒學也沒了消息。

    「蔡建德在街上欠的那些錢,都是小意思,灑灑水,還不還都沒有關係。可是儒學的事,卻是我們幾大家集資辦的大事,人死,事得辦。若是這事耽誤了,我們大家可要跟你沒完沒了,這香山驅流設土的事,我們就只好繼續鬧下去。」

    明朝文人的好處自然不用多提,如果條件允許的話,誰家不想出幾個讀書人?不過香山這地方,教育情況並不怎麼樂觀,唯一一座儒學,是南宋時期修建的,到如今早已經不堪使用,孔廟也早就不見了蹤跡。

    至於師資,這地方連教諭都沒有,還有什麼師資可言?科舉不利,也就是理所應當的事,即使是幾位大戶人家廣有傢俬,卻也只能保證自己家出幾個童生,秀才都出不了。

    修建儒學屬於大明時期的政治正確,不管縣官跟上級的關係多糟糕,這個提案也不可能被駁回,現在儒學的事,從府裡已經批准了,經費也籌齊了,可是這經手人一死,費用不知去向,這學宮的事怎麼辦?

    那些交了錢的人,自然是不能容忍儒學就此沒了下落,再加上白條消費的事,越發覺得朝廷的官吏不靠譜,香山自治聯盟,也就從一個笑話,轉變成了個一本正經的笑話。

    「梁翁,您這是有點為難我。巧婦人那為無米之炊,我兩手空空,拿什麼去蓋儒學?錢都被那個蔡建德搞沒了,難道要我自己掏腰包,去填這個虧空?」

    「你是縣令,肯定有自己的辦法,這個老夫不管。我們當初蓋學宮的錢已經捐過了,連名宦祠的錢,都包含在內,憑什麼還讓我們拿錢?所以籌款的事,你就徹底別想了,我們幾家,是不會再拿錢出來的。你這學宮若是蓋不成,影響了我們幾家人的科舉,到時候別怪我們到府裡去鬧。」

    他緩和了一下口氣「其實要真是劉老爺手裡不方便,也可以借款啊,比如恭常都那塊地,就可以用來做抵押物。當初我手下那帳房先生就說過,土地經濟,是地方財政的重要收入。他人雖然不在了,不過話說的還是對的,劉老爺,你腦子也要活一點,步子也要大一點。」

    「打住。咱們這事先不急著說,不就是學宮麼,我記下了,將來我會想辦法,慢慢籌措經費,把學宮蓋起來。來,喝酒。」

    學宮的事說了大半,見他沒興趣再說下去,梁瑞民也就不多談。反正自己的態度已經透露給他了,相信他也會明白這裡面的干係,不敢怠惰。

    香山這地方是個下等縣,年納糧兩萬餘石,他還要上解府裡,手上能有多少餘糧?建立一個左廟右學的縣學,柳費他肯定拿不出,最後還是離不開自己。

    他胸有成竹,便與劉朝佐談起官場見聞,南北風貌。這時候倒是李炎卿顯的比他這個老江湖見識豐富,畢竟梁瑞民的行動範圍,僅限於廣東、福建及茫茫大海,扶桑、流球。而李炎卿,卻是從京師來的。這個時代,大明的國都,當之無愧的世界中心,扶桑、流球那些小國,能往哪擺?

    李炎卿說的話雖然是信口開河,一實九虛,但是他畢竟是在京師的勾欄、坊司裡,結交了許多官宦子弟,於官場秘聞,大員逸事知道許多,又加上誦說演員的說書功夫,娓娓道來,如同親眼目睹一般。不是兄弟我在徐相府的時候,就是兄弟我在大冢宰家赴宴之時,把個香山一傑梁瑞民侃的雲裡霧裡,越發對他畏懼起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4 15:53
第二十七章牛刀小試

    這頓酒席初時還有些針鋒相對的味道,可等到李炎卿大展所長,談起京師風采之後,梁瑞民等人,就只剩了跪舔的份。

    這頓酒足吃到二更多天,才算曲終人散。梁瑞民道:「小安,還不扶劉老爺回房休息?劉老爺正在年輕,今天又是龍虎鳳,又是鹿血三鞭酒,晚上有你受的。」

    李炎卿卻擺手道:「不打擾了。有勞梁老爺的轎子,把下官送回衙門就好。今天出來的急,身上沒帶七百文,只帶了四百五十文保命錢。」

    「哈哈,劉老爺說笑了。這花酒,梁某還是請的起的。這春風樓是我的產業,就衝你我今天這麼投緣,從今天開始,這樓裡的女人,除了紅姑以外,你看上誰,就可以睡誰,不要你一個錢。你的上任蔡建德,當初在這裡專門有一間房,老夫也沒要過他的錢。你比他順眼多了,在這隨便住,不用擔心花消。」

    「多謝梁老好意,只是衙門那邊,若是我徹夜不歸,怕是衙役們心裡不踏實,萬一誰吃飽了撐的,到廣州府城去搬兵就不好了。我還是回去住的好,過幾日,本官下帖子,請十一都各族族長來衙門見個面,還望梁老爺千萬賞光。」

    見他執意要走,梁瑞民只好吩咐道:「紅姑,你把阿忠、阿義他們兩個叫來,讓他們抬我的轎子送劉老爺回衙,再跟衙門裡的幾個人說一下,劉老爺是我梁某的朋友。今後誰不給他面子,就是不給我面子。小安,你收拾收拾,跟著劉老爺回去。」

    來時,坐的是二人抬的一乘小轎,回去時,則是一乘四人抬的大轎,這轎子據說是梁瑞民平日裡自己乘坐的,又寬又大,十分舒服,塞兩個人進去,一點力氣不費。

    安女王既然要推動香山自治,又怎麼可能不與這位新來的知縣見個高低,分個上下,今天晚上,兩人到底誰在上面,就是個很重要的原則問題,她怎麼可能不跟回去?

    春風樓內,紅姑伺候著梁瑞民歇下,隨口問道:「老爺,您就這麼這麼看重這個新來的縣官?」

    「你懂什麼?不要看他只是一個舉人,這小子不好對付啊。咱們今天又是擺陣仗,又是拉傢伙,若是一般的讀書人,早就尿了褲子。可他呢,面無懼色,還敢跟我嗆聲,這份膽識,就非凡物。再說了,你沒聽他說麼,他能走進閣老府、尚書府,這人是好惹的麼?說不定他來香山只是個過度,日後會有大前途,對這樣的人,我輕易不想跟他抓破面皮,還是先結交一下再說吧。」

    紅姑此時也脫了衣服躺下,「老爺,我聽說洪四妹的人,又露面了?」

    「是啊。所以老夫住到你這裡來,也是怕你出意外。她男人是被我一槍打死的,前年她又把瑞虹給卸了,兩下是解不開的仇。原本以為,俞大猷在這裡,她不敢露頭,哪知道這婆娘膽子那麼大?她動不到我,只怕找你們下手,我不得不防啊。老了,殺不動了,只想吃幾天安生茶飯,過點太平日子。現在就盼著這個瘟生劉朝佐,真能把學宮蓋起來,我們梁家能出幾個真正的讀書人,也就不怕洪四妹了。這麼個硬扎人物,眼下正是咱的護身符,得罪不得。」

    一晚無話,到了第二天清晨,終於掌握了香山的李炎卿從床上起來,數了七百個銅錢遞給安氏「雖然梁老爺說他請客,不過該給的錢,也要給的。錢你數好,不要說本官佔你的便宜,那兩個字還是趁早洗了去吧。如今本官已經到了香山,從今以後,除了我,別人誰還敢說自己掌握香山?」

    那安氏也知這縣令與蔡建德不同,自己迷不住他,只好穿起衣服,冷冷的伸出手道:「承惠三十文轎子錢,出條子的車馬費,是另算的,即使不做也要給錢。」

    這一晚知縣在後宅掌握香山,六房書吏和衙役三班,卻都在議論著,他是坐的誰的轎子回來的。本縣第一號地頭蛇梁瑞民,居然被知縣給鎮服了?

    本以為打了他家的管家,怎麼也要把知縣收拾一頓出氣,可沒想到,兩位梁家管家給的話是,他是梁老爺的好朋友,見他如見梁瑞民,這是什麼世道?

    還不等眾人議論出結果,天光大亮時,梁家幾名健僕便抬了個擔架過來,上面躺著的正是當初那位來衙門裡傳話的梁興。只是這位梁管家如今已是血肉模糊,慘不忍睹。

    那帶隊的僕人,正是昨晚上送李炎卿回來的小管家梁忠,「我家老爺說了,是他管教無方,讓無知的下人,衝撞了咱的父母官,這樣的事,必須要嚴罰,否則今後這香山縣,就沒了規矩。如今已經打斷了他的雙腿,又打了五十皮鞭,算是給大老爺出氣,請老爺驗傷。」

    李炎卿點點頭「本官知道了。拿一兩銀子,給幾位算個跑腿錢。替我回去跟你們老爺說一聲,這事態度不錯,官民關係,理當如此,這才叫官民一家。不過麼,以後像這種私刑,還是少施為佳,本官已經接印理事,香山縣內,有權力把人打成這樣的,最好只有本官一個。」

    這梁家的僕人往日在縣衙橫衝直撞也不是一回兩回了,幾曾把衙役當做一回事?尤其大明朝吏不下鄉,衙役等人對於梁家人基本沒什麼威懾力,哪想過還有如此趾高氣揚的時候?

    李炎卿心裡有數,梁瑞民不是糊塗人。想建儒學也好,澳門那十頃荒地也罷,他想要發展,都離不開自己的幫襯。沒有必要在這種小事上,跟自己為難較勁,要了面子丟了裡子,那就劃不來。而且給本地父母官低頭,也算不得丟人,只是以往的知縣先天就把自己放在弱勢地位,那就另當別論了。

    這裡的名堂,下面的人搞不清楚,只知道連梁瑞民都服了,這街面上的小販還算個啥?這回看看誰還敢不交稅,誰還敢不讓咱拿東西?這衙門的差使,總算當出了點盼頭,不容易啊。

    後世香山縣誌載:劉公初至,即抑豪強,有本地土棍蟻聚亡命數百人,欲謀大逆,公單騎赴會,舌戰豪滑,數言解散,縛悖賊至堂下笞之,巨奸皆聞風匿跡。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4 15:53
       
第二十八章聯合行動

    既然折服了梁瑞民,地面上其他人物,就全不在眼下。打鐵要趁熱,縣衙眾快壯,皆深諳兵要,趁此時機,四面出動,意圖克復全縣,掃蕩群商。

    幾日之間,香山縣小販行商皆作鳥獸散,急急如喪家之犬,惶惶似漏網之魚,見著官靴者,如見地府無常;望戴翎帽者,似遇索命弔客。

    李炎卿初時大為歡喜,下令嘉獎,可喜了沒幾日,就有幾個商販直接告上衙門。

    「大老爺,您千萬要給我們做主啊。這也太欺負人了。我們幾個明明五天前已經交過稅了,結果今天,被另一撥衙役又收了一次稅,好不容易打來的魚,全被他們拿走了。您不是下了條文,說一次稅管半個月麼?這才五天啊,這簡直就是目無老爺,目無王法。」

    李炎卿聽的也是面帶煞氣,將手中驚堂木拍的山響「豈有此理?簡直是無法無天!本官向來愛民如子,體恤黎民,說過交一次稅管十五天,就是十五天,這個怎麼可以重複計稅?你們現在就去把重複收稅的人給我指出來,一人拉下去打二十板子,給你們出氣。」

    「大老爺,我們不要出氣,我們只要把拿我們的東西還回來就成了,其他都沒關係的。」

    「這個東西啊……這就有點困難了,東西進了衙門的倉庫,再想往外拿,這個手續很複雜啊。你們先回去寫個申請吧,然後找戶房書吏報批,再拿給我簽字蓋章,發下去之後,再走一遍手續,才能發到你們手裡。過程中,要交納手續費、人工費、筆墨費、還有滯納金、倉庫佔壓費。你們還不如就拿這個當做預支稅呢,等到後半個月,就收你們的稅就是了,這就叫提編,對提編。」

    打發走了幾個小販,李炎卿將那幾個衙役叫到面前,用手指著鼻子罵道:「你們幾個簡直丟光了老爺我的臉。我不是告訴你們麼?要製作納稅憑證,到時候認證不認人。你們這樣搞法,簡直讓老爺我下不來台。等咱衙門手頭富裕一點,多招一些臨時幫役,這種事,就讓他們去做。出了事,都推到他們身上,現在,都給我老實一點,順帶把瑞恩斯坦給我請來,本官與他有個生意要談。」

    這縣裡的衙役雖然比剛來時,有了點精氣神,士氣也有了提升,但是終究還是群烏合之眾,根本當不了大用。想在香山站穩腳步,打好根基,還是離不開瑞恩斯坦這個洋人。

    瑞恩斯坦見了李炎卿,也是不住的挑大指「好樣的,好樣的。沒想到你剛來幾天,整個香山氣象煥然一新,那什麼香山自治聯盟,也不怎麼鬧騰了。據說梁瑞民發話,要斷了他們的財源,他們也就沒精力折騰了。劉縣令是我這些年見過的支線裡,表現最出色的一個。看來我當初給你幫忙,是個正確的不能再正確的選擇。」

    「瑞恩老兄,您太客氣了。咱們今天不談這個,說點正事。上次我看你這小旗所,買賣也不怎麼興旺,難道你老兄,就不想招兵買馬,擴充人手?」

    錦衣衛一個小旗所按編制是十個人,可是大明各地的錦衣衛所,都有大量的軍余、力士填充,超編是正常的,不超編是不正常的。可是瑞恩斯坦手下,也就勉強能湊出正編制名額,顯然也是受困於錢糧不足,擴充不了實力。

    「我怎麼不想擴充部下?可是擴充出來的部分,朝廷是不給錢的。錦衣衛在香山的處境,也不比你衙門好多少,我如果帶人上街收稅,咱們兩個衙門就要起衝突。」

    錦衣、地方官府,都是吃著街面上這點效益,很多地方,都為了收稅的事,爆發衙役與錦衣衛的群體衝突事件,俗稱鬥毆。這種對打,多半就是看誰靠山硬誰有理,過去錦衣衛的靠山是陸炳,陸炳的靠山是皇帝,自然是橫著走。

    如今陸炳已死,朱希忠為人內斂,朝內又是徐階為首輔,號稱群賢畢至,眾正盈朝,正是文官當道的時候,錦衣衛氣焰大挫。固然親民官不能與清流官相提並論,但是如果知縣和個錦衣衛小旗發生摩擦,倒霉的也只會是瑞恩斯坦。

    如果兩人位置調換一下,李炎卿倒是可以不在乎,脫光膀子大干一場。大不了就是丟官,我反正都混到香山這倒霉地方來了,還能往哪降?拿丟官嚇唬我,當我害怕麼?

    可是瑞恩斯坦這種鐵桿的自帶乾糧五寶鈔,沒他這麼淡定。在地方關係上,也是寧可自己受點損失,也不敢和親民衙門發生衝突。若不然憑他的本事,不混錦衣去當水賊,早就發了大財。

    李炎卿道:「這事好辦,咱們兩家不一定是競爭的關係,完全可以攜手合作,共同提高,共同進步麼。我想的就是,衙門和錦衣衛聯合出擊,搞一次大行動。為了整頓咱香山的縣容縣貌,規範市場環境及經營秩序,搞一個整頓縣容縣貌,百日商業大整頓行動。行動的具體內容,就是規範整個香山縣內各門店的經營,對於其經營範圍,貨品碼放,著裝衛生以及納稅情況進行整頓,主要手段就是收稅和罰款。活動由本地衙役與錦衣衛協同完成,大家齊抓共管,不留死角,利益均霑,皆大歡喜。瑞恩老哥你覺得這個買賣干的過麼?」

    瑞恩斯坦和他的幾個嫡系部下這幾年來都窮的厲害,若不是還有點錦衣衛的體面,怕是早就弄條小船,下海去做海貿了。李炎卿肯把縣衙門的收入拿出來和他們對分,這當然是高興,可是到門面收稅這事,瑞恩斯坦還是有些嘀咕。

    「劉兄弟,你來的時間短,還是不太清楚。這門面鋪戶,不比那些游商。他們大多有自己的根腳,有的是本地幾個宗族家的人開的買賣,還有幾個,則與府城裡的佐兒雜官有些往來,你動他們,怕是要惹大簍子。你前任蔡知縣,也只敢用白條消費,不敢真的帶人去收稅的。」

    「他不敢,我敢。光腳不怕穿鞋的,大不了把我趕回老家種地去,我就不信,我要不出他們的錢來。你們錦衣衛也不必直接動手,只要在後面看著,對方動手打人時,你們再上手也不晚。」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4 15:53
第二十九章歪打正著(上)

    徵收商稅這事,早在李炎卿的盤算之中。縣令四大工作,賦稅錢糧應該排在第一位,沒錢他幹什麼來了。

    大明號稱重農抑商,結果實際就是農稅加上各種提編,練餉等等高的嚇人,商稅一個三十稅一外,能收的就剩點門攤,牙稅之類,遠比農業稅為低。更有甚者,就是那些開著門面的買賣人,想盡辦法偷逃稅款,拒絕交納。

    從明面上看,香山這地方商業十分發達,三街六巷,大小鋪面林立。可實際上,這些鋪面不曾為大明經濟貢獻過半文錢,那它有和沒有還有什麼意義?

    李炎卿談不到是大明忠臣,但既然做的是大明的官,吃的是大明的俸祿,那怎麼也得坐在大明朝廷這邊。端碗吃肉,放碗罵娘,這種不是人的勾當,他還是干不出來。

    以他現在的身份,區區一七品縣令,還是個舉人出身的雜流,要想在全國範圍內,逆轉這種多收農業稅,少收商業稅的現象,那是不自量力。但是在香山縣,他卻是唯一的官員,那麼收一下商業稅,還有誰能有意見?

    而且香山除了沒有佐二之外,還有個好處,就是文風不盛。這地方秀才屈指可數,舉人、進士一個沒有。那幾位中了進士的老爺,如袁三接之流,都搬家到省城去了,宗族不在這邊。黃佐的家倒是在這,可他自己已經死了,兒子又不成話,在家裡結交朋友,無心仕途,頭上只有個秀才功名,還是大宗師看在他爸爸面上關照他的。

    這樣的社會環境,就使得他的收稅行為,缺少許多阻力,沒多少人能干涉他,唯一影響他的,就是聲譽。這些商家肯定會戳他的脊樑骨,乃至散佈對他不利的流言,可是他在乎這個?

    養望這種事,那是仕林清流中人才需要的東西,自己一個雜流官,養的什麼望?他是徹底的沒有顧忌,想幹什麼就干什麼,大有香山縣內,捨我其誰的架勢,他想收稅,誰能攔的住他麼?

    如果說過去不敢收,還是考慮武力不足的問題,如今連這個問題都沒有了。錦衣衛與縣衙門聯手合作,其武力上的保障,足以支撐整個行動。

    同時,由於衙役在之前的一系列光復縣城,恢復香山衙門威嚴及經濟秩序的戰鬥中,爆發出的強大戰鬥力及輝煌戰果,讓香山縣的地痞無賴閒漢等等,在黑暗中發現了光明,紛紛前往衙門,要求充當幫役。

    與正役不同,幫役是沒有正式編制,也沒有正式開支的。所費錢糧,由地方自籌,屬於地方行政力量的補充,想招多少,給什麼待遇,都由知縣自己決定。反正也是從你地方財政裡支出,上頭才懶得管你。

    看著下面那群長短不齊的幫役,李炎卿也懶得多說什麼,只是吩咐道:「本官手裡,還有三個轉成正役的名額。另外本縣還沒有典史,這些崗位,都是留給有衝勁,夠機靈的人來做的。至於誰能做,誰不能做,本官現在還沒定奪,全看你自己表現了。」

    等到當天散衙,先有一個衙役送了只燒鵝過來,又有兩個幫役領了個羞的抬不起頭的姑娘過來,說是自己的妹子,來給大老爺收拾被縟,做個粗使丫頭。等到他們被轟出去,第三個進來的,卻是本衙的兵房書辦。

    「老爺,我那娘子出身書香門第,能讀書識字,還炒的一手好菜。老爺雖然試過了九大簋,可是這小家碧玉,家常小菜,自有一番風味。今日乃是小人當值,大老爺可來我家中,嘗嘗手藝。」

    李炎卿忍不住拍了拍這書辦肩膀「我本欲引你為心腹,你何以如此?」

    那書辦撲通跪倒在地「老爺,這是我家娘子點了頭的,只要小人能做的了典史,其他什麼都不在乎。」

    李炎卿自然不會到這下屬家去品嚐家常小菜小家碧玉的味道,他要是想要女人,帶著七百文去掌握香山就好了。眼下要緊的,還是把衙門的人心籠絡到手,同時讓他們能按自己的安排行事,不至於鬧出,自己喊打下面卻沒人動手的尷尬事。

    這些新來的幫役由老衙役帶著,操練幾日,上街實戰了幾次,果然合用。他們本就是地面上的牛鬼蛇神,百姓見了,先要膽顫心驚。這回有了官衣護身,就更加威武霸道,漸有天下無敵之勢。

    尤其他們不在正役,犯了事大不了就開革。反正老爺有話,今天開革,明天就起復,怕些什麼?結果一次出去,所得戰利,可比正役三次出征之獲。

    眼看大軍氣力養成,李炎卿一聲令下,命張元德挑選良辰吉日,大隊人馬誓師出征。適日天空碧藍如洗,陽光普照,李炎卿連喝幾聲「好兆頭,好兆頭。今日天公作美,我軍此戰必勝。」

    一干衙役並錦衣衛中人,皆飲了壯行酒,又帶好了應手傢伙。這段日子縣衙門戰果纍纍,手中有了積蓄,衙門裡的武備也就大為提高,正役挎腰刀,幫役持木棒,縣令將烏紗丟在一邊,卻換了頂武士巾,官服下襬一撩系在腰裡,做了個小衣襟短打扮模樣,手中也提了條水火棍,走在隊伍最前端。

    等一出衙門,就有百姓高喊「大事不好,這一回是縣太爺親自帶隊下山,大家快跑啊。」

    這些日子被幫役們搞的焦頭爛額的小販發一聲喊,就四下散去。那些幫役只好道:「今天這事與你們無關,不要亂跑,再跑逮到以後就罰款了。都老實待著,我們今天對付的是商舖。」

    出發前就有人問過,是先找當鋪下手,還是先找酒樓開刀。李炎卿都一搖頭「先找春風樓下手。」

    「大老爺,春風樓可不是好惹的地方。他背後有梁員外撐腰,從佛山五虎門,雇了十幾個年輕力壯的子弟保鏢護院。當年曾有個一劍震閩南,號稱是天榜排行第九的高手,跑到咱香山想要霸王女票。結果十幾個五虎門的人加上龜公、茶壺一起上,將他打的鼻青臉腫,在春風樓做了半年苦工才放人的。咱們這點人,到底是不是對手啊。」

    李炎卿自然不能放任這種畏難情緒蔓延,若是連個小小的清樓都不敢搞,今後還怎麼做大事?他帶領大隊二話不說,直撲春風樓。只見這隊人馬面帶殺氣,行動如風,在後還有幾名錦衣衛合後,當真如同下山猛虎,又似出海蛟龍,其勢幾不可當。

    大隊人馬剛到春風樓前,就見二樓的窗戶掀動,幾道人影飛躍而出,有人還喝道:「好厲害的鷹爪孫,居然識破爺爺的下落,不過想要捉住爺們,等下輩子吧。」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Babcorn

LV:9 元老

追蹤
  • 986

    主題

  • 920465

    回文

  • 38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