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七品封疆 作者:普祥真人(已完成)

 
Babcorn 2016-11-24 15:30:1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34 108795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4 15:55
第四十章女師爺

    大老爺好孌童的風波,前後影響甚大,總算他是一連到春風樓住了兩個晚上,才算把這歪風邪氣壓下,知縣大人從龍陽之好,變成了兼收並蓄一掃而光,雙刀劉朝佐的名聲,越叫越響。

    作為這一切的始作俑者秦蕊珠,卻沒有半點羞愧不盡,以身贖罪的覺悟。相反,在發現劉朝佐去了兩晚上清樓後,看他的目光裡,就總帶了些鄙視的味道。讓李炎卿忍不住暗罵:鄙視什麼?你男人當初可是長期住在春風樓,還為個**四處打白條,我比他可有節操多了。

    不過心裡埋怨歸埋怨,他對秦蕊珠這個得力助手還是十分滿意。她雖然只是個小家碧玉出身,但是處理公務,乃是個難得的天才。初時的適應期一過,工作馬上就能上手,那些繁雜的往來公文,李炎卿看了頭大的帳簿,都被她理的條條是道,滴水不漏。

    秦蕊珠自己也為有了這麼個舞台而歡喜,這種處理公文,負責行政的工作,讓她覺得自己就是縣令,能夠發號施令,牧守一方。工作起來,格外有幹勁,往往是李炎卿困了,她那還精神十足。李炎卿是慣會哄女人的,到了晚上無人時,他就將自己的藍色圓領官袍脫下來,讓秦蕊珠穿上,他自己在旁研磨捧筆,彷彿他才是下人。

    這種伏低做小的態勢,倒是讓秦蕊珠大為滿足。還是那話,這是個男尊女卑的時代,這種思想已經深深的烙印在這個時代大多數人的腦海裡。雖然有戚繼光這樣的偉大女權運動先驅存在,但是整體上,大明依舊是個女弱男強的格局。能有個知縣這樣來討好自己,秦蕊珠的心裡,自然難免有些得意。

    只是她一負責處理帳目,當初蔡建德打的那些白條,自然就逃不過她的眼去。自己的丈夫,為一個清樓女子花費了如此多的錢財,討其歡喜,讓她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理智告訴她,夫為妻綱,丈夫做什麼,妻子無權插嘴乾涉。可是情感去告訴她,這事決不能忍受。

    看她手拿筆管,緊咬下唇,面色發白的模樣,李炎卿急忙端了杯茶,放在她手邊。「我們的女縣尊,請用茶吧。」

    秦蕊珠連忙道:「對不起,是小婦人失態了,大老爺莫怪。」

    「這沒什麼,任何女人遇到這事,都不可能當什麼都沒發生過。不過我想說的是,人死了死了,與一個死去的人追究這些事,是沒什麼意義的。過去的事,咱們就都讓它過去吧,這樣對我們每個人都好。大家應該想想活著的人,把眼光放遠一點,這樣對所有人都有好處。」

    「謝謝大老爺。我……我只是一時有些轉不過彎,給我點時間就好了。我們明明沒見過,其實也沒什麼情分。再說男人做這事很尋常,可我這心裡……」

    「想哭就哭吧,沒什麼可丟人的。若是蔡前輩沒死,我會借你根棍子,打的他躥上房去。你是他的老婆,當然有權力生氣,這根本就不能算做過錯。」

    秦蕊珠只覺得鼻子越發有些酸,她急忙深吸了口氣「大老爺,妾身這幾日清理帳目,發現咱們香山的帳目很有問題。那些書辦們在計算數目時,習慣性的抹去零頭。您看這一筆,七百二十六加三百五十七,他們只記做了一千零八十,更離譜的,是在後面的帳裡,這一千零八十,又按照一千零五十來計。您說,他們是不是就因為中飽私囊被先夫發覺,所以才殺人滅口?」

    李炎卿暗自佩服,這秦蕊珠真是生不逢時。若是晚生幾百年,定是職場上的一位好手,心裡更堅定了栽培她的念頭。「秦夫人,你當真是心細如髮,一雙火眼金睛,什麼樣的小輩,在你眼前也休想遁形。不過要說為這殺人,那就算了,根本不可能的。」

    「不是我有意袒護,而是事實如此。正如縣令不是靠俸祿活著一樣,那些六房書吏若是靠工食銀活著,那早餓死了。大家都要各自去尋來錢的辦法,這種帳目上的手段,就是其中之一。各地府縣,手法不同,但是基本相差無幾。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大家沒人會真的要去探個明白的。蔡前輩既是官場中人,這個道理,他會明白。而那些吏員,也不會為了這點小事,就去殺害上官。」

    秦蕊珠點點頭,「看來是妾身小題大做,惹大老爺發笑了。」

    「話不能這麼說,我明天就去敲打敲打他們,讓他們知道,本官有了個得力的幕僚,要他們今後小心點。虧空歸虧空,該給你的潤筆,不能少了一個子。你放心,蔡前輩的事,我會用心訪查,保證會還你公道。你自己也要放寬心胸,不管過去蔡前輩做過什麼,如今他人已過世,那些事也就全都煙消雲散了,不要放在心上。天晚了,你晚飯吃的不多,我去為你做些夜宵。」

    秦蕊珠急忙起身道:「那怎麼行?做飯這種事,本來就該是女人的活計,大老爺請坐,我去弄。」

    「小秦啊,這我就要批評你了。你怎麼又忘了?現在,你是男人。再說了,酒樓裡的廚子,難道就不是男人了?你現在要做的事是大事,做飯這種小事,交給我就好了。」

    看著這位英俊的大老爺走出房去,秦蕊珠用手撫著臉,心中如同揣了個小耗子,陣陣亂跳。她用手輕輕刮了自己兩下「你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別忘了,你將來是要殉夫守節的人,不可行差踏錯,壞了蔡秦兩家的臉面。再說,你一個不祥之人,難道還要再多害一個?」

    有了這麼個得力的女秘書,李炎卿的日子也就過的舒適了。前世他曾和人說「人生若說成功,標準之一就是有事秘書干,沒事幹秘書。」現在雖然距離沒事幹秘書還遙遙無期,但有事秘書干,起碼實現了。他樂得甩手掌櫃,成天悠哉忽哉的拉上瑞恩斯坦去四處閒逛。

    大明文武兩道,彼此看不順眼,錦衣鷹犬更被文人士子視為寇仇。香山縣這大令與錦衣精誠合作,協同作戰,共訪白蓮奸邪,實乃國朝表率,朝廷干城。香山縣內,酒家膽裂,攤販魂飛,皆二位大員之戰功。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4 15:56
       
第四十一章宗族之會(一)

    在攤子上,兩人吃著老闆贈送的狗肉煲,李炎卿邊吃邊道:「瑞洋人,你說你這差使是怎麼幹的。我讓你找柳葉青,你倒好,給我找了個乞丐婆送來,若不是她是知縣夫人,真是個丐婆,你讓本官如何安置?」

    瑞恩斯坦大手一攤「我首先要說明,我是個偉大的大明人,而不是下賤的洋人。再說這事不能怪我,你說的柳葉青是江湖人,我自然按江湖人找。那些江湖人,不大多就是這麼一副乞丐模樣麼?而且那些丐幫中人,哪個不以江湖人自居。」

    說到這,他臉上露出古怪笑容「你又沒吃虧不是。那麼一位美麗的未亡人,你們在一起……。讓我為可憐的蔡知縣默哀一會吧,你這個卑鄙的人。」

    兩人又說笑幾句,瑞恩斯坦道:「我聽說,香山十一都的各族族長,已經全到了縣城?前天就要來拜見你,結果被那美麗的夫人擋了駕。你到底要幹什麼?你不是說,必須要從他們身上敲竹槓麼,連人都不見,怎麼敲?」

    「你這個洋人,到底不是我們大明出身,對於這些關竅完全不懂,才有此愚蠢的問題。現在主動權在咱們手裡,是他們急,不是咱們急。給他們壓的時間越長,他們就越害怕,到時候,咱們能得到的就越多。你就放心吧,有我在,幾時有你的虧吃?」

    這次白蓮教的事,雖然在呈文上已經被壓了下來,包括柘林的事,也隻字未提,但這不代表吳桂芳真放鬆了警惕。廣東是他的一畝三分地,真要出了問題,其他人的都能推卸責任,只有他是真要頂鍋的。

    他一方面將壞事變成好事,把這次的白蓮教風波,算做了自己領導下的一件戰功;另一方面,也開始在廣東實打實的抓起了白蓮教。由廣東巡撫衙門牽頭,廣州知府衙門、廣東總兵衙門、廣東錦衣衛千戶所,幾家機構通力合作,一場轟轟烈烈的抓教匪活動,正在廣東展開。

    廣東一帶的武林門派,幫會堂口,這下全都遭了殃。若是有得力的靠山,再使上足夠的銀兩,還能考慮免罪,大多數的幫會門派,則直接被官兵上門踢場。

    任你是掌門,還是幫主,任你是什麼天榜高手,還是兵器譜排名若干,在官兵眼前全都一樣。幾十個幫會就這麼煙消雲散,成為武林上的又一場浩劫。

    香山自治籌委會,前段日子跳的太歡,直接把隊伍開到了廣州知府衙門外面。林守正從自己的本心,是想把這個組織順勢剷除,為自己出一口惡氣。可是做官不是做混混,快意恩仇這種事,是江湖匪徒的口號。

    做官的人,可不能拿這個當行事準則。這個組織背後有誰當靠山,以及會牽扯到誰,林守正自己也沒譜,因此不敢把事鬧大。

    可是事不鬧大,不等於不能把輿論做大。在李炎卿的引導下,香山縣已經流言四出,朝廷已經把香山自治籌委會算做了教匪一黨,準備發兵捉拿。尤其安氏還曾練過拳術,誰能保證她不是白蓮教出身?據說俞大猷已經調了一個守備過來,準備發兵進剿。

    這十一都的宗族頭目,未必怕地方官,但是卻沒人不怕官兵。他們宗族的武力再強,能比的過朝廷正軍麼?一旦官健到了,瓜蔓累葛,這些宗族誰也別想有好下場。單是一個籌措錢糧,就足夠讓大家吐血破產了。

    這種時候,就只能依靠李炎卿這個地方官,希望他能為香山說話把那些官兵擋在省城,不要讓他們下鄉剿匪。本來李炎卿下帖子請十一都的宗族頭領來議事也未必來的了這麼齊,這回大難當頭,十一都各姓族長,卻是全員到齊,就等著與李炎卿當面分說。

    「他們是來為自己求情的,這時候,是他們有求於咱,咱得端起來。多蹲他們幾天,也讓他們知道知道厲害。本官還欠著那麼多的虧空,不把他們吊的足夠火候,那些虧空幾時才能還上?」

    其實就這幾天,秦蕊珠已經收了不少禮品土儀,有不少一把鬍子的長老,卻對秦蕊珠小兄弟長,小兄弟短,還有的要為她說媒討老婆。把個秦蕊珠鬧的哭笑不得,同時也對這大明官場有了更近一步的認識。

    這些族長,平日裡在宗族中,都是一言九鼎,德高望重的首領。家裡全都修著水牢,款待同族同鄉。又把宗族裡那年輕漂亮的姑娘媳婦拉到家裡,教授待客禮儀,暖床技巧,幾曾這麼低眉順眼過?

    奈何形式比人強,若是真弄到閩勇下鄉,大家到時候都沒好果子吃。俞大猷手下的那些窮棒子,據說是從窮山溝裡招出來的兵,長這麼大,交情最淺的就是銀子。

    若是他們到了香山,自己這些人還能有便宜麼?

    只好放低身段,去討好一個怎麼看怎麼像兔子的門子。背地裡自然把那香山自治籌委會的祖宗十八代問候了個遍,那位安女王的身價已經一落千丈,沒人問津。

    一口氣又悶了三日,眼看這禮物收的差不多,他這才對秦蕊珠道:「我明天與十一都的宗族首領相見,你隨我同去可好?」

    這時秦蕊珠正一身官服,手拿毛筆飛速的謄寫著帳簿。整個香山縣的白冊,在她看來就是筆爛帳,必須重新修訂,否則就沒有任何可看的價值。這工作量不問可知,可她樂在其中,連李炎卿都攔不住。

    她一聽這話,卻嚇了一跳。「這可怎麼行?那些宗族長老,各都里長,乃是鄉賢,我一個女流……就算不是女流,也是你的門子,哪有資格去與他們同坐?」

    「小秦,你這話就不對了。你看看,你在這辦公,連本官都得伺候你,他們又算個什麼東西?你知道你現在是什麼人?是我的心腹啊。本官的心腹,比那些土鱉族長不知高到哪裡去,有什麼不能去見的,明天我帶你去。」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4 15:56
第四十二章宗族之會(二)

    上次見宗族首領這個級別的人,還是在自己婆婆死的時候吧?秦蕊珠提著筆,腦子又有些走神。想到當初那位白髮蕭然,面目慈祥的族長,是如何義正詞嚴的奪走了自己手裡一部分財產算成了族裡公產的。

    在她心目中,這些人與官府不分伯仲,權威上難分高下。可如今麼,這些族長、里長,卻要先對自己點頭哈腰,叫一聲「秦夫子。」這種感覺,讓她覺得心裡竟然分外的甜蜜。

    這些族長心裡對於秦蕊珠充滿了鄙夷,一個靠著跟知縣睡覺提升的兔子,居然混到了師爺的地步,簡直是胡鬧。可是再胡鬧,也只能忍下去。

    香山縣無官的不利之處,現在就體現出來了。當知縣想要做什麼時,縣裡連個制衡他的人都沒有,只能任他為所欲為。

    李炎卿與眾人見禮之後,梁瑞民首先開口道:「劉大老爺,我等今日前來,乃是因為聽到一個風聲,前者春風樓偶有賊匪為害,朝廷卻誤會我香山子民通匪,這實在是天大的冤枉。我們這些沿海百姓,拜的是媽祖娘娘,信的是海神,怎麼可能去拜那無生老母,信那真空家鄉?還望大老爺千萬為我等做主,不可讓官兵來我香山啊。那些官兵素行不法,若到香山,必要害民,到時候百姓遭殃,生靈塗炭,這就是人間慘劇啊。」

    其他幾位宗族頭領知道,梁瑞民如今是李炎卿最大的債主。香山地面上,前任知縣積欠的債務,已經有八成以上都轉到了他的名下,向來他說話,知縣是要給些面子的吧。

    這老狐狸也是個聰明人,春風樓的事,他始終裝做不知,就是不往這趟混水裡趟,弄的一心想抓他把柄的李炎卿,也拿他沒辦法。

    其他幾位族長紛紛附和道:「正是。梁翁說的在理啊。那些丘八,最是無法無天,比起強盜還要厲害許多。有酒就醉,有女人就睡,見房子就住,見東西就拿。若是他們來一趟香山,不知道有多少女人家要懸樑,不知道有多少無辜百姓,要被他們奪走家財。大老爺千萬要與我們做主,不能讓他們來啊。」

    李炎卿卻是一臉嚴肅「豈有此理?你們說的這是什麼話?朝廷捉拿亂匪,乃是天經地義之事。那白蓮教為非作歹,糜爛地方。又口出大逆不道之語,一心要叛亂朝廷。這樣的歹徒不除,朝廷就永無寧日。你們說,不抓白蓮教這種話,讓本官怎麼說的出口?」

    他頓了頓,又道:「這樣的話說出去,上峰又會如何看待我?列公,你們不要讓我為難啊。其實啊,這一個守備也沒多少人,左右不過千把人馬到香山,你們只需要各家攤派下,該準備錢糧準備錢糧,該準備馬干準備馬干。俞總鎮治軍最嚴,你們放心,我想不會出什麼事的。」

    治軍最嚴?這話他們不是沒聽說過,可是誰肯信?大明的兵是什麼德行,大家又不是沒見過。尤其聽說俞大猷帶的是福建的閩佬,都是外鄉客兵,客兵最是無法無天,這一點誰不知道?就算俞大猷帶兵嚴格,那些兵又能好到哪去?

    李炎卿又道:「我與梁翁說來還是朋友,有些話我本不該說的,可是看在朋友面上,卻是不說不行。這次朝廷不單要派兵,還要派一批得力的錦衣衛下來,調查前任蔡大令身遭不測之事。原本說蔡大老爺是自殺,可如今出了白蓮教,誰還能說他是自殺?說不定,就是白蓮教的人,謀害了我們的好縣令蔡大老爺。這事不能算完,錦衣衛雷老虎已經立了軍令狀,寧可香山滿地墳,也要找到動手人!大家到時候,也要為來的緹騎備辦好酒水,不可怠慢。他們做事,我是無權干預的,到時候免得大家面上不好看。」

    如果說官兵讓大家心情緊張,錦衣衛的消息,則是讓大家連緊張的情緒都不敢有了。這些緹騎雖然不是當年那麼囂張,但依舊是眾人心中的洪水猛獸。

    尤其他們的前任指揮陸炳愛財,最大的愛好,就是把富翁和某些罪案聯繫到一處,並將那些有錢無勢的富翁請到詔獄裡談心,直到其家拿出足夠的住宿費,再放人回家。

    若是如今的錦衣指揮有樣學樣,見賢思齊,自己這些人的身家性命就徹底保不住了。而香山自治籌委會這事,在坐的有幾個沒在背後推波助瀾?本來就有一身的毛病,人家只要想抓,自己這些人就是個死。

    梁瑞民咳嗽一聲「劉大老爺,您誤會了。我們不是說白蓮教不能抓,也不是說讓您放縱白蓮教徒傳教。教匪為非作歹,攪亂地方,當然要抓,也當然要從嚴從速從快打擊。這事做是要做,只是未必非要俞總鎮才做的來。這裡是香山,是我們的地方,要做這事,也要我們香山人自己做才好。大老爺手下有衙役弓手,香山也有黃圃、香山二巡司,再不行,我們各族之中也有丁壯,足以使用,何必調動官兵。」

    「這些年,香山欠稅嚴重,糧餉不足。我跟各位交個底,本縣的東西兩庫,現在連老鼠都找不到。有老鼠也被我的手下抓去吃了,連耗子皮都等著給我吊皮襖呢。無糧無錢,何以養兵?無兵又何以剿賊?至於兩個巡檢司,你們都是本地人,應該比我這個外鄉佬清楚,如今的巡檢司是個什麼情形。兩個司的弓手,還能不能湊出五十人,都大有問題。各族丁壯麼,不知軍械等物可否足用?」

    一旁姚家頭領姚本林連忙道:「足用,足用。我姚家前些年辦團練,抗倭賊。家中廣有刀兵,連土炮都有兩門,什麼白蓮教匪,都不在話下。」

    梁瑞民聽的眼前發黑,心裡把蠢豬混蛋撲街仔不知罵了多少次。這樣的貨色都當了姚家的帶頭人,也就不怪他家越過越回去。他只好一拱手「我梁家雖然子弟不多,也無軍械,但是族中子弟,都有一腔血勇。只要朝廷需要,他們隨時都可以為了朝廷去死!」

    「去死的事就算了,那是本官的活,你們就別搶了。你們說說,像姚老爺這樣,連土炮都有的人家,朝廷能放心麼?你不讓朝廷發官兵,就憑我手下這些阿貓阿狗,難道去硬抗土炮麼?算了吧,我今天一見各位,更是明白了,這要對付白蓮教,非朝廷官兵不可,本官可是沒有破賊的能耐。」

    梁瑞民狠狠瞪了眼姚本林,然後對李炎卿道:「大老爺,您就不必與我們繞圈子了。到底您要什麼條件,才肯不讓官兵來香山,不妨把話說在明處。老夫保證,我等絕對會讓您滿意。」

    「條件?我能有什麼條件?我不過一個芝麻官,想必各位都不把我放在眼裡,這眼看到了交秋糧的日子了,我這庫房裡連個糧食渣都沒看見,我還能有什麼條件?梁翁你就不必拿好話哄我了,把話留著,對那些帶兵的丘八說吧。」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4 15:57
第四十三章宗族之會(三)

    「給香山一個機會!」梁瑞民的態度似乎有些失控,其他各位慈祥的族老,神情也不似往日那般淡定。

    「怎麼給你機會!」

    「我們以前做錯了,現在想安生過日子。」

    「這話,你對俞總兵說。看他給不給機會讓你們安生過日子。」

    「那就是讓我們去死?」

    「對不起,我是朝廷的人。」

    一番明顯感覺畫風有問題的對話之後,本地另一大姓陳氏的族老,陳榮泰咳嗽一聲「算了。我們也不為難老父母了。您不就是想要錢麼?我們答應納糧,只要你不讓官兵來,我們就給你交糧食。只是這兩年香山收成也不十分好,這數字上能否通融一下。」

    李炎卿用目示意秦蕊珠,秦蕊珠上前一步「陳翁,您這話說的就不對了。當初定香山完糧數字時,便是考慮了災年減產,才將數字定在兩萬一千又二百三十七石。再加上損耗,也不過兩萬三千石有奇,而根據歷年完糧數字看,在成化年間,從來沒有過任何少納之事。而同時參照縣誌,成化年此地確實發生了水災、旱災,災情十分嚴重,官府方面記錄翔實。您要說近兩年香山遭災比成化年嚴重,那我們不妨把縣誌拿出來,對比一下。」

    她博聞強記,將那無聊的縣誌都背的滾瓜爛熟,又於這糧稅之事十分清楚,想要蒙她可不容易。李炎卿一旁道:「放肆。小秦,你怎麼能這麼對幾位老爺子講話,一點規矩都沒有。本官平時,還是太放縱你了。退在一邊,沒我的話不許開口。」

    他又朝陳榮泰道:「陳翁,本官不是不通情理的人,災年減產,糧食歉收,本官也不能強人所難。但是朝廷上也有本色折色,本官更非食古不化之人。自古來無農不穩,無商不富,沒有糧食,可以折現金麼。只要把火耗交足,省城那邊本官一力擔待。」

    幾位族長幾乎要噴出血來,他們在香山多年,與官府打交道不是一回兩回,見的官也多了,但是做官做到李炎卿這樣,不搞任何掩飾,直接明著要錢的卻是所見不多。

    這也是種瓜得瓜,種豆得豆。正因為他們過去用宗族勢力把持地方,讓大明的官府處於長期無力的狀態,導致這地方官員越來越少,最終就是當出現劉朝佐這樣的人物時,整個香山根本沒有一個人能與他抗衡。

    這地方若是江南地區,還可以找些文人秀才擺一擺破靴陣,但是眼下,這地方只有童生,哪裡還鬧的起來?那旁何家的族長忍不住道:「劉老爺。你這樣搞法,就不怕民心沸騰,到省城去告?再者,若是激發民變,大老爺面上,怕也不好交代吧?」

    「什麼?去告我?」李炎卿彷彿聽到了什麼最好笑的笑話一般,連笑了好幾陣才道:「本官難道現在很怕別人告我麼?我可是剛剛破獲了白蓮教案,在巡撫面前標名掛號的人。廣東各縣,還真未必有哪個縣令比我更紅。莫看我是個舉人出身,就算是進士科甲出來的縣官,也未必有我名聲大。」

    「現在有人告我,只能說明他是心裡同情白蓮教,對於偵辦了白蓮教案的功臣打擊報復。吳帥訪查教匪甚嚴,曾下過嚴令,不管是誰,一定要一查到底,絕不姑息。誰若是自己想去試一試吳帥的寶刀鋒利與否,本官也決不阻攔。至於說到民變麼?我有什麼不好交代的,最近倭寇不怎麼鬧騰,俞大猷無仗可打,他手下的兒郎,正愁到哪去找些腦袋來發財。這個時候民變,正和他的心意,他感謝我怕是還來不及。」

    「前者儒學之事,仍懸而未決,大令又要徵稅,只怕百姓心中,有些不服氣啊。」陳榮泰依仗自己年高德邵,再次開口發言。

    梁瑞民卻是閉緊了嘴巴,一言不發,心裡把這些豬隊友罵了個遍。習慣成自然,人的慣性,真的是難以逆轉。這些族老平日裡一言九鼎習慣了,又向來不把官府放在眼裡,對於這位年輕的知縣,還是認識不足啊。

    自己當初在春風樓與他會過,就知道這不是個凡夫俗子,這些人卻沒見過他的厲害,非要自己送上去,那就別怪自討苦吃了。

    本來臨來之時,大家已經商量好了。只要官兵不下鄉,那麼大家拼著破些錢財,買通這個知縣,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只是沒想到知縣開口就要徵收賦稅,這對於已經幾年不交稅的他們來說,未免就是刀子割肉。

    可是那又怎麼樣?大家做的什麼生意,自己心裡沒數麼?如果真是把官兵和錦衣衛惹來,大家的生意都不要做了,到時候損失的銀兩,就遠比交納的賦稅為多。

    而這儒學的事,本來就是前任鬧出來的,新官背在身上自然心裡不情願,還要當他面提,這不是找倒霉麼?

    果然李炎卿把臉一沉「怎麼?今天你們來見本官,原來是來要債的?那對不起,本官公務繁忙,白蓮教案的公事堆積如山,省憲那邊催著發兵,本官準備房子,籌措錢糧已經忙的不可開交了。這儒學的事,暫時沒時間料理。若是誰心裡不服,大可到省裡去告我啊。小秦,咱們走。」

    發完這通脾氣,他一把抓住秦蕊珠的玉腕,邁步出了這梁瑞民的別墅,出門上轎而去。

    這乘大轎裡擠兩個人,難免就有些身體觸碰。可是秦蕊珠公開身份又是老爺的親信,同時她終究是雙小腳,如果跟著轎子跑,就太不方便,也只好含羞坐在李炎卿身旁,只是悄悄的把手抽了出來。

    「大老爺,咱們這麼一走了之好麼?如果那些人真的一怒回鄉,策動十一都民變,到時候怕是您也要受害。」

    「他們敢?如今朝廷在廣東駐有重兵防倭,又有這偵辦白蓮的大案。吳巡撫正想砍一批腦袋來建立軍功,他們沒那麼蠢,自己這時候往刀口上送。你等著吧,過不去今天晚上,他們就得上趕著來求我!這些人啊,畏威而不懷德,若是給他們幾分顏色,他們就敢開染坊了。對他們就得硬氣一點,他們才會知道厲害。今天晚上,老爺帶你吃大菜去,上次那九大簋你沒趕上,這回給你補上。」

    他似乎越說越來精神,又一把握住了秦蕊珠的手。這次他用力頗大,秦蕊珠連抽了兩抽沒有抽動,就只好聽之任之,只是心頭亂撞,明知道這樣是不對的,卻又無力抗拒。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4 15:57
第四十四章分化

    別墅之內,梁瑞民朝眾位族長道:「列位。梁某與你們何仇何恨?你們就算是想死,也不要把老夫牽連進去啊。這回倒好,我本來與劉朝佐有點交情的,可是你們在我的別墅削他的面子,這點交情也被你們壞了。今後你讓我在知縣面前,也不好講話了。」

    陳榮泰在眾人中年齡最長,老氣橫秋道:「這等昏官,我看在這個位子上也坐不長久。未必比那短命鬼蔡建德就多活些時間,怕他做什麼?原本以為,他只是要些銀錢,咱們幾家共同出錢,填上他的胃口也未必做不到。哪想到他的胃口這麼大,居然把腦筋動到了錢糧賦稅上,這個口子不能開。若是這一步退了,將來還不知道要退到哪裡去,到時候這香山,還有我們站的地方麼?」

    在十一都的各宗族之內,陳家的土地最多,如果要收賦稅,他的損失也就越大。可是反過來,陳家海貿生意做的有限,現銀流動量不高,如果大家是按比例出錢打點官府,他家出的錢卻是最少。兩下比較,他自然不肯低頭交稅完糧。

    梁瑞民此時卻冷笑一聲「陳翁,你好算計啊。你一個人的田,大過我們十一都各姓家的仔麼?如今外面什麼局勢,只要不是瞎子聾子,就完全搞的清楚。這時候誰跟官府過不去,第一個就要冚家鏟!如果真把官兵和錦衣衛引來,大家誰能有好日子過?我梁某把醜話說在前面,誰擋我的財路,就是跟我姓梁的過不去。我不管是阿公還是太公,照樣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

    見他翻了面皮,各姓族老全都沒了話講。這梁瑞民乃是香山出了名的狠人,他這回同意低頭,其他人的氣勢就弱了下去。

    一旁姚本林試探道:「梁老大,你先坐下喝口茶,消消氣。陳伯的意思也不是不肯出錢對不對?只是說,我們不能這麼任官府搓扁捶圓,怎麼也要大家都退一步,才好講話。」

    「講話?講什麼話?現在什麼時候,還有時間講話?也許明天這個時候,兵船就已經開到碼頭了,還講話?我告訴你,現在我梁某的態度就一個,只要不讓官兵來,他怎麼說,我就怎麼做。我梁家的田,梁家的丁,全都登記在冊。田要交糧人交稅,沒有糧食拿銀子補,你們不交,我交!若是真因為不交錢引來官兵,我不會是第一個死!」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該說什麼。如果跟梁瑞民鬧翻,自己這些人實在是沒什麼把握討便宜,要是對方再勾結了官兵,自己這些人的身家都保不住。

    何家的頭人何健只好長嘆一聲「說起來,我們是大明的子民,交糧交稅,也是天公地道。只是那儒學的事,總也要講一講啊。若是就這麼糊塗過去,我們大家心裡,就總是堵了個疙瘩,不舒服。」

    「儒學的事,誰說不講了?」在縣衙後宅之內,李炎卿依舊是滿面怒氣,與梁瑞民對坐相談。「你們蓋儒學的目的是什麼?為了讓宗族子弟讀書?這種理由,只好去騙三歲的娃娃和一腦子熱血的白痴。你們蓋儒學,無非是為了自己家裡出幾個秀才、舉人,好合理合法的逃稅。到時候這香山的土地還得重新造冊,我再想收稅就麻煩了。」

    梁瑞民賠笑道:「大老爺笑談。一個秀才能免多少田賦是個死數,至於舉人,我們可是不敢想了。香山除了袁接三等幾人以外,已經很久沒出過舉人了。」

    「哦?那如果我說,我能讓你們出幾個舉人,你們肯出多少錢?」

    梁瑞民聽了這話,眼睛登時一亮。這可是舉人,是個金字招牌,王牌身份。眼前這位百里侯,出身也不過是個舉人。

    只要梁家能出一個舉人,在香山這小地方,日後就足以明目張膽的橫行鄉里,稱王稱霸。至於錢,這倒不是什麼大問題,問題只是花錢能不能找到門路。

    在之前他不是沒想過花錢買幾個秀才出來,可是廣東這邊競爭太激烈,在秀才這個坎上,番禹、東莞、新會這幾個縣都比香山的競爭力強出太多,即使用上銀子,也根本站不住腳。而且那幾個縣的海商,論財勢也未必就輸給他梁瑞民,比使錢,他也不佔上風。

    反過來,那些家裡出了秀才、舉人的海商,在走私這事上,比他個自力更生的海商,要多出許多便利條件。日後若是那些舉人裡誰中了進士,他家的生意,說不定就從私的變成了官的,自己到時候怕是連站的地方都沒了。只要能供出個舉人,花多少錢,他都認了。

    「劉老爺,您這該不是拿好話來搪塞我吧?舉人的事,你能做主?」

    「主我自然是做不了的,不過不管是什麼考試,他也要同考官,提調官。而我只要能進到考場裡,就能想到辦法,不過這且是後話。今年又快到了考秀才的時候了,你們難道就不想出幾個秀才?」

    「秀才的縣試只是第一關,我們這裡過縣試的人也很多,不過到了下一關府試的時候,就都被刷下來了。就是頭名案首,也一樣被刷,大老爺莫非有辦法?」梁瑞民提起這次的科考,就顯的有些沒精神。

    按照官場慣例,縣試的頭名案首,就類似於後世的保送生。一個秀才名額是板上釘釘的,可是到了香山這,就能出了意外。

    蔡建德當初點的案首,結果在府試時,被發現居然錯字連篇,文理不通,這個規矩實在講不起,只好罷黜了,讓香山案首折戟廣州,也是蔡建德當初的一大把柄。

    現在舊事重提,梁瑞民對於案首,已經沒有什麼興趣了。最多是買來當個榮譽玩玩,也就是在香山境內提提,出了香山說不說沒用。

    李炎卿卻是面帶笑容,用手敲著桌面「如果我與蔡前輩一樣,梁公肯這麼跟我談麼?你梁家那麼多兒郎,不早就打進縣衙,掀了我的公案?我肯跟你談,就是因為我有把握,保證今年香山,出三個秀才。不過這三個秀才在誰家,就不好說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4 15:57
第四十五章二上春風樓

    梁瑞民聞言大喜「果然能保證我梁家出一個秀才的話,老夫就免了你五百兩的欠債。」

    「一千兩。」

    「六百兩。」

    「成交。」

    科舉乃是朝廷掄才大典,絕對不能輕視。李炎卿成功的用價格,維持住了國家大典的臉面和地位,心中大為歡喜。

    他繼續道:「若是此事不成,我自然分文不收。不過若是此事能成,光免六百兩的債可不成。府裡,乃至學道那邊,難道不需要運動麼?這個活動經費,梁翁怎麼也要破費破費。」

    「這個我懂。只要我梁家能出一個秀才,銀子不是問題。只是新會那幾個縣的考生家中也極有家財,你辦這事,能有把握?」

    「一切包在我的身上,包梁翁滿意。」

    「那便好。今晚上的酒席上,你放心,有老夫為你幫腔,由不得那些老不死的不低頭。你不就是要收田租丁稅麼,保證他們都肯乖乖交錢。不過那秀才名額的事,你可絕對不能說三名。老夫的梁家,要佔兩個,只能給他們一個名額。」

    「這個好說,不過本官也有條件。香山除了田租丁稅,還有一條,就是官司。現在各族都在鄉間自行處理刑訟,本官這裡沒有什麼生意做,今後這刑訟之事,鄉里禁止私自調解。須得有官府出文書,才能具結,否則休怪本官無情。」

    大明朝奉行吏不下鄉的政策,鄉里發生的官司,基本都是本族的族長出面裁決。所謂刑簡政清,其實是宗族勢力侵奪了官府的執法權。某聖君在位,一年死刑案十幾起,不是說治安真的那麼好,只是那些死刑都被鄉里的土財主執行了,官府執行的死刑沒多少而已。

    一般的官員,也不會自己給自己找麻煩,樂得把官司都推到下面。可是李炎卿心存高遠,一心要在香山呼風喚雨發家致富,這種官司審斷權,他怎麼可能交出去?要知道大明這個時代,春秋決獄完全合法。知縣的裁量權,高到恐怖的地步。

    比如歷史上一員外之女廟裡進香,被當地豪強發現並糾纏,丫鬟逃出報信,小姐卻已經被強了。按律,這就可以問斬。但是在審理中,主審官只根據小姐先抵抗,後則順矣這一條微不足道的細節,把一個可以問斬的罪過,輕判了充軍三年。

    這種判罰在後世看來,肯定是不夠公平,說不定還會引來人肉。可斷案之人,卻是千古傳誦的名臣,這案件,也被認為是他斷案明白,處理公道的表現。見微知著,這樣的權限如果運用好了,如何不是個神鬼皆愁,莫敢不從的格局?

    破家知縣滅門太守,這八個字不是說來聽聽的。李炎卿想要把香山縣掌握在自己手裡,做一個名副其實的百里侯,這司法決獄的權限,他自然不想下放。

    梁瑞民對於這方面權力的重要性,顯然理解的也不充足,馬上就點頭道:「好說好說。我們原本也是替大老爺分憂,既然您想把權力收回來,我們自然沒有不遵之禮。白天的時候,大家說話有些過火,等今天晚上,讓他們給大老爺當面賠罪。」

    送走了歡天喜地的梁瑞民,秦蕊珠道:「老爺,這科舉是國家掄才大典,玩笑不得。我爹當初說過,讀書人唯一的出路,就在科舉。朝廷於科舉上查禁森嚴,你若真是從中插手,只怕會惹禍上身。」

    李炎卿微笑道:「怎麼?小秦,你終於開始關心我了?」

    秦蕊珠臉一紅「你胡說什麼,我是有丈夫的。再要說這種胡言亂語,我也只好搬出衙門,自己單住。」

    「好好,我的秦師爺,我的好膀臂。你要是離開衙門,本官這攤子,可就支撐不住了。」

    幾句甜言蜜語,把秦蕊珠的怒氣就說沒了大半。她本來就是羞大於怒,好哄的很。事實上,這種半過線又不過線的玩笑,李炎卿一直沒中斷過,職場掃擾這事,用在秦蕊珠這個未亡人身上,有獨特的情趣。

    他接著又道:「科舉是掄才大典沒錯,這香山縣的讀書人,難道就不是讀書人了?他們之所以科舉不利,只不過是因為本地學風不昌。而本地學風不昌,則是因為這地方太窮。讀書又看不到希望,也就沒人讀書了。本官讓這裡的人,重新看到唸書的希望,怎麼看,也是對他們有利的大好事,怎麼就成了壞事?」

    他喝了口茶「再說科舉從來也不是公平的事,世家大族,手中掌握著精要,他的子弟讀書,就比普通人方便的多。我好歹是香山大令,讓自己的治下出幾個讀書應舉的世家,也是我的職責所在,得說是我的善政。只是在過程中,收了一點好處費而已。很公平啊。至於說出問題麼,你放心,本官這次的事,辦的穩妥的很,保證不會出任何問題。對了,你趕快去打扮打扮,一會陪我去吃酒席。」

    「我才不去呢,衙門裡那麼多公文,我還要批,沒工夫。」她嘴裡嘀咕著,可是依舊身不由己的轉向自己的居處。李炎卿追在後面,將方才梁瑞民送來的西洋花露拿了一瓶,遞過去「身上撣點這個,好聞著呢。一共三瓶,給你一瓶,其他兩瓶,要留給葉青。」

    秦蕊珠這些日子也知道,當初把自己捉來,純粹是個誤會。她蓬頭垢面,完全符合瑞恩斯坦那些人對於江湖人的定義,又聽說他要找知縣,就誤認為她是柳葉青。

    她心裡莫名的竟生出些許怒氣「我天天為你批改公文,處理行政文書,還要幫你看管官印。累的胳膊都快抬不起來了,為什麼是柳葉青兩瓶,我一瓶?」

    她如今還在喪期,按說是要給丈夫守孝,穿著打扮,衣食住行,都有規矩。只是她如今扮做男裝,還要擔任秘書工作,很多事也講究不起。

    尤其今晚是要去春風樓,自己的丈夫,當初就是被那的小妖精迷住,用白條欠了無數虧空。這個劉朝佐也在那裡流連兩晚,難道那裡的女人,就真的比自己好?

    她想到此,忍不住對著銅鏡,取了粉在臉上薄薄施了一層,又將那西洋花露,在身上撣了幾撣。胸脯用布條纏住,看不出大小,她也只好做勢挺了挺,心道:晚上的時候,絕對不要輸給那些狐狸精!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4 15:57
第四十六章二桃殺三士

    到了傍晚時分,梁瑞民那邊便派了轎子來接人。這是私下宴請,知縣的執事也全不用帶,只李炎卿、秦蕊珠兩人,乘了轎子前往春風樓。

    梁瑞民對於衙門內這位二老爺的身份十分清楚,特意貼心的只派了一乘大轎,為的就是方便縣令與自己的心腹人,做些心腹事。轎內,秦蕊珠滿面羞紅,小聲道:「你要是再聞,我就喊人了。」

    「小秦,你看你這就冤枉我了。你身上這麼香,卻不讓我聞,這不是要我的命麼?又沒別人看見,你怕什麼?大不了,我為你講個笑話賠罪,你看怎麼樣?」

    不多時,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從轎內傳出,四個轎伕只覺得菊花一緊。心道:這兔相公我們也見的多了,怎麼這相公的聲音,也與女人一樣,莫非是去了勢?這位大老爺卻專好旱道,簡直可怕。

    秦蕊珠在轎子裡也是對著李炎卿一瞪杏眼「不許再講笑話了。要是再被人聽到我大笑,那就真的活不成了。」

    這西洋花露的香味瀰漫在轎子裡,看著李炎卿那副閉目養神的模樣,分明是在享受。可是這又不能說什麼,難道你不讓他聞味道?

    秦蕊珠心中慌亂,想要下轎走,可是自己這腳又明顯跟不上,只好盡力與對方保持距離,腦海裡胡思亂想,不知飛到哪去了。

    等轎子到了地方,見門外幾十條大漢身帶短兵,怒目橫眉往來巡邏。秦蕊珠面色一變,主動一扯李炎卿的胳膊「大老爺,快走。」

    「怕什麼?這場面我已經習慣了,上次來時,他們也這樣。這得算職業病,沒什麼了不起的。」

    他很自然的一拉秦蕊珠的手,向樓內走去。見二人拉拉扯扯的模樣,那些大漢與轎伕臉上都是一樣的扭曲表情。

    秦蕊珠則是沒見過這種海盜陣仗,魂已經被嚇丟了一多半,玉體如同篩糠,若不是有李炎卿在身邊扶持,她怕是真走不了幾步就要癱在地上。

    等來到樓內,卻見梁瑞民為首的十一都宗族頭目,全都齊刷刷跪倒在地,迎接本地父母官。那位鬧的最凶的陳榮泰,更是顫聲道:「老朽糊塗,白日裡衝撞大老爺虎威,還望大老爺大人不記小人過,高抬貴手,寬恕小老兒的過錯。我陳家也是耕讀傳家,這一科若是能出個秀才,我陳家上下,都要感謝老爺的恩德啊。」

    梁瑞民回來後,將大老爺手中握著一個秀才的名額的事一說,這些宗族頭領就全炸了廟。這些宗族已經有好多年沒出現舉人了,秀才也是一樣。

    有幾個好不容易考上的,後來也被革了。如今一個秀才名額,讓他們又重新看到了希望,誰還能不上趕著去燒縣太爺這柱高香?

    至於賦稅,現在已經是小問題了。最大的問題,就是功名。只要有了功名,將來這賦稅總能免掉。反過來,若是沒有功名,自己就總是別人手裡的泥巴,想拿捏就拿捏,永遠沒有自主全。

    最簡單的一個例子,若是自己宗族裡有幾個有功名前程的子弟,這縣令對自己,難道還能如此麼?說到底,還是十一都各宗族只能勉強算做豪強,卻不能算做世家,在江山穩固,社稷太平的時候,對於地方官很難有太大的影響。

    要讀書,要考功名,這形成了眾人的共識。唯一一個名額,更讓他們看彼此的目光裡,多了戒備和敵對。緊張的資源,只會導致激烈的競爭和角逐。

    雖然梁瑞民發揚風格,第一時間宣佈梁家不爭,可其他各家之間的爭鬥,卻不會因此有絲毫停歇。現在大家都要搶一個印象分,誰能給縣令留下好印象,誰就能在這場比賽中搶先一步,這個時候,誰還在乎臉面?

    等上了三樓包廂,今天伺候飯局的,卻是幾個生面孔。那位安女王在教案發作之後,身價一落千丈,現在七十文的生意都肯做了,在這個席面上,沒她的地方。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領清樓三五年。春風樓作為這香山第一樓,還是有些拿的出手的貨色的。

    秦蕊珠看了看那些身著紗衣,露著如雪肌膚的女人,臉上泛起紅暈,心裡暗罵了不知多少聲不要臉的下賤坯。偷眼觀看李炎卿,見他目不斜視,只安心攀談,心中竟有幾分甜意。

    李炎卿見幾位鄉老族長對於交稅的事已經不再牴觸,便也對大家交了底。「朝廷向來不會讓老實人吃虧,不會讓合作的人受苦,這是辦事的原則。只要你們安心交稅,安心完糧,我保證,也會有你們的好處。本官決定在香山搞個承包制。就是由大家認領糧稅份額,之後按份額交到官府。而你們下去收多少,本官不管,中間的盈餘,就是你們的辛苦錢。若是有人不交,本官也會派出衙役,拿了牌票下去拿人,不會讓你們白做這個惡人。」

    他這個模式,說白了就是後世的村統籌,鄉提留。之前的糧長里長,也都是這麼玩法,不過都是檯面下面的事。李炎卿提出把其制度化,在香山合法化,還提供了衙役作為後盾,自然是符合了這些宗族頭目的利益,眾人連連點頭,誰也不會說出反對二字。

    至於認捐的數字,雖然不搞強制攤派,但是有那唯一一個秀才名額橫著,誰敢少報?誰要是在這個場合少報數目,不就等於是公開不支持縣太爺的工作,也就是把這秀才名額送人了?

    眾人群情踴躍,個個都忠於王事,一心為國,以多交稅為榮,少交稅為恥。認捐數字報上來後,計畫完糧數,居然達到了兩萬四千三百石,這還是不算損耗的,比起過去最高時,仍然多出一截。

    李炎卿大喜道:「看來本官上任以來,教化萬民還是有些成效的,小秦你看,這交稅的事,過去都要派衙役拿著繩子牌票去捆人,如今大家都主動捐了,這能說不是好事?」

    陳榮泰趁著大老爺高興,忙問道:「大老爺。這要考縣試,不能沒有儒學。可是本縣沒有教諭,這儒學蓋好後,由誰任教?」

    姚本林道:「陳伯,您真是老糊塗了。有咱們這位大老爺在,還要個什麼烏龜教諭?人家能做縣太爺,必定是滿腹經綸,教幾個後生仔,又有什麼問題?」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4 15:58
第四十七章搬槳搖櫓拿醉魚

    眾人聞聽,全都附和道:「姚員外說的有道理,這縣學的教諭,只有大老爺當,我們才認。別人敢來做這個教諭,我們才不認他。若是有哪個不知死活的,要來接這個印,我第一個打斷他的腿!」

    不是說大家如何信任李炎卿的才學,而是這一個秀才名額可是掌握在他手裡,如果是他的學生,拿這個名額自然就容易些。反過來說,若是出自別人門下,那鬼知道這個名額能不能拿到手啊。

    說到底,科舉是一件很複雜的事情,要考慮出身、家族、籍貫、名字。這場決定人命運的考核,從來就不是單純學問的比拚,若是連這個都沒弄明白,那活該一輩子落第。

    李炎卿假意推辭幾句,最後笑道:「既然盛情難卻,本官就只好一肩挑雙擔,多兼一份差事了。說起來,朝廷可不會因為多乾了一個人的活,而多發我一份糧餉,本官也是天生勞碌命啊。」

    「誒?大老爺剛說完朝廷不能讓老實人吃虧,我們可是聽見的。您為本縣辦這麼個大好事,今後要入名宦祠的,怎麼能讓您吃虧?這份糧餉朝廷不發,我們發。」梁瑞民大手一揮,「每個月的束修銀子,我們按雙倍給。」

    「沒錯,這份錢糧,我們幾個老不死的還是拿的出的,大老爺放心,我們不會讓您白忙。」

    李炎卿哈哈大笑,一切皆在不言之中。他如今雖然負債纍纍,可這份小小的錢糧,他哪裡看的在眼裡。

    他要的,是香山縣內自己一家獨大,在根基穩固,勢力扎牢以前,不能讓其他的官進來。他遲遲不修儒學,為的就是不讓有新教諭上任,影響他在香山的威懾。

    雖然教諭按說不管地方上的行政民政,可是只要是官,就有可能來侵吞他的勢力範圍。大明朝從來就不缺乏撈過界的官,那位海瑞也是教諭出身,可是他幾時消停過?所以,這地方如果蓋儒學,教諭就只能是他,別人休想過來分他的好處。

    這時間酒宴已經正式擺上來,這回上的,不是傳統的九大簋,而是十一個大號銅鍋,裡面熱氣騰騰,外面則貼著紅紙條,分別寫著十一都的名字。

    「大老爺既是我們香山的父母官,這香山十一都的子民,就都是您的兒女。他們的所得,就該有您一份孝敬,這十一都,就是您盤子裡的菜。所以今天這頓飯,就叫做萬民宴。您吃的乃是香山萬民的一份心意,吃了這頓飯,您和十一都的百姓,就算是血肉相連,大家就是一家人了。」

    「說的好!一家人,就是一家人。你們放心,只要這錢糧交的足,本官能有錢招募民壯,購買兵器,就有資本向府裡寫呈文,說明香山軍備足以自保,不需要外兵前來。保證各位的產業不受絲毫騷擾,保證咱們香山的安寧。」

    「大老爺愛民如子,實乃我輩之福,請幹了這一杯。」彼此的利益實現了一致,白天那種劍拔弩張的氣氛一掃而空,宴會在友好、和諧的氣氛中結束。雖然梁瑞民一力邀請李炎卿留宿,並表示,有兩個抵債來的丫頭,還是清倌人,留給大老爺享用。李炎卿卻還是堅辭不受,拉著同樣喝的臉紅紅的秦蕊珠上了轎子。

    陳榮泰搖頭道:「可惜啊。挺英俊個後生,怎麼就這麼痴迷龍陽呢。毀了,毀了。」

    「陳伯,您不懂。這叫做翰林風月,據說京師裡的大人物,都喜歡玩這個調調。這大老爺別看是個舉人出身,卻玩的是翰林們的口味,說不定日後還真能有大造化呢。」

    李炎卿的酒也喝的不少,尤其這三鞭酒喝下去,只覺得渾身發燥,一旁的秦蕊珠喝的頭昏腦脹,正是秀色可餐。他忍不住用手去捉她的手,初時秦蕊珠還拚命閃避,可後來實在避不過,又不敢鬧出大動靜,只要由他握著。

    等回了衙門,秦蕊珠的酒意卻發做了,這地方的土燒後勁悠長,她哪裡抵的住,昏昏沉沉間,只覺得被人抱著放在了床上,恍惚間,似乎有人在自己的臉上親著,她下意識的喊了幾句不要,但是很快就昏了過去。

    等她再醒來時,已是次日清晨,她只覺得頭痛欲裂,四肢無力,可是見自己身上蓋著一條薄被,而劉朝佐正滿面笑容的舉著杯茶站在自己面前。她嚇的花容失色,驚叫一聲就蜷縮到床腳,雙手緊緊抱在胸前,緊張的檢查自己周身。

    「別怕,你昨天晚上喝多了,我扶你回來,你就吐啊吐的吐起來沒完。你和我的衣服都吐髒了,我也只好拿出去洗了一下,今天來排衙都省了。不過放心,我只脫的是你外面的衣服,裡面的沒動。」

    秦蕊珠仔細檢查之後,也感覺自己好像是沒受到什麼侵犯,這才松了口氣。可是一聽自己的衣服被脫了,依舊是只覺得羞愧欲死,眼淚忍不住奪眶而出。

    李炎卿把杯放在一邊,湊過去抓了她的手「別哭了。要怪,就怪我好了。不知道這酒力量那麼大,早知道,就不讓你喝了。好在咱們之間沒發生什麼,你也不必自責。再說,你與蔡建德其實連面都沒見過,又何必呢?」

    「別說了。我是他的娘子,就該為他守貞,見沒見過他,都是一樣。昨晚發生的事,不能怪大老爺,是我自己失了檢點。若不是還想著看凶手伏法,我現在就該自盡。我現在想自己靜一靜,你……你先出去吧。」

    「好吧。不過人喝多了以後很難受的,我為你弄了點白糖水,你趁熱喝了它。有什麼難受的,就只管喊我,我就在外面的。昨天晚上一夜沒睡,我在外面打個盹。」

    「大老爺你一夜沒睡?」

    「你那吐起來沒完,我怎麼睡的了。只好用毛巾為你擦著嘴邊的髒東西,還要看你有沒有什麼凶險,哪裡能睡。」

    見他轉身出去,秦蕊珠心頭紛亂,各種念頭紛至沓來,到最後忍不住抬手打了自己幾記耳光,趴在枕頭上,低聲抽泣。

    李炎卿則在外間回憶著昨天晚上那淺嘗輒止的滋味,臉上露出一絲笑意。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4 15:59
第四十八章香山第一案

    經歷過這場酒醉風波後,秦蕊珠對李炎卿的態度,似乎又倒退到了剛到縣衙時的那段時間。公事上交接完畢後,就立刻走人。除了工作的話,其他話半句也不肯多說。李炎卿為她做的飯,她也不肯吃,而是自己去伙房忙和。

    李炎卿心中好笑,一連過了兩天,才故意嘆道:「沒想到,本官在小秦你的心裡,竟是如此不堪。也罷,你看著衙門裡誰像殺害蔡前輩的凶手,就只管告訴我。我替你宰了他,然後與他一命抵一命就是,省得你天天看著我,如同看見仇人一樣,這樣忒沒意思。」

    秦蕊珠這才辯解道:「老爺,你誤會了。我……我沒有這個意思。只是我覺得,過去我們之間,似乎太親近了一些,這樣既失了我的檢點,將來真相大白之後,也有損你的官聲。我們……我們還是保持距離比較好。」

    「官聲?蕊珠,你覺得你我之間的名聲,還會很好聽麼?不要自欺欺人了,你想想,將來這事大白於天下,誰會相信你我之間什麼都沒發生過?我是什麼名聲,你又不是不知道,最關鍵的是,我不是一個公公。你又生的這麼漂亮,若說你我在一起,什麼都沒發生過,說與一百個人聽,一百個人也不會信。就算是你一死,也證明不了清白的。」

    這個情況,在酒醉醒來的那個清晨,她已經想到過了。自己在乎的名聲,可能注定要離自己而去。哪怕自己和知縣之間,真的沒發生任何事,有誰會信麼?同樣,自己難道能對著自己的心,說一句自己從沒有對這位劉朝佐劉大老爺動過心?哪怕九泉之下見了丈夫,自己怕也是根本沒臉去面對他,只好乖乖任他處置。

    只是這話從李炎卿嘴裡說出來,仍讓她覺得萬念俱灰,面色發白,身子就要倒下去。可是李炎卿卻已經來到她身邊,用有力的臂彎,把她摟在懷裡。

    「放心吧,有我在就不會讓這事發生。你好端端的一個人,殉個鳥情!你就是我身邊的親信師爺小秦,替我掌印,替我批改公文,替我做門子。我若為包拯,你就是公孫策。咱們兩個把蔡前輩的仇報了之後,就只說是訪拿了奸邪,誰又知道你曾是他的娘子?不過這樣一來,就要苦了你,一輩子陪在本官身邊,做個幕僚了。」

    做一輩子幕僚麼?秦蕊珠此時心神大亂,也沒能理解出這一輩子三字背後蘊藏的無限深意,只覺得自己如同一艘在暴風雨中迷航的小舟,隨時都可能傾覆。而這男人,就是自己可以停靠的港口。

    那臂膀不但不覺得可惡,反而覺得異常安心,她此次破例的沒有掙扎,而是將頭一靠,口內輕輕的恩了一聲,便什麼都不再說。

    實現了這突破性的一步,讓李炎卿心內大喜,這未亡人心裡最大的一關過了,將來拿下她,就省卻了無數氣力。她自己估計都沒發現,經過那晚酒醉更衣的事之後,她對李炎卿的稱呼已經從大老爺,變成了老爺。這差了一個字,內容上,可就差的懸殊了。

    這邊搞定了美人師爺,那邊,也將放告牌發了出去,讓老百姓有冤情只管來訴,自有劉青天主持公道。

    只是這開門第一件案子,就讓看狀子的秦蕊珠柳眉倒豎,嗔道:「胡鬧!這簡直是胡鬧。老爺應該將告狀人拿下,打上一頓板子再遊街幾天,否則,這種亂七八糟的東西,會越來越多。」

    她如今雖然是一身方巾青衫的吏員打扮,可是美人輕嗔,別有一番風味,看著李炎卿的目光,秦蕊珠示威般的咳嗽幾聲,李炎卿才恢復了嚴肅表情

    「小秦,這我就要批評你了。我是怎麼告訴你的?對待告狀人,尤其是付了咱們各項費用,手續齊全的告狀人,要像春天般的溫暖。客戶永遠是對的,如果客戶錯了,那麼請回到第一條。你說說,你這把客戶拉下去打板子的思想,實在要不得啊。」

    「可……可是這也太過分了。韓媽媽本來就是那花街上的馬泊六,她那個所謂被夷人捉去的女兒,我也問過了,就是街上一個私昌。這樣的人,咱們怎麼找?」

    原來開門第一案,是在花街上開私昌館的韓三娘子,訴夷人拐帶其女韓五姐的案子。這韓五姐據說年方二九,容貌平平,又黑又瘦,屬於三等貨色,只能去接待那些下等客人。

    有幾個夷人到了香山要找姑娘消遣,只是這個時候,明朝人普遍有一種天朝上國的優越感,即使是清樓女子,也不屑於接待夷人,那等於是自貶身價。這幾個夷人只好到了韓媽媽的小院子,去和韓五姐這等低級貨色來耍樂子。

    不過其中一個夷人不知發了什麼瘋,一晚歡樂之後,卻將人強行帶出韓媽媽的院子,又不肯付半文身價銀。等到幾個打手過來阻攔,卻不料夷人一起動手,他們身上還有短槍,將護衛打手打傷了,逃之夭夭。在港口上了船,就不知去向。

    據韓媽媽說,韓五姐的身價銀,怎麼也得算二十兩,如果是夷人要贖人,那還得加一倍。幾個打手的湯藥,也要算十兩,因此要麼給她女兒,要麼就給她五十兩銀子,請劉大老爺做主。

    為了表示自己確實冤枉,並非有意訛詐番人,韓媽媽隨著狀子還送了十兩銀子的證據。沿途扣留,卻仍有六兩銀子進了知縣的腰包,對於這種肯花大錢的客戶,李炎卿自然要求一個服務態度。

    不過秦蕊珠仍本能的對這個職業的女性存有敵意「這夷人駕船而走,大海茫茫何處去尋?按照縣衙慣例,這種事應該是讓事主自己尋找,找到之後上報衙門,衙門再發牌票,前去傳喚,哪有讓衙門找人的道理?」

    「小秦啊,你過去不曾出過家門,怎麼對衙門口的事這麼清楚?」

    「我娘家舅舅,就曾在衙門為差役,我如何不清楚這裡面的關竅?」

    「那娘舅大人現在何處?」

    「我的娘舅,不是你的。前幾年他進山去尋名貴草藥說是要孝敬新來縣令,結果進了山,就沒出來。」

    「好吧,問你這個是我的錯。這夷人的下落麼,其實要說難找,也不算難找。山人掐指一算,便知這些夷人的下落。」他用手朝著桌上一封信的封皮指去「韓五姐,多半就在這個地方。就算韓五姐不在,那銀子也在這個地方,是沒錯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6-11-24 16:01
第四十九章劍指澳門

    他用手指的,乃是一封宗族首領送與他的私信,信內倒沒有什麼內容,只不過是舉薦了自己的一個侄子,說他天資聰穎,過目不忘,又生的面容俊俏,乃是讀書的好苗子,希望能夠進入儒學就讀。隨信又送了二十兩銀子的推薦信,這都沒什麼奇怪的。只是封皮上,恭常都三個字赫然入眼。

    「不行!」秦蕊珠這次卻是真發了急「這地方我不許你去。那裡都是些吃人肉的生番,還是些夷人,連漢話都未必會說,你這個大老爺去了,卻是壓不住他們。這些人聽說與倭寇勾結,往來貿易頻繁,你到了那,不是羊入虎口,自尋死路麼?」

    李炎卿微笑道:「怎麼?終於知道為我的安危擔心了?」

    「我跟你說正經的呢。」秦蕊珠氣的咬住了下嘴唇「你再這麼說瘋話,我就不要理你了。那些夷人是生番,不曾讀過聖賢書,不懂的道理。聽說最是凶狠殘暴,平日裡最愛吃三歲頑童的肉。我聽人說,香山丟的孩子,都是被他們捉了去,丟在鍋裡煮熟來吃。你怎麼能去那裡送死?我是說,你要是死了,我相公的仇誰來報。」

    她雖然有意的咬重了我相公三字發音,可是聽在李炎卿耳朵裡,卻是半點殺傷力沒有。他連連笑道:「傲嬌,這就是傲嬌。」然後不理秦蕊珠,自顧在案頭拿起紙筆,寫了個便箋,「讓下面的人,給春風樓送過去。說我要請梁瑞民來衙門問話,這事還是離不開他。」

    韓媽媽的園子就開在花街,離春風樓不過幾十步距離,要說她和紅姑不是一個靠山,打死李炎卿也不信。這開門第一件案子,怕是和梁瑞民這老狐狸脫離不了干係,自然要先抓他來問。

    果然,條子送出去,不到一個時辰,梁瑞民就帶著幾個跟班來到衙門。真難為他偌大年紀,精神十足,見了李炎卿之後,就不住道喜「恭喜劉大老爺,賀喜劉大老爺。人說有福之人不用忙,無福之人跑斷腸,大老爺果是個福將。您猜怎麼著,您這剛一說蓋學宮的材料不湊手,我一個多年不見的老朋友就找上門來,說他手裡有一批上好的木料要脫手。您看看,這不是天上掉下來的事麼?」

    李炎卿雖然認下了前任欠下的債務,卻不肯再借債為修建學宮付經費,而是給了十一都的宗族首領兩個選擇。

    要麼,就等著自己完成稅收之後,從火耗裡扣除比例,歸還欠款。要麼,就由十一都的人貢獻丁壯,自己負責採購原料,修建儒學。所需款項,由十一都攤派,算做正役的一部分,將來上表朝廷,為他們請功。

    這些人既然想要家裡出一個秀才,也只好認下這個事,由各家出人,又攤派了幾百兩銀子,來修這儒學。這要是修好了,倒是李炎卿的一大考績。

    他聽梁瑞民的話,冷笑一聲「梁翁,咱們真人面前別說假話。你的老朋友,怕是都在海裡喂鯊魚呢,哪能來送木料?我今天找你來,也不是為了這個事,而是問問你,韓媽媽那邊的事,到底是什麼意思?你讓本縣兼職給你當清樓的保鏢,這也不是不行,不過一個私昌館,也未免太不把我放在眼裡了吧?」

    「大老爺,您看看這話怎麼說的,誤會,誤會。」梁瑞民從僕人手裡接過水煙袋,「我絕對沒有這個意思,是大老爺您想多了。這次,我主要是氣不過那些夷人,想要殺殺他們的威風,要讓他們曉得,這是在大明人的地頭上,不能由著他的性子來!這裡只有大明人,才能說了算!」

    「得了。我不是你手下那個腦子有坑的帳房先生,用這種話說不動我。你就說說,你為什麼要和夷人過不去就行。若是這裡面有我的好處,我自然就會出手。」

    「嘿嘿,與劉老爺說話就是痛快。其實就是這麼個事,那些夷人太不講江湖規矩了,居然想要自己上岸來做買賣。那幾個綁走韓五姐的夷人,就是自己帶了貨物上岸來賣,雖然沒賺到什麼錢,但是這個風氣,卻萬不能開。我有心將他們斬成十八段,不過又怕傷了與夷人多年的交情,就只好請官府出面,主持公道,為我香山百姓做主嘍。」

    恭常都也就是澳門的葡萄牙人,當初來大明,也曾抱著殖民掠奪的目的,只是幾場交戰之後,就懂得了做人的道理,從此洗心革面,低頭做人。與明朝進行貿易,靠經營賺錢。

    不過這時大明早已經停止了市舶司貿易,官府層面,自然是中斷了商品交易,只有每年定期採購龍涎香,再給幾份敕書,允許他們上岸貿易而已。

    可這種貿易規模太小,額度有限,最重要的就是沒法交流。大明人對夷人的心理優越感嚴重,彼此語言不通,難以交流。基本夷人直接與大明人做交易的結果,就是彼此對罵奸商,再把衙門招來了事。

    在這種背景下,買辦這個行業,就應運而生。葡萄牙人需要大明的絲綢、瓷器、糖、茶葉等等商品,同樣,他們也能為大明帶來白銀。

    買辦從中操辦,左右逢源,可以獲得巨大的利潤。梁瑞民之所以能掙下這麼大一份傢俬,恰恰就是因為他給澳門的葡萄牙總督西芒‧德‧朗克做買辦。

    可是近年來,隨著兩下打交道的時間越來越長,葡萄牙人自以為自己已經是大明通。有點不甘心受買辦操縱,想要自己直接與大明百姓進行貿易,這等於是要斷了梁瑞民的財路,他如何能不反擊?

    可要是直接翻臉,以威力對抗,則日後大家就不好見面,梁瑞民這便想起了李炎卿的主意。這位大老爺既然是只要給錢,什麼都肯做,那麼給自己幫幫忙,也沒有什麼大不了吧?

    秦蕊珠聽的大怒,忍不住道:「豈有此理!我家相……老爺的命,就是被你看的這麼不值錢麼?」

    梁瑞民看她那副發怒模樣,只覺得一陣惡寒。兩男人之間,為什麼能有這麼玩命的感情啊,讀書人的世界真可怕。他只好賠笑道:「二老爺誤會了,我梁某敢用身家性命擔保,那些夷人絕不敢碰大老爺一根頭髮。大老爺只管起,肯定不會有閃失。若有半點意外,我全家老小,給大老爺一人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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