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幕啟(2)
劉小七同羅成嚇得就要放聲大喊,馬上的騎士卻毫不慌張,死死勒住韁繩,滇馬的一雙前蹄在半空中舞蹬幾下,被勒得一聲長嘶,硬是活生生地勒得坐騎轉了半個馬身,馬蹄擦著拒馬落地!
後頭幾個騎士這才趕上來,一個戴竹笠的人從馬上跳下,丟了馬韁兩步跨到那還在安撫馬匹的騎士身邊,聲音焦急地問:「仲官兒!你沒事罷?」李永仲搖搖頭,拍拍馬脖子,從馬上翻身下來,把披風和帽子脫下交到隨後趕來腳都嚇軟了的梧桐手裡,朝詢問之人一臉鎮定地點點頭,淡淡道:「我很好,沒甚大事。」
有脾氣暴烈的人衝到這兩個好似炸毛鵪鶉,駭得魂不守舍軟手粑腳的小子身邊想也不想,揚起沙缽的錘頭就要垂下去,幸虧李永仲眼角餘光瞥見,當即皺眉喝道:「陳開武!你幹什麼!」
叫陳開武的年輕護衛憤憤不平地放下手,兩隻眼睛睜得如銅鈴大,惡狠狠地瞪向臉色煞白的劉小七頭也不回地嚷:「這兩個小子實在該死!看見人來了,還不把拒馬拿開,仲官兒馬又快,萬一出事了該如何是好!」
羅成和劉小七膝蓋俱是一軟,跪倒在地下,羅成想要磕頭,劉小七手疾眼快地拉住他,一開口聲音抖得不成樣:「你這是作什麼!」
「都是你這個蠢物!」羅成不敢回身,就這麼趴著咬牙切齒地罵他道:「我說那是仲官兒,要開門,你死活不讓!現下好了!萬一仲官兒有個好歹,你以為你我能活出性命麼!」
劉小七跪在地上的身體抖了抖,不敢說話。倒是李永仲待護衛們合力搬開拒馬之後緩步過來,端詳了這個瑟瑟發抖的小子一眼,忽然笑道:「你就是那個提水桶的劉小七?」
劉小七福至心靈,大著膽子直起身體大聲答道:「我是!」
面無表情地打量他幾眼,李永仲冷不丁開口道:「你站起來。」
不敢怠慢,劉小七立刻從地上爬了起來,沉肩塌腰,垂首肅手站好。李永仲見狀皺皺眉頭,喝道:「曹金亮就是這麼教你們站軍立!?」他沉聲開口:「站好!」
這個聲音和腦海中隊正的聲音重疊到一處,劉小七立刻下意識抬頭挺胸,雙手握拳放在身側,牙關咬緊,雙眼平視前方。當他站好的那一刻,這個之前看起來怯懦遲鈍的少年的氣質立刻發生了巨大的轉變,當身體站直的那一刻,劉小七突然平靜下來,片刻以前的恐懼被突然從心底迸發出來的勇氣所取代。任何人都能看出,他已經可以被稱為一個「戰士」。
李永仲饒有興致地繞著他轉了兩圈,又伸手往他胸膛上錘了兩下,很為反饋到拳頭上厚實堅硬的手感驚奇,扭頭同護衛們笑道:「別看瘦瘦小小的,這小子身板很精幹啊!」又轉回來端詳小七一會兒,眉眼一舒,笑道:「我並沒有事,你今日做得卻很好!」他從來對底下人做對時候不吝誇讚,「規矩是我同你們何泰管事並幾個隊正一同親自訂的!這裡雖不敢僭稱軍營,但無有規矩,不成方圓!你很好!驗看腰牌方得放人,記得不錯!」又轉頭吩咐梧桐,「見了曹金亮,同他說一聲,劉小七記功一次!賞肉!」
梧桐在他身後響亮地應了聲是。
又誇獎羅成兩句,李永仲便翻身上馬,隨著他的動作,就像發出了一個信號,其餘人等亦皆行動,不多時,這小小的一隊人馬蹄聲陣陣,一會兒就拐過山梁,不見人影了。羅成收回視線,目光複雜地看了半天劉小七,唉地嘆了一聲,欲言又止道:「小七,你真是……」
「膽大包天。」自顧自地說完,劉小七扭頭沖羅成傻笑道,「我可知道羅成你要說這個。」他隨手把衣服上的土胡亂一拍,撿起長槍,看著遠處灰濛蒙的天際,小七臉色平靜從容,道:「若是膽色不夠,我墳上的草都有自己高了。」
穀雨斷霜。寅時過後不久,陽光已經刺破鉛灰的雲團,在洶湧奔騰的河流上灑了一把碎金。這裡是大婁山北麓的餘脈,陡峭的河谷如刀切斧剁,岩壁如同皺褶。幾乎覆蓋了所有土地的植被在陽光下顯現出各種微妙的綠色——新生之葉的嫩綠,經雪蒼松的鴉青,森林大片的青蔥,在陽光的照射下,變成光潤而濃綠的顏色。
此刻李永伯與劉貴就在這片山區當中。他們乘船直至瀘州之後,順利地和在瀘州的土匪暗樁接上頭——也就是那位陪同他們上山,看著斯文有利的年輕人,經過整整一天的跋涉之後才順利到達山寨。當他們進寨之時夜色漸濃,因此也無從知曉寨子位在一處深谷當中,位置隱秘,山勢險峻,易守難攻。
但凡土匪皆好酒。頭天夜裡上好的宜賓雜糧酒把李永伯灌了個爛醉,第二天日上中天才起來,他夢裡彷彿聽到有人在喚他,迷迷糊糊滿心不耐煩地睜開眼睛,看見劉貴捧了塊還在冒熱氣的帕子站在他身前,李永伯喉頭裡含糊地呻.吟一句,撐著床坐起來,順手接了帕子往臉上胡亂擦洗兩下,這才是清醒,扭頭問劉貴:「這是什麼時辰了?」
「表少爺,這快到午時了。」劉貴接過李永伯手裡的帕子在水盆裡投了兩把,擰乾了又遞過去,伺候他洗漱,陪著小心道:「鎮川東昨夜裡說了,表少爺一路遠來實在辛苦,讓好好照顧休息,正事今天再說。」
把熱帕子在臉上捂了捂,李永伯又接過劉貴端來的水杯漱過口,又由劉貴服侍著穿鞋穿衣,房間外頭才有人敲了敲門,然後隔門問道:「兩位,起身了沒有?」
劉貴趕緊過去把門打開,頭天夜裡見過的那位叫鄧小豹的頭目盯著他上下一打量,眼中露出毫不遮掩的輕蔑之色,粗聲嘎氣地開口喝道:「大和尚要見你們,跟我走。」也不等屋內的兩人,轉身就向外走去。
李永伯心頭詫異,卻也知道此時不是問詢時候,兩人連忙跟上鄧小豹,甫一出門,李永伯就差點駭軟了雙腿,原來他們所住的房間就在懸崖邊上!峭壁上開鑿了一條狹窄僅供單人行走的山路,這就是上下通道。抬頭仰望,湛藍天空在一線之間,低頭俯視,腳下河谷浪潮奔湧,聲若驚雷!
「我就說怎麼一直聽見有打雷聲音,原來是這!」李永伯心裡發虛,卻又強自支撐,不肯露出怯意失了顏面。不過他面色發灰,唇色發白,雖然強裝鎮定,但瑟瑟發抖的雙腿和始終牢牢抓住石壁鎖鏈的手都將李永伯的心思曝光得一乾二淨。劉貴比他稍好,但也不敢低頭看腳下,只********跟鄧小豹搭話:「鄧頭目,大師身體還好?」
鄧小豹一路上如履平地,腳程極快,如不是為將就這兩個客人,早已走得不見人影。聽見劉貴問話,也懶得回頭,就在前邊邊走便道:「他老人家托賴無生老母,一向健旺,前日還親手射了一頭黑熊!」
「真是神異!不愧是無生老母座下弟子!」劉貴沒口子的誇讚,忍著往下看的衝動,又小心翼翼地問道:「鄧頭目,不知道寨裡頭,對老爺托請的這樁事,是個什麼章程?表少爺不便在山裡久留,最遲後日就得啟程回富順,所以嘛,這事情,還望鄧頭目多多美言啊。」他一邊說著,一邊就掏出一個小布袋子,那鄧小豹彷彿後腦生了眼睛,分毫不差地往後一伸手,小布袋子剛後落在手中。
鄧小豹將袋子掂量幾下,聲音稍緩道:「貴爺你也是往來山裡幾次的人物,如何還問這麼外道的話?這等大事向來只有大師決斷,如何有我等開口的餘地?」待走過這段最為狹窄之處,便停下腳步,等著後頭兩個人過來。
李永伯只覺得腳下灌了千斤重墜,步步艱難。劉貴已經走到鄧小豹身邊,看他這樣,真是恨不得上來替他。總算一路走完,踏上開闊之處的堅實地面,差點一步軟倒。劉貴眼疾手快,伸手將他扶住,這才沒有出丑。
「你二人在此稍候,不要到處亂走,我身上還有別事,去去就回。」鄧小豹同劉貴叮囑,將眼有意無意地往李永伯身上亂瞥,語含威脅:「寨中不容外人亂走,二位,千萬別因著一時好事,枉送性命!」
李永伯登時大怒,正要打算痛罵出氣,劉貴已將他一把抓住,臉上賠笑,連連應道:「應當的,應當的,寨裡的規矩,小人自然知道得清楚。」
鄧小豹聞言只哼了一聲,特別將李永伯上下一打量,便自顧自地走了。待看到他走得連影子都沒有,李永伯將劉貴的手一把摔開,氣得連連聲音都變了,嘶聲竭力地怒道:「劉貴!你這是不想回富順了!居然由著人作踐我!」
劉貴連連搖頭,苦笑著又是作揖又是拱手地對李永伯苦口婆心道:「伯官兒!伯官兒!你聽小人一句話,暫且忍耐!暫且忍耐!這裡不是富順,由不得性子!老爺讓小人帶伯官兒來這裡,對伯官兒期許甚深!伯官兒,千萬不要為了一時痛快,壞了兩家大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