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劫殺(5)
等土匪們灰頭土臉罵罵咧咧地滅掉火,再看鄧小豹,那古銅色臉上再無半分人氣,只剩下地獄餓鬼般陰冷凶惡的面相,及到這份兒上,他倒不似剛才那份暴躁,很有點鎮靜下來的意思。但林大虎看他這模樣,小腿肚裡卻在轉筋——上回鄧小豹也是這般半分火氣沒有地親手屠了一艘船!二十多口子上下老少的血淌了滿船,甲板上一踩一滑!
「叫兄弟們分幾路給老子我圍上去!」鄧小豹磨著後槽牙,眼睛裡噬人冷光連連閃動,一字一句地道:「那小雜種攏共沒有多少人!給我上!我便是不相信了,縱是有幾個天兵天將,又能擋下多少!?」
黃猴兒在山頂那塊大石上往下看,山腳處的土匪聚攏在看似首領人物的周圍,幾番呼喝之後,便有幾股人馬越眾而出,黃猴兒略一點數,總有五六十號人!他心內發焦,曉得這是匪徒們吃準了自己這一方終究人少的弊端,竟妄想用人圍死他們!
「下來就是硬仗了。」不知何時陳明江走上來,看了片刻淡淡說了一句。黃猴兒打鼻腔中哼出一聲:「就幾個毛賊,比得了誰?硬仗?」陳明江眼中倏地閃過一絲笑意,再看已是一片漠然冷硬之色,他慣用一把雙手握持的御林軍刀,此刻長刀出鞘,那日光打在刀面上,泠泠反射出一道冷光來!
黃猴兒與他並肩廝殺多年,默契十足,只需一個眼色,就知道對方所想,見陳明江面色平靜長刀在手,黃猴兒嘿嘿一笑,不見如何作勢,兩尺多長的倭滾刀已握在手中,頭也不回地大叫一聲道:「兒郎們,隨我殺賊!」
「殺賊!」兵士們齊齊暴喝應聲,就有十餘人自動出列,負盔著甲,除卻人人手中一柄與黃猴兒同式的滾刀之外,左手還握了一張藤牌。有經驗老道的兵士還拿了布條,將刀柄牢牢纏在手上,以為防脫之用。
戚少保《紀效新書》中有營陣編隊之法,以各色長短遠近兵器混編,在南北作戰中立下赫赫之功。陳顯達後來也遵從《紀效新書》打法門,著力訓了一支堅強可戰的親兵出來,早晚兵器從不離身,縱使有稍稍不便,此次前去富順,也格外帶了藤牌等物,如今就派了大用!
陳明江靴聲橐橐,走到陳氏跟前躬身一禮,沉聲道:「義母,匪徒們就要圍上來了,現下咱們人手不齊,請義母帶姑娘千萬小心,靜待兒郎們殺敵破陣!夫人放心,拼上末將一條性命,也要將夫人並姑娘送回宜賓!」
陳氏看他一眼,也知現下不是說話時候,只一點頭,便喚過女兒,帶著弓箭,同丫鬟們揀了個難上的高處躲避。陳明江又使十餘人將那塊巨大山石團團圍住,諸般防備已定,再無其他可做,他便盤坐下來,將長刀橫放在膝上,這年輕的親兵統領眯眼往山下打量,壓抑已久的殺意就要噴薄欲出!
匪徒們已經曉得山上之人弓箭厲害,但現在荒郊野地裡,也沒處去找個木門床板以為遮擋,不過他們到底是過慣了刀頭舔血的營生,行走江湖數年,剛才又被鄧小豹許下的重利迷花了眼睛,除了幾個老成奸猾的故意落在後頭,此刻竟多半血氣上湧,胡亂地發一聲喊,人人爭先,唯恐跑得不快,被那大弓一箭射死!
陳明江霍地一下站起,弓箭手們早已準備停當,彎弓搭箭,就等他一聲令下,十數雙眼睛焦急地望著他,他卻沒有半分緊張,直到能將那噴跑之中的匪徒們臉上橫肉都能看清,方才一聲令下:「放箭!」
十幾支早已按捺不住的重箭立刻離弦而出!須臾之間,土匪當中就有七八個人一聲不吭地軟倒在地,還有中箭而未死者淒厲地慘叫出聲,幾個膽小的匪徒就此生出畏懼之心,頓足不前,但更多的人反被激出凶性,有人怪叫一聲:「兄弟們!闖過去!他們射不了幾箭!」
正在亂紛紛的時候,第二波箭就呼嘯而至!此處距離山頂更近,箭矢正是速度最快的時候,氣力更足,甫一射出,就把兩人穿胸而過!匪徒中間「啊」地慘叫一聲,有人肝膽欲裂,手腳發軟地將兵器扔下,轉身就跑!剛跑出幾步,一把巨大的鬼頭刀突然迎面而來!他驚詫之下,不由自主地伸手擋在身前,竟被從手肘處齊根斬斷,刀勢不停,繼續向前,一下將他的腦袋砍了下來!
林大虎手腕輕抖,將刀上血漬甩落在地,「再敢往回跑,爺爺我請他吃一刀!」他本是個七尺有餘的壯漢,如今臉上身上,全是血跡,腳下人頭滾動,許是嫌血水糊了眼睛,混不在意地伸手一抹,就是一張赤鬼的面孔!
「豹頭傳下令,殺一個,賞銀五十,生擒一人,賞銀百兩,要是能捉到主事之人,豹頭允他一個女子,千兩白銀!」林大虎一氣說完,又怪笑一聲:「不過若有後退的,畏戰的,不用豹頭,你虎爺我便將他剁了喂狗!」
重賞之下,這幫子原本已有畏懼之心的匪徒一下激起凶蠻之氣,林大虎又將弓手調了上來,雖不敢十分靠近,但到底人多,零零落落幾輪箭下來,山上的弓手立時被壓得到處尋找躲避之處,雖然沒有什麼傷亡,但再想如同先前那般只用弓箭就將匪徒壓住,已是妄想。
黃猴兒覺得自己簡直能聞到匪徒口中因為經年不刷牙而熏人的口氣,將兩道濃眉一皺,輕嘖一聲,一口濃痰啐在腳邊,這個身經百戰的年輕軍將深吸口氣,只聽「咣」地一下巨響,用作遮擋的木板已被他一腳踢開,就見他如鷹隼捕食一般,猛地撲了出去!
這就像某個開始的訊號,餘下兵士們從胸膛當中炸出一聲吶喊,跟在黃猴兒的身後紛紛也撲了出去,甫自站定不久,揮舞著各色兵器凶神惡煞的匪徒們便朝著他們衝了過來!若從空中向下看,一道斑駁的水流猛地撞上灰色的堤壩,然後迅速混在一處,再分不出彼此!
只是一個呼吸,黃猴兒已砍倒了兩個匪徒,他矮身一滾,躲過一個偷襲的賊人,就勢將滾刀斬向那人腿彎,一刀將雙腿斬成兩截!那人發出淒厲至極的慘叫,向前栽倒下去,黃猴兒卻不急著了結他的性命,滿臉血污未及擦拭,就地跳將起來,氣沉丹田吼了一聲:「兒郎們,一個不留!」
這群親兵隨陳顯達征戰多年,戰陣經驗十足,早已自動三兩人一組同山匪們殺成一處。他們使的是上好的倭滾刀,只兩尺餘長,左手藤牌不過成人環抱大小,可攻可守十分靈活;賊匪兵器不過熟鐵打造,他們又不甚養護,難談鋒銳,但親兵不過五十人,還得分出一半人手護衛陳氏母女,此時能戰之人就只有跟在黃猴兒身邊那些!連弓手都棄了弓箭,抱著刀殺入局中,即是如此,也陷入苦戰!
黃猴兒等兵將不過二三十人,面前的匪人卻數倍於他,看他們人少,有人發聲一喊:「不要在此處糾纏,咱們人多,只尋主事的人!」山匪中就有人繞過戰團,向後頭奔去!他聞言不由大急,心下暗恨,就要將那發聲之人一刀砍死,可是如今雙方混戰一起,又怎麼分得出來!
陳氏在高處看得清清楚楚,她年輕時候同陳顯達幾次遇險,心智沉穩不同尋常婦人,見此情景立刻彎腰朝陳明江喝道:「明江,不要管我們,去幫猴兒!」
陳明江同黃猴兒情同手足,見他幾次險些遇險,早就按捺不足,但他自忖職責在身,縱然心焦如火,仍是一步不動,攥著刀柄的指骨發白咬著牙答道:「末將受將主軍令!不得擅離!」
陳霈霈忽地一把將母親推開,恨不得整個人都趴下來,看著陳明江滿臉焦急地大聲說道:「匪人人多!若黃猴兒擋不住,陳明江你一樣擋不住!只有合力,才有一線生機!」
陳明江咬咬牙,霍地起身,吩咐左右:「你等守在原地,匪人不至,不許妄動一步!你們,隨我殺敵!」不及多說,他大喝一聲,長刀一蕩,迎面撞上匪人,想也不想一刀斬下,那腔子裡,立時飆出尺多高的血柱來!
黃猴兒同另一個親兵正背靠背地同幾個賊人血戰。戰鬥至今,雙方氣力都快見底,親兵疲累疏忽之下,與他廝殺的匪人覷準時機,狠狠一刀大力劈下,將已不堪使用的藤牌劈作兩半,黃猴兒援救不及,眼睜睜看著他被亂刀砍死!
正在此時,陳明江帶人趕了上來!他使一把雙手長刀,刀鋒一蕩,丈內不能站人!附近匪徒紛紛走避,他趁機同黃猴兒殺到一處,見兩個首領之人忘死當先,親兵們士氣大震,拚死搏殺之下,匪徒竟是被殺滅了膽氣,先是一兩個向後退去,接著,還能走動的匪徒們突然就此崩潰,跌跌撞撞地往山下跑去!哪怕是林大虎砍倒數人亦無濟於事,到最後,連他也被裹挾著一同退到山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