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傳奇] 亂世宏圖 作者:酒徒 (全書完)

 
V123210 2017-2-19 14:38:5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35 533234
V123210 發表於 2017-2-19 16:33
    第四章虎雛(二)

    “你……”韓重贇身體微微一顫,滿肚子的話都被卡在了嗓子眼兒。

    契丹人不講究軍容軍紀,作戰時也很少排什麼陣勢。但同樣數量的契丹騎兵遇到中原騎兵,卻可以瞬間將後者摧枯拉朽。

    何嘗只是契丹騎兵?即便幽燕騎兵,在同等數量的情況下,也照樣將中原騎兵虐得毫無還手之力。所以每次與遼軍作戰,漢軍都得拿出對手三到四倍兵力才有把握,這一點,他在武英軍時曾經親眼目睹,想否認,都沒有臉面信口胡柴。''

    但再往前呢?當年的魏搏銀槍軍,當年的後唐黑甲軍,幾曾將契丹騎兵當做過同等對手?李嗣源帶兵三千,就敢迎戰契丹大軍十萬,並且打得對方一潰百餘里。沙河一戰,唐軍更是大發神威,先是李存勗親領五千大軍迎敵,讓萬餘契丹騎兵落荒而逃。隨後,李嗣昭引三百騎直衝耶律阿保機本陣,李存審、李嗣源等將分引本部兵馬梯次而進,打得契丹人爭相亡命,屍體塞得沙河幾欲斷流……(注1)

    由此可見,中原騎兵敵不過契丹騎兵,並不是簡簡單單輸在一個“野”字上。有紀律和軍容的騎兵,也不是一定比混亂無序的騎兵差。楊光義剛才的話,肯定是偷換了概念。以契丹部落兵的散漫,為他的懶惰尋找藉口!

    想明白了前因後果,韓重贇的眼神立刻又恢復了清明。然而,再舉頭尋找楊光義,卻已經看不到對方的影子。只有兩百匹戰馬狂奔時踏起的煙塵,沿著年久失修的官道兩側,紛紛揚揚。

    一直到了日落時分,楊光義才玩盡了興,帶著本都兩百騎兵,提著大量的狍子、野豬、梅花鹿等獵物趕了回來,丟給隋軍司倉楊環,說是給所有弟兄打牙祭。剎那間,整個隊伍歡聲雷動,人人望著楊指揮滿臉感激。弄得韓重贇想責怪此人幾句,一時也不便說出口了。只能先下令隊伍紮營立寨,收拾晚飯,然後再尋找其他機會。

    待火堆架起,獵物被烤得滋滋冒油之後,韓重贇心裡頭,卻愈發更沒底氣。倒是楊光義自己,大咧咧的又送上門來,一邊啃著小半條鹿腿兒,一邊吱吱唔唔地說道:“生氣了,別,咱們現在不是沒打仗麼?你放心,我自己肚子裡頭有譜。咱們都是一個師父教出來的徒弟,我怎麼著還能扯你的後腿?況且孫子也有云過,'兵無常勢,水無常形,能因敵而製勝者,謂之神'”(注2)

    “我看你現在就離成神不遠了!”韓重贇被氣得直翻白眼兒,朝地上啐了一口,低聲數落。“既然你還知道咱們是師兄弟,就麻煩多少給了我留點兒臉面。好歹我也是一軍之主,如果說出來的話連你都不聽,我還能約束得了誰?”

    “誰說我不聽你的話了?”楊光義用手抹了一下油汪汪的嘴巴,低聲喊冤,“除了像訓練步卒一樣訓練騎兵這條之外,我什麼時候違抗過你的命令來著?況且你讓我跟誰學不行,非得學寧子明那個二傻子……”

    “閉嘴,不得胡說!”韓重贇眉頭迅速上挑,陰雲立刻布了滿臉。迅速朝周圍看了看,他發現寧子明距離自己很遠,才稍稍又將臉色放緩了些,壓低了聲音呵斥,“同僚之間,豈可隨意侮辱。況且他只是頭上受過重擊,絕不是個傻子。你看見過哪個傻子,能一語道破趙延壽地位不穩的事實?你以後還是小心著點兒,不要總是口無遮攔。他如果真的是個無能之輩,師父,節度大人又怎麼可能派他與你我同行?!”

    “他誤打誤撞蒙準了唄,未必就是看得比別人清楚!瞎子射箭偶爾還能正中靶心一次呢,況且他背後還站著個老謀深算的寧采臣?”楊光義繼續撇嘴,七個不服八個不忿。

    “我知道你處處針對他,是為了婉瑩!”韓重贇又迅速朝周圍看了看,趁著沒有外人靠近,語重心長地開解,“可這種事情,真的強求不來。他們兩個算是青梅竹馬,相識原本就在你拜師之前。而師父也沒說過,這輩子都不可能把婉瑩嫁給他!”

    “你胡說!”楊光義臉上的桀驁,瞬間消失得一干二淨。取而代之的,則是濃濃的尷尬與無奈。“你別瞎猜,我就是看他不順眼而已,跟小師妹,跟任何人都無關。況且誰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石延寶,連大師妹最初見到他時,都不太確定。還得等到小師妹親口證實了,才只好跟著人云亦云。”

    在寧子明未出現之前,他的確是常婉瑩的眾多傾慕者之一。並且無論受常思賞識程度,還是能力、聲望,都在諸多傾慕者當中名列前茅。然而,寧小肥的突然出現,卻令他的所有少年春夢都成了泡影。

    因此,無論寧子明的表現,有多出色。在他眼裡,都依舊是個傻子。軍中議事之時,只要寧子明支持的東西,他本能地就會表示反對。而平素裡,凡事寧子明所為,他十有八()九,都會反其道而行之。

    只是,這些異常表現,並不完全都是刻意而為,他自己潛意識裡,也不認為自己在刻意針對著誰。即便被人指出來,也每每能找到充足的理由去駁斥。

    “他如果不是石延寶,就不會對朝堂上的諸多傾軋手段瞭如指掌。”韓重贇當然清楚楊光義的小心思,卻也不戳破。笑了笑,繼續低聲強調。“這些不是瞎貓碰上死耗子,而是經過長時間耳濡目染,早就刻進了骨子裡的本事,想忘都忘不掉。就像郎中的兒子天生就會看藥方,木匠的兒子隨手就能拉墨魚,根本不用人教!”

    “那隻是你說!況且天生會勾心鬥角,算哪門子本事!”楊光義明知道對方說的乃是事實,卻拒絕相信。又快速聳了聳肩膀,不屑地回應,“至於他是個二傻子,眼下軍中又不是我一個人在說。不信你私下里去打聽打聽,他最近些日子,所干的那些事情有幾件是常人能幹出來的?”

    “他又乾了什麼?你怎麼沒跟我提起過?”韓重贇聽得心裡猛地打了個突,兩隻眼睛一瞬間瞪了個滾圓。“你可別拿大人佈置的任務當兒戲。雖然地方上乃是一群烏合之眾,可誰知道暗地裡還有誰的手會突然插進來?”

    “我知道,我知道!”楊光義不耐煩地將手中的鹿骨頭丟進火堆,濺起一團明亮的油花,“你看,我是那種不知道輕重的人麼?他做的那些傻事,不影響大局,我才選擇了聽之任之。否則,即便不立刻匯報給你知曉,我也早就出手了,又怎麼會由著他的性子折騰!”

    “他到底乾了什麼事情?”韓重贇聞聽,心中的石頭緩緩下落。用削尖了的樹枝從烤肉架子上戳起一隻冒著油的野兔,低聲詢問。

    “他把第二都的遼東馬,都換成了漠北馬,你聽說了麼?”楊光義也賣夠了關子,冷笑著回應,“我只知道古人賽馬,會“以自己是上駟,敵別人的中駟”。卻打破了腦袋都想不明白,放著一等一的遼馬不要,要那些腿腳慢的漠北肉驢圖的是哪般?”

    “啊——?”韓重贇的嘴巴張得老大,半晌,都沒朝手中的兔子肉上啃過一口。一路上,他千小心萬小心,唯恐有人像楊光義這樣不分輕重,故意欺負自己的好朋友寧子明。卻萬萬沒想到,不用別人欺負上門,寧子明自己就給他自己挖起了大坑。

    騎兵衝殺時所憑,一為馬急,一為手快。可以說,戰鬥力的一大半,都在坐騎身上。而遼馬高大機靈,最適合衝鋒陷陣。漠北馬矮小愚笨,通常只能用來馱輜重!寧子明放著隊伍裡百金難求的遼馬不要,卻為了追究軍容齊整,將良駒全都換成了駑馬,就難怪被楊光義笑掉了大牙!

    任何頭腦稍稍正常的人,恐怕都做不出同樣的事情!軍中那些久經戰陣的老兵痞們,恐怕心裡一個比一個都清楚寧都頭是在胡鬧。然而,卻沒有任何人對寧子明進行勸阻,更沒有任何人把這件事上報。若不是今天楊光義說漏了嘴,韓重贇真的很懷疑,自己會一直被蒙在鼓裡。

    有股又冷又濃的怒意,瞬間直衝韓重贇的頭頂。一時間,讓他臉色鐵青,手指僵在半空中,微微顫抖。這是欺生,抱著團欺生!針對的不止是寧子明,同時還在針對他這個新任的都指揮使。誰讓他韓重贇同樣也是個外來戶,同樣是仰仗著“女人”,才一步登天?

    “我知道你跟他相交莫逆!”見到韓重贇被氣得說不出話來,楊光義又抹了抹油嘴,笑著提議,“但阿斗就是阿斗,把諸葛亮累死,也扶他不起。你要是真替他著想,等完成了這次任務,就跟大人說說,給他安排個待遇優渥的閑職吧,寫寫算算,管管賬本兒,也許他還能對付得來。像這樣勉強塞入軍中,不是我說……”

    輕輕撇撇嘴,他繼續冷笑著補充,“早晚把他自己害死,還要拉上一大堆人跟著倒霉!”

    “行了,你都跟在大人鞍前馬後多少年了,他才從軍幾天?”韓重贇聽得好生煩躁,扭過頭,狠狠瞪了楊光義一眼,怒形於色。“好歹你也算是他的頂頭上司,他沒經驗,他急於求成,你就不會主動幫一幫他?!”

    “幫,我怎麼幫,他還得聽我的才成!”楊光義無端吃了掛落,心裡頭非常不服氣,梗著脖子回應,“用遼馬換漠北馬,是兩廂情願的事情,我怎麼好插手?我總不能直接下令,誰都不許跟他交換吧?我是指揮使,他是都將,表面上雖說彼此差了一級。但手頭的兵馬卻一樣多,我怎麼能有底氣跟他發號施令?”

    注1:後唐在莊宗未被叛軍殺害之前,軍隊戰鬥力對契丹和後梁一直有絕對優勢。導致後樑和契丹相互勾結起來,一道對抗後唐。即便如此,唐軍在兩線作戰的情況下,依舊能屢戰屢勝,打得耶律阿保機兩度南侵都鎩羽而歸。

    注2:兵無常勢,水無常形,出自《孫子兵法虛實篇》
V123210 發表於 2017-2-19 16:34
    第四章虎雛(三)

    幾句話,瞬間又噎得韓重贇無言以對。

    楊光義說的,乃是眼下的實情。常思奉命鎮守澤潞,麾下的兵馬正式番號為武勝軍,表面上算是與武寧軍,天雄軍同等的一鎮野戰強兵。事實上,卻因為地方貧瘠,朝廷本該撥付的糧草輜重遲遲未至,規模和戰鬥力,連別人麾下的地方團練都不如。

    為了降低消耗,不拖累地方,眼下武勝軍,就只能以步卒為主。是以,常思反复咬牙,才大著膽子在軍中配製了十個騎兵都,每個都也只有區區兩百將士,數額不足正常騎兵指揮的一半兒。即便如此,將士們的坐騎,依舊無法保證質量。僅僅能做到每名騎兵都有戰馬可騎而已,至於戰馬的產地和品種,就只能靠各自的手氣來決定了。

    如此一來,各個騎兵都的主將在到任後,無不使盡渾身解術,盡量將自家的駑馬換成良駒。以便在戰時,整個隊伍的戰鬥力不至於太差。只有寧子明,偏偏反其道而行之!

    既然他自己犯傻,主動以遼馬換漠北馬,這種好買賣誰會拒絕?可以想像,消息傳出的第一天,寧子明手中的遼東馬就會被換得一干二淨。楊光義自己不去佔便宜,已經算是顧忌了袍澤之情。根本來不及去阻止,也沒有任何心情去阻止!

    想到大傢伙兒一邊從好朋友那裡佔便宜,一邊冷笑著搖頭的模樣。韓重贇就覺得渾身上下一陣陣乏力。自己究竟要怎樣幫他,才能讓他看起來跟周圍的人一樣呢?照目前這種狀態下去,師父怎麼可能把小師妹交給他?

    偏偏小師妹又打定了主意非他不嫁,否則寧願繼續在父母膝下承歡。而女人向來是芳華易老,小師妹今年可以等,明年可以等,到了後年,周圍的姐妹們個個葉已成蔭子滿枝,她需要多大的勇氣和毅力,才能繼續堅持?

    “要我說,你還是少替他操點兒心吧,別最後把自己也搭進去!”距離韓重贇近,能清晰地聽見此人呼吸聲的沉重,楊光義猶豫了一下,壓低了聲音勸告, “就算他不是真傻、又能怎麼樣?十七八歲了卻連基本的人情世故都不懂,這輩子還能有什麼作為?況且他那不請清不楚的身世,終究是個麻煩。也就是師父念著當年的情誼,還敢放心讓他在外邊領兵。換了其他任何人,即便不立刻下手除了他,也會想辦法囚禁他一輩子,以免今後給自己招惹麻煩!”

    聞聽此言,韓重贇愈發覺得形神俱疲。常年跟在父親身邊四下奔走,他從小到大幾乎沒有什麼固定玩伴兒。即便有,也因為父輩們身份與地位的差異,不知不覺間彼此就拉開了距離。只剩下寧小肥,從第一次與他相遇那一刻,就沒在乎過彼此家世的不同。也只剩下寧小肥,總是毫無保留地相信他,相信他所說的一切,從未猜測過背後有沒有利益圖謀。

    所以,他才特別看中這段友情。所以,在寧小肥可能遇到性命危險時,他才不惜一切代價設法營救。所以,每當又取得一點成績,或者得到了什麼好處,他才會毫無顧忌地,與寧小肥分享。並且真誠地希望對方能跟自己在人生的道路上並轡而弛,而不是彼此間漸行漸遠。

    但是現在,他卻發現,自己的許多想法,過於一廂情願。即便沒有家世背景這一層隔閡,人和人之間的距離,依舊會漸漸拉開。或者因為才智,或者因為機遇,或者因為見識、能力和心性。也許正如楊光義所說,自己如果總是替他操心的話,最終結果只會是被他拖累,而不是兄弟攜手,遨遊九霄。

    夜風漸起,吹得火堆上的紅光上下跳動。將韓重贇的臉色照得忽暗忽滅,陰晴不定。“啪啦啦!”一個半乾的松節迸裂,數點火星飛濺。少年人躲避不及,手背猛地被燙了一下,有股刀扎般疼痛直戳心底。

    “貴易交,富易妻”,下一個瞬間,有句古老的諺語,憑空出現在少年人的內心深處,像醇酒美人般誘惑著他,讓變得有些精神恍惚。

    拖累,有寧子明這樣的朋友,注定是個拖累。而大丈夫求取功名,連父母妻兒都不該成為羈絆,更何況是一個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的外人?

    又一陣刺痛傳來,卻是火星濺上了護腿甲。滾燙的餘溫透過甲葉,將剛剛癒合沒多久的傷疤,燙得一陣陣鑽心。

    那是當日被山賊所傷,韓重贇以為自己肯定死了。寧小肥卻忽然站了出來,用嫻熟的療傷技巧,從鬼門關前搶回了他的性命。由此,寧小肥也徹底坐實了前朝二皇子的身份,再也無法於郭允明面前裝傻充愣。

    無法裝傻充愣,就意味著他必須由對方擺佈,哪怕明知道自己被利用過後,肯定難逃一死。

    那一刻,寧小肥是在以命換命,用他自己的命,換韓某人的命!猛然間,韓重贇身體打了個冷戰,眼神迅速恢復了明澈。搖了搖頭,他像是在跟人解釋,又像是在自言自語,“他是我兄弟。救過我的命……”

    “那也是你救他在先!”楊光義根本不懂韓重贇在說什麼,只是出於本能去打斷。

    “他是我兄弟!”韓重贇猛地轉過身,大聲怒吼。手臂揮舞,插在樹枝頂上的烤兔兒嗖地一聲,被甩上了半空,落入遠處的黑暗,不知所踪。

    “你,哼,不知道好歹!”楊光義從沒見到過對方如此失態,不敢再多勸。嘟囔著轉身,拎著半只早已涼透了的鹿腿蹣跚而去。

    “他是我兄弟!”望著楊光義沒入黑暗的背影,韓重贇繼續重複,也不管對方聽見還是聽不見。

    此人今天完全是出於一番好心,這點他不會否認。作為底層將領的後代,他們從小就被父輩們言傳身教,要出人頭地,要謀取功名,要拜將封侯。而對於一切阻擋和遲滯了自己道路的東西,都必須毫不猶豫的搬開,無論其是人還是物品。

    父輩們這樣做了小半生,父輩們有的成功了,當了一軍主帥或者朝堂重臣。有的卻成了黃土之間的一具枯骨。不幸生於亂世,成為後者的機會,遠遠多過了前者。在韓重贇的記憶裡,有許多叔叔伯伯們,前一天還在跟自己的父親推杯換盞,轉眼就從人間消失,然後,其家人的地位也隨之一落千丈,甚至徹底墜入深淵,萬劫不復。而哭聲被風吹散之之後,便會有新的一波客人主動上門,便會有新的一群叔叔伯伯們再度跟父親把盞言歡,親如手足。

    沒有人認為父親涼薄,也沒有人關心過那些消失者的家眷,最後到底是什麼樣的下場。一句亂世,就解釋了一切,也掩蓋了所有。人們習慣了亂世,習慣從一個混亂走向另外一個混亂。人們只會看到成功者的輝煌,不在乎手段和過程。

    然而,這不正確。至少,韓重贇不認為這一切都天經地義。“子不言父過,卻可改之!”當日,在劉知遠面前,所有人都以為他是少年人在胡吹大氣。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不是信口胡吹,而是自己的內心中的真實。

    “他是我兄弟!一輩子的兄弟!”用空空的樹枝挑進火堆,滾滾濃煙後,少年人的眼睛如天上的星辰一般明亮。
V123210 發表於 2017-2-19 16:35
    第四章虎雛(四)

    “哇,嗚嗚,哈哈,哈哈哈——”漫天星斗下,數只覓食的雕鴞,奸笑著掠過隊伍的頭頂,彷彿在嘲弄少年人自不量力。

    這種夜行猛禽對血食的味道極為敏感。凡是有獵人出現的地方,或者戰場邊緣,很快就會飛來一大群。鬼魅般在四下徘徊,等待吞吃獵人拋棄的動物內臟,或者戰死士卒的屍體。

    有剛剛入伍沒多久的新丁,忌諱鴞類叫聲的相關傳說,從火堆旁撿起啃得光溜溜的骨頭,對空投擲。這種冒失舉動,對高速飛行的雕鴞沒有任何威脅。只見後者輕輕將翅膀一拍,就又急速拔起了數丈。然後繼續狂笑著張開雙翼,幽靈般盤旋於隊伍周圍。一圈,接著一圈,彷彿正期待著一場血肉盛宴。

    “行了,都別鬧了。吃完了肉食,馬上支開帳篷休息。明天一早,大夥還得繼續行軍呢!”

    “別亂扔骨頭,當心招來狼。”

    “要是有準頭,你不妨拿箭去射。射下來幾隻,大伙的耳根子就都清靜了!”

    “……”

    幾個馬步軍指揮使陸續站起來,朝著各自麾下的弟兄們招呼。然後紛紛將頭扭向韓重贇,臉色堆滿了友善的笑容。

    雖然說女婿無資格繼承家業,但節度使大人對女兒的寵愛更甚於兒子,乃是眾所周知的事實。並且韓重贇與常家大小姐的婚事已經提上了日程,不像另外一個傢伙,只是剃頭的挑子一頭熱乎。

    所以,大夥對年青的韓都指揮使,或多或少都會給予幾分尊敬。即便陽奉陰違,也不敢做得過於明顯。以免此子日後飛黃騰達了,哪天忽然翻起了舊賬,讓大夥想後悔都來不及。

    只是,韓重贇對他們所表達出來的善意卻視而不見。兩道粗粗的眉毛緊皺成團,一雙招風耳朵前後緩緩移動,稍顯高聳的鼻子,則像鷹嘴般朝左側彎出個鉤子,並且不斷短促快速地抽動。彷彿能從空氣當中,分辨出某種異常的氣味一般。

    “莫非傳說是真的,不怕夜貓子叫,就怕夜貓子笑?”被韓重贇的怪異表現弄得頭皮一緊,眾指揮們忍不住心中犯起了嘀咕。至於生活於山區的雕鴞與世人口中的夜貓子,到底是不是一種東西,卻沒有一個人有興趣去分辨清楚了。(注1)

    側耳細聽,今晚的夜貓子叫聲,竟然比平常密集了數倍。並且中間好像還夾雜了大量的野鳥悲鳴。忽然間,又有一大群野山雞慌不擇路,直接從火堆上飛過。翅膀不小心被火星燎燃,慘叫著從半空中落下來十幾個。

    然而,眾人卻沒有任何心情去嘲笑鳥類的愚蠢,更沒有任何心情去火堆旁擒殺已經燒掉了毛的野山雞。百鳥夜驚,意味著有大隊的兵馬正在快速朝這邊迫近。而除了西南百里之遙的澤州團練,大夥在這一帶,根本不可能遇到任何友軍!

    “各營整隊,騎兵上馬,步卒貫甲列陣!”韓重贇的略顯稚嫩的聲音猛然在大夥耳畔響起,隱隱帶著一絲戰栗,“不管來者是誰,天亮之前,不准其靠近營牆!”

    “整隊,整隊!”

    “步一營向老子靠攏!”

    “步二營,步二營,把傢伙抄起來。當兵吃糧,關鍵時刻就別拉稀!”

    “步三營,步三營……”

    ……(注2)

    眾指揮使迅速做出了反應,叫喊聲在臨時豎立的營寨內此起彼伏。聽到熟悉的呼喚,隊伍中的老兵們立刻丟下手裡的吃食,從腳下撈起兵器和鎧甲包裹,一邊朝自家都將靠近,一邊快速收拾全身上下的行頭。而隊伍中的新丁,則像沒頭蒼蠅般,繞著一個又一個火堆東奔西跑,滿臉慘白。

    他們當中的絕大多數人都兩手空空,腳步踉蹌。還有個別膽子已經嚇破了的傢伙,乾脆直接跪在了火堆前,雙手抱頭,前額及地,嘴裡發出淒厲的哀嚎,“饒命啊,饒命啊,小人只不過是為了混碗飯吃——”

    “臨陣脫逃者,斬!”

    “不服號令者,斬!”

    “擾亂軍心者,斬!”

    “亂跑亂竄者,斬!”

    韓重贇迅速抽出橫刀,大叫著跑過去,用刀側狠狠抽打沿途所有接觸者的屁股。窄窄的刀身,立刻抽得這群膽小鬼血肉飛濺。紛亂的哀嚎聲迅速減弱,新丁們一個接一個停住腳步,四下張望。然後又是“轟”地一聲,倉惶逃向自家都將身旁,以免動作慢了,白白遭受一場皮肉之苦。

    “臨陣脫逃者,斬!”“不服號令者,斬!”“擾亂軍心者,斬!”“亂跑亂竄者,斬!”親兵百人將韓立,帶著幾十名彪形大漢,小跑著跟在韓重贇身後。一邊用帶鞘的橫刀四下抽打,一邊反復重申軍令。

    在他們一道努力下,營地內的慌亂終於宣告結束。四個步軍指揮,三個騎兵都,一個親軍指揮,分前後三層,呈壘字形列在了營盤內,隊伍雖然不算十分齊整,卻也不至於被敵軍殺個措手不及。

    “嗚——嗚——嗚——”低沉卻刺耳的號角聲,猛然在距離營地三四百步外的夜幕中響起,帶著明顯的驚詫與不甘。

    偷襲失敗了!襲擊者的主將,沒有料到韓重贇等人的反應如此迅捷,不得不臨時調整戰術,將偷襲改作強攻。很快,人喊馬嘶聲,就在號角的來源處緩緩湧起,瞬間就變得極為嘈雜,壓過號角的迴響,壓過呼嘯的山風,壓過雕鴞的狂笑,將山區的靜謐,攪了個支離破碎!

    '他們絕對是有備而來!他們對老子的行軍路線瞭如指掌。'韓重贇的眼睛裡,射出兩道閃電,心中同時烏雲翻滾。'被出賣了,老子一路上千懷柔,萬懷柔,就差跪下來求肯堡主寨主們不要再拿自家和莊丁的性命當兒戲。但他們,卻根本不願意放棄昔日土皇帝身份,不願意再做一個普通百姓!'

    “他們不是一般的莊丁,堡寨的豪強,捨不得給莊丁配這麼好的馬匹!”正當他怒不可遏之時,寧子明的聲音,忽然在他耳畔響起。不是很高,卻足以將他的心神從憤怒中喚醒。

    “不是莊丁,莊丁身上沒這種殺氣!”楊光義的聲音緊跟著傳了過來,彷彿刻意較勁兒般,接著寧子明的話茬補充,“都是見過血的硬茬子,十有八()九是從太行山上下來的。奶奶的,別等老子抽出手來。否則,一定打上門去,將他們挨個犁庭掃穴!”

    “別忙著誇口,先說說今晚怎麼打!”韓重贇艱難地笑了笑,低聲說道。

    第一次領軍獨當一面,若說心裡頭不緊張,那純屬自欺欺人。更何況對面此刻顯露出來的敵軍規模,已經超過了自己這邊兩倍之多。而黑漆漆的夜幕之後,不知道還隱藏著多少對方的同夥。

    “怎麼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便是!”楊光義臉上的表情卻是輕鬆得很。俯身從得勝鉤上摘下騎槍,高高地舉過頭頂,“第一都,給我喝陣示威!殺——!”

    “殺——!”“殺——!”“殺—— !”他身後兩百弟兄,嘴裡爆發出整齊的吶喊。一輪接著一輪,如巨石般壓向營外正在列陣靠近的敵軍。

    “殺——!”“殺——!”“殺——!”四個步軍指揮見樣學樣,緊跟著大聲呼和。兩千餘條漢子所發出的吶喊,頃刻間宛若山崩海嘯。

    敵軍的腳步明顯出現了停頓,隊伍裡的認旗左搖右擺。走在最前面的幾匹高頭大馬受到驚嚇,猛地揚起前蹄,將背上的主人狠狠摔了下去,頭破血流。數名身穿皮甲的小頭目快步上前,拼命拉住戰馬的韁繩。更多雜亂的身影則從隊伍中間衝出,從地上抬起被摔蒙了的將領,倉惶撤向自家軍陣的兩翼。

    “哈哈哈哈哈哈——!”親眼目睹敵軍的表現如此不堪,韓重贇身後,立刻爆發出了一陣酣暢淋漓的哄笑。無論新兵還是老行伍,都覺得肩膀上瞬間一輕。忽然遇襲的緊張感,轉眼就消失了一大半兒。取而代之的,則是對勝利的無比渴望!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又是一連串低沉的號角聲響起,蓋過笑聲,不停地折磨著人的耳朵和心臟。偷襲者的主將被屬下的拙劣表現激怒了,搶先發起了進攻。千餘名不知道來自何處的兵卒,猛地將手中火把丟向正前方。然後迅速用左手舉起盾牌,騰出來的右手舉起鋼刀,踏著火焰一擁而上!

    “步一營,步二營,由兩翼繞路上前,弓箭阻敵!”韓重贇用力一揮胳膊,聲音大得宛若洪鐘。

    兩個指揮的步卒,立刻在各自指揮使的帶領下,列隊撲向了正面營牆。搶在敵軍靠近一百步之內,彎弓搭箭,迎面攢射。

    “嗖嗖嗖嗖嗖——”上千支閃著寒光的箭頭,忽然跳上半空,無影無踪。然後又忽然從黑漆漆的夜幕中出現,冰雹般砸到了偷襲者頭頂、腳下,身前身後。

    血光迅速濺起,被臨近的火把一照,妖艷無比。數十人慘叫著栽倒於地,剩餘未中箭者,卻猛然將腳步加到更快。

    更多的羽箭從夜空中落下,將更多的人射殺於半途。偷襲者們卻依舊不管不顧,舉著扎滿雕翎的盾牌,跨過自家同伙的屍骸,邁動雙腿,奮力前衝。手中鋼刀上下揮舞,嘴巴里同時發出哭喪一樣的聲音,“啊——,啊——,啊呀呀呀——!”。

    “呀呀個屁!”楊光義被對手的叫喊聲吵的心煩意亂。大聲咒罵了一句,隨即迅速低下頭,主動請纓,“這樣打不是辦法,讓我先去殺殺他們的銳氣。”

    “天色這麼暗……”韓重贇猶豫了一下,不無擔心地提醒。

    “馬的眼神在夜間遠比人好!”楊光義迅速補充,隨即再度將騎槍高高地舉起,雙腳用力磕打馬腹,“弟兄們,跟我上!”

    “殺——!”左一都兩百名驕傲的騎兵,同時發出斷喝,同時用雙腳磕打馬腹。緊跟在楊光義身後,衝出了自家軍營,沖向了對手頭頂。長短不齊的馬尾巴,被夜風吹得高高飄起,在身後飄出數万縷驕傲的直線。

    “列陣,原地列陣!”正在指揮隊伍舉盾前衝的敵軍將領,沒想到韓重贇的反擊會如此果斷。趕緊停住腳步,大聲招呼麾下的嘍囉們準備接戰。

    他的反應速度不可謂不快。然而戰馬的衝刺速度,卻沒給他麾下嘍囉留出任何調整時間。兩百匹馬,兩百桿騎槍,八百隻馬蹄,夾著風,捲著暗黃色煙塵,以每個呼吸三十步速度,轟隆隆碾壓了下來。只在兩三個呼吸後,便已經與驚慌失措的嘍囉們正面相撞。

    “呯!”“呯!”“呯!”“呯!”沉悶的重物撞擊肉體聲不絕於耳。隊伍最前方的數十名嘍囉兵,連同手中的盾牌一併被撞飛出去,在半空中噴出一道道血霧。

    銳利的騎槍穿過一個個單薄的身軀,碗口大的馬蹄踩過一個個脆弱的胸口,高速移動的騎兵,遇到沒有任何陣形的對手,簡直如庖丁解牛。頃刻間,偷襲者的第一波進攻,就土崩瓦解。

    一名披著紅色絲綢披風,明顯是個大頭目的傢伙,被楊光義一槍挑飛上半空,死不瞑目。還有幾個身穿明光鎧的傢伙,被騎兵們踩成了肉醬。失去了主心骨的嘍囉們,倉惶後退,屍體、盾牌、兵器和火把,散落得到處都是。

    而楊光義,顯然沒有寬恕對手的習慣。繼續策動坐騎,尾隨追殺,從背後趕上他們,將他們一個接一個刺穿,一個接一個送下十八層地獄。

    注1:雕鴞,一種北方山區曾經非常容易見到的夜行猛禽,體型龐大,叫聲難聽。與民間常見的草鴞(貓頭鷹),屬於同一種目。但個頭大出數倍。吃老鼠、蛇、幼鷹、野豬幼崽等動物,以及猛獸遺棄的腐肉。

    注2:此處如果按照史實寫,應該寫作步一指揮。但筆者感覺實在彆扭,就乾脆把一個指揮的軍事單位,簡稱為一營。請行家們別太較真兒。反正武經總要裡也有,“國朝軍制,凡五百人為一指揮,其別有五都,都一百人,統以一營。”的說法。
V123210 發表於 2017-2-19 16:35
    第四章虎雛(五)

    將乃兵之膽。

    楊光義表現得如此神勇,其麾下的兩百騎兵當然也不會給自家指揮使丟臉。長短兵器交相揮舞,將沿途被馬蹄追上的敵軍,盡數砍翻在地。

    他們的人數遠遠少於對手,但他們在這一刻所表現出來的攻擊力,足足是對手的十倍。兩百騎兵驅趕著千餘偷襲者,就像一隊隊野狼在追逐羊群。儘管羊群當中,偶爾也有被追急了的公羊掉過頭,露出堅硬的犄角。但對已經殺起了性子的野狼而言,羊角根本構不成任何威脅。由槍鋒組成的狼牙只是輕輕一閃,就撕裂了對手的喉嚨。隨即“狼首”甩動,將獵物的屍體高高地甩起,繼續撲向下一個目標。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急促的號角聲在營地前方不停地翻滾,偷襲者的主帥被激怒了。從兩側調來了更多的精銳對楊光義的隊伍展開夾擊。有騎兵,有步卒,還有成群結隊的弓箭手。而楊光義和他麾下的弟兄們,則繼續在敵軍當中左沖右突,人的手臂和馬的四蹄都毫不停歇。

    “噹啷!”楊光義用騎槍擋開了從側面劈向自己的一把長刀,然後翻腕回刺,槍鋒直奔對方胸口。那是個披著明光鎧的大頭目,膂力頗為強勁,身手也足夠敏捷,發現形勢不對,立刻撤刀回防。只可惜,他沒有坐騎!

    楊光義手中騎槍借助戰馬的速度居高臨下,將回撤到一半的刀身直接擊落於地,雪亮的槍鋒卻沒做絲毫停歇,繼續高速向前,撞在護心板上邊緣與甲葉銜接處,沒入尺半。然後挑著厲聲慘叫大頭目反彈起來,將其甩上半空。

    鮮血瀑布般從半空中飄落,灑了周圍的偷襲者滿頭滿臉。跟過來的其他偷襲者們本能地後退閃避,楊光義連人帶馬從他們眼前一晃而過,撲向下一個看似頭目的傢伙,將此人刺翻於地。

    他的前後左右,瞬間全都變成了偷襲者,唯獨胯下的戰馬生死相隨。楊光義卻毫無畏懼,迅速抖動騎槍,在馬頭所對方向掃出一個寒森森的扇面。隨即雙腿輕輕一磕馬鐙,胯下坐騎立刻騰空而起,躍過所有攔路者頭頂,將周圍的敵軍看得目瞪口呆。

    馬蹄落地,槍鋒跟著也從半空中飄落,如一團霜花般飄進下一群敵軍中間,蕩起一團團血紅。

    擋在戰馬正前方的偷襲者要么被刺死,要么主動掉頭閃避。跟在戰馬後面的偷襲者追不上戰馬的腳步,對楊光義構不成任何威脅。戰馬兩側的對手,大部分沒等來得及做出反應,便眼睜睜地看著楊光義從他們身前疾馳而過,零星能做出反應者,武藝卻又跟楊光義差得太遠。

    “嗚——”一面盾牌掛著風飛來,橫著掃向楊光義的馬頭。後者輕輕一擺槍桿,就將盾牌磕飛出去。隨即擰槍旋刺,精鋼打製的矛鋒在半空中與一把鋼刀相遇,火星飛射。

    “殺——!”楊光義嘴裡發出一聲斷喝,抽槍,再刺,下壓,上挑。對手則像隻猴子般跳來跳去,一邊抵擋一邊趁機反擊。沒有一招攻向楊光義本人,每一次刀鋒迫近,目標都是戰馬。

    “卑鄙!”“無恥!”“直娘賊!”楊光義氣得破口大罵,坐騎的速度卻不得不放慢。猴子般的對手看到便宜,雙腳猛地用力,高高竄起,鋼刀凌空下劈。楊光義舉槍遮擋,此人的身體又猛地一彎,半空中居然再次變換方向,刀尖宛若毒蛇般衝著戰馬的脖頸露出毒牙。

    這一招,他勢在必得。楊光義手中的騎槍,根本來不及做出更多反應。誰料,戰馬自己,卻忽然將頭猛甩,數縷的馬鬃鞭子般甩進了偷襲者者的眼睛。

    “啊——!”偷襲者雙目受傷,大聲慘叫。楊光義手中的騎槍猛地橫過來,捅穿了他的小腹。

    下一個瞬間,屍體被楊光義甩上了半空。他本人連同戰馬則再度飛躍過重重人頭,瀟灑飄逸,如天神降世。

    “跟上——!”驕傲地回頭朝著自家軍營門口掃了一眼,楊光義高高地舉起騎槍,“跟著我,給賊人點顏色看看!”

    “跟著楊將軍!”

    “給賊人點顏色看看!”

    “跟上!”

    ……

    身背後,叫喊聲不絕於耳。左一都的騎兵一個接一個從敵群中跳起,一個接一個撲向各自的對手,驕傲的身影忽隱忽現。

    “教教他們怎麼做騎兵!”楊光義繼續大喊大叫,身邊沒有一合之敵。

    這句話,他不止是喊給對手聽的。

    他希望自家軍營中,也有人能聽得見。

    騎兵,最重要的是速度,而不是什麼軍容齊整。像寧小肥那種練兵方式,只會讓麾下騎兵一個接一個失去靈性,變成一具具木偶,或者跟他自己一樣的白痴!

    這是亂世,一個白痴連他自己都保護不了,怎麼可能保護妻兒老小?所以,明知道小師妹已經心有所屬,楊光義都不打算放棄。他要利用一件件戰功,證明自己才是最適合小師妹的那個人。他要讓寧小肥那個白痴看清楚,彼此之間的差距究竟有多大。弱勢那一方,最好的選擇是知難而退。

    而此時此刻,楊光義相信寧小肥正在營地裡一眼不眨地看著自己,雖然,此人有可能假裝什麼都沒看見。就像自己平素自己總是故意忽略寧小肥的所作所為一般,事實上,此人的一舉一動,又有哪一件曾經脫離過自己的視線?

    “教教他們怎麼做騎兵!”他大喊,抖槍,刺翻一名策馬而來的敵軍。然後盤旋,掉頭,橫著沖向下一名打扮光鮮的敵將。目標卻不肯迎戰,非常乾脆地轉身逃命。楊光義怒吼追上去,槍鋒對著此人的護背板畫圈兒。就在此時,耳畔卻忽然傳來了羽箭的破空聲。

    迅速抽回槍身,在自己身側掄出一個渾圓。突然而來的羽箭,被槍桿掃得四下飛落。偶爾一兩隻漏網之魚,也被槍身帶起的氣流乾擾了前進方向,力道大減。再被楊光義身上的鐵甲所阻,“叮、叮、叮”數聲,徒勞無功。

    但是楊光義,卻不得不放棄了對先前那名敵將的追殺。撥馬迎上側翼忽然殺過來一支敵軍騎兵。這支隊伍數量足足有四百餘,來得又快又急。楊光義和他麾下的弟兄們不得不放棄對潰兵的追殺,轉身迎戰。雙方的坐騎交替而過,一瞬間,數十人慘叫著落馬,血流滿地。

    大部分都是敵軍,但也有三分之一落馬者為楊光義麾下的弟兄。雙方是精銳對上了精銳,騎兵對上了騎兵,彼此都沒有太多便宜可佔。

    “殺了那個騎白馬的!”有人在夜幕後大叫,隨即數桿騎槍疾馳而至。楊光義左遮又刺,將一名敵方騎兵捅死在馬背上。隨即又擋開了第二人的槍鋒。第三桿騎槍卻如毒蛇般靠近,衝著他喉嚨吐出了信子。

    鐵板橋,關鍵時刻,楊光義猛地仰頭,身體後傾,脊背靠向戰馬屁股。原本刺向他喉嚨的騎槍貼著他的鼻子尖擦過,在額頭上帶起一片細密的雞皮疙瘩。下一個瞬間,兩匹戰馬交錯著跑開,楊光義重新挺起身體,撲向另外一名敵軍。而刺向他的那桿騎槍,則指向了他身後的袍澤,紅光飛濺。

    “別戀戰,跟著我,迴轉!”楊光義大叫著,刺翻一名敵軍。同時用雙腿控制坐騎,在高速跑動中轉彎。麾下的弟兄們也紛紛效仿,一邊與敵軍廝殺,一邊調整坐騎方向,準備脫離接觸。

    他們的戰術目的是稱對手斤兩,這個目標早就達成了。沒有必要再留下來跟數倍於自己的敵軍騎兵硬拼。他們可以撤回軍營,可以向自家弓箭手和步卒尋求掩護,可以放心大膽地去營地深處休整,準備下一輪出擊。可以……

    然而,所有預想中可以發生的事情,現實中實施起來,卻忽然變得格外艱難。大夥距離營門只有一百五六十步,這一百五六十步,卻忽然變得無比遙遠。敵軍的騎兵數量太龐大了,敵軍的主帥被激怒後,也徹底豁出了老本兒,不惜任何代價,也要留住他們。而他們,此刻卻已經是強弩之末,人和坐騎都大汗淋漓。

    “跟上,跟上我!”楊光義原本已經撤出了四五十步,卻又掉頭殺了回去,接應自己麾下的弟兄。

    “跟上,跟上,別戀戰!”左一都的老兵們,也紛紛扯開嗓子叫喊。從敵軍中殺出一條條血路,為自己的同伴創造回撤空間。

    然而,卻有更多的敵軍騎兵,從黑暗中冒了出來,從兩翼包抄過來。像湧潮般,將他們倒捲回去,將他們一個接一個淹沒,一個接一個變得悄無聲息。

    “跟上,跟上我!快跟上!”變化來得太快,楊光義根本無法接受。鳳目圓睜,兩個眼角隱隱已經迸出血珠。只可惜,他的憤怒對局勢起不到任何作用。他個人的勇武,在洪流般的敵軍面前,也忽然變得無足重輕。

    一名敵軍騎兵從他面前衝過,槍鋒直奔他的肩窩。楊光義迅速將槍鋒撥歪,沒等還手,對方已經高速遠遁。下一支騎槍,同時呼嘯著飛至,依舊是他的肩窩位置,依舊迅速無比。

    “嘭!”楊光義全力撥開第二支刺向自己的騎槍,隨即看到了第三支,第四支,第五支,層層疊的的槍影,猶如野獸嘴裡的牙齒。他拼命地招架,擋、格、遮、攔,但刺過來槍影卻越來越多,越來越急,無窮無盡。

    終於,一支騎槍突破了他的阻攔,閃著寒光刺向了他的胸口。楊光義避無可避,只能努力歪斜了一下身體,試圖用輕傷換致命傷。槍鋒貼著的胸甲掠過,摩擦聲尖利刺耳。但是,預料中的疼痛卻沒有出現,對手的槍鋒在最後時刻忽然力竭,由橫轉縱,軟軟地指向了半空。一匹駿馬拖著持槍者的屍體落荒而去,鮮血順著馬鞍淋漓撒了滿地。
V123210 發表於 2017-2-19 16:39
    第四章虎雛(六)

    “呼——!”沒等楊光義從錯愕中緩過心神,一柄淡青色的短斧貼著他的肩膀盤旋而過,砍中一匹敵軍的胳膊,又從另外一匹敵方戰馬的前腿處削了過去,帶起兩團殷紅的血霧。

    “啊——!”“稀噓噓——!”被砍傷的敵軍騎兵和戰馬淒聲慘叫,然後接連著倒下。緊跟著,第三柄短斧又飛掠而至,貼著楊光義的另外一隻肩膀,將第四名試圖圍攻他的敵軍騎兵砸了個腦袋開花。

    戰馬周圍立刻出現了一個巨大的空檔,“別戀戰,往回撤!”,有一個熟悉且討厭的聲音,在楊光義耳畔大聲提醒。“用你救?”他本能地發出抗議,手臂卻不由自主地撥轉了馬頭,貼著來人的身側,快速奔向自家營門。

    關鍵時刻發出飛斧救了他的是寧子明。如果肯能有選擇的話,楊光義不知道自己是更希望戰死,還是活著突出重圍。人情債最難還,受了對方三斧之恩,接下來的日子裡,他很難再處處跟寧子明針鋒相對。可如果不把寧子明盡快趕走,小師妹的幸福來,他自己的未來,就充滿了各種無法預料的變故。

    “噢!”寧子明悶悶地答應了一聲,舉槍迎向一名追趕過來的敵將。對手個子很高,肩膀很寬,圓滾滾的肚子被護心鏡蓋住了一大半兒,左右兩個胸口也護著堅硬和荷葉鐵甲。唯一的破綻就在護肩與胸甲的銜接處,為了保持手臂的靈活,此處只有一層軟牛皮。

    沒功夫去想楊光義為什麼不需要自己救,寧子明將長槍對準敵將的肩窩,雙手緊握。對方的馬很快,騎槍磨得寒光閃閃。但是心裡頭,卻沒做好與人以命換命的準備。看到寧子明居然連閃避動作都不懂,只管拿著長槍跟自己對沖。頭皮立刻發乍,在最後關頭將身體側擰,手中騎槍同時也失去了準頭,擦著目標的身體急掠而過。

    “嗚——”沒等他將身體的姿勢擺正,寧子明的長槍帶著風聲橫掃而至。手臂粗的槍桿化作一條大棍,狠狠砸在了他的肩膀上。“呯!”精鐵護肩應聲而碎,此人的身體歪了歪,慘叫著落於馬下,隨即便被無數狂奔而至的馬蹄踩成了一團肉泥。

    “嗚——”“嗚——”“嗚——”寧子明將長槍當作大棍,橫掃豎砸,形如瘋虎。扶搖子是個難得的明師,授業的時間雖然短,教給他的招數卻是量體裁衣。充分發揮了他膂力大,身材足,且有些傻大膽儿的特點。

    衝過來的敵軍雖然作戰經驗豐富,但遇到這麼一個又狠又愣外加不要命的對手,一時間竟難以適應。被他當頭砸翻了三、兩個,其餘皆策馬疾馳而過。

    “別戀戰,撤向營門!”扯開嗓子又高喊了一句,寧子明沖向一波被困在敵軍中的弟兄。長矛揮舞,撕開一條血口,然後撥轉坐騎,撲向下一個戰團。

    “多謝寧二傻……”

    “多……”

    “多謝寧將軍!”

    左一都的騎兵們原本已經陷入絕望,忽然間又看到一線生機,興奮得難以自已,感謝的話和他們私下里給寧子明取的綽號同時從嘴裡噴湧而出。好在周圍的馬蹄聲實在嘈雜,同伴們的反應也算及時,才沒讓救命恩人聽見。但大伙的臉卻都燙得厲害,心中一瞬間也是五味陳雜。

    被聰明人給帶上了絕路,然後又被大夥平素看不起的一個傻子給救了。老天爺,這叫什麼事兒?如果小寧將軍根本就不是一個傻子,那麼大夥以前私下里所說過的那些詆毀的話,還有那些明顯帶有敵意的小動作,豈不是都在自己打自己的臉?

    人家小寧將軍根本不是聽不懂,也不是沒看見,而是顧全大局,不屑於計較而已。對比人家寧將軍的睿智與寬容,自己這群聰明人,全都是心胸狹窄,鼠目寸光的白痴!

    寧子明卻沒有想到,救人之舉的背後,還能有這麼多說道。他只是不想再讓自己的同伴死在自己面前,憑藉本性盡了一份微薄之力而已。雖然眾人平素背地裡詆毀他的話很難聽,但再難聽,也難聽不過當年他在瓦崗山白馬寺中所聽到的那些。瓦崗山白馬寺的眾山賊草寇當中,還有那麼人在關鍵時刻寧可捨了自己的性命也要救他脫險,左一都的眾多臭嘴巴,豈會個個都對他無半分袍澤之情?

    事實上,眼下戰場上緊張的形勢,也不允許他想太多。剛剛將第二個戰團撕開一條口子,在眼角的余光中,他就看到四匹飛奔而來的高頭大馬。馬背上,四桿精鋼打造的槍鋒寒氣迸射,隨時準備撕裂他的咽喉。

    “別戀戰,撤向營門!”扯開嗓子對著大夥又高喊了一句,寧子明毫不猶豫地側轉馬頭,率先逃命。以一敵四,那是楊重貴才有的本事。他自問沒拿著金剛鑽,所以也不攬什麼瓷器活兒。

    “小子,休走!”

    “無恥!”

    “納命來!”

    “是男人的放馬一戰!”

    四名衝過來敵軍頭目,沒料到前一瞬間還勇不可擋的悍將,轉眼就變成了佔了便宜之後撒腿就跑的無膽鼠輩。一個個氣得兩眼噴煙冒火,爭先恐後地追了過來,槍鋒對著寧子明的後護心板畫影兒!

    “活著的男人才是男人!”寧子明心裡頭大聲嘀咕,頭也不回,繼續策馬狂奔。無論瓦崗寨的寧二叔,還是雲風觀的逍遙子陳摶,都沒教過他死戰不退。教授他飛斧之技的七當家餘斯文,更是個戰場上保命的絕頂高手。所以,在最初的衝動過去之後,他立刻想起了幾位長輩們的告誡,“量力而行!”,“避實就虛!”,“打不過就逃,不丟人!”

    所以,對他來說,傻子才會留在原地等著被人群毆。況且他衝上來的目的僅僅是為了救楊光義等人一命,如今目的已經達到了大半兒,根本沒任何理由,再留下來跟對方糾纏。

    漠北馬的衝刺速度遠不如遼東馬,但是在耐力和對複雜地形的適應能力方面,遠遠過之,對周圍嘈雜聲響及忽明忽暗的火光,反應也相當遲鈍。在昏暗的夜間,在復雜的山區戰場,諸多缺點居然紛紛變成了優勢。因此雖然是轉頭逃命,寧子明與追殺者之間的距離卻被逐漸拉開。而追殺者們,卻不斷受到其自家同伴和突圍而出的左一都騎兵干擾,不得不一次次垂下手臂,想方設法安撫催促坐騎。

    短短幾個呼吸之後,寬闊的營門就已經近在咫尺。左二都的騎兵們,看到自家都將寧子明如此神勇,一個個策馬迎上,揚眉吐氣,“噢,噢,寧將軍,寧將軍威武。”“寧將軍,威武,威武——”

    “寧將軍,寧將軍——”

    “威武,威武——”

    周圍的各營步卒們,也將寧子明的精彩表現都看在了眼底。一個個跟著左二都的騎兵們,大聲叫嚷,歡呼雀躍。

    剛剛撤回營內的楊光義聽了,卻如同被打了無數個大耳光般,臉色紅中透紫。咬著牙發楞半晌,才猛然朝地上啐了一口,低聲詛咒:“媽的,傻人騎笨馬!僥倖打了別人一個措手不及而已,看一會真正戰起來,你還能得意幾時?”

    酒徒注:這幾天在廣州領獎,更新不及時,見諒。《烽煙盡處》獲得了2016屆花地文學榜網絡文學獎,是本屆文學榜唯一一本網絡作品。我很開心,在這里謝謝讀者們多年來的支持。鞠躬
V123210 發表於 2017-2-19 16:40
    第四章虎雛(七)

    數名剛剛策馬逃回營內的左一都騎兵聽見,忍不住紛紛將坐騎撥開了些,眉頭輕皺。被一個自己平素瞧不起的人所救,已讓大夥經夠尷尬。自家上司被救後卻不知道感恩,卻依舊要端著架子對救命恩人嘀嘀咕咕,更是讓人恨不得找一條地縫往裡頭鑽。

    楊光義自己,也忽然意識到剛才的表現很不夠男人,愣了愣,臉色瞬間漲得紫紅一片。

    好在此刻大伙的注意力都在敵人身上,他才不至於尷尬太久。很快,偷襲者就已經再度迫近營門,而營內的四個步兵指揮,則在韓重贇的調度下,依仗營牆和鹿柴的阻攔,用弓箭和長矛向敵軍展開了反擊。

    一排排身披鎧甲的長矛兵,被橫在了營門口。肩膀挨著肩膀,手臂貼著手臂。隊伍中以新兵居多,但先前楊光義與寧子明等人的精彩表現,極大地鼓舞了眾人的士氣。使得新兵們雖然一個個緊張得兩腿直打哆嗦,手中的長矛,卻穩穩地指向了斜前方。穩穩地在自家營門口,組成了一座鋼鐵叢林。

    一排排身披布甲的弓箭手,被擺在了鹿柴與營牆的內側。在幾個步軍都將指揮下,參照自身所處位置,依序向敵軍頭上傾瀉羽箭。他們當中,也以新丁為主,戰鬥經驗少得可憐。然而,大伙的眼睛裡頭,卻沒有多少對敵人的畏懼。

    '連小寧將軍都能殺進殺出幾個來回,外邊的賊寇本事再大,能大到哪裡去?狠狠給他們來幾下子,讓他們損兵折將。待損失大到他們自己無法承受的地步,他們自然會倉惶退去!'

    眾人信心十足,仗打得自然就有條不紊。只見數百支長矛寒光閃爍,將衝過來的戰馬嚇得厲聲悲鳴。數以百計的羽箭一波接著一波,連綿不絕,將被自家長矛手擋在正門口的敵軍,射得鬼哭狼嚎,血肉飛濺。

    只是短短十幾個呼吸的功夫,敵軍的這一輪攻擊就又宣告結束。“噹噹當,噹噹當,噹噹當……”伴著一陣焦躁的鑼聲,騎在馬背上的精銳們率先脫離羽箭的攻擊範圍,手持角弓牙咬箭桿的老匪緊隨其後。再往後,才是大隊大隊的長槍兵和刀盾兵,一個個罵罵咧咧,怨氣沖天。跟在撤退的隊伍最末尾巴,則是掛了彩的傷號,要么傷在四肢,要么傷在肋骨、肩窩這些不致命部位,鮮血順著葛布鞋子邊緣淅淅瀝瀝淌得到處都是。

    至於偷襲者自家的重傷號和陣亡者,則被他們毫不猶豫地拋在漢軍的大營門口。讓能活下來者先脫離險境,這是綠林道上不成文的規矩。既然受了傷就听天由命,誰也別怪誰心狠!

    況且即便將那些重傷號背下來,以山寨郎中的醫術水平和藥材儲備,也無法讓他們恢復如初。所以,與其眼睜睜地看著他們被傷病折磨得包皮骷髏再痛苦不堪地死去,還不如現在就讓他們死在對手刀下,好歹對重傷者來說,還能得到個痛快。

    “噢——噢——噢——!”

    “噢——噢——噢——!”

    ……

    親手打退了敵軍的一次進攻,漢軍上下一片歡騰。有些人大叫著追出門外,用利刃朝地上的敵軍挨個補刀,不管對方到底死還是沒死,皆一刀割斷喉嚨。有些人,則衝著敵軍的背影大呼小叫,唯恐對方肚子裡積聚的恨意不夠多,稍遇挫折之後就一去不回。

    “韓大哥!”眼睜睜看著那些已經失去抵抗力的土匪,被將士們一個接一個補刀。寧子明心中好生不忍。催馬走到韓重贇身側,低聲提醒。

    “咱們人太少!”韓重贇看了他一眼,耐心地解釋。“荒郊野外,四周又是黑燈瞎火,不知道來了多少敵人。一旦營地內再出了變故,你我恐怕就只剩下了棄軍而逃的份!”

    “這……”寧子明拼命眨巴著眼睛,好半天,才勉強接受了這個說法。敵我眾寡懸殊,保住自己人這邊的性命才是第一。至於敵軍中的傷者,只能選擇盡快送他們上路。

    “饒,饒命啊!”一個腿上受了輕傷的土匪,忽然從死人堆儿裡跳了起來,一邊踉蹌著逃走,一邊大聲哀求。

    幾個漢軍弓箭手在此人身後一字排開,故意放對方跑出了二十餘步,才依次拉弓放箭。一支,兩支,三支……,轉眼間,逃命者背後就插滿了羽箭。繼續跌跌撞撞,跌跌撞撞,然後軟軟摔在血泊當中,不甘心地四肢向前爬動,一步,兩步,三步……甚至留下的血跡又寬又長。

    對於麾下弟兄們的荒唐舉止,韓重贇只是輕輕皺了一下眉頭,就選擇了繼續不聞不問。一張一弛,才是駕馭手下人之道。如果不讓弟兄們痛痛快快地把心裡頭的恐慌感發洩出來,等敵軍下一輪進攻之時,自家這邊未必還能保持眼下的士氣!

    “賊人應該來自太行山!”趁著兩次戰鬥之間的空隙,楊光義走到了韓重贇身邊,帶著幾分小心提醒。已經出了一次餿主意,這一回他難免就有些畏首畏腳。說話的聲音也不似先前那般洪亮,彷彿自己一不小心,又會將無數弟兄送入死地。

    “是幾家山寨組成的聯軍,咱們上次途徑潞州的時候,跟他們交過手。”寧子明卻遠不像先前那樣謹小慎微,也湊上前,低聲補充。“裝束打扮,還有丟下傷的作戰風格,都跟當初那些山賊一模一樣。”

    “咋,你們倆還跟他們交過手?”楊光義迅速扭過頭,詫異地看了他一眼,驚聲追問。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先前寧子明能在千軍萬馬中救援袍澤的舉動就容易解釋了。已經熟悉了對手的作戰風格,當然要比他這種第一次跟山賊們接觸的人經驗更豐富,應對更從容。

    然而,韓重贇只用了一句話,就讓楊光義的虛榮心再度支離破碎,“他當時被關在馬車裡。我也只看了個大概。當時我們只是路過,跟這群土匪沒什麼利益衝突。他們攔截我們,也只是隨便應付一下。所以雙方都沒有太多拼命的心思!”

    “啊,咳咳咳,咳咳咳!”楊光義先是咧了下嘴巴,然後大聲地咳嗽。只是隔著馬車的窗子看了幾眼,當然算不上有戰鬥經驗。自己剛才,到底還是輸給了寧二傻子。不服氣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

    “韓大哥說得對,這回雙方的確是你死我活!”還沒等他想到該如何既不丟面子,又能很禮貌地向救命恩人說聲謝謝,耳畔卻又傳來寧子明略顯稚嫩的聲音,有點尖利,卻信心十足,“以前地方官府不管事,土匪才會日漸做大,並且跟莊主堡主們狼狽為奸。那些活不下去的百姓,才心甘情願入山為匪。而一旦官府開始管事兒,莊主、堡主們不敢再為所欲為,百姓們受了欺負有地方告狀,土匪的兵源和財源就斷了。所以咱們這次奉命來恢復澤州,就等於刨了那些綠林豪傑的根。他們不跟咱們拼命才是怪事兒!”
V123210 發表於 2017-2-19 16:42
    第四章虎雛(八)

    刨根,拼命!

    韓重贇和楊光義兩個眉頭瞬間鎖緊,臉色變得無比凝重。

    寧子明的分析雖然有失簡單,卻抓住了整個事情的關鍵。官府無論做事是否公平,所代表的卻是一種秩序。而綠林道的存在,卻離不開混亂。所以無論如何,太行山群雄,都不可能毫無抗拒地,任由常思派人接管澤州。他們一定會盡最大的努力去反抗,哪怕常思帶領麾下人馬傾巢而至,他們都不甘心暫避鋒櫻,更何況此番常思只派出了三千新兵?

    如果是這樣的話,今晚這場戰鬥,就恐怕很難輕易結束了。全殲營地內三千新兵,無疑要比硬抗整個常思麾下武勝軍容易得多。並且足以取得震撼效果,令常思掌控澤州的步伐大幅延遲。而如果連這三千新兵都拿不下的話,太行群雄也就不必再考慮什麼獨霸一方了。非但被驚醒後的武勝軍會對他們進行瘋狂報復,地方上那些與他們狼狽為奸的豪強們,也勢必會主動跟他們一刀兩斷。

    “等下一次敵軍攻上來時,我再帶弟兄們去沖殺一輪兒!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土匪打出士氣來!”楊光義的反應速度快,第一個想清楚了事情的脈絡與輕重,立刻將自己與寧子明之間的私人恩怨拋在了一邊,再度主動請纓。

    “第二都剛才損失太大!”韓重贇先是搖頭,然後又輕輕點頭,“接下來,改做預備隊。就在營牆隨時補漏。兵法有云,一鼓做氣,再而衰,三而竭。咱們先用固守上一段時間,耗一下敵軍的銳氣。然後再瞅准機會,果斷反擊!”

    雖然是第一次獨擋一面兒,但是家學淵源和沈穩的性子,已經使得他舉手投足間,隱隱透出了一股大將之風。即便明知到身陷絕境,也依舊表現得慢條斯理,從頭到腳找不到半分驚慌。

    再看寧子明,則還是先前那般略顯木然的模樣。既不似韓重贇般厚重,也不似楊光義般銳氣十足,只是遙遙地望著營地外不遠處的連綿火把,眉頭輕皺,兩之眼裡頭流露出一片迷惘。

    楊光義一看到他這般模樣,就恨不得報以老拳。然而心裡頭好歹還沒忘了剛才的救命之恩,已經舉起來的拳頭,在半空中頓了頓,變成了一支手掌,緩緩落在了寧子明的肩膀上,“沒什麼好怕的,土匪都欺軟怕硬。你剛才那一進一出,已經嚇住了不少人。接下來只要你還照著剛才那模樣,保管大多數山賊見了你之後都會躲著走。”

    “不是怕,我是覺得此事依舊透著蹊蹺!”寧子明迅速從遠處回收目光,搖了搖頭,低聲道。

    “你說什麼?”楊光義有點兒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愣了愣,大聲抗議,“剛才不是你說的,他們跟咱們不死不休麼?怎麼現在又透著蹊蹺了?敢情話都讓你一個人說了,無論怎麼樣,你都有先見之明!”

    寧子明繼續木然搖頭,“我是說常節度不該……”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一陣驚天動地的畫角聲,將他的話語徹底吞沒。敵軍的第二次進攻開始了,不僅僅是正對著營門方向。正左,正右,還有營地後側,都有大隊敵軍舉著火把快速向營牆貼近。成群結隊,鋪天蓋地,繁殖期的螢火蟲般,誰也數不清數量到底有多少。

    韓重贇和楊光義兩個再也顧不上跟寧子明多囉嗦,分頭去指揮弟兄們阻擊敵軍。營地內的火把,一個接一個被主動熄滅。長槍兵們在夥長和百人將的指揮下,將身體藏在臨時搭建的營牆後,將長矛貼著牆頂露出半尺。弓箭手們則躲在暗處,朝著越來越近的火把,發出一排又一排雕翎。

    “嗖嗖嗖嗖嗖——”隨著空氣被撕破的呼嘯聲,正在跑動的敵軍頭頂,迅速降下數百支狼牙。血光瞬間在火光中湧起,慘叫聲迅速取代低沉的號角。跑在最前面,火把舉得最高的土匪們,接二連三的倒地。

    敵軍進攻的節奏立刻被打斷,一些剛入夥沒幾天的小嘍囉們本能地丟掉了火把,蹲在地上瑟瑟發抖。更多的積年老匪則是佝僂起了腰,將身體躲在臨時趕製的盾牌下,或者距離自己最近的袍澤背後,兩腿不停地挪動,卻半晌都沒將自己與目標之間的距離縮短分毫。

    “衝上去,都衝上去,誰也不准停!他們沒幾個人,臨陣不過三矢!”幾個騎著戰馬,渾身上下被鐵甲遮擋得嚴絲合縫的綠林好漢,從後方追上前,一邊大喊大叫,一邊用刀背四下亂抽。

    挨了打的嘍囉們大聲慘叫,不得不重新鼓起勇氣,冒著被亂箭攢身的風險,躑躅前行。有的人跑著跑著,就一頭栽倒於地,血如泉水般從中箭的位置四下噴湧而出。有的人則一不小心踩上了漢軍紮營時故意灑在周圍的鐵蒺藜,慘叫著單腳跳起,跌跌撞撞。然後被陸續湧過來的火把一卷,轉眼就不知去向。

    不受羽箭和鐵蒺藜影響的,只有那些騎在高頭大馬上的頭目們。來自營牆內的羽箭叮叮噹當地砸在他們的鐵甲上,沒有任何收效。灑在泥土裡的鐵蒺藜對釘了鐵掌的馬蹄,殺傷力也微乎其微。人分三六九等,等級越高命越金貴。這一點上,綠林與官府其實並沒任何差別。

    在這些鐵甲頭目的威逼下,嘍囉兵們不得不冒著箭雨繼續前行,每一步,都以數十條性命為代價。剛剛被“打掃”過的戰場上,轉眼間就又躺滿了傷號。淒厲的呼救聲,痛苦的哀叫聲,還有臨死前絕望的**聲,在夜幕下此起彼伏。然而,綠林好漢和嘍囉兵們,卻誰也不肯朝聲音傳來的方向偏一下頭,更無暇施以援手。

    綠林道有綠林道的規矩,強者生存並擁有最多的財富,最多的女人。弱者以最快速度死掉,一茬接著一茬。如是幾場惡戰之後,還留下來的,就都是百戰精銳。根本無須大小當家們去操持訓練。既節省了糧食,又節省了精力,簡直是一石數鳥!

    生命在這一刻忽然變得無比卑賤,作為人類的同情心與良知統統蕩然無存。嘍囉們像狼一樣瞪著通紅的眼睛,在頭狼的逼迫下,艱難地向獵物圍攏。他們不指望從袍澤那裡得到任何幫助和憐憫,也不會幫助和憐憫自己的袍澤。他們只顧揮舞著盾牌和兵器,向前,向前,躑躅向前,每向前一步,都留下數十具屍體。

    自然界有一個殘酷的定律,當整體的數量龐大到一定地步的時候,就足以抵消個體的毀滅。綠林道也是如此,儘管有成百上千的嘍囉兵們倒在了半路上,他們的隊伍,依舊距離營牆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二十步,十五步,十步,五步……

    “啊——!”沖在最前方的百餘名悍匪,嘴裡忽然發出一聲淒厲的狼嚎。加快腳步,縱身撲向營牆。只要他們翻牆而過,就徹底鎖定了勝局。營盤內的漢軍只有三千不到,會像海浪中的沙裡一樣,轉眼就被吞沒得乾乾淨淨。

    “向上,戳!”韓重贇用力揮動寶刀,果斷下令。

    緊貼在營牆內側的漢軍士卒齊齊將長槍上捅,鮮血飛濺如瀑。正在試圖翻牆而入的悍匪們被鋒利的矛鋒貫胸而過,慘叫著丟下兵器,在半空中手舞足蹈。又一排綠林同夥蜂擁而上,用手壓住他們尚未死透的軀殼,腳踩著他們的後背繼續向內攀爬。每個人都瞪著通紅的眼睛,每個的面目都異常猙獰。

    “別慌,別慌,撤槍,繼續戳,戳死他們!”楊光義策馬沿著營牆內側跑動,一邊揮槍捅死已經跳過營牆的漏網之魚,一邊大聲鼓舞士氣。

    “別慌,別慌,撤槍,繼續戳,背後交給我們!”左一都倖存的騎兵們緊跟在楊光義身後,像梳子般沿著營牆內繞著圈子。遇到已經衝進營內的敵兵,揮手就是一刀。遇到敢不服號令,掉頭逃命的自己人,同樣也是揮手一刀。

    一排拖著尾焰的火箭從半空中落下,將騎兵們放翻了七八個。楊光義心疼得哇哇大叫,手中騎槍舞得宛若一隻車輪。又一排拖著尾焰的火箭呼嘯而至,大部分都被騎槍帶起的氣流攪飛,在黑暗中不知去向。然而,卻有幾支流矢穿透了騎槍的防禦圈兒,兩支命中他的後背,四支射中了他胯下的坐騎。

    可憐的戰馬向前繼續努力跑了幾步,悲鳴著緩緩跪倒。通人性的良駒,至死,也不肯摔傷自己的主人。下一個瞬間,楊光義背著兩根雕翎箭從血泊中跳起,徒步沖向營牆。手中騎槍向前猛探,將一名剛剛跳進來的山賊頭目戳了個透心兒涼。然後又擰身戳翻另外一名山賊嘍囉,咆哮著將屍體甩出營外。

    “衝這來,爺爺在這兒!”他揮舞騎槍,瘋虎般沿著營牆左沖右突。麾下沒有一合之敵。有名剛剛翻入營地內的土匪被他瘋狂的模樣嚇得膽寒,居然轉過身,試圖再次翻牆而出。楊光義快步追上去,一槍將此人從背後捅死。隨即右手下壓,左手上舉,雙腿和四肢同時發力,“啊——!”

    屍體被騎槍直接挑上了半空,倒飛出四五步,將另外三名正在努力靠近營牆的山賊同時砸倒。

    正對著楊光義所在位置的土匪們,果斷避其鋒櫻。周圍的危險局面,得到了大幅度緩解。“上馬,楊將軍上馬!”兩名騎兵牽著一匹失去主人的坐騎,如飛而至。馬身上還帶著前主人的血,順著鞍子和金鐙淅淅瀝瀝。楊光義毫不猶豫地就跳了上去,揮舞著騎槍繼續在營牆內繞圈兒。見到某處吃緊,或者發現某個漏網之魚,就怒吼著衝上去廝殺。不管對方是頭目還是嘍囉,皆不死不休。

    在他和周圍將士的努力下,單薄的營牆,始終固若金湯。然而,沒有營牆防護的正門口兒,形勢卻越來越危急。憑著人數上的絕對優勢,土匪們如同潮水向前撲,一波接著一波。每一波人浪退去,都留下數十具鮮血淋漓的屍骸。每一波攻擊結束,都能將防禦方的隊伍磨掉厚厚的一層。

    繼續這樣下去,甭說營內地只有區區三千將士,就是人數再增加五倍,填不滿眼前這個血肉磨坊。韓重贇迅速意識到危機,咬著牙調整戰術。“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隨著三聲短促的號角,弓箭手朝著營門口十步之內的區域,射出一波茂密的羽箭。

    敵軍的新一波攻勢被提前終止,頭目和嘍囉們不得不倉惶後退。趁著兩軍脫離接觸的瞬間,堵在營內門口的漢軍步卒們迅速從方陣正中央讓出一條通道。左三都兩百名騎兵在都將李京的帶領下,噴湧而出。於加速跑動中組成一個銳利的槍鋒,直戳敵軍正中央!

    “那還不是剛才跟我一樣的戰術?到頭來還得勞姓寧的冒死相救!”楊光義的眉頭迅速皺成一團,對韓重贇不肯吃一塹長一智的舉動,非常困惑。然而,很快,他臉上的困惑就被驚訝所取代,拉住坐騎持槍而立,目光死死盯著營門外的戰場,瞠目結舌。

    不光左三都奉命主動出擊,戰鬥力最弱,絕大多數坐騎都換成了矮小愚笨漠北馬的左二都,居然也衝出了營門。後者沒有追隨前者加速沖擊敵陣,估計也追趕不上。後者在營門口,自家步卒的隊伍前,緩緩聚攏,緩緩組成了一個方陣。寧子明寬寬的背影,就像一塊長滿了青苔的石頭,橫亙子在整個隊伍的最前方,巍峨挺拔,風吹不倒,雨亦無法奈何其分毫。
V123210 發表於 2017-2-19 16:43
    第四章虎雛(九)

    “這愣小子,又要幹什麼?”剎那間,楊光義的心臟就懸到了嗓子眼兒,質疑的話脫口而出。

    雖然打第一次見面時起,他就不喜歡寧子明,但是他卻沒恨到了巴不得對方立即去死的地步。更何況此刻二人一道被山賊們困在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曠野當中,如果寧子明和左二都拼光了,漢軍的反擊力量就會又下降一大截。大夥平安脫險的機會,也同時又會減少數分。

    然而戰場行事瞬息萬變,此刻楊光義想要阻止寧子明帶領左二都騎兵出擊,已經根本來不及!他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將堵窟窿的任務交給自己的副手,然後撥轉坐騎沖向營門。以便發現寧子明遇險之後,也像先前此人發現自己遇險時一樣,不顧一切捨身相救。

    “不要輕舉妄動!”還沒等他衝到營門口兒,韓重贇坐騎,已經將去路牢牢封死。“是小肥自己要去的,他說至少有六分把握能全身而退!”

    “怎麼可能?”楊光義瞪圓了猩紅色的眼睛,大聲質疑。先前敵我雙方還是相互試探階段,他率部出擊,都差一點身陷重圍有去無回。此刻激戰正酣,對手明顯已經使出了全力,寧子明怎麼可能從敵陣當中輕鬆殺進殺出。所謂六分把握,無非是安韓重贇的心,讓身為主將的後者不至於進退兩難而已。

    “他堅持要出去試試!”韓重贇心裡原本也沒多少底氣,看到楊光義的反應,愈發頭皮發麻。然而,作為一軍主帥,他卻不能因私廢公。咬了咬牙,瓮聲瓮氣地說道:“既然左三都和左一都已經相繼出手,左二都就沒有理由繼續留在營內。反正早晚他都得上陣,跟李京在一起,好歹彼此還能替對方分擔一些。”

    這番話,完全是自己給自己吃定心丸。不僅僅楊光義聽了之後,臉上的表情愈發焦急。韓重贇本人,額頭上也湧出了無數虛汗。

    左三都的老卒數量,遠遠高於左二都。左三都的大部分漠北馬,也都換到了寧子明麾下。因此這兩都騎兵,無論在奔行速度還是戰鬥力方面,都不屬於同一個檔次。亦不可能,分別承受一半兒的壓力。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韓重贇與楊光義兩個忐忑不安的時候,左三都騎兵在都頭李京的率領下,已經切入了敵陣。情知到了危機時刻,新兵老卒人人拼命,一個個將戰馬催得快若閃電,專門撿著敵軍當中的弓箭手和刀盾兵位置踐踏,所過之處,慘叫聲響成了一片。

    倉促間,敵將根本來不及調整部署。只能就近命令長矛兵和自家騎兵上前攔截。而倉促接到命令的綠林長矛兵和騎兵們,也壓根兒沒時間組織陣形。只能一股股飛蛾撲火般衝過去,或者被漢軍左三都騎兵直接殺死,或者被遠遠地甩在戰馬的屁股後,對著一股又濃又濕的煙塵大喊大叫。

    也有一些綠林中自認的高手,主動衝上前拼命。然而,他們平素賴以成名的武藝,在高速奔行的成隊騎兵面前,忽然變得粗疏了十倍。

    “殺!”都頭李京對著突然闖到自己面前的一位古銅臉綠林好漢,擰槍便刺,根本不管對方手中的長刀已經快抵達自己頭頂。古銅臉高手不願意跟他同歸於盡,只能收刀斜擋,將雪亮的槍鋒從身前推開。沒等他再度揮刀還擊,李京連人帶馬已經從他身邊疾馳而過。

    第二桿騎槍如飛而至,逼得古銅臉放棄追殺李京的心思,橫刀阻擋。第二名騎兵一擊不中,立刻隨著李京的馬尾遠遁。隨即,是第三桿騎槍,第四桿騎槍,第五桿騎槍!古銅臉連擋五次,一招未能還擊,急得哇哇亂叫。然而,第六,第七,第八名騎兵,又相繼從他面前跑過,每個人都只狠命一刺,然後“立刻”消失,絕不多在他身上耽擱分毫

    當第九桿騎槍刺至的時候,古銅臉已經汗流浹背,兩臂發麻。第十桿騎槍卻緊跟著第九桿而來,“噗”的一聲,從他的肩窩刺了過去,挑斷了他的鎖骨。第十一桿騎槍刺中了他的小腹,第十二桿騎槍將他從馬背上撞了下去,死不瞑目。

    “別戀戰,圍著營地兜一圈即回!”李京挺槍刺死了一名擋路的土匪頭目,又用馬蹄將另外一名躲避不及的土匪弓箭手踩得筋斷骨折。此番出擊的目的是打亂敵軍的進攻節奏,打擊敵軍的士氣,所以他絕不會突入敵陣太深。在營門口撿完了便宜,立刻撥轉馬頭,帶領麾下的騎兵們向著營地左側迅速反捲,蹄聲“的的”,將營牆附近正準備翻發起第三次進攻的敵軍,踩得抱頭鼠竄。

    分佈在營地左右兩側和正後方土匪,整體數量和個體實力,都遠不如他們營地正門方向的同夥。驟然遇到打擊,立刻被漢軍騎兵從陣地中央,切成了血淋淋的兩層。前面一層,背對著李京和左三都的漢軍騎兵,依舊在試圖翻牆而過。後面的一層,則倉惶向遠處撤去,再也無法給前面的自家袍澤提供任何支持。

    “李將軍!”

    “李將軍威武!”

    ……

    營地內正在鏖戰的漢軍步卒看到自家騎兵大展神威,士氣瞬間暴漲。手中長槍快速揮動,將正在翻牆的土匪們一個接一個,就像扎蛤蟆一樣刺了下去。忽然發現身後動靜好像不太對的悍匪們,則軍心大亂,一邊與營地內的漢軍周旋,一邊驚慌地回頭。很快,攻勢就再也堅持不下去,調轉頭,亂哄哄地逃得遠遠。

    “傳令,別追了!集中所有力量,正面鑿穿營門!”又一次被弄了個灰頭土臉,北方綠林道第二號人物,獨眼狼孟凡潤大聲吩咐。

    他的左眼在一次火併中被射瞎,只剩下右面一隻眼睛可以視物。然而,卻絲毫不損於他在太行山中的威望。特別是在最近一段時間,總瓢把子呼延琮久病在床的情況下,靠近澤、潞兩州的大小山寨,幾乎個個都被他拉攏在手,個個都開始唯其馬首是瞻。

    “鑿穿,鑿穿!”其他幾個山大王們,氣急敗壞的重複。以十倍於獵物的兵力,卻遲遲沒有任何建樹,反而被獵物硬生生從身上咬下了好幾大塊肉。對他們這些人的聲望,絕對是個重大打擊。如果再拖延下去的話,哪怕澤州守軍,沒膽子趕過來救援韓重贇等人。他們自己麾下的大小嘍囉們,也會開始懷疑此戰的價值。也會開始偷偷地保留力氣,以備不時之需!

    “嗚——!嗚——!嗚——!”負責傳令的嘍囉兵們,奮力吹響號角。將幾個山大王的共同決定,一遍遍向四下里重複

    “嗚——!嗚——!嗚——!”四下里,各寨嘍囉紛紛以號角回應,每一聲,都充滿了憤怒與焦躁。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黑漆漆的曠野中,低垂的蒼天下,數不清的號角聲來回激盪。宛若餓急了眼的狼群,在對著天空發洩心中的絕望。

    “嗚——————————————!”猛然,一聲低沉的牛角號,將先前的所有聲音撕得粉身碎骨。

    號聲起處,漢軍左二都忽然向前開始移動。不似左一都和左三都,他們移動得一點兒都不快,甚至有點兒對不住騎兵的名聲。

    他們的隊形,也與前面兩支騎兵截然不同。不是那種便於穿插衝刺的楔形,也不是常見的修長型攻擊三角。而是一個方方正正的石塊,帶著馬蹄擊打地面的“轟隆”聲,緩緩前推。隊伍的正前方,沒有任何突出點。四十桿騎槍,在馬背上被端成了筆直的一道橫線。
V123210 發表於 2017-2-19 16:44
    第四章虎雛(十)

    每排四十桿騎槍,每杆槍之間的距離不足六尺,每兩匹戰馬之間,則僅僅可容納下鄉鄰的大腿和金鐙。

    總計五排騎槍,前後兩排之間,距離只有丈八。稍稍超過騎槍自身的長度,後排的槍鋒,緊追著前排馬尾。

    兩百漢軍健兒排著呆板的方陣,踩著同樣的步伐,緩緩向前。

    如果不看他們的下半截,沒人會把他們當作騎兵。如此密集的隊形,只有步卒發起進攻時才會採用。而步卒對於這種齊整的方陣,通常也無法維持太久。一旦敵我雙方發生接觸,有的人自然會因為身手高超而突前,有的人則很艱難才能殺死對手,或者倒在對手槍下,他們所在在的位置自然會向內塌陷。因此用不了多長時間,整個方陣前半部分就會變得犬牙交錯。

    但是今天,寧子明卻異想天開地,將步卒方陣給搬到了馬背上。將騎兵進攻時靈活、犀利、迅速等諸多優勢盡數丟棄,退而選擇了像步卒那樣盡最大可能地列陣而戰。為了避免隊伍因為移動過於緩慢,而成為羽箭的重點照顧目標。他甚至給每一名騎兵都配製了一面木頭做的盾牌。戳在馬鞍上,就能護住整個前胸。盾牌右側還專門留了一個半月型豁口,剛好能架住騎兵緊握於右手中的槍桿。

    數名綠林好漢策馬急沖而至,看到忽然橫在自己必經之路上的槍林,臉上明顯露出了一絲愕然。這不是騎兵!任何稍有作戰經驗的人都知道,騎兵的強大攻擊力,一半兒來自於胯下戰馬的速度。一旦失去速度優勢,騎兵在單打獨鬥中,甚至連最普通的朴刀手都不如。後者完全可以憑藉靈活的步伐跳到騎兵側後,然後趁著戰馬艱難轉身的功夫,給馬背上的騎兵致命一擊。

    然而,誰也不能說那整整五排緩步前衝的隊伍,是一夥長槍步卒。雖然他們捨棄了速度,但居高臨下的優勢卻依舊在。並且他們也輕易不會落單,兩名相鄰的騎兵之間幾乎沒有任何空隙,盾牌貼著盾牌,馬鐙蹭著馬鐙。無論誰想繞到一名騎兵的身後,都必須先承受兩到三桿騎槍的攻擊。

    “稀噓噓——!”沒等綠林好漢們從錯愕中恢復清醒,他們胯下的坐騎搶先做出了反應。奮力將身體側轉,幾乎貼著對面的騎兵方陣向兩翼奔逃。

    作為聰明而又敏感的動物,戰馬出於本能地,避免將自己和主人送進險地。然而,這個本能,今天卻斷送了其主人的性命。被戰馬帶著側轉身體的綠林好漢,很難再對騎兵方陣產生威脅。而緩緩向前移動的騎兵方陣裡,卻至少有三到四桿騎槍同時刺向了他的身體。

    “啊——!”被刺中的好漢厲聲慘叫,淒涼而又不甘。論武藝和馬術,他們個個都能打對面十個。可是他們連施展武藝和騎術的機會都沒有,便被迎面而來的騎槍給紮成了篩子!

    “轟!轟!轟!轟!”整齊的方陣繼續向前。冰冷的槍鋒上,染著星星點點的紅。作為第一批嘗試新戰術的騎兵,左二都的弟兄們個個同樣震驚異常。幾乎沒有人敢相信,平素對騎術要求最高,同時也最為慘烈的馬上對決,竟然會變得如此簡單!

    你幾乎不需要做任何動作,只要努力保持隊形即可。敵將會主動往你的槍尖上撞,並且在相撞之前的一瞬間,還會被其胯下的戰馬帶著側轉身體,露出防禦最為虛弱的軟肋!

    你也不需要考慮如何躲避敵軍的攻擊,左右兩側緊挨著自己的同伴,胯下戰馬根本沒有改變方向的餘地。此時此刻,人和坐騎都只剩下了一個最簡單的選擇。向前,向前,殺死對手,從對手的屍體上踏過去,直到前方空無一人。

    “呃!呃!呃!呃!呃!”幾個反應速度足夠快,及時拉住了坐騎的綠林好漢看著緩緩前推的騎兵方陣,嘴裡發出絕望的悲鳴。

    以往的騎兵對決,雙方擺出的都是縱陣。交手的瞬間也都是一對一,一擊不中即撲向下一個,絕不會出現一個人同一瞬間需要應付三人以上,或者停下來馬來互相對砍的局面。而現在,他們卻弄不清楚自己究竟要同時面對幾桿騎槍,也找不到任何空隙與敵人錯鐙而過。只要兩軍相交,就是一個打一群!

    “轟!轟!轟!轟!”正在小步加速慢跑的漠北馬,可不管對面的人是否停下來觀望。食草類動物合群的特性,使得它們在彼此靠近時,本能地生出一種安全感。而只要整個隊伍中大多數的同伴都在繼續前進,它們就不會單獨停在原地。只會隨著大隊邁動四蹄,無論擋在前路上的是虎豹還是豺狼。

    “奶奶的!”虎頭寨大當家張黑虎朝地上狠狠吐了一口濃痰,大聲叫罵,“真他奶奶的邪門兒。走,好漢不吃眼前虧,咱們繞到側面去!”

    “繞,繞側面去!”周圍騎著馬的綠林好漢齊聲響應,紛紛撥轉坐騎,設法躲開方陣的正面。四十匹戰馬並行,寬度不過百步。只要避開正對著方陣這一百步的寬度,大夥就可以重新從攻擊其側翼,給剛才稀里糊塗死去的其他豪傑討還血債。

    他們的想法非常聰明,只可惜,此刻戰場上的騎著馬的綠林好漢只是少數。九成以上的其他山賊,都沒有坐騎,只能徒步接敵。看到龐大的騎兵方陣朝著自己頭頂壓來,他們也本能地選擇了避其鋒櫻。一時間,騎著的好漢與徒步的豪傑你推我搡,彼此爭相奪路,居然在戰場上擠成了一個個疙瘩,誰也無法達成最初的目標。

    “保持隊形!”“保持隊形!”“保持隊形!”漢軍騎槍方陣中的為數不多的老兵們,扯開嗓子向四周提醒。作為戰場上摸爬滾打多年的倖存者,他們對戰機的覺察遠超過常人。經歷了最初的震驚之後,迅速就意識到,己方看似胡鬧的騎兵密集方陣,是今晚大夥脫困的最佳選擇。頓時一個個抖擻精神,將平素訓練時要求的動作,不折不扣地執行到底。

    “保持隊形!”“保持隊形!”“保持隊形!”方陣中的漢軍新兵,嘴巴機械地重複。對於騎戰,他們心中並沒有太多固定概念。既然寧將軍覺得密集陣形好用,既然老兵們主動帶頭,大夥就毫不猶豫選擇追隨便是。反正換一種陣形和作戰方式,效果未必如眼前好。大夥也未必能打得如此輕鬆。

    在老卒和新兵們的齊心協力下,騎槍方陣,變得愈發嚴整。像一把笨重的梳子般,沿著略帶一點向下坡度的地面,筆直地向下推進。遇到擋路的敵軍騎兵,碾過去直接紮成篩子。遇到擋路的步卒,也是碾過去直接紮成篩子。

    他們的速度算不上快,漠北馬也從不以速度見長。然而,他們在行進時,卻不帶絲毫停滯。一夥來不及躲避的綠林朴刀手,轉眼間就推翻在地,然後不見踪影。一夥綠林弓箭手慌慌張張地射了幾支雕翎,然後撒腿向兩側奔逃。跑得最快的十數人僥倖逃出生天,跑得稍慢的數十人,卻被騎槍接二連三地戳倒,然後被馬蹄踩成一堆堆肉泥。

    “呀——!”眼睜睜看著一百多名同夥,連個泡都沒冒,就被騎槍方陣活活碾死。緊跟在弓箭手隊伍後的一夥山賊,立刻士氣崩潰。想都不想,轉身向後逃去。唯恐跑得太慢,步了弓箭手們的後塵。

    另外一隊長槍手正奉命前來阻敵,隊伍被自家潰兵一沖,立刻四分五裂。而結不成硬陣的長槍兵對上騎兵,等同於主動送死。是以連續努力了兩次都沒能收攏隊伍之後,領軍的綠林頭目立刻選擇了放棄。將身體一轉,果斷加入了逃命的隊伍。

    “保持隊形!”“保持隊形!”“保持隊形!”騎槍方陣中的新兵和老卒,齊齊扯著嗓子互相提醒。聲音越來越高,越來越高,氣勢直沖霄漢。

    太過癮了,這樣打仗才叫打仗。與自家左二都相比,周圍的敵軍,全都是被捕獵的野獸。你只要策馬追上它們,就可以輕鬆地將他們幹掉,不必考慮自身傷亡,心裡也不會有任何負疚。

    不,眼前的敵軍連野獸都不如!被捕獵的野獸當中,難免還有野豬和狗熊,情急之下反撲,尚能逼得獵戶們退避三舍。而此刻的山賊草寇們,卻幾乎沒有絲毫還手之力。要么被當場戳死,要么撒腿逃命。即便偶爾有人停在原地頑抗,攻擊力孱弱得也如同調轉屁股的野驢。

    “保持隊形!”“保持隊形!”“保持隊形!”他們大聲叫喊,不斷緩緩地加速,加速,再加速。就像沿著山坡向下滑動的一方巨石。

    誰也不敢說他們快,但凡是主動避讓到兩翼者,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呼嘯而過,來不及對他們發出任何反擊。誰也不敢說他們的隊伍龐大,但凡是擋在他們去路上者,卻無不慘叫著死於非命,卻始終無法令他們停留分毫!

    注1:有網友提前猜對了,是翼騎兵戰術。小肥同學開始慢慢放光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7-2-19 16:44
    第四章虎雛(十一)

    “怪不得他當初要換漠北馬!”楊光義的眼睛迅速眯縫成一條細線,盯著漸行漸遠的左二都騎兵方陣,浮想聯翩。

    若論短途衝刺,遼東馬能將漠北馬甩得看不見影子。可若是論負重能力和長途快步行走,則漠北馬無疑是天下第一。此外,漠北馬還有笨拙、反應遲鈍和對危險敏感度不高等諸多缺點,剛好用來適應戰場上血腥與嘈雜。

    “他總是這樣!”韓重贇則在馬背上,昂首挺胸,滿臉自豪。“我就知道他不是不懂遼馬的寶貴!誰把他看成傻子,誰才是真正的傻子!”

    最後一句話,打擊面兒可就有點兒廣了。令他身邊的幾個指揮,紛紛紅著臉搖頭。然而,大家卻誰也沒心思跟韓重贇較真兒,所有目光,都緊緊盯在左二都的將旗下,盯在那個緩緩移動的騎槍方陣上。唯恐稍一分神,就與和百世罕見的奇景擦肩而過。

    那不是騎兵,稍微懂得一點兒騎戰的人,都知道方陣理念與傳統騎兵的精髓背道而馳。那也算不上什麼神來之筆,如果換了對手是漢軍精銳,或者相對正規一些的地方團練,在場諸將,至少能找到二十種以上方法,遏制住騎槍方陣的攻勢,然後將其徹底埋葬。

    然而,在可視範圍有限的夜間,對手又為未曾受過任何嚴格訓練的土匪,彼此之間也不齊心的情況下,它卻是一記無法抵抗的殺招!漠北馬跑得再慢,也比人的兩條腿快。漠北馬再矮,馬背也比普通人的肩膀高。兩百匹戰馬排著整齊的方陣隆隆而來,光是氣勢,已經令擋在路上的山賊草寇們個個腿腳發軟,更何況馬背上,還有一排正在滴著血的騎槍?

    當者披靡!

    無論騎著馬的綠林好漢,還是結著隊的山寨豪傑,都對這突然出現的怪異騎槍方陣束手無策。最初,還陸陸續續有不甘心者,衝上去試圖力挽狂瀾。然而,很快,他們的屍體,就掛在了騎槍上。隨著方陣移動的速度越來越快,倒在方陣前的“好漢”越來越多,敢於再衝上去阻路的英雄,就變得寥寥無幾。到後來,幾乎所有綠林好漢和“英雄豪傑”們,都不再試圖螳臂擋車,有的甚至乾脆搶先一步給方陣讓開去路,以免因為動作太慢,周圍人群過於擁擠而被騎槍方陣活活碾死。

    “楊光義,帶上你的左一都,連同右一,右二兩營,出擊!護住寧子明的左翼。不准任何敵軍干擾他!”正在眾將看得如醉如痴的時候,韓重贇忽然大吼了一嗓子,將所有人的目光硬生生從前方拉回中軍。

    興奮地揮舞著胳膊,年少的小韓將軍豪情萬丈,“其他人,跟著本將護住寧將軍右翼。咱們殺出去,給那些山賊一個點顏色看看!”

    他沒看錯人,寧小肥絕不是別人的累贅!只要你能給他足夠的信任,他就會在你意想不到的時刻,給你一個意想不到的驚喜。

    他當初的選擇沒有錯,即便失去了二皇子這個扎眼的身份,寧小肥也不會變成池中之物。他一定會振翅而飛,一飛沖霄,一鳴驚人。

    而他韓重贇,就是這個奇蹟的預見者和見證者。是創造奇蹟之人的刎頸之交。並且可以與此人相伴而行,並駕齊驅,甚至能領先半步,傲視九霄!

    “快,趁山賊們還沒反應過來,咱們護著寧子明,直衝其中軍!”唯恐麾下將士不明白自己的想法,韓重贇連傳令兵都不用了,自己揮舞著令旗在營地內來回跑動。“快,咱們今晚只有這一次機會,如果能把握住,此後在澤州就能橫著走。無論是那些山大王,還是結寨自保的土豪大戶,見了咱們,都會主動退避三舍!”

    “末將明白!”“屬下遵命!”“知道啦,囉嗦!趕緊讓人豎起你的帥旗。全軍出擊!”“給賊人點顏色看看!”眾將士七嘴八舌地答應著,該上馬的上馬,該整理隊伍的著手整隊。很快,就一波波地從營地正門衝了出去,沿著騎槍方陣留下的血路,吶喊而前:

    “給賊人點顏色看看!”

    “小寧將軍,我們來啦!”

    “殺賊,殺賊!”

    ……

    三千對數万,大夥原本以為今晚即便僥倖不死,至少也要損兵折將。而現在,卻可能殺出生天,甚至創造一個以少勝多的奇蹟。試問,作為一名武夫,誰人會不感到精神振奮?誰人不會士氣百倍?

    沿途的山賊流寇們,則叫苦連天。剛剛被騎槍方陣給碾過一遍,自家同夥臨死前的悲鳴聲,還在耳畔縈繞不去。忽然間,又遇到兩群信心十足的生力軍,誰還有什麼心思去以死相搏?隨便應付了幾下,便紛紛向更遠處避開。唯恐損失太大,折光了自家本錢!

    還有更甚者,乾脆連應付都不應付。直接將自家隊伍拉開。反正避一次也是避,避兩次也是避,避一百步和避五百步也沒太大差別。自己這邊戰鬥力最強的太行老八營還沒出手,等老八營出手之後,大夥再相機而動,也不為遲。

    如此一來,真正肯擋在韓重贇和楊光義等人面前的敵軍,竟然十不存一。連同那些好不容易才繞到騎兵方陣側後,準備實施反擊的綠林好手,也再度紛紛撥轉坐騎,避免玉石俱焚。

    很快,韓、楊二人所帶的隊伍,沿著方陣所留下的通道兩側,再度拓出兩條直線。三路大軍遙遙呼應,呈品字形,朝敵軍的帥旗方向碾過去,碾過去,碾過去,無可阻擋。

    “孫大頭,你帶著重甲營上。堵住他們!”

    “楊斌,楊斌,你帶神箭營跟在重甲營身後,羽箭阻敵。敢回衝本陣者,給我一併射殺!”

    “老噶噠,你的騎兵呢,別留著下崽子,繞,繞遠些,繞到側面和背後去攻擊他們!”

    “劉祖德,你給我帶隊督戰。不准任何退過那棵老榆樹。退過者,當場格殺勿論!”

    ……

    眼睜睜看著那個從漢軍營門口衝出來的騎兵方陣越跑越快,越跑越穩,越跑越迫近自己的本陣。北方綠林道第二號人物孟凡潤,僅剩下的那隻眼睛變得通紅。揮舞著門板寬的一把鋼刀,在帥旗附近來回奔跑,將壓箱底的力量,接二連三地派了出去。

    他不能輸,否則,最近趁著呼延琮倒霉,好不容易才搶到手的權力,就不得不再度交出。他也不能退,綠林不是軍隊,沒有避實就虛這一說。打順風仗時,大夥個個爭先恐後。可萬一落了下風,帥旗動搖,則大夥肯定是爭相逃命,各不相顧。唯恐逃跑的時候落在別人後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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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