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傳奇] 亂世宏圖 作者:酒徒 (全書完)

 
V123210 2017-2-19 14:38:5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35 533238
V123210 發表於 2017-2-19 16:45
    第四章虎雛(十二)

    “結陣,結陣,刀盾手上前,長槍兵跟在刀盾手身後。四排橫陣!”不光獨眼狼孟凡潤一個人知道此戰到了最關鍵時刻,重甲營指揮孫大頭,同樣是個明白人。

    其他應邀前來劫殺漢軍的綠林綹子可以退,唯獨太行內八營絕不能退。他們是北方整個綠林道的菁華,也是整個北方綠林道的臉面。呼延大當家父子三代臥薪嘗膽,才使得內八營有了當前這種規模。才使得太行山二十七大寨,數十小寨的英雄豪傑心甘情願地追隨在同一面大纛下。如果內八營被一夥新兵給打殘了,整個北方綠林聯盟,也必將分崩離析。

    此外,作為二當家獨眼狼的鐵桿,他一定會在劫難逃。呼延大當家雖然表面上看起來粗鄙昏庸,卻牢牢地做了十年太行山總瓢把子。此刻病得行將就木,才給了獨眼狼孟凡潤和他這些人可乘之機。萬一呼延琮哪天突然又痊癒了,並且正好拿住了眾人損兵折將的把柄,山寨裡頭空出幾把交椅,掛起幾十顆人頭,便是必然!

    “結陣,大夥趕緊結陣!山寨養大夥多年,看的就是這一天!”

    “結陣,戰馬怕長矛。把陣結嚴,頂住他們!”

    “頂住,頂住,二當家在看著大夥!”

    ……

    俗話說,一個籬笆三個樁。孫大頭人品雖然不堪,手下卻也網羅了七八個心腹爪牙。在他們的努力約束下,重甲營好漢們硬著頭皮向前,搶在自家潰兵衝動中軍之前,在其必經之路上組成一道鐵牆。

    “嗖嗖嗖——!”沒等重甲營把方陣列穩,緊隨其後的神射營,已經對空發出數百支羽箭。精鋼打造的箭鏃映著火光,掠過大約四十步距離,將潰退下來的頭目嘍囉們,射翻了整整一大片。

    “哎呀——!”“娘咧——!”“缺八輩子德的傢伙,你朝哪射呢?!”“楊蛋蛋,老子做鬼也跟你沒完!”

    哭泣聲,責問聲,咒罵聲,交替而起。被射翻在血泊當中卻又沒當場死去的嘍囉們,手摀傷口,眼睛瞪著羽箭來臨方向,目光裡充滿了仇恨。陸續退下來的其他綠林好漢們,則被血淋淋的先例鎮住,不得不暫且停下腳步,站在傷者和死者的屍體旁,衝著神射營的將旗大喊大叫。

    騎槍方陣與逃得最快的這批人之間,還有很大一段距離。眾人身後,也還有數以千計的同夥可阻擋騎兵的馬蹄。本以為今晚一定能平安脫離險地,誰料想到,在最後一刻,卻遭了自家人的毒手!

    “重甲營前三十步,無論是敵是友,凡是進入者,格殺勿論!”被罵做羊蛋蛋的神射營指揮使楊斌,面色卻絲毫不為袍澤的死亡所動。狠狠揮了一下鋼刀,大聲喝令。

    “重甲營前三十步,凡是進入者,格殺勿論!”

    “重甲營前三十步,凡是進入者,格殺勿論!”

    “重甲營前三十步,凡是進入者,格殺勿論!”

    ……

    副指揮使胡琳,隊將李季等,帶領各自麾下的弓箭手們,扯開嗓子,大聲重複。同時用力將手中的角弓左右擺動,示意潰退下來的山賊們繞開自家中軍,向兩翼分散逃命。

    射殺潰退下來的綠林同道,絕非他們的所願。但如果任由這些傢伙繼續沒頭蒼蠅般亂跑,衝動了重甲營剛剛組成的軍陣。此戰大夥將輸得毫無懸念。故而,兩害相權,他們只能取其輕!

    這個一念之仁,不知道救了多少綠林同伙的性命。擠在羽箭覆蓋區域邊緣,罵罵咧咧的大小嘍囉們,迅速領悟了胡琳等人的暗示。調轉身形,一邊詛咒著楊斌的祖宗八代和下三代,一邊向兩側鼠竄而去。

    “神射營,挽弓,前方四十步,預備——放!”指揮使楊斌,依舊是那幅冷冰冰模樣。拖著長聲,再度命令麾下弓箭手們潑出一片死亡之雨。

    這一輪無差別覆蓋,只傷到了十幾個慌不擇路者。其餘大多數綠林好漢們,都本著好漢不吃眼前虧的原則,避開了自家中軍,撒腿向兩翼繞行。

    轉瞬間,重甲營的方陣前,就空出了一大片區域。潰退下來的人流到這裡自動一分為二,比剪子剪開的布匹還要整齊。而緊追著潰兵而至的漢軍騎槍方陣,則“轟隆隆,轟隆隆,轟隆隆……”拖著呼嘯,一頭衝進了綠林神射營的最佳攻擊範圍。

    “前方四十步,預備——放!”楊斌深吸一口氣,第三次發出覆蓋射擊命令。用那麼多綠林同伙的性命,他想換取的,就是這一刻。當數百支雕翎呼嘯著騰空的剎那,他彷彿看見,無數古代名將同時向頷首而笑。

    慈不掌兵。只有對自己人下得了狠手,才能更狠的對待敵人。五百名弓箭手的一次齊射,足以在四十步遠的位置上,射出一條十丈長,半丈寬的死亡陷阱。任何踏入這個陷阱中的人,無論武藝高低,都必將被亂箭攢身,死得慘不堪言。

    然而,這一切,卻只存在於他以往的經驗和現在的假想。五百支羽箭如願落進的指定區域,攻擊範圍的寬窄和長短也合乎他的預料。然而,卻沒帶來多少死亡。

    就在羽箭騰空而起的剎那,方陣中有數名老兵齊聲喊出了兩個字,“舉盾!”。騎在馬背上的其餘將士,迅速將木製的盾牌託了起來,斜著擋在了自己的頭顱和身體前。

    “篤!篤!篤!篤!篤!篤!”箭落如雨,砸在盾牌上發出和尚敲木魚般的聲音。急速狂奔而來的騎槍方陣被砸得輕微顫了顫,從箭雨下一沖而過。

    漠北馬跑得雖然不快,但也是馬。

    跨越半丈寬的距離,對於已經加起速度的漠北馬來說,所需也不到一個彈指。五百支破空而來的的羽箭,一大半兒都射到空地上。剩下的一小半兒要么被盾牌所阻擋,要么沒有射中人和馬的致命部位。當箭雨過後,整個方陣中除了十七八個運氣差到了極點的倒霉蛋外,其餘皆安然無恙。

    即便這十七八個倒霉蛋,也沒有盡數倒在當場。受傷的人只要有一口氣在,就不會主動墜馬。否則,結果無異於自殺。而草食動物在數万年來對抗捕食者過程中自然形成的天性,也令受傷的戰馬只要還跑得動,就不會脫離隊伍。而是盡力跟在同伴身側,寸步不離!

    “保持隊形,後排加速補位。受傷者自己向前快跑,盡量靠向兩邊,找機會自行脫離!”按照平素的訓練要求,隊伍中的百人將,十將們,大聲提醒。

    “保持隊形,後排加速補位。受傷者自己向前快跑,盡量靠向兩邊,找機會自行脫離!”隊伍中的老卒帶著新兵,將命令不停地重複。

    每個人都知道該怎麼做,但是,卻沒有一個還活著的人主動從隊伍中離開。

    勝利就在眼前,這一刻,他們對自己有信心,對主將寧子明同樣有信心!

    “轟隆隆,轟隆隆,轟隆隆……”騎槍方陣繼續向前,彷彿剛剛經歷的羽箭攢射,根本沒給自己帶來任何傷害。

    三十五步,三十步,二十五步。碗口大的馬蹄,幾乎就要踏上了攔路者的頭頂。

    “舉弓,再射!再射,然後自行射擊!”太行神射營指揮使楊斌的嗓音已經變了聲,殘忍中透著瘋狂。

    他還有機會,漠北馬跑得慢。他麾下的射手還能進行第二次覆蓋,甚至第三次!不過是區區兩百騎兵,不過是一夥剛剛放下鋤頭的莊稼漢。他就不信,對方的反應會一直像剛才一樣及時,他就不信,對方能像傳說中的百戰虎賁一樣,始終直面死亡!

    無須他的督促,弓箭手們盡最快速度,不停地朝騎槍方陣傾瀉雕翎。半空中,落下來的流矢亂如飛蝗,無窮無盡,一刻不停。

    一匹戰馬跑著跑著,忽然悲鳴一聲,轟然而倒。

    隨即,又是一匹,兩匹,三匹……

    鮮血開始在騎槍方陣的正前方,正中央,乃至側後方飛濺。

    整個方陣,迅速變得不再齊整。特別是承受羽箭最多的第一排,被射得犬牙差互。寧子明的認旗,也被射得千瘡百孔。

    然而,已經跑出速度的左二都隊伍,短時間內根本不可能再停下來。哪怕他們已經只剩下了一百六七十人,哪怕對面攔路者已經嚴陣以待。他們依舊“轟隆隆,轟隆隆,轟隆隆……”地向前移動,正對著攔路者的頭頂。

    變了形的巨石,依舊是巨石。

    殘缺不全的槍陣,依舊是槍陣。

    一百六十餘幹騎槍,一百六十餘匹戰馬,一百六十多名漢子。“轟隆隆,轟隆隆,轟隆隆……”地冒著箭雨飛奔向前。

    “轟隆隆,轟隆隆,轟隆隆”地奔向對面的敵軍。

    忽然,所有馬蹄聲都消失不見。

    騎槍方陣從箭雨中衝出,與攔路者迎面相撞!

    剎那間,血肉橫飛,地動山搖!
V123210 發表於 2017-2-19 16:46
    第五章黃雀(一)

    槍折,馬倒,整具的屍體與破碎的殘肢上下翻滾,攔路的重甲步卒槍陣四分五裂!

    數匹失去主人的坐騎,在破碎的步卒方陣中左沖右突,將轉身逃命的重甲長槍兵一個個踩得鬼哭狼嚎!

    陣破了,由五百重甲長槍兵組成的攔路方陣,被撞破了!他們曾經攔下過楔形、箭矢、錐形……,以及其他各式各樣的騎兵突擊陣列,今天,去被同樣的方陣,在毫無花巧的正面碰撞中,砸了個粉身碎骨。而左二都的騎槍方陣,卻依舊剩下了大半截,繼續“轟隆隆”發著雷聲,朝後面的弓箭手碾壓過去,人與戰馬身上,俱是鮮血淋漓。

    大部分血都是綠林好漢們的,只有一少部分,來源於他們自己的袍澤。漠北馬對危險反應遲鈍,高速奔行中即便看到如林長槍,也很難及時調轉身形。而大多數攔路者卻在兩軍相撞的最後關頭,被飛奔而至的馬群嚇得失去了拼命的勇氣。紛紛側轉身形,試圖避開高速沖過來的馬蹄和槍鋒……

    結果就是,重甲長槍陣碎,而騎槍方陣,被崩去了一大塊後,卻依舊保持著完整。陣列完整的騎兵藉著慣性高速沖進了槍陣後邊的太行神射營,萬鈞巨石砸上了一堆雞蛋……

    還沒從自家重甲步卒方陣崩潰中緩過神來的綠林弓箭手們,幾乎張大著嘴巴,就被騎槍給挑飛到天上。一具具屍體在半空中交替翻滾,血如暴雨般灑得到處都是。排成四行的橫陣,轉眼間就從正中央處被撞出了一個巨大的斷面兒,先前不幸站在斷面位置者,或者當場被殺,或者身負重傷,在血泊之中翻滾哀嚎。他們站在斷面兩側僥倖沒有被槍陣正面相撞的同夥卻沒有一個俯身施救,而是繼續愣愣地站在原地,愣愣地握著手裡的角弓,好半晌,才終於發出一記聲嘶力竭的哀嚎,轉過身,飛一般向兩側黑暗中遠遁。

    “保持隊形,繼續殺賊!”寧子明挺直腰桿左右看了看,大聲呼喝。先前跟敵軍槍陣相撞的剎那,他左側的親兵重傷身死,右側的親兵肩膀上被捅出了個窟窿,此刻趴在馬鞍上奄奄一息。然而,他本人卻在親兵們的全力保護之下,毫髮無傷。將手中騎槍使得宛如蛟龍般,凡是遇到擋路者,皆一槍刺翻在地。

    “殺賊——!”“殺賊——!”“殺賊——!”已經完全被戰場狂熱所籠罩的弟兄們,扯開嗓子大聲重複。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家方陣中的弟兄數量,已經不到原來的三分之二!損失三成必導致崩潰,那是對僵持狀態中的敵我雙方而言。像今晚這種酣暢淋漓的作戰,即便周圍的袍澤倒下去一大半兒,剩下的倖存者們,依舊會百死而不旋踵!

    “殺賊——!”“殺賊——!”“殺賊——!”他們高聲大叫著,刺翻沿途遇到的所有敵人。他們一個個都變得勇冠三軍。這一刻,恐懼與疲憊與他們徹底無關。他們武藝精熟得如同絕代宗師,而胯下的坐騎,則從漠北駑馬變成了風露紫和特勒驃。他們如同捕獵的獅子般彼此嫻熟配合,結隊撲向對手。而敵人則變成了逃命的野鹿和黃羊,被他們從後面追趕著,一個接一個殺死,根本沒有勇氣回過頭來抵抗。

    一支原本被派往側翼的太行內營嘍囉匆匆忙忙被調過來阻攔,還沒等抵達,就被自家潰兵沖散了近半兒。剩下的被騎槍方陣一掃,立刻如風捲殘雲般消失不見。

    又一支內營騎兵被其統領逼迫著橫上前拼命,也沒被等抵達,便被潰兵捲走了一大半兒。剩下的勉強支應了幾下,發覺情況不妙,果斷撥轉了馬頭,落荒而逃。

    第三支上前攔路的隊伍崩得更快,幾乎沒等跟騎槍方陣接觸,就自行潰散。大小嘍囉們你推我,我搡你,爭相逃命。像收割時的麥子一般,被自己人和追過來的戰馬一片片割倒。屍體被無數雙逃命的大腳踩過,轉眼間就變成了一堆堆血肉模糊的爛泥。

    不是沒有好漢敢於停下來搏命,然而在自家潰兵的洪流當中,他們就像失去根基的爛木頭一樣,被沖得搖搖欲墜。好不容易才站穩腳跟,迎面正對上左二都騎兵冰冷的槍鋒。挾著戰馬飛奔而產生的衝力,“呯!”地一聲,就將攔路者連人帶兵器撞得騰空而起,徒勞地留下漫天的血雨。

    “呯!”寧子明斜壓槍桿,刺中一名橫在自己必經之路上的綠林好漢。銳利的槍鋒借助巨大的慣性,像撕紙一樣撕開了此人胸甲。白蠟桿削制的槍桿被來自的搶鋒處反沖力擠壓,瞬間彎成了一張巨弓。緊跟著,對手的屍體被高高地挑起,“巨弓”迅速彈開,將屍體像捶丸一樣射向逃命者的頭頂。

    幾名潰兵被當場砸倒,還有幾名被砸得踉踉蹌蹌。沒等倒地者爬起來重新邁開雙腿,左二都的騎兵們已經從背後追上。數桿騎槍呼嘯而過,將這幾個倒霉的傢伙,接二連三地挑起來,甩出去,變成一具具屍骸。

    沒有人顧及方陣的兩側,儘管兩側全都是敵軍。他們的目標很明確,跟著自家寧將軍,直撲對方帥旗。只要將土匪們的帥旗砍翻,大夥便徹底鎖定了勝局。失去了指揮中樞並且士氣瀕臨崩潰的土匪們,即便人數再多,也只是一群沒頭的蒼蠅。要么亂哄哄地逃走,要么留下來準備被大夥全部殺死!

    “劉祖德,劉祖德,督戰,督戰!你倒是給我督戰啊!”綠林好漢們的帥旗下,先前穩坐太行群豪第二把交椅的孟凡潤,叫嚷聲裡已經帶上了哭腔。“黑老二,黑老二,給我擂鼓,擂鼓,讓所有人向中軍靠攏,靠攏!咱們人多,咱們一人一口吐沫就能淹死他們!”

    自己這邊人多,此乃他最後的精神支撐。擁擠在帥旗附近,此刻至少還有一千多弟兄,周圍還有無數亂哄哄的營頭,而對面衝過來的,不過是區區百餘騎!只要有人肯做出犧牲,只要有人肯捨命讓那支騎兵的速度慢下來,大夥未必沒有重新翻盤的可能!

    然而,眼睛裡頭看見的現實,卻是如此的冷酷無情!

    負責督戰的劉祖德不是不盡心,督戰隊手中的鋼刀,光是砍自己人,就已經砍得到處都是豁口。只可惜,潰兵沒能的數量卻一點兒都沒減少,反而越砍越多,越砍越多。最開始,還有人肯繞路而去。到後來,潰兵們乾脆高舉起兵器,跟督戰者廝殺在一起,以命換命。

    沒等那支騎兵衝到近前,督戰隊就被潰兵殺散了。獨眼狼孟凡潤清楚地看見,執行督戰命令最果斷的幾個親信,被潰兵們亂刀剁成了肉泥。隨即,他又看見自己所倚重的劉祖德,放棄阻攔潰兵,逆著人流朝前衝去。踉踉蹌蹌,踉踉蹌蹌,背影就像汪洋中的一隻孤舟。

    一波新的潰兵之潮湧來,劉祖德的背影徹底消失不見。“後退者斬!”獨眼狼孟凡潤猛地發出一聲哀嚎,拔出佩刀,朝著前方衝去。一名逃過來的潰兵被他迎頭砍翻,另外一名愣了愣,本能繞路而走。孟凡潤卻不肯放過他,追上去,從背後將此人捅了個透心涼。

    一名潰兵從側面推了他一把,將他推得踉踉蹌蹌。“後退者斬!”孟凡潤一個擰身斜劈,將這名潰兵砍去半個肩膀。隨即,又來了一招夜戰八方,鋼刀橫掃豎剁,將靠近自己的嘍囉全都殺死。

    “殺回去,跟著我衝。咱們人多!”身邊頓時一空,他扯開嗓子大喊。然而,卻沒有任何人回應。所有潰退下來的殘兵,就像看白痴一樣看著他,然後繼續繞路而走。

    “殺回去,老子平素待你們不薄,你們不能……”孟凡潤大喊大叫,揮舞著鋼刀去抓人。卻被潰兵們像避瘟疫般避開。

    沒人相信他還能力挽狂瀾,大勢已去,逃命才是第一要務。什麼二當家,什麼綠林第幾把交椅,此刻皆比不上一雙快腿。“你們都看著,老子自己去死,老子二十年後又一條好漢!”孟凡潤大喊一嗓子,放棄追殺逃兵,掉頭迎向滾滾而來的騎槍方陣。獨眼中,血水混著淚水淅淅瀝瀝,淌了滿臉滿身。

    “呼——!”一匹高頭大馬,忽然從潰兵中橫穿而至,掠過他的身側。馬背上的騎手猛地一彎腰,拉住他的絆甲絲絛,然後搶在騎槍方陣追上來前,如飛遁去。

    “放下我,讓給我去死,讓我去死!我要跟他們拼命!”孟凡潤像小雞般被吊在半空中,雙手雙腳不停地掙扎。帶著三萬多弟兄伏擊漢軍三千,原本必勝之局,卻被漢軍用兩百騎兵給殺得浮屍遍地。即便他能成功逃回山寨,大當家呼延琮,和山寨裡的其他老人們也饒不了他。

    “拼命個屁!”一個熟悉而又令人畏懼的聲音,在他耳畔忽然響起。北方綠林總瓢把子,大當家呼延琮狠狠將他朝一匹空著鞍子的戰馬背上一丟,喘息聲彷彿無數碎瓷片在摩擦,“常思帶著人馬早已經圍上來了,你拼光了對方,結果照樣是全軍覆沒!”

    “啊——!”孟凡潤被嚇了激靈靈打了個冷戰,所有理智瞬間恢復。顧不得屁股上的疼痛,張開獨眼四下觀望。果然,看到數不盡的燈球火把,正從四面八方圍攏而來。他麾下的綠林豪傑們,無論先前被敵軍擊敗的,還是躲在黑暗裡做壁上觀的,此刻全都成了驚弓之鳥。亂哄哄地順著丘陵之間的空地,倉惶逃命。

    “老子不是救你,老子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弟兄被人殺!”正錯愕間,耳畔又傳來了呼延琮憤怒的聲音,很虛弱,卻不容抗拒,“趕緊去給老子收攏弟兄們一道突圍,否則,你百死莫孰!你以為就你聰明,知道勾結澤州豪強對付官軍。就不想想,這當口,得有多少人等著拿咱們的腦袋獻給常思做投名狀?!”
V123210 發表於 2017-2-19 16:46
    第五章黃雀(二)

    “啊,啊——!”孟凡潤大驚失色,隨即羞愧得恨不能一頭倒栽到馬下把自己給當場摔死。最近這段時間,他自己一心想著如何趁呼延琮臥病在床期間建功立業,搶班奪權。一心想著如何給官軍一個下馬威,如何獲取地方豪強擁戴。卻萬萬沒想到,那些地方豪強之所以主動向綠林道示好,乃因為他們以前作惡太多,怕常思揪住不放。而萬一有辦法將功贖罪,他們又怎會在乎砍下幾個土匪流寇的人頭?

    “除了老子身邊的親兵之外,其餘所有人把火把立刻給老子熄了!不想死的,悄沒聲地跟著老子走!”那呼延琮,卻不管孟凡潤到底對自己的話能理解幾分。伏在馬鞍上喘了幾口粗氣,猛地又直起腰,扯開乾涸的嗓子咆哮。

    “是大當家!”

    “大當家來救咱們了!”

    “跟當家走!”

    “把火把熄了,把火把熄了。你沒聽見大當家的話嗎?!”

    “熄了火把,跟著大將軍走。官軍對這裡沒他熟!”

    ……

    附近亂哄哄的潰兵們,瞬間就找到了主心骨。彼此大聲提醒著,向呼延琮的將旗附近集結。而呼延琮本人,則命令親兵努力將自己的將旗舉得更高,將僅有的幾支火把點得更旺盛!像一顆耀眼的星星般,指引著綠林好漢們朝臨近的某處山溝裡鑽去。

    “呼延大統領來了,跟上他,跟上他一起殺出去!”

    “呼延大當家來了,跟上他,跟上那桿將旗!”

    ……

    周圍更遠一些的位置,其他各營各寨的綠林好漢們,很快也通過眾口相傳得到了消息。盡可能地收攏各自麾下的嘍囉,追趕呼延琮的腳步。

    寧子明、韓重贇與楊光義三人雖然奮力追殺,但畢竟各自所帶的兵馬有限。周圍的地形又過於復雜。因此殺著殺著,身邊就再也找不到成建制的山賊。只能見好就收,一邊整頓隊伍,救治自家傷號。一邊派出弟兄在營地周邊範圍內四下搜索,將那些裝死和潰散的山賊們先趕到一起集中看押,然後等待與大部隊匯合。

    饒是如此,被他們抓到的俘虜,也有六七千人。並且其中絕大多數渾身上下連根寒毛都沒被傷到,只是嚇破了膽子,腿軟腳軟,走不動路而已。

    “就這兒慫樣,還好意思當賊?!”楊光義麾下的弟兄今晚折損頗多,看到此刻俘虜們一個個閉目等死的窩囊狀態,肚子裡的氣兒就不打一處來。拿著刀鞘朝著幾名頭目打扮的俘虜狠狠抽了數下,大聲譏諷。

    挨了打的土匪頭目不敢反抗,只是抱著腦袋大聲求饒。楊光義見此,愈發覺得自己麾下的那些弟兄死得不值,於是乎,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數分,一邊打,一邊咆哮著數落:“現在知道求饒了!先前圍攻營寨時的本事呢?都哪去了?瞧你們一個個長得虎背熊腰,干點兒啥不好,偏偏就去當賊!賤骨頭,一群賤骨頭,死了之後都沒臉去見祖宗!”

    “要是能有正經事幹,誰會上山啊!哎呀,軍爺,手下留情,我們是逼不得已啊!”土匪頭目挨打不過,倒在地上,打著滾兒自辯,“從王屋山到潞州,誰曾見過官府啥模樣?上了山,好歹還能混口太平飯吃,不上山的,早被人家給活活欺負死了!”

    “軍爺,您是有吃有喝,不知道咱們的苦。平頭百姓但凡有條活路,谁愿意當賊啊!可你種十幾畝地,平素給莊子交,給山寨交,給族裡交,剩下的連肚子都填不飽!自個兒好歹上了山,家里人還能少交幾鬥,莊頭也不敢過分欺負!”

    “是啊,軍爺。土匪好歹能給個公道,官府幾曾讓人有過指望……”

    “軍爺,這地方打小的記事兒起,就從沒見過官府啥模樣啊!”

    “軍爺……”

    四下里,頓時悲鳴聲不絕於耳。俘虜們自認為難逃一死,趴在地上,大放悲聲。

    楊光義聽了,心裡頭頓時如同打翻了油鹽醬醋瓶,說不清楚到底是什麼滋味。作為隸屬於漢王帳下的一名將門之後,他清楚地知道,澤潞兩州這個大土匪窩的來龍去脈。

    想當年,後晉朝廷不是沒有力量恢復這裡的秩序,可每一次努力,都必然被漢王暗中破壞。漢王劉知遠也不是沒有辦法將澤潞二州納入掌控,只是如此一來,他的勢力範圍就要直抵黃河北岸,必然將觸到南岸汴樑的逆鱗。

    連續十數年,朝廷與地方藩鎮明爭暗鬥,彼此間損招迭出。誰都沒曾考慮過,澤潞兩州的百萬黎民!在官府政令連府城都出不了的情況下,試問那些百姓,被豪強們逼得走投無路之時,不求土匪前來主持公道,還能指望誰?而現在,又有誰臉那麼大,能指責百姓們放著好好日子不過,偏偏上山去做賊?!

    “反正,反正當土匪肯定不行!即便以前行,今後這條路也走不通了。現在是大漢不是大晉了,汴梁剛剛換了皇上,以後澤州和潞州,也換了常公前來做主!”皮鞭僵持在半空中,心神恍惚了好一陣兒,楊光義好歹才重新振作起來,硬著頭皮強調。“你等也不必太害怕,只要手上沒有沾著人命的,常公必然不會過分為難你們。這點我敢保證,當初在潞州,他老人家就沒為難過誰!”

    話音未落,四下里,頓時響起一片感恩之聲。無論真心還是假意,俘虜們紛紛跪下去,對著楊光義不停地歌功頌德。

    “多謝楊將軍開恩!”

    “楊將軍真是萬家生佛!”

    “楊將軍放心,小的們保證再也不當山賊了!”

    “楊將軍……”

    楊光義見了,心裡頭愈發百味陳雜。先伸手就近扶起了幾個,然後跺了跺腳,大聲道:“不要謝我,要謝,等會兒你們去謝常公。反正,反正以後別再當賊了。皇上換了,澤潞這地方也變了天,原來那套肯定行不通了!”

    說罷,轉過身,逃一般離開,彷彿剛剛打了一場敗仗般,從頭到腳虛汗淋漓。

    “是,小的們保證!”

    “小的們以後保證不當山賊了!”

    “小的們願意洗心革面,從此追誰將軍旗下!”

    “小的們……”

    身後傳來的承諾聲,也再度宛若潮水。然而,就在楊光義即將跳上馬背的剎那,卻有一個稚嫩的童音,如錐子般刺進了他的耳朵:

    “楊將軍,皇上以後還換麼?”
V123210 發表於 2017-2-19 16:48
    第五章黃雀(三)

    楊光義的身體猛地打了個哆嗦,又努力了兩次,才終於爬上了馬鞍。用力抖了下韁繩,他選擇了快速離去,強迫自己不回頭去尋找聲音的來源。

    無論對方是真的童言無忌,還是受了某個大人的教唆,有意讓他難堪。楊光義都沒有心思,也沒有勇氣去追究。換了個皇帝世道就是變好麼?太平盛世會真的到來麼?他自己心裡知道真正的答案!

    從後唐莊宗李存勗到現在,短短二十四年裡,中原已經換了六位皇帝,其中還沒算剛剛被劉知遠下令處死的傀儡梁帝李從益。除了後晉高祖石敬瑭和末帝石重貴算是和平交接之外,其他每一次皇位更迭,即便沒有改朝換代,也是屍骸累累。

    後唐明宗李嗣源是李存勗麾下的大將,奉命平叛,卻受叛軍和麾下將士的共同“逼迫”,倒戈相擊,取而代之。後晉高祖石敬瑭是李嗣源麾下的大將,被李嗣源的繼承人“逼迫”,憤而勾結契丹人造反,以燕雲十六州為代價,換取了耶律氏的支持,進而攻陷汴梁,自立為帝。劉知遠是石敬瑭麾下的大將,石敬瑭做皇帝之後,擔心劉知遠做大,擔心得夜不能寐,卻始終不敢對其下手……

    二十餘年來,帝王戒備地方藩鎮如同防賊,諸侯殺皇帝如同割雞。今天劉知遠憑著強大的實力成功問鼎,萬一哪天劉知遠實力衰退,誰也不知道,接下來該輪到哪個豪傑入主汴梁?

    符彥卿、折從阮、李守貞、高行週、侯益、趙匡贊,這些地方諸侯表面上已經屈服,卻沒一個省油的燈。郭威和史弘肇被視為肱骨柱石,忠義無雙。可劉知遠如果想從這二人手裡拿走一兵一卒,恐怕都得掂量再三。

    甚至對於自己所在的武勝軍,楊光義都無法保證其未來將走向何方?!雖然武勝軍節度使常思乃現今皇帝劉知遠的生死兄弟,雙方之間曾經情同手足。可十多年前,後晉皇帝石敬瑭與劉知遠兩個,也同樣是親若兄弟,同樣並肩出生入死!

    此乃亂世,刀子是最大的正義。兄弟之情抵不上一頂節度使官帽,更抵不上汴梁城內那把椅子。如果劉知遠還對常思信任有加,就不會將其趕出中樞,給了個武勝軍節度使的虛銜,任其自生自滅。如果常思依舊對劉知遠毫無防備,也不會將寧子明收在帳下,隨便在戰場上找一具屍體就送到汴梁去冒充二皇子!

    正所謂,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將澤潞兩州徹底收歸掌控之後,武勝軍就有了自己的根。常思在大漢朝的地位,恐怕就已經等同於當年的石敬瑭在世時的劉知遠。當年的汴樑與太原之間,好歹還有澤、潞兩州作為緩衝,如今的大漢朝廷與武勝軍之間,可就剩下了窄窄一道黃河!

    沉甸甸想著心事,他暈頭漲腦的任戰馬帶著自己走。不知不覺間,就來到了韓重贇的臨時中軍帳。大帳之內,韓重贇正忙得焦頭爛額,見到楊光義回來,立刻起身數落道:“你也算老行伍了,沒事兒跟俘虜較什麼勁兒?!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允許咱們剿匪,自然就不能指望土匪們誰都不反抗。萬一你收不住手,活活打死了幾個,即便師父護短,不拿軍法處置你。傳揚出去,你也得落個殘暴嗜殺的惡名,這輩子都甭想再洗乾淨!”

    “惡名就惡名,這年頭,名聲好了才吃虧。倒是名聲惡的,誰見了都怕,到哪都橫著走!”楊光義肚子裡正憋著一股子邪氣,明知道韓重贇的話乃是為自己著想,卻依舊冷笑著聳肩。

    “你——”當著這麼多將佐的面兒,韓重贇碰了個硬釘子,頓時有點兒下不來台。眉頭迅速皺起,沉聲補充:“楊指揮使,莫非你認為本將所言毫無道理麼?或者你以為,本將威望不足,沒資格管你?!”

    “我,末將不敢! ”楊光義被問得微微一愣,連忙躬身後退。雙方之間的交情歸交情,可此地乃中軍大帳,自己當眾頂撞主帥,無論將官司打到什麼地方,都不佔任何道理。“韓將軍恕罪,末將,末將之是心疼麾下弟兄傷亡慘重,一時精神恍惚而已!”

    “誰麾下傷亡不重?左二都和左三都的陣亡數量,哪個也不比你左一都少?別人怎麼沒有精神恍惚?分明是你自己心性太差,缺乏自製力!”韓重贇狠狠瞪了他一眼,沉著臉呵斥。“罷了,念你剛剛跟敵軍拼過命的份上,本將且放過你。但是,別指望還有下次!否則,本將也只好禀明常節度,放你另行高就去了!”

    “不敢,不敢,末將知錯了,真的知錯了!”楊光義聞聽,臉色憋得通紅。強忍怒氣,再度躬身賠罪。

    如果因為立下大功而高升,他自然巴不得去單飛。可若是因為不服管教被趕走,估計從今往後很長一段時間,他在武勝軍當中,都難以找到容身之處。

    一個動輒跟主將對著幹的刺頭兒,走到哪都不受歡迎。更何況連同門師兄弟都對他敬而遠之!

    “韓將軍,楊指揮的確不是存心頂撞於你。他剛才進軍帳時,眼睛一直盯在地面上!”

    “是啊,韓將軍,咱們今天大獲全勝,這點兒小事兒,大夥就都翻過去算了!”

    “楊將軍,你也別往心裡頭去。韓將軍也是為了你好。常公的帥帳,就扎在對面的山坡上。咱們這裡若是隨便斬殺俘虜洩憤,他不可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

    其他諸將見狀,紛紛上前,替雙方打圓場。

    韓重贇原本也沒真的生氣,只是面子上有點兒下不了台,不得不維護主將權威而已。聽大夥說得懇切,便順勢收了怒容,笑著說道:“你們別光顧著替他說情,趕緊給本將出個主意,等會兒常節度那邊該如何繳令,才是正經。這一仗,咱們兄弟算是露了大臉,可常節度那邊將山賊圍起來全殲的策略,也徹底落了空!”

    “這個,難道,難道咱們不該打贏麼?”眾將佐先是神色大變,隨即苦笑著紛紛搖頭,“哎呀,的確如此。常公用兵,幾時冒過險?把咱們區區三千新兵放到陌生只地,原本就是為了誘敵!”

    “可不是麼,我先前還以為,這次肯定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了呢!沒想到常公他老人家早有準備!”

    “哎呀,這,常公事先沒跟咱們說啊。韓將軍,您事先知道常公的安排麼?”

    話音落下,十幾雙眼睛,立刻齊齊轉向韓重贇。緊盯著他的臉,等待著他給出答案。

    韓重贇苦笑著搖搖頭,低聲道:“諸位也都是老行伍了,難道你派支隊伍去誘敵,事先還會跟將主明說麼?實話告訴大夥,我也是在看到了四周的燈籠火把,才知道常節度他真正的打算是什麼!”

    眾人聞聽,也只能跟著一起苦笑。打仗向來求的是勝負,不問手段。換了大夥當中任何一個跟常思易位而處,也絕不會告訴韓重贇,他此番前去澤州,目的只在誘敵。否則,一旦韓重贇把握不住分寸,提前暴露了戰役目標,主帥的所有安排,就會立刻落成一場空。並且極有可能被敵軍主帥將計就計,反手一擊。

    只是如此一來,今晚的大勝,未免就有幾分失色。至少,不會如先前大夥認定的一樣輝煌。如果按照常規判斷,全軍上下三千人被十倍的山賊包圍之後,只可能就地死守。而常思帶領的大隊人馬,恰好趁這個時候從外側再將山賊們包圍,然後畢其功於一役。

    誰預先也沒想到,韓重贇居然還敢對十倍的敵軍打反擊。更沒人能預先想到,韓重贇身邊還有寧子明這個怪胎,居然拿騎兵當步卒用,以密集陣形直搗對手中軍,一劍封喉。這下好了,大夥算是打痛快了,擊潰了十倍於己的敵軍。常思所佈置的包圍圈,卻根本沒來得及合攏。讓潰兵順著缺口直接逃出,然後鑽進周圍的群山里不知所踪。

    “勝了就是勝了,有什麼好為難的。莫非常公還能指責我等不該打贏不成?”半晌,見周圍人誰也拿不出好主意,楊光義再度按奈不住,非常仗義地替寧子明說話。

    這倒是一個不成辦法的辦法。直截了當,無可指摘。韓重贇聞聽,再度低聲苦笑,“也對,常節度事先沒告知咱們是誘餌。咱們也不知道他帶著大軍就跟在後邊!”

    “咱們只是盡了自己的那份力!”楊光義看了他一眼,悻然補充,“至於低估了咱們的本事,那是師父和他手下那些謀士的責任。以師父的脾氣,又怎麼會遷怒於人?我看,你剛才純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嗯,你說的對,我多慮了!”明知道他有些話是藉題發揮,韓重贇依舊笑著點頭。“就實話實說好了,常節度自然知道該如何論功行賞!”

    “我覺得麻煩不在這兒!”楊光義橫了他一眼,將目光快速轉向一直跟自己同樣神不守舍的寧子明,“真正麻煩的是,子明今晚那個殺招,是從哪部兵書上學來的?說實話,我從小在軍中長大,卻聽都沒聽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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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黃雀(四)

    “對啊!子明將軍今晚這記殺招,到底跟誰學的?簡直,簡直就是專門煉出來對付山賊的一般!”眾人聞聽,迅速將目光轉向了寧子明,滿臉期待。

    先前大夥並非不好奇,卻耐於平素跟寧子明之間交往甚少,而後者又明顯已經累脫了力,沒勇氣湊上前胡亂發問而已。如今既然有楊光義這個臉皮厚的傢伙帶頭,誰不想一探究竟?哪怕最終也沒問到真相,至少跟小寧將軍之間的關係能緩和一些,不至於繼續像以前一樣彼此拿對方當空氣不是?

    “我,我,我也不太清楚!”在一片善意的催促聲裡,寧子明從神不守舍狀態中悠悠醒轉,臉上帶著招牌般的傻笑,訕訕地回應,“好像,好像常節度講過,兩軍交戰,最重要的是保持陣形齊整。還說過,不管敵軍多少,一定要揪著對手的薄弱處往死裡打。還說,還說過,戰場上愣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有百十人同時豁出去性命不要,足以橫掃三軍!”

    這個答案,顯然不是眾人所預期。故而,四下里抗議聲瞬間又宛若湧潮。

    “嗨——!你就編吧!”

    “胡說,小寧將軍你又故意裝傻!”

    “子明將軍,休要敷衍我們!”

    “子明將軍切莫藏私。我等只是好奇而已,並非想窺探你的師門絕學!”

    ……

    平素裡,常思的確經常將他自己多年領軍打仗所得,跟麾下的年青人們分享。但這裡邊的多是經驗只談,根本形不成體系。並且所談的也多是步卒接戰,很少涉及到騎兵。

    而寧子明今晚所使用的,分明是一種前所未見的騎兵戰術。絕非常思平素所傳授。亦很難讓人相信,如此精妙絕倫的招數,乃是他憑空自創,不是出自哪位絕代名師。

    “我,真的不太清楚!”被大夥說得額頭冒汗,寧子明抬手擦了幾把,濡囁著補充,“我,我以前沒帶過兵,所以也不太清楚騎兵和步卒之間的差別。當初,當初是想,遼東馬和漠北馬肯定跑不到一塊兒,而跑得快的遼東馬一時半會兒恐怕難以淘弄,所以乾脆就著最慢的來。用遼東馬換漠北馬,大夥估計誰都不會拒絕!”

    當然不會拒絕,放著如此大的便宜不佔,那不是二傻子麼?!想到前一段時間寧子明用遼東良駒換漠北駑馬,自己撿了便宜還背後嘲笑此人的無良行為,眾人瞬間個個面紅過耳。連帶著,對寧子明的解釋也不想再多質疑了,巴不得彼此的記憶裡頭,都盡快翻過這一頁兒!

    唯獨楊光義,皺著眉頭,晃著腦袋,不肯輕易罷休,“我不信,我一點兒都不信。你肯定從哪學過,你肯定早就猜到有今天!”

    對付此人,寧子明自然有辦法。於是乎憨憨一笑,揉著頭盔後半部說道:“你既然不信,又何必來問我?你就當我夢中得了神授,或者腦袋上挨了一下子後,忽然開了翹就是。子不是曰過麼?有所失,必有所得。”

    “是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出自《後漢書馮異傳》,乃范曄所著,跟孔聖人無關!”楊光義狠狠瞪了寧子明一眼,被這個二傻子加文盲氣得七竅生煙。

    可偏偏這個寧二傻子剛剛救過自己的命,自己不能有恩不報。此刻他搪塞自己容易,萬一等會節度使常思問起來,寧子明繼續裝傻充愣,絕對難逃一劫。畢竟,這年頭師門傳承,與恩怨糾葛息息相關。寧子明的來歷原本就有些不清不楚,如果再被懷疑在其他諸侯處經過嚴格的行伍訓練,那恐怕常思再疼自家女兒,也會立刻痛下殺手。

    寧子明又摸了摸自己的頭盔後半部,換了幅誠懇的表情,低聲補充,“我的確不清楚自己是從哪學來的這招。當時只想著大夥如果都騎在同樣的馬上,跑起來隊伍就不容易亂。而只要馬匹成橫排跑起來,膽小的人想掉頭,恐怕也來不及了,只能隨著大流努力向前衝!”

    這基本上都是實話,唯一隱瞞的是,他自己的記憶中,的確有一段關於騎兵密集陣形的畫面。馬背上的騎手打扮有點像遼人,卻又好像不是遼人。他們手裡拿的也不是騎槍,而是大鐵鐧和狼牙棒。

    而在這段每次出現都令他無比痛苦的記憶裡,他卻不是一個獵人。只是邁動雙腿逃命的獵物中的一員。可無論怎麼逃,身後那些騎兵都如影隨形,排著密集的隊伍追上來,追上來,追上來,高高地舉起手中鐵鐧和狼牙棒……

    那種在劫難逃的絕望是如此之深刻,令他隔三差五就夢到同樣的場景,並且每一次在夢中醒來,都冷汗淋漓。所以在接管左二都之後,幾乎每一天,他都在想著如何避免噩夢重現。

    常思和陳摶、寧采臣三人所傳授騎兵戰術無疑都行不通,更多的戰術他也沒地方去學。所以,寧子明乾脆照著夢裡的敵人模樣,自己畫瓢,好歹將來真的與敵軍相遇,還能以毒攻毒!

    '無論我是誰,都絕不會再把拿後腦勺去擋狼牙棒!'練兵的時候,少年人在心中暗暗發誓。

    他至今依然不認為,自己就是二皇子石重貴。可無論自己是不是二皇子,後腦勺上捱的那一下,卻都如假包換。所以,這輩子,他不想再挨第二下。這輩子,他不想看到人世間相同的場景再現。

    “好了,想不起來就想不起來唄!反正你身上的怪異之處多了去,早就不差這一樣了!”見寧子明的眼神當中已經帶著明顯的痛楚,而楊光義依舊沒完沒了。韓重贇搶先一步,大聲打斷,“說不定是老天爺見你以前受得苦太多,成心補償你呢!只要你把這些招數,都用在正地方就好!下邳橋頭,當年誰又親眼見過黃石公?!”

    注1:黃石公,傳說中張良的老師。在橋頭三次將鞋子掉落,讓張良幫自己撿,藉此考驗張良的心性。見張良的確孺子可教,就授了《素書》一部。並約定十三年後再見。十三年後,張良去指定地點赴約,卻只看到一塊黃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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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黃雀(五)

    “是啊,小寧將軍一看就非比尋常!”周圍眾將佐聞聽,立刻明白韓重贇在有意替寧子明遮掩,於是乎,紛紛心領神會,笑著點頭。

    這時代,神技天授之說,大夥都屢見不鮮。遠的有張良、李靖,近的有李存孝、王彥章,凡是歷史上赫赫有名者,身後基本上都會留下一些神奇傳說。所以由此看來,寧子明忽然學會了一種新的騎兵戰術,也算不上什麼怪事。至少,不應該被死咬著不放!

    “你就護著他吧!我好對付,到了師父面前,希望你還能自圓其說!”還是楊光義,見自己一片好心竟被當成了驢肝肺,狠狠橫了韓重贇一眼,氣哼哼地提醒。

    “以師父的脾氣,又怎麼會在乎這些細枝末節?依我看,你剛才純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韓重贇微微一笑,直接拿著楊光義先前親口之言回敬。

    “你——,哼!”楊光義被憋得說不出話來,轉開頭,大聲冷哼。

    眾將佐見此,被逗得哈哈大笑。笑過之後,便主動岔開話題,七嘴八舌地開始總結此戰的具體過程與得失。

    這裡邊,存在的彎彎繞一點兒都不少。有時候只是兩句話的前後順序顛倒,就會引起天上底下的差異。韓重贇出身於將門,對此司空見慣。所以也不過分較真兒,由著大夥按照心知肚明的規矩自行發揮,添枝加葉,塗脂抹粉。反正此戰是以一敵十並且大獲全勝,結果足夠驚人,寫戰報時在細節方面稍稍誇大和刪減一些,想必上頭也不會深究。

    於是乎,在大伙的齊心協力之下,一份堪稱完美的戰報迅速出爐。韓重贇先自己檢視了兩遍,再交給眾人輪番查缺補漏,然後將最終結果親筆謄抄了一份,帶上楊光義和寧子明等核心將領,趕赴常思的中軍大營。

    還沒等走得太近,就發現武勝軍的臨時駐地門口,熱鬧得如同趕集一般。無數穿著士紳膚色的地方大戶,帶著僕人、莊客,將整車整車的犒軍物資,拼命往軍營門口堆。唯恐給的東西少了,無法讓節度使大人感覺到自己的真誠!

    “這,這些人都是從哪來的?動作倒是夠快!”楊光義看得好奇,拉過一名當值的百人將,壓低了聲音詢問。

    “不知道是誰走漏的消息,仗還沒打完,就有人摸著黑找上門來了!”當值百人將認出他是節度使大人的得意弟子,迅速用目光四下掃了掃,壓低了聲音匯報,“然後就越來越多,不僅有這周圍的莊子和寨子,連遠在好幾十里之外的,都騎著馬連夜趕過來了!”

    “真是一群賤骨頭,早幹什麼去了?不見棺材不掉淚!”楊光義聞聽,眼神變得愈發輕蔑,撇了撇嘴,低聲數落。

    “可不是麼?常公派人好言好語跟他們商量,他們都當了耳旁風。如今見大軍壓境了,才忽然又恭順了起來。”百人將也是常思從禁軍中帶過來的老弟兄,知道這幾個月大夥日子的艱難,聳了聳肩,滿臉不屑。

    “原來不是還指望著山賊能給我等一個下馬威麼?”韓重贇對於那些地方鄉賢,同樣在心裡沒有任何好感,笑了笑,在旁邊低聲補充。

    “那他們可是打錯算盤了!韓將軍,剛才大夥還在一起說呢,您,楊將軍,還有小寧將軍,這回可真給咱們武勝軍長臉了!”百人將立刻挑起大拇指,滿臉欽佩地誇讚,“三千打三萬,還是在賊人突然襲擊的情況下,硬把他們給趕了鴨子!照這算法,眼下咱們武勝軍兩萬人,就能當得起二十萬雄兵!”

    “不是我等的功勞,虧了節度大人的運籌帷幄!”在自己人面前,韓重贇不敢託大,趕緊擺著手謙虛。

    “節度大人自然功當居首,可大夥事先也沒想到,你們幾個居然能打得如此漂亮!”百人將有意跟韓重贇套近乎,搖搖頭,大聲補充。“這一仗,算是把土匪們給打慘了。數年之內,恐怕他們都沒勇氣再聯手跟咱們做對。而只要咱們先在地方上站穩腳跟,然後挨著山頭捋過去,早晚會將群賊犁庭掃穴!”

    “那是當然!”

    “下次韓將軍再出馬,一定帶上小人。小人別的不敢說,弓箭方面,多少還有些準頭。五十步之內,保證十中七八!”

    “……”

    眾人光顧著說得痛快,不料附近有人眼神好,藉著營門口的火把,認出了韓重贇和楊光義就是前天帶領兵馬從自家宅院前“路過”的將領。立刻滿臉堆笑地圍攏上下,大聲寒暄,“哎呀,這不是韓將軍和楊將軍麼?小的當時就說過,您兩位此番前來澤州,一定能建立不世之功。今晚一戰,果然應驗了小人的判斷。兩位將軍,楊某今日乃為犒師而來,不知能否請兩位在常帥面前給引荐一二?”

    “哎呀,韓將軍,楊將軍,咱們又見面了!這幾天,小人一閉上眼睛,就想起兩位的風采!”

    “哎呀,韓將軍,楊將軍。三年的積欠,我們當時可就交了。您在常帥面前,可得給小人做個證明。小人可跟山賊們沒任何來往,小人對常帥他老人家向來敬重得很!”

    “韓將軍,楊將軍,久仰大名。今日能見到,真是小人三生之福!”

    “兩位將軍,彭家莊上下……”

    “兩位英雄,李家溝……”

    ……

    轉眼間,四下里寒喧聲,馬屁聲,宛若海潮翻滾。把個韓重贇和楊光義二人嚇得,頓時額頭上大汗滾滾,猛地一抖馬韁繩,落荒而逃。

    周圍的鄉賢們卻還嫌自己不夠熱情,追著馬尾巴繼續大表傾慕之意。直到二人已經逃進了軍營之內,守門的將士刀劍出鞘,才不甘心地停住腳步,翹首相送。

    寧子明平素沒什麼存在感,所以於眾鄉賢眼裡,也就是個普通都將。誰也不主動上前巴結他。他自己由此也省了許多麻煩,趁著大夥不注意,跟其餘幾名小將悄悄地溜進了軍營。匯合上韓、楊兩人,一道趕往中軍大帳。

    臨時搭起的武勝軍中軍大帳,此刻竟然也是門庭若市。數十名大夥兒從未見過的陌生面孔,扎堆儿跪在軍帳門口,不停地磕頭哀告。而常思的親衛,則手按刀柄,用極為冰冷的目標在這些人的脖子後逡巡,彷彿隨時準備拉一個走到轅門處,一刀砍掉腦袋。

    “怎麼還分了波,軍營門口一群,這又是一群?”楊光義耐不住性子,皺著眉頭朝跪在地上的人群掃了幾眼,低聲朝一名親衛問道。

    “這些都是澤州王刺史帶進來的,說是要當面向咱家大人謝罪。大人正忙著處理軍務,就讓他們在這兒先涼快一會兒!”親衛也是常思身邊的老弟兄,向著楊光義等人使了個眼色,壓低了聲音道。

    “奶奶的!”楊光義立刻就明白了,眼前這些人都是在地方上與官員勾結比較緊的,手迅速按住了刀柄,低聲罵道。“那姓王的狗官就不知道死字怎地寫麼?居然還敢替他們說項?!”

    “這位王大人,據說有一個外甥閨女嫁給了大國舅的表侄兒,算是皇親!雖然以前跟漢王府沒啥往來,可現在漢王當了皇上,節度大人自然就不好連他的腦袋一塊兒砍!”親衛想了想,聲音裡帶出了幾分無奈。

    “奶奶的!”楊光義又罵了一句,按在刀柄的上的手,卻無力地鬆開了去,軟軟地垂在了自家護腿甲旁邊。

    大漢天子劉知遠與他皇后李氏乃貧賤夫妻,所以伉儷之情甚篤。愛屋及烏,他的幾個舅子,如今也一步登天,權傾朝野。丞相楊邠為國家長遠考慮,勸諫次數多了些,結果就被李氏幾句耳旁風給吹進了天牢裡頭去啃老鹹菜。常思原本就已經遭到了劉知遠的猜忌,如果這個節骨眼兒上再跟國舅爺們交惡,恐怕不用等他把武勝軍節度使的位置坐熱乎,就得又另有“重任”了!

    “小聲點兒,別給師父添亂!”唯恐楊光義年少衝動,韓重贇在旁邊低聲喝斥。“咱們只管干好自己的事情,師父他老人家素來足智多謀。未必就真的奈何不了這群王八蛋。”

    說罷,又快速將頭轉向那名親衛,請此人替自己通禀。後者當然樂於從命,拱了下手,小跑著進入中軍帳內,不多時,又小跑著出來,大聲道,“節度大人有令,讓你們不必多禮,在正門口稍等。他帶領武勝軍上下,馬上就出來迎接!”

    “這,這怎麼敢當!”韓重贇大吃一驚,趕緊連連擺手。還沒等他把謙讓的話說完,中軍帳內忽然鼓樂齊鳴,緊跟著,帳門被兩排重甲武士從左右掀開。武勝軍節度使常思,帶著麾下一干武將和幕僚,大步迎了出來!

    “我家以三千破三萬的兒郎在哪兒?趕緊站出來給老夫看看!”明明看到韓重贇、楊光義和寧子明三個,正手足無措地站在中軍帳口。武勝軍節度使常思,卻瞪圓了眼睛,大聲問道。顧盼之間,傲氣沖天。把跪在門口的鄉賢們壓得低頭觸地,一個個大氣兒也不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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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黃雀(六)

    韓重贇是何等機靈的一個人,見常思如此張揚,知道其必有所圖,立刻向前走了幾步,長揖及地,“末將韓重贇,領麾下兄弟前來繳令。未能按照大帥的部署全殲賊軍,畢其功於一役,還請大帥恕罪!”

    “什麼話?你這孩子就是謙虛!”常思擺了擺肥厚的手掌,圓滾滾的肚子和圓滾滾的臉頰同時上下顫抖,“將十倍於己的敵軍都給打了個落花流水,老夫如果再怪罪於你,豈不是吹毛求疵?來,來,來,快跟老夫說說,這一仗,你們幾個究竟是怎麼打的?讓老夫和身邊人跟著一起痛快痛快!”

    “遵命!”韓重贇心領神會,清了清嗓子,將大夥預先商量好的戰報,高聲複述。“昨晚末將見天色已黑,就按照大帥平素的教誨,選了往來便利,且就近能取水的山坡安營扎寨……”

    因為已經群策群力加工過一回,所以從他口裡再轉述出來的戰鬥過程,比真實發生的,還要激烈驚險數倍。並且視角極為全面,從全局到局部,從敵我雙方主帥到各隊士兵,乃至自己這邊每一名都頭以上將佐的表現,都細緻入微。把周圍的文職幕僚們聽得,一個個血脈賁張,手舞足蹈,如果不是礙於還有外人跪在眼前,簡直恨不得立刻拔劍起舞,歌以詠之。

    而那些搖尾乞憐的鄉賢們聽在耳朵裡,則愈發驚雷滾滾。常思居然原本就知道大夥要勾結土匪動手!常思故意給大夥設了一個圈套!姓韓的甘冒奇險,以身為餌!姓楊的小子,居然在千軍萬馬中殺了個七進七出。更厲害的是這個姓寧的,甭看白白淨淨一幅少爺紈絝子弟模樣,居然直接砍到了太行二當家的帥旗。嚇得山賊們紛紛落荒而走,無一人敢策馬與其為敵……

    想想當時人頭滾滾,血流漂杵的場景,再偷眼看看站在常思面前的這些個年青小將,眾豪強鄉賢們,頓時覺得前路無比的灰暗。三千新丁,七八個毫無征戰經驗的少年,尚能把數万綠林好漢打得潰不成軍。當新兵變成老兵,當懵懂少年們成長為百戰之將,澤潞兩州,哪裡還有綠林好漢們的活路?

    而他們,此刻即便能搭上國舅爺們的關係,又有什麼資格和勇氣對抗常克功?且不說那些國舅爺們未必肯替大夥出頭,即便出了頭,常某人憑藉手中這支虎狼之師,幾個耳光直接抽下來,幾個國舅爺還能挑動朝廷拿武勝軍當叛逆不成?

    古語云,理直則氣壯。一眾豪強鄉賢們先前所做之事拿不上檯面兒,此刻一個個底虛無比,因此越聽,心裡越是恐慌。一波波的汗水,順著頭皮和脊梁骨兩側不停地往下淌,轉眼間,跪在地上的大腿和膝蓋等處,就濕得如同剛剛洗過一般。

    而那常思常克功,還唯恐眾人嚇得還不夠厲害。猛然扯開嗓子,大聲追問道:“什麼?就二百人,便把賊人的中軍帥旗給拔了。老夫先前還以為你們三千人全都撲上去了呢,原來僅僅子明自己帶了二百猛士,就已經令賊人望風而逃!壯哉,壯哉,昔日李存孝戰黃巢,也不過如此!來人,給老夫取萬兩黃金來,老夫要重賞猛士!”

    “是!”左右親信早有準備,大聲答應著跑回中軍帳內,須臾之後,抬著滿滿兩大箱子黃橙橙的金錠,擺在了韓重贇等人面前!

    “使不得,使不得,末將,末將等不過是奉命行事。此戰全賴大人運籌得當,弟兄們舍生忘死!”韓重贇等人一見,連忙擺手推辭。

    常思卻故意擺出一幅土豪模樣,彎腰從箱子裡撿起一錠金子,放在牙齒上咬了咬,大笑著道:“如何使不得?有功不賞,有過不罰,爾等讓老夫今後如何治軍,如何替朝廷治理地方?趕緊找人抬回去,給你麾下的弟兄們分了。活著的每人一兩,戰死和負傷的加倍。剩下的,你們幾個為將者自己去分。這只是第一份,等老夫禀明的朝廷,還會按照朝廷規矩和爾等所立下的戰功,再給爾等加官進爵!”

    “末將,末將等和麾下眾弟兄,拜謝大人洪恩!”韓重贇聽了,不敢再推辭。帶領楊光義、寧子明等人,躬身施禮。

    “爾等將來也都是要獨當一面的人!”常思一邊伸出手,挨個將大伙的身體拉直,一邊大咧咧地高聲叮囑,“千萬要記住,'賞罰分明'四個字。對於肯服從命令,肯替爾等下死力的,一定要賞足,讓他們知道你對他們的重視。對於那些故意搗蛋,偷姦耍滑,乃至勾結外賊,出賣軍機的,也一定不能手軟。抓住一個殺一個,殺一個不能頂罪,就殺他全家。不如此,就治不了他們,也對不起那些戰死的弟兄!”

    “是!我等謹遵大人教誨!”韓重贇等人聽得心中暗笑,卻繃住臉,大聲表態。

    “好,好,好!”常思將眾人挨個攙扶了一遍,又用力拍了一下韓重贇的肩膀,滿意地點頭,“見到你們都孺子可教,老夫就放心了。麾下的弟兄傷亡如何?需要修養多久才能整軍再戰?”

    “啟禀節度大人,我方昨晚輕傷七百三十二,重傷一百六十,戰死者四十三。”韓重贇想了想,扯開嗓子,帶著幾分炫耀的味道回應。“剩餘兩千多弟兄,皆可立即出戰!”

    “好,好,好!”常思再度滿意地點頭,一雙肉眼泡來回於豪強和鄉賢們身上掃視,顧盼生威,“兩千人太少了,老夫給你再補四千,一半騎兵,一半步卒。以後,你們幾個就單獨立營,名字老夫剛才已經想好了,就叫,就叫虎翼軍。像長了翅膀的老虎一般,給老夫把澤州地界的所有山頭,掃蕩乾淨!”

    “謝節度大人提拔!虎翼軍上下,定不負大人所期!”韓重贇喜出望外,立刻帶領大夥第三次躬身拜謝。

    當武將的,誰也不會嫌棄麾下人馬多。更何況,虎翼軍是武勝軍組建以來,第一支獨當一面的力量。有了這支隊伍在手,今後在常思帳下,韓重贇就成了少壯派的領軍人物。而楊光義、寧子明和其他幾個指揮使,都頭,也都跟著水漲船高,由底層武將,一步跨入了武勝軍的核心行列。(注1)

    “老夫記下了今日爾等所言,老夫會仔細看著爾等!”常思笑了笑,語重心長地補充。“出征的事情不急,待人馬補充到位,爾等重新調整掌控了隊伍,再以澤州府城為依托,由近到遠,一個一個山頭給老夫捋。不是有人敬酒不吃吃罰酒麼,你等就代替老夫,耐著性子陪著他們玩一玩。不要怕吃虧,有老夫在。手下弟兄損失多少,老夫就給爾等補充多少。看到了最後,是老夫麾下的虎賁,將賊人犁庭掃穴。還是賊人們奮起餘勇,將老夫和爾等趕出澤州!”

    “是!”韓重贇等人聞聽,頓時覺得肩膀上為之一沉。拱手肅立,齊聲回應。

    “好了,且抬著金子站在一旁,待老夫處理了手頭雜事,咱詳細聽你們幾個匯報!”常思胖胖的大手一揮,宣布酬謝功勞的事情暫且告一段落。隨即,又向前走了幾步,肥碩的身體如同冬眠前的巨熊般,繞著跪在中軍帳門口的鄉賢們緩緩移動,“諸位高鄰,老夫先前有軍務要處理,若是有怠慢之處,還請諸位寬恕則個!”

    “不敢,不敢!”幾個膽子最大的鄉賢,硬著頭皮回答。“大人軍務,軍務繁忙,我等,我等本不敢前來相擾。然而,然而畢竟是自家門口,所以,所以……”

    “所以,爾等就要護住地盤,免得老夫搶了爾等口中之食,對不對?”常思說話的語調陡然一轉,笑著打斷,“怎麼樣,現在看清楚了?放心了?還是想再多看幾場,親眼看一看兒郎們如何將賊人打得潰不成軍,如何斬將奪旗?”

    他嘴巴上說得足夠客氣,臉上的笑容也憨態可掬。然而,有股冷森森的殺氣,卻隨著話語傾瀉而下。頓時,把眾豪強和鄉賢們唬的身體接連打了好幾個哆嗦,以頭搶地,“大人,大人饒命。小的們,小的們不敢了,小的們再也不敢了! ”

    常思把眉頭一皺,歪著腦袋問道:“不敢了?爾等不是今晚專程趕過來勞軍的麼?到底又做錯了什麼事情,居然給嚇成了這般模樣?王德,你是地方官,你且給老夫解釋一下其中緣由?”

    最後一句話,點的是澤州刺史的將。後者正躲在一旁兩股戰戰,猛然間聽常思竟然當眾直呼自己的姓名,知道今晚的事情八成要辦砸。嚇得一個跟頭撲了過來,跪在地上大聲討饒,“節度大人容禀,下官,下官也是受了他們的蒙蔽,所以,所以才大著膽子出頭。下官,下官只是想,想給大人添置點甲杖,真的,真的沒有其他意思,真的沒有!下官,下官可以發,發誓!”

    “發誓管用,還要王法做什麼?”常思猛地一撇嘴,冷笑質問。“老夫記得,你先前不是說,你是大國舅的什麼親戚麼?今晚的舉動,是不是受了大國舅的指使?如果是的話,老夫可不敢怠慢於你。少不得要送你去一趟汴梁,跟大國舅當面鑼,對面鼓把事情弄清楚!”

    “沒有的事情,那,那是,那是下官一時,一時氣血上頭,信口胡說。國舅爺,國舅爺的確跟下官帶著一點親,但,但下官跟他一直沒什麼來往,真的沒什麼來往!”刺史王德此刻,後悔得恨不能將自己舌頭咬下來。先重重地磕了個頭,然後將先前自抬身價的話,全都吃回了肚子裡。

    “有就有,沒有就沒有,都沒關係!”常思聞聽,繼續搖頭冷笑。隨即點手叫過麾下一名文職幕僚,大聲吩咐,“高昌,你給老夫把搜尋到的證據呈上來,呈給刺史大人看看,問問他,到底哪一條是捕風捉影,咱們不能冤枉了好人!”

    “遵命!”被點到名字的幕僚大聲答應著,捧起厚厚的一摞紙張,快步送到刺史王德眼前。

    後者帶著幾分困惑親手翻看,只粗略翻了幾頁,額頭上的冷汗般再也止不住。雙手將紙張全都抱起來,一邊哭,一邊大聲哀告,“節度,節度大人明鑑。下官,下官也有不得已的苦衷。下官,下官這麼多年來,替朝廷治理地方,手中,手中卻沒有一兵一卒可用。下官,下官也,也是被逼無奈啊!”

    “被逼無奈?”常思裂開嘴巴,放聲狂笑,“老婦聽說過逼良為娼的,聽說過逼人賣兒賣女的,卻沒聽說過逼人當官,逼著當官者收受賄賂,魚肉百姓的!你不得已,不得已你可以辭官回家啊!何必一邊做**,一邊還想立牌坊?!”

    “下官——!下官,下官——!”王德聞聽,頓時語塞。讀書人講究,'不為五斗米折腰',也講究,'大道不行,泛舟於海上'。卻從沒講就過,只要與一國一朝的治政理念不合,就可以放開手腳貪贓枉法的。凡是一邊這樣幹,一邊振振有詞說自己是被逼無奈才同流合污的,無論古人還是今人,都正依了常思那句話,一邊當**一邊立牌坊!

    見他理屈詞窮,卻依舊死不悔改的模樣,常思心中殺氣更盛,用力一揮手臂,大聲斷喝:“來人,給老夫叉到轅門口兒,梟首示眾!”

    “是!”四名彪形大漢答應著一擁而上,提小雞般將刺史王德提了起來,繩捆索綁,然後倒拖著往外走。

    “冤枉——!”刺史王德嚇得魂飛天外,雙腿拼命掙扎,同時大聲叫嚷,“我是正三品文官,你不能殺我!”

    “按照國法,老夫當然殺不得你。可你洩漏軍機,勾結土匪。老夫今天行的是軍法!大不了,老夫去汴梁向陛下請罪便是!”常思才不管自己有沒有處置此人的職權,咬了咬牙,大聲回應。

    “我,我是國舅爺的親戚。我是皇親國戚!”刺史王德見談法律無效,立刻改談人情。

    “老夫連皇子的爪子都剁過,更何況你這國舅的遠親!殺,殺出去事情來,老夫擔著!”常思朝著他臉上狠狠啐了一口,冷笑著補充。隨即,手按刀柄,在中軍帳口迎風而立,“還有誰朝中有人,給老夫一起站出來!老夫今天殺一個也是殺,殺兩個也是殺,索性全都成全了爾等!出來,出來讓老夫領教領教爾等的厲害!”

    注1:五代軍制,節度使麾下為某軍,軍下設廂,廂下再設軍。軍下再設指揮、都、百人隊、十人隊等。常思此刻為武勝軍節度使,設左右兩廂,廂下即可設第一軍,第二軍等。通常,凡是節度使帳下單獨命名的軍,待遇和規模都比以數字順序命名的軍高出甚多。類似於近代的獨立旅,獨立團等,並且接受節度使直接調遣。
V123210 發表於 2017-2-19 16:52
    第五章黃雀(七)

    他長得肥肥胖胖,慈眉善目。然而此刻發作起來,卻比地獄裡的閻羅王還兇殘十倍。登時,眾豪強鄉賢們一個個嚇得拜伏於地,大氣兒都不敢多出。唯恐喘息聲重了,受到特別關注,然後被送去跟刺史大人做伴兒。

    須臾之後,隨著一串滲人的腳步聲響,親兵們用托盤送回來一顆血淋淋的腦袋。那常思卻還嫌自己的形像不夠殘暴,親手拎起人頭檢視了一番,然後一邊替死者合攏圓睜的眼皮,一邊搖頭感慨:“這個蠢貨,居然以為跟國舅攀上了親戚,就可以威脅老夫。卻不知道老夫也正嫌他礙手礙腳,把不得找個機會做了他。你們說,老夫要是以遭遇山賊,力戰而亡的由頭替他請功,國舅爺們是捏著鼻子認了呢,還是冒著把老夫逼反的風險,非要讓朝廷派人來仔仔細細查個明白?”

    沒有人敢回答他的話,眾豪強和鄉賢們全都癱軟成了爛泥。其中有幾個膽子特別小的,甚至已經當場尿了褲子,屁股底下濕漉漉一大片。

    “唉,不好,不好!萬一走漏消息,對老夫清譽有損!”常思原本也不需要人回答,搖搖頭,自言自語。“得想個辦法,殺人滅口,千萬不能將真相洩漏出去。唉!沒辦法,只好委屈你們了!來人——!”

    “是!”眾親兵齊聲答應,手按刀柄,目光直接往豪強和鄉賢們的脖子後瞄。

    “饒命啊——!”眾豪強和鄉賢魂飛天外,趴在尿窩裡頭,頭如搗蒜,“大人,我等,我等再也不敢了!我等可真沒跟您做對的膽子!都是,都是王刺史,他,他把我等給騙來的!”

    “大人饒命。今晚之事,我等絕不敢走漏半句風聲,否則,必遭天打雷劈! ”

    “大人,我等親眼看到王刺史殺入賊人當中,血戰而死。我等,我等願意出錢出力,在此處給王刺史立一座廟,緬懷其神勇!”

    “大人饒命!我等知錯了,知錯了。求大人給草民一個改過之機!”

    ……

    一句句,一聲聲,喊得好不淒涼。武勝軍節度使常思聽了後,好像心中忽然又發了軟。笑了笑,柔聲詢問:“怎麼,諸位後悔了?不想再聯合起來逼迫老夫了?”

    “後悔了,後悔了!大人饒命,這都是王刺史的主意,草民等,草民等只是奉命行事,奉命行事啊!”

    眾豪強和鄉賢如同溺水之人攀上了一棵稻草般,立刻張開嘴巴表態。迫不及待地將主謀身份,安到了已經被常思砍了腦袋的澤州刺史王德身上。

    明知道這幫傢伙在說謊,常思也不戳破,又笑了笑,聲音變得愈發柔和,“那爾等拖欠的錢糧……”

    “願繳,願繳,三年錢糧,回去之後草民立刻派人給大人送來!”

    “大人說送到哪,草民就送到哪,絕不敢再拖欠一文!”

    “大人,我等原來也沒想著拖欠啊。是,是刺史王德那斷子絕孫的狗賊,他說要先拖一拖,給大人製造點兒麻煩!”

    “大人明鑑,我等,我等也是受了那斷子絕孫傢伙的蒙蔽,才稀里糊塗行此下策啊!”

    “那刺史王德,早就跟太行群盜有勾結。這些年來,我澤州百姓被他禍害得好慘啊!虧得老天爺開眼,派了大人前來……”

    能在亂世中為一家一姓謀取最大利益者,誰都不是省油的燈。眾鄉賢和豪強們迅速表示屈服,並且轉身跟常思站到了一起,共同往死人身上大潑髒水!

    正說得痛快間,卻忽然看到常思把臉一板,大聲打斷:“且慢,爾等先聽清楚了,不是三年,是六年積欠!還有,老夫此番出兵所有消耗,也必須著落在爾等頭上。爾等若是不服,儘管回去自己想辦法。十天之內,老夫會派人上門去取!”

    “六,六年?大人饒命!”眾豪強和鄉賢們先是本能地重複,隨即,又紛紛癱在了尿窩裡頭,放聲嚎啕!

    “大人,草民等即便刮地三尺,也拿不出六年所欠稅賦啊!”

    “大人,求求您高抬貴手。不是草民有意抗命,是,是傾家蕩產也湊不出這麼多錢財啊! ”

    “大人……”

    雖然連續若干年來,他們根本沒向官府繳納過一文錢,一粒米的賦稅。然而畢竟還要花錢買通地方,並且還要拿出不少錢財來供養山賊草寇。所以一下子補齊三年所欠,家族已經是大傷元氣。如果再翻倍到六年,則少不得有人要賣牲口賣田產,徹底萬劫不復了!

    “六年,絕對不能少。老夫當初已經發下了告示,逾期翻倍。人無信不立,老夫身為一方節度,豈能出爾反爾?”常思卻根本不為眾人的乞憐聲所動,搖搖頭,冷笑著點明眾人的下場乃是咎由自取。

    “大人開恩!”“大人,饒命啊!”“我等即便賣兒賣女,也出不起這些啊!”“大人……”眾豪強和鄉賢們不敢狡辯,只是趴在尿窩裡不斷地磕頭。很快,有人的腦門兒上就磕出了血,與眼淚一道,淌得滿臉滿身。

    “老夫向來言出必踐!”常思心如鐵石,無論眾人哭聲再淒涼,也只是繼續搖頭冷笑,“不過呢,老夫也不逼著爾等傾家蕩產。老夫這裡有一條路,爾等可以仔細斟酌!”

    “我等願意!願意!”

    “多謝大人,多謝大人!”

    “大人說怎麼辦,草民就怎麼辦!”

    “請大人明示!草民等……”

    到了此刻,眾豪強鄉賢們,已經成了砧板上的魚肉。哪裡有什麼討價還價的資本?只要常思肯鬆口,哪怕前方橫著萬丈深淵,都會爭先恐後往下跳,不敢表現出絲毫遲疑。

    “常某的族人經營了一家當舖。平素也放些印子錢,算是給族中晚輩謀個生計。”常思瞬間,又笑成了一個彌勒佛模樣。看著眾人的後脖頸,以商量般的語氣說道,“你們要是一時手頭拿不出那麼多錢糧呢,可以跟老夫舉債。房產、土地,甚至古玩字畫,都可以抵押。實在沒有東西,找幾個靠得住的鄉老,替爾等擔保,也可以商量!不過,咱們事先說好了,三分利,滾著算!鐵軲轆債,只認借據不認人,人死債不爛!”
V123210 發表於 2017-2-19 16:53
    第五章黃雀(八)

    “噗通!”“噗通!”“噗通!”話音落下,跪在地上的豪強和鄉賢們,立刻橫七豎八昏倒了一大半兒。

    那常思卻揣著明白裝糊塗,朝剩下另外一半兒沒來得及裝暈倒的豪強鄉賢們看了幾眼,笑嘻嘻地追問道:“怎麼都躺下了?難道老夫要的錢息太高嗎?爾等在鄉鄰遭難之時,放貸收的都是幾分利?趕緊跟老夫說一說,老夫按照你們放貸時一樣收取利息便是!”

    “饒命啊,大人——!”剩下那一小半兒豪強和鄉賢,登時又癱倒了近四分之一。餘者則以頭蹌地,放聲嚎啕。

    按照此刻的民間行情,三分利的確不算高。眾豪強和鄉賢們為了謀奪別人的家產,四分,四分半,乃至借二還三,借五還十的閻王債,都曾經放過。可那時他們都是債主,不是高利貸的受害人,感覺不到切膚之痛。此刻猛然間身份掉了個,頓時明白借債人當時心中是何等的絕望!

    “都給我閉嘴!”常思被眾人哭得心煩,板起臉來,大聲斷喝:“嚎什麼嚎,老夫又沒逼著你們藉?!你們自己能拿出六年的積欠,老夫這裡還巴不得省些心思呢!來人,給我傳令地方,從今天起,凡借貸五十貫以上者,任何當舖、商號,都不得答應!違令者,便軍法從事!”

    “是!”親兵們強忍住笑,齊聲回應。然後假裝要連夜去傳令地方。躺在地上眾豪強和鄉賢們,卻立刻從“昏迷”中恢復了清醒。一個個連滾帶爬地上前,擋住親兵們的去路,哭泣著求肯,“不要!諸位軍爺開恩!常節度開恩啊。我們藉,我們願意借,今天當場打條子簽字畫押!”

    眾親兵做出一幅為難模樣,回頭看向常思。後者的肥肥圓圓的臉孔上,瞬間又從彤云密布恢復到了陽光明媚。搓了搓手,低聲道:“那就先緩一緩,給他們個機會,都是地方上有頭有臉的人物了,老夫也不好把他們往絕路上逼。這樣吧,利息方面,老夫也給諸位鄉賢打個折,凡是送一個親生兒子到老夫帳下效力者,利息就在三分的底數上,下降兩成。沒有兒子,嫡親侄兒也算。誰家要是能送十五嫡親子侄來老夫帳下,老夫就不收你利息,白借!”

    “謝大人!”

    “大人公侯萬代!”

    “大人今日之恩,草民沒齒難忘!”

    “大人,您真是萬家…… ”

    眾豪強和鄉賢們,從無邊的黑暗裡頭,終於看到了一絲光明。爭先恐後跪直了身體,大聲致謝,敲磚釘腳。

    這年頭講究多子多福,凡是地方上的頂級大戶,誰不取十幾個老婆,生一大堆嫡出庶出的兒子?!嫡出的兒子,自然捨不得拿給常閻王當人質。庶出的兒子們正愁找不到出路,何不打發到軍中謀個出身?即便哪天他一不小心戰死了,那也是他自己命不好,怪不得別人。他們的父親連抱都沒抱過他們幾回,當然也未必有多心疼!

    一片虛假的感激聲中,常思的話語聽起來格外清晰,也格外冰冷:“記住,是嫡親兒子和侄子。不是能是遠親,也別想著拿莊戶來冒認。萬一被老夫發現了誰李代桃僵,可別怪老夫將利息再翻上一番!”

    “不敢,草民不敢!”

    “不敢,大人,草民即便有一百個膽子,也不敢欺騙您啊!”

    “大人給了草民一條活路,草民若是不知道感激,那,那……”

    眾豪強和鄉賢們齊齊打了個哆嗦,爭相表態。俗話說,捨不得孩子套不到狼。雖然被切斷了找佃戶冒名頂替的念頭,可舍幾個庶出的兒孫出去,畢竟能將錢息降下一大半兒來。況且武勝軍的勇悍,大夥剛才也曾親眼目睹。僅憑著三千新兵能將三萬多綠林好漢打得落荒而逃,自家庶子混在軍中,只要不是倒霉透頂,也未必就會戰死。三五年下來,憑著他們肚子裡的墨水和健全的肢體,少不得也能混個百人將噹噹。到那時,武勝軍跟大夥就又不分彼此了,大夥在鄉間,就又可以大搖大擺橫著走!

    “來人,替老夫送客!”常思的全部目的都已經達到,便不再想多浪費功夫,揮揮手,命令親兵們將“客人”們盡數趕走。隨即,又從營門口等待的隊伍中,挑出了第二波“客人”,繼續抖擻精神與他們周旋。

    有的豪強和鄉賢們,先前已經主動向地方官府或者韓重贇等人,繳清了三年積欠。對於這些聰明者,常思就大加慰勉。並且從帳下拿出實實在在的空白告身,讓聰明者們自己推薦子侄當官。有冥頑不靈者,試圖繼續保留自己以往不向官府繳納賦稅,並且能在鄉間一言九鼎的特殊地位。常思則該殺頭的殺頭,該加倍罰款的罰款,絕不手軟。很快,第二波“客人”,就被他收拾得服服帖帖,再也不敢起什麼僥倖或者對抗心思。

    第三波“客人”等候的時間稍長,有足夠的機會從第一波退出來的“客人”嘴裡,打聽到常思的手段。因此被召見後,不待常思威逼利誘,就主動宣告投降。無論是藉高利貸,還是遣子為質,都百依百順。見他們如此“識趣”,常思也不過分為難。約定好了交清“積欠”的最新期限,然後命人將大夥送出門外。

    如此一來,剩下的其他豪強和鄉賢們,豈會不清楚自己到底該怎麼做?頓時,紛紛收了犄角和倒刺,向武勝軍節度使常思亮出了柔軟的肚皮。於是乎,召見“客人”的進程大幅加快,沒等到天明,所有在澤州當地排得上號的“頭面人物”們,已經完全被常思掌控在握。整個澤潞兩州,除了極其偏遠閉塞的零星幾處堡寨,和山區的土匪窩點之外,其餘盡納入武勝軍治下。

    所有手段,常思都是當著麾下的弟子門生們的面,一一施展。期間沒讓在場任何人迴避,也沒打發任何一個年青的將佐外出執行任務。把眾人看得一個個是目眩神馳,點頭不已。就連寧子明這種絕對的新手加門外漢,都受益匪淺!

    待打發完了“客人”,常思卻沒有立即讓將佐和幕僚們退下休息。而是把大夥召進中軍帳內,讓伙房上了一份宵夜。然後一邊吃,一邊笑著問道:“都看清楚了?對付惡人,你一定要比他更惡才行。兩頭狼在一起,誰都不會咬死誰,如果一頭狼和一頭綿羊在一起,即便綿羊再良善,待狼再客氣,最後也難免成了對方腹中一餐!”

    “多謝師父教誨!”

    “謹受教,我等必不敢忘!”

    眾將佐和幕僚們紛紛方向宵夜,起身拱手致謝。

    “不必多禮!”常思笑著揮了下手,和顏悅色地補充,“老夫不光是為了教你們本事,而且是為了老夫自己。咱們五百弟兄,想在澤潞這混亂之地站穩腳跟,就必須都打起精神來,一個人當十個人使喚!你們個個都能獨當一面兒了,老夫這個武勝軍節度使,也就做安穩了。如果你們當中有一成人關鍵時刻拉了稀,老夫,老夫恐怕非但節度使當不成,想保住妻兒老小的性命,恐怕都很困難!”

    最後一句話,他說得平平淡淡,好像是在開玩笑一般。眾幕僚和將佐聽在耳朵裡,卻宛若驚雷滾滾。一個個再度跳起來,七嘴八舌地安慰道:

    “這……”

    “大人這是哪裡話來?”

    “我等竭盡全力便是!大人,您切莫如此失望!”

    “大人,浮雲蔽日終有散時,您早晚有一天……”

    “沒時間了!”常思嘆了口氣,輕輕擺手,“否則,老夫今日,又何必對那王德痛下殺手。老夫宰了他,並不是因為咱們武勝軍現在人馬比剛到潞州時多了數倍,本錢充足了,所以才囂張。老夫宰了他,是告訴某人,不要想把爪子往老夫這邊伸。否則,別的節度使敢做的勾當,老夫一樣都不差!”

    “這……?”大多數文武都聽得滿頭霧水,不知道最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令常思的反應如此激烈。只有韓重贇、楊光義、王政忠和寧子明等少數幾個,警覺地抬起了頭,兩眼當中精光四射。

    “師父,是不是二皇子和皇后兩個,又玩出了什麼花樣?!”稍作遲疑,韓重贇低聲追問。“您且放寬心,有史樞密和郭樞密兩人在,皇上未必就會對他們偏聽偏信!”

    楊光義緊隨其後,憤怒地唾罵:“那個劉承佑,做事不行,坑人壞心眼,卻比誰都多!還有那個郭允明,當初,老子真該偷偷一記冷箭結果了他!”

    “師父可以主動派人去汴梁打點,以您的資歷,皇上即便受了奸人蠱惑,也會顧忌其他大臣的反應!”第三個開口的是王政忠,沒指責任何人,卻替常思想了一個貌似可行的解決方案。

    常思既不忙著納諫,也不忙著否決。耐心地聽完了他們三個的話,笑著將目光轉向寧子明,“你呢?子明,你有什麼主意可教老夫?”

    “這……,不敢,末將不敢!”寧子明習慣性地發了一下呆,然後才拱手施禮,“末將總覺得,劉,皇上的目光不會太短淺。比起您,李守貞、符彥卿、趙匡贊、侯益等,才是他應該重點提防的目標!除非,除非他已經大權旁落,此刻汴梁由外戚當朝!”

    “這怎麼可能?”沒等常思表態,楊光義第一個跳出來反駁。“皇上可是馬上天子,身子骨結實得很。耳朵也不會像書呆子那麼軟!”

    “是啊,子明將軍的話雖然有道理,卻著實有些過慮了!”其他文武也紛紛開口,不認為劉知遠有被外戚架空的可能。

    “的確是多慮了!”常思又拍了下手,然後輕聲給出答案。“大權還沒有旁落,但比那還要麻煩。世子,我說得是現今太子,眼下病入膏肓,已經無力回天了。主公只有兩個兒子,馬上,劉承佑那小混蛋就要當太子了。以皇上的性子,絕對不會讓太子老老實實蹲在東宮準備接位。而是會對其委以重任,然後自己在身後看著他,由著他性子折騰,積累經驗,並隨時準備出手替他收拾爛攤子!”
V123210 發表於 2017-2-19 16:53
    第六章綢繆(一)

    太子病入膏肓。

    對於剛剛建立不到一年的大漢國君臣來說,這消息簡直就是晴天霹靂。特別是那些親眼目睹過後梁、後唐、後晉等朝興衰更替的老江湖們,一個個竟被打擊得六神無主,無論說話還是做事,都完全沒有了往日的從容。

    並非他們對太子劉承訓的感情有多深。這年頭,君臣束甲相攻,兄弟反目成仇的事情屢見不鮮,一個剛剛二十六七歲,從沒跟大夥一起上過戰場的儲君,不可能贏得一群老江湖的真心。然而,如果大漢國的儲君換成了二皇子劉承訓,眾人對未來的所有規劃,卻都不得不重新考慮,另行安排。倉促之間,未免就有些雞飛狗跳。

    一個優秀的繼承人,意味著國運是否能夠延續。對此,眾老江湖們個個都深信不疑。而最近短短三十餘年裡,中原的朝廷,卻都像中了詛咒般,沒有一位繼任皇帝,能延續其開國之君的英明勇武。其所在朝廷,也於短暫的輝煌之後,迅速就走向了滅亡!

    想當初,朱溫的大樑國,就是因為沒有合適的繼承人,被後唐所滅。後唐的國運經歷過“鄴都之變”,也僅僅延續了十年,便因為同樣的問題,被石敬瑭的後晉取而代之。(注1)

    後晉的第二任皇帝石重貴雖然遠比第一任皇帝石敬瑭有志氣,卻不具備與他志氣相符合的才能,所以即位五年之後,被契丹人掠為階下囚,中原大地為此生靈塗炭。如今,同樣的詛咒又落到了劉知遠的大漢國頭上,勉強繼承了他大部分才能且已經成年的太子劉承訓重病垂危,他的第二個兒子劉承佑,卻是個如假包換的紈絝子弟!

    “這天下,恐怕又要亂嘍!”不但見多識廣的老江湖們,心中對未來充滿的悲觀情緒。民間一些有識之士,得知太子病危的消息之後,也恐慌莫名。

    寧為太平犬,不為亂世人。從黃巢入長安到現在的近七十年裡,有哪一次改朝換代,不是血流漂杵?雖然在私人編纂的書籍和話本中,這七十年裡,遭受家破身亡慘禍的,多是帝王將相。然而在事實上,草民百姓在亂世中所承受的苦難,卻慘過帝王將相家十倍百倍。只是草民百姓的淒慘處境,從來引不起太多關注,也沒有資格讓文人墨客為他們動一下筆而已!

    “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啼!”當年魏武帝的詩作,是對亂世最真切的描述。三國之後,便是歷史上最為黑暗的五胡亂華時代,塞外民族輪番入侵,尋常百姓在入侵的胡人眼裡,只被視作“兩腳羊”。而如今,北方的契丹人正在崛起,其凶殘野蠻之處,絲毫不亞於當初的匈奴與羯胡……(注2)

    這時代,從一方諸侯到普通百姓,對走馬燈般換來換去的皇帝,心裡頭都沒多少忠誠。但是對那些剛剛被劉知遠逼出中原的契丹胡虜,卻更是深惡痛絕。所以兩害相權取其輕,大多數正常人還是希望劉知遠的漢國,能多延續幾天,至少,讓中原的土地和百姓稍微恢復一些元氣,頂住契丹人下一輪南進之潮再說!

    當然,一樣米養百樣人,也並非所有漢家兒郎,都期待中原能長治久安。個別“胸怀大志”,或者“懷才不遇”者,巴不得動盪歲月早點歸來。只有在亂世,他們才可能靠出賣和背叛,迅速攫取人生的第一桶金。也只有在亂世,他們才有機會踩著同胞的屍骨謀取個人功業。至於亂世到來之後有多少無辜者會枉死,契丹人會不會再度南侵,父老鄉親會不會再被異族當作“兩腳羊”,則根本不在他們的考慮範圍之內!

    左衛大將軍府長史,皇子劉承佑的的心腹謀士郭允明,無疑便是這樣一個“胸怀大志”者。因為去年辦事不力,並且同時得罪了太原常家和麟州楊家,他的“恩師”蘇逢吉也不敢保證他的前程。所以情急之下,他乾脆把心一橫,直接投靠了誰也不看好二皇子劉承佑,藉著對方羽翼,謀取一時之喘息。

    誰料“吉人”自有老天相助,郭允明本以為自己追隨了劉承佑這個糊塗蛋二世祖之後,這輩子也只能蹉跎至死了。卻萬萬沒想到,這一賭,居然絕處逢生。智勇雙全,且素有小孟嘗之稱太子劉承訓,居然被一場小小的傷風,給送到了閻羅殿門口。原本誰都不看好,這輩子頂多做個太平王爺的二皇子劉承佑,則成了大漢國的唯一皇位繼承人。(注3)

    幾天來,無論外邊如何愁雲慘霧,二皇子劉承佑的左衛大將軍府內,卻是喜氣洋洋。誰都知道,皇上已經強忍悲痛,在軍前召見過郭威、史弘肇、王章、慕容彥超等肱骨重臣,商量新的儲君人選了。而作為唯一的選擇,只要劉承佑最近這幾天別主動去招惹是非,被立為太子簡直是板上釘釘。俗話說,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左衛大將軍做了太子,他府中的長史、書吏、侍衛、帳房,怎麼可能不跟著水漲船高?

    作為劉承佑麾下的長史,二皇子的“貧賤之交”,郭允明將來的前途,肯定不止一部尚書或者一州刺史。同平章門下事,樞密使的官帽,都隱隱在他頭頂上開始放光。

    出路有了保證,人做起事情,自然就乾勁兒十足。連日來,郭允明在大將軍府裡,不停地調兵遣將,把可能影響到劉承佑被立為儲君的隱患,都盡全力遮掩消除。成車成車的金銀細軟,都被他派人送了出去。劉承佑以前費盡心力從全國各地搜羅來的美女,也被他越俎代庖,盡數贈給了留守汴樑的文臣武將。包括平素很少受人禮遇的太醫館和欽天監,都沒有遺落。其中幾個知名的郎中,個個都抱得美人在懷。眾多觀星使們,也全心滿意足,不斷從天空中,發掘出大漢朝國運昌隆,盛世將要重現的吉兆!

    而向來貪財好色的劉承佑,竟然難得地跟郭允明投緣,凡是後者所獻的計策,無不欣然採納。凡是後者認為需要做的事情,無不鼎力支持。甚至在兩人私下相處時,撫摸著郭允明柔軟光滑的脊背,慨然承諾,“你儘管放手施為,出了事情我自己兜著。反正我阿爺只有倆兒子,我嫂子生的也全是女娃,我就不信,除了我之外,他還能把皇位傳給第三個人!”

    “臣拼著粉身碎骨,也要令殿下得償所願!”郭允明感動得兩眼發紅,轉過頭,退開數步,躬身及地。

    “別,別,別,說那麼認真幹什麼?趕緊,趕緊朝地上啐兩口,免得好的不靈壞的靈!”劉承佑的手落了空,也不氣惱,滿臉堆笑著吩咐。“當不當皇帝,其實對我來說,也就那麼回事兒。你看我阿爺,整天忙的要死要活,當了皇帝這麼長時間了,連汴梁城啥樣都沒來得及看!后宮裡那麼多美人,也全都天天守著空房。我哥更是,天天管這兒管那兒,結果沒等即位,就把自己活活給累吐了血。所以你儘管去張羅,不成我也不怪你。倘若老天爺真的讓我做了太子,一個二品顯爵位,肯定少不了你。若是哪天我真的當了皇帝,樞密使還是平章政事,倆位置隨你挑。你要是能找出自己的父母家人,追封也好,實封也罷,我也絕不虧待了他們!”

    “臣,臣,殿下相待之恩,微臣永生不忘。”郭允明聽得心中一暖,再度紅著眼睛躬身道謝。

    他只記得自己乳名竇十,原本姓什麼,卻根本想不起來。所以光宗耀祖,惠及兄弟等事,注定就只能是一場好夢。然而,劉承佑的這些許諾,卻讓他感覺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重視。令他願意為了回報對方,付出自己所有。

    “你看,我都跟你說了,別那麼認真!人生在世,就要看得開,坐擁萬里山河,未必如守在方寸之地好夢一場!”劉承佑笑著向前走了幾步,雙手攙扶住郭允明瑩那潤幾欲透明的手指,緩緩向上拉動。

    “主公!”郭允明輕輕打了個哆嗦,脊背瞬間收緊,身體繃得如同一把剛剛拉滿的角弓。然而,這次,他卻沒有立即後退。而是快速換了幾口氣,緩緩鬆弛了全部肌肉和神經。

    想要吃餅子,就得付出!

    很小很小的時候,那個老乞丐師父,就教會了他這個道理。

    後來他找機會殺了老乞丐,但是對於這個道理,卻始終未忘!

    注1:後唐從李存勗立國,到李從珂失國,延續的十三年。但開國皇帝李存勗是被明宗李嗣源篡位而死,因此嚴格講只能算傳承了兩代。李存勗統治的三年要單獨另計。

    注2:羯胡,五胡亂華時,最殘暴的一個民族。喜歡醃製人肉做軍糧。對當時的北方漢人、匈奴人和鮮卑人,都進行過大規模野蠻屠殺。後被鮮卑取代,一部分軍人流亡江南。江南的梁朝待之以貴賓,這支羯胡卻很快又在其頭領侯景的帶領下反叛,公開宣稱:“若破城邑,淨殺卻,使天下知吾威名!”屠江南數十城。後因作惡太過,受到江南士族和百姓的集體排斥,戰敗身亡。

    注3:正史上,劉知遠還有一個兒子劉承勳,打小就是病秧子。所以不被當做繼承人考慮。小說為了簡化,就忽略了他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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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