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傳奇] 亂世宏圖 作者:酒徒 (全書完)

 
V123210 2017-2-19 14:38:5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35 533110
V123210 發表於 2017-2-19 14:47
    第二章霜刃(一)

    “逃?為什麼要逃?咱們往哪逃?”突然間轉折太大,寧彥章根本無法做出正常反應。只是順著李鐵拐的手臂方向踉蹌了幾步,然後就回過頭來,滿臉茫然地追問。

    “韓樸想把咱們全殺光!”李鐵拐用拐杖拍飛一名衝過了的黑衣甲士,氣急敗壞地補充,“他要藉刀殺人!你快點,逃,能逃多遠就逃.. ....”

    他的後半句話,被血水卡在了喉嚨處。一排烏黑的羽箭凌空而至,將他直接射成了刺猬。

    “五叔!”寧彥章身上也挨了幾箭,但是箭簇全都被明光鎧擋住,沒有一支深入要害。哀嚎著向前衝了數步,他將李鐵拐抱在了懷裡,大聲哭喊,“五叔,我帶著你一起逃,一起逃!要死,咱們爺倆死在一起!”

    “傻小子. ...”李鐵拐艱難的笑了笑,頭一歪,氣絕身亡。

    有股劇烈的痛楚刺入寧彥章的心臟,令他渾身顫抖,腳步踉蹌。李鐵拐死了!平素從沒給過他好臉色,並且屢屢想趕他下山的李鐵拐死了!當初想趕他下山是怕受了他的拖累,現在卻死在他的懷裡,只為了給他尋找一個逃命的機會!

    “跪下投降,饒你不死!”一名身穿黑衣的騎兵策馬衝了過來,刀尖遙遙地指向少年人的頭頂。

    能中了三箭卻繼續哭天蹌地的,身上肯定穿著一件上好的鎧甲。而這年頭能穿得起好甲且白白淨淨的半大小子,家境肯定不會太差。俘虜了他索贖,遠比直接把他殺掉合算。

    “跪你姥姥!”寧彥章瞬間充滿了紅色,丟下李鐵拐的屍體,他直接從身後抽出一把手斧。

    “找死!”黑衣騎兵勃然大怒,立刻放棄了抓俘虜索要贖金的念頭,雙腿用力磕打馬鐙,手中橫刀像鞭子一樣掄到了身側

    只要向前衝出四五步,他就能用橫刀將少年人的脖子抹成兩段。這輩子他已經不知道用此招殺掉了多少負隅頑抗者,不在乎多上一個。

    “呼——!”一道寒光,徹底打碎了他的如意算盤。少年人居然跳了起來,凌空將手裡的斧頭擲向了他的面門。

    戰馬已經開始加速,黑衣騎兵來不及改變方向。只能憑著嫻熟的戰鬥技巧,仰頭向後,用脊背貼近馬屁股。

    雪亮的斧頭,貼著他的盔纓急掠而過,嚇得他冷汗直冒。用力收腹挺身,他準備再看對手一眼,然後迅速結束戰鬥。誰料就在腰桿剛剛挺起來的那一瞬間,第二把雪亮的斧頭又至,“喀嚓”一聲,將他胸口砸蹋了半邊!

    “啊——!”黑衣騎兵慘叫著墜馬。寧彥章快步衝上去,用第三柄斧子,劈開此人的腦袋。

    沒等少年人將屍體胸口處的斧子收起,身後忽然傳來了一陣驚呼。“楊都頭死了!”

    “那個毛孩子殺了他!”

    “殺了他,殺了他給楊都頭報仇!”

    ......

    緊跟著,一小隊黑衣步卒,快步趕至。手裡的長矛短刀,沒頭沒腦地朝少年人身上招呼。

    “報仇?對了,報仇!老子要報仇!”寧彥章拎著斧子跳開數步,然後如夢初醒。五叔死了,被黑衣人這方用冷箭射死。他得給五叔報仇,否則怎麼對得起五叔這段時間的照顧之恩?!

    單手持著一把短斧,他瞪圓了血紅色的眼睛沖向了正在朝自己靠近的這夥黑衣人。根本不管對方手裡的兵器會不會傷到自己。

    這個等同於找死的動作,令穩操勝券的黑衣步卒們手忙腳亂。長兵器根本來不及調整方向,短兵器恰好又夠不到出手位置。而少年小肥,卻憑著一股子初生牛犢的血勇,直接衝入了他們中間。手起斧落,將正對著自己的那名黑衣人砍了個**迸裂。

    一把橫刀貼著他的脊梁骨抹過,將李鐵拐特地給他披上的破旗子抹斷,在鐵甲上發出刺耳的摩擦聲。一桿長矛狠狠砸在他的左肩膀,將精鋼護肩砸得“叮噹”作響。還有一把橫刀直接捅到了他的小腹處,被護心鏡擋住,推得他腳步踉蹌,身體歪歪斜斜。

    下一個瞬間,寧彥章猛地一低頭,用鐵盔砸上斜對面持刀者的鼻樑骨。將此人砸得滿臉是血,慘叫著倉惶後退。隨即,他咆哮著轉身,用斧刃砍掉了持槍者的一條胳膊。側後方的橫刀再度砍來,直奔他毫無保護的脖頸。寧彥章大叫著向斜前方跳出一步,然後猛地一擰腰桿,將斧子擲在了對方的面門上。

    “啊——!”持橫刀的黑衣步卒慘叫著倒地,不知死活。

    另外兩名黑衣步卒被嚇了一大跳,愣愣地不知道該繼續圍殺他,還是轉身逃命。寧彥章則彎腰從地上抄起一桿長矛,朝著對方劈頭蓋臉地亂砸。

    這是最愚蠢的做法,非但不能殺死對方,反而暴露了他乃第一次上戰場的事實。兩名黑衣士卒立刻心神大定。先向後退開了半丈遠,然後將肩膀貼上肩膀。準備採用雙人合擊的戰術,徹底解決眼前這個身穿鐵甲的小胖子。

    “呯!”一匹雪白的戰馬從側面呼嘯而至,將這兩名黑衣人同時撞飛了出去,不知生死。馬背上,韓重贇猛地拉緊韁繩,側下身,右手遙遙地遞向寧彥章,“上馬,別亂跑!援兵到了!”

    “的的,的的,的的的的”十數匹戰馬從遠處衝過來,將二人團團護住。是武英軍都指揮使韓樸的親衛,個個騎術精良,武藝高超。只要他們不死光,任何人都甭想再碰到兩個少年一根汗毛。

    “的的,的的,的的的的!”更多,更多的戰馬,數以百計,列隊沖入戰場。將猝不及防的黑衣將士,像洪水中的莊稼般,一層層衝翻在地,踩得筋斷骨折。

    每一匹戰馬上,都有一名威風凜凜的騎兵。每一名騎兵的盔纓,都是鮮紅色,像地面上的血漿一樣紅。

    都指揮使韓樸隱藏的後招提前使出來了。

    他在奉命南下收攏綠林豪傑之前,是近衛親軍中的騎將,最擅長指揮的,就是騎兵。為了今天的勝利,他把麾下的弟兄全都調了過來,並且偷偷地藏在了山樑的另外一側。

    他不惜以所有新收編的綠林豪傑為誘餌,就是為了給對手致命一擊。
V123210 發表於 2017-2-19 14:47
    第二章霜刃(二)

    接下來的戰鬥,完全可以用“摧枯拉朽”四個字來形容。

    韓友定麾下的黑衣軍,已經被綠林豪傑們用性命為代價,將體力消耗殆盡。突然從五丈嶺上沖下來的精銳騎兵,卻是以逸待勞,精神飽滿,並且佔據了地利與陣形之便。只見他們十幾個一組,每組間隔著半丈左右的距離,像無數把鋼刀般在陣地上往來穿插。凡是被“刀刃”碰到的人,非死即傷,毫無還手之力。

    一大堆黑衣弓箭手,被騎兵從背後追上,挨個砍翻在地。一大堆長矛兵,被騎兵從側面沖垮,然後統統踩成肉泥。幾名身穿黑色荷葉甲的都頭,被雪亮的馬刀劈下坐騎,然後亂刃分屍。還有一名敵將主動跳下馬來投降,卻被騎兵們毫不猶豫地砍掉了半邊腦袋,屍體一邊噴著血,一邊在原地打旋儿,一圈,一圈兒,又是一圈。

    追亡逐北的感覺,酣暢淋漓。

    但是這場戰事,已經徹底與寧彥章無關了。

    韓樸專門派過來尋找他的心腹們,將所有可能的風險,都隔離在距他身體兩丈之外。他的任何“衝動”行為,也被眾人嚴格的製止,沒有絲毫機會去實施。

    忠心耿耿的韓家子弟,甚至試圖阻止他與瓦崗寨的其他幾位當家匯合。直到身為少將軍的韓重贇實在忍無可忍變了臉色,才訕訕地做出退讓,主動陪著兩個兩位少年去尋找瓦崗營眾將領的身影。

    他們在距離李鐵拐倒下五十步遠的位置,找到了三當家許遠舉的遺體。渾身上下佈滿了大大小小的傷口,像無數張嘴巴,正在發出無聲的質問。這位沉默寡言的老江湖,至死也沒想明白,為什麼有人的心腸居然會如此歹毒,剛剛利用完了他們,就立刻施展陰謀詭計,將他們趕盡殺絕。

    四當家的遺體,距離三當家只有半丈遠。一隻手握著已經砍成了鋸子的鋼刀,另外一隻手死死地扣進地面裡,深入數寸。他的脊背處,則插著三把木柄長矛。每一把都被血跡染成了紅色,就像獻祭時點燃的三支香燭。

    六當家餘斯文和七當家李萬亭活不見人,死不見屍體。在今天的這場惡戰中,最後連屍骨都找不齊的人,恐怕數以百計。但是寧彥章希望他們兩個還都活著,只是在戰鬥的中途見勢不妙,撒腿逃離了戰場。雖然這樣想,有些貶低兩位長輩的形象。但寧彥章卻真心地希望他們自己逃走了,逃離了所有陰謀和陷阱。

    五丈嶺戰場並不算寬闊,寧彥章很快就走完了一整圈。然後在一眾韓家騎兵的保護下,繼續於死人堆中翻翻撿撿,唯恐稍有遺漏。

    他沒有指責任何人,也沒有說一句抱怨的話。只是不到最後一刻,不肯放棄對親人的尋找。這個固執的動作,令韓家的騎兵們很不耐煩,卻找不到足夠地理由去製止他。只能由帶隊的頭目反復向韓重贇發出暗示。然而韓重贇的卻對小頭目的暗示毫不理睬,只是愣愣地看著寧彥章。看著他從一堆屍體,走向另外一堆屍體。不知不覺間,臉色就臉色越來越紅,紅得幾乎要滲出血來。

    身為將門之後,從小受父輩們耳濡目染,韓重贇只要稍稍冷靜下來,很輕易地就發現了今天所發生的一切,都不對勁兒!

    古語云,慈不掌兵,只要打仗就不可能不死人。為了獲取最後的勝利,主將在排兵布陣時,難免就會考慮指派一部分弟兄去做誘餌,主動讓一部分弟兄去送死,然後瞅准機會,給對手致命一擊。

    但是,慈不掌兵,卻不意味著要把原本不該死的弟兄,活生生朝虎口裡頭推。早在武英軍與黑衣軍膠著之時,下令埋伏在嶺後的騎兵傾巢而出,已經足以鎖定勝局。

    但是,韓重贇無法理解,自家父親為什麼遲遲沒有下令騎兵出擊。只是一次次將手中的各個營頭送上戰場,讓他們去封堵被敵軍沖開的缺口。

    韓重贇甚至隱約感覺到,即便在最後命令騎兵出擊的那一瞬間,自家父親依舊在遲疑。他好像非常不情願,非常希望再拖延一會兒,讓敵軍的實力消耗得更多一些。直到他從自己嘴裡,聽到了小肥與李鐵拐兩個一道消失於戰場上的消息!

    “如果不是為了救出小肥,阿爺會將武英軍所有將士都填進去!”望著在屍山血海中來回翻檢的寧彥章,韓重贇忽然做如是想。

    這個想法太可怕了,可怕得令他根本無法相信。很快,他就用力搖頭,將腦海裡的恐怖想法硬生生趕了出去。“我阿爺不是那種人,他跟大夥無冤無仇!”

    “我阿爺從不會對我溺愛無度,絕不會為了我的朋友而改變戰術!”

    “我阿爺.... ...”

    他有成百個理由,證明今天的犧牲並非故意。然而,每當看到寧彥章那跌跌撞撞的身影,那個令人恐懼的想法,就又早他腦海裡不請自回。

    “我阿爺......”他迫切地想解釋一番,卻不知道自己該解釋給誰聽,更唯恐自己越描越黑。

    他只能默默地跟在寧彥章身後,默默地看著對方一次次彎下腰,翻動一具屍體,或者抹平一雙無法合攏的眼睛。然後自己在不知不覺間就開始哆嗦,哆嗦成了一片秋風中的荷葉!

    直到瓦崗大當家吳若甫騎著馬出現在他們的面前,這種狀況才得到了緩解。這位身手矯健的綠林大當家,膂力驚人,做事也乾脆利索。一把從屍體堆旁扯起寧彥章,直接丟到了身邊空著鞍子的坐騎上,“別找了,這都是命!為將的,誰都免不了這一天。你跟我回去,韓將軍有話要問你!”

    “韓將軍?”寧彥章雙手抱著馬脖子,茫然地重複。直到脖頸後挨了一巴掌,才終於明白對方嘴裡的韓將軍,指的是韓重贇的父親韓樸。

    大當家吳若甫這次出手頗重,打得他半邊身體都麻蘇蘇地,彷彿有無數只螞蟻在啃噬。記憶裡,此人從來沒對自己如此嚴厲過。寧彥章的心臟猛地抽搐了一下,努力挺直身體。這一刻,他看見有兩團野火,在大當家眼睛裡烈烈燃燒。

    “大當家也發現被出賣了!”有股冷氣從脖子後的鎧甲縫隙透過來,鑽破皮膚肌肉和骨骼,直接刺入少年人的心底。“他什麼時候發現的?他為什麼不帶著大夥果斷離開?他為什麼給大夥討還公道?他......”

    數不清的疑問接踵而來,他卻無法開口探求真相,更無法保證自己能從大當家吳若甫嘴裡獲得真實的答案。

    “坐直些,別整天一幅孬種樣子!你三叔、四叔和五叔他們,在天上看著你呢!”不滿意少年人的茫然與遲鈍,曾經的瓦崗大當家吳若甫迅速將眼睛瞪圓,厲聲補充。

    “哎!哎!”寧彥章被撲面而來的殺氣嚇了又是一哆嗦,連聲答應著,努力挺直腰桿。身上的鐵甲很厚,到現在,他才終於感覺到了它的份量。從頭頂、肩胛到后腰,沉重地壓下來,令他幾乎無法正常思考,更無法正常呼吸。

    好在武英軍都指揮使韓樸的臨時中軍帳,就立在戰場外不遠處。所以少年人才咬著牙堅持沒有再度趴到馬脖子上,沒有挨更多的巴掌。

    緊跟在他身側的吳若甫,卻對他的要求愈發嚴格。還離著目的地四五丈遠,就果斷命令他跳下了坐騎。緊跟著,吳若甫自己也翻身下馬,把韁繩交給跟過來的都指揮使親衛。然後一隻手托住寧彥章的腰,另外一隻手輕輕拉住少年人的右胳膊,“走吧,進去之後,記得主動給韓將軍行禮。這裡可不是瓦崗寨,可以由著你沒大沒小!”

    “知道了!”寧彥章側過頭,鄭重答應。隨即,又上下打量了吳若甫一眼,遲疑著請教,“要不要我先去換身衣服。這身鎧甲上全都是血跡,恐怕會衝撞了韓將軍!”

    “不必,韓將軍也是行伍出身,不會在乎這些!”吳若甫猶豫了一下,輕輕搖頭。但是很快,他自己又推翻了自己的說法,“甲可以不脫,但滿臉都是血,也的確有些失禮。你就在等著,我給你去找塊乾淨布子擦一下!”

    說著話,他迅速跑回自己的戰馬旁,從馬鞍後取下一個裝水的皮囊。擰開繩索,先把自己的手和臉洗了洗。然後又從鐵甲下扯了塊襯裡,拿水打濕了,快步返回遞給了寧彥章。“動作麻利些,別讓韓將軍等得太久!”

    “是!”寧彥章嘆息著接過布子,將自己的面孔和手指擦拭乾淨。然後又盡可能仔細地在明光鎧上抹了幾把,抹掉那些乾涸的血跡,令後者露出了幾分金屬製品特有的光澤。

    水不是很涼,但已經足以讓他的頭腦多少恢復幾分冷靜。冷靜地去面對身邊的人,冷靜地去分析剛剛發生的事情。

    “快一點兒!你這孩子怎麼如此磨蹭!”吳若甫有些不耐煩,再度低聲催促。

    “嗯!”寧彥章點頭,將沾滿了鮮血的濕布子遞還給他。後者則厭煩地皺了下眉頭,直接將布子團成一團,丟在了腳下的泥坑中。

    “大當家可知道,韓將軍找我有什麼事情?”不用他來攙扶,寧彥章自己主動邁開腳步,走向山樑上的中軍大帳。一邊走,一邊努力讓自己平心靜氣。

    “我不清楚,韓將軍沒跟我說!”吳若甫的眉頭再度緊緊皺起,向兩把倒插的匕首。

    “那二叔呢,他還好吧?他知道韓將軍找我麼?”少年人絲毫不以吳若甫的態度為怪,想了想,繼續緩緩詢問。

    “他去負責收攏彩號了。忙得要死,估計這功夫也顧不上你!”吳若甫警覺地四下看了看,不高興地呵斥。“你今天話可真多!小小孩子,別瞎操心大人的事情。操心了你也管不了!”

    “嗯!”寧彥章認真地點頭。繼續邁步前行,就在一隻腳即將踏入臨時中軍帳的剎那,他忽然又轉過半個腦袋,盯著大當家的眼睛問道:“那韓將軍今天的安排,事先跟您說起過麼?他到底跟咱們何冤何仇,非要讓大夥死光了不可?”
V123210 發表於 2017-2-19 14:48
    第二章霜刃(三)

    “你聽誰說的?你這癡肥的蠢貨,亂嚼什麼舌頭?!”吳若甫如同一隻被燒了屁股的野狗般跳了起來,抬手便是一個脖摟!神態舉止,絲毫不復平素做大當家時的沉穩。

    寧彥章卻果斷向前邁了一大步,躲開了他的攻擊,直接走進了臨時中軍大帳,“大當家,吳將軍,我只是腦袋受過傷,卻不是傻子!”

    “你——!”吳若甫兩眼寒光四射,方方正正的國字臉上,殺氣瀰漫。然而,沒等他繼續發作,迎面卻傳來了武英軍都指揮使韓樸的憤怒喝斥聲:“行了!吳指揮,不得對殿下無禮!”

    隨即,主動向門口走了幾步,對著少年人長揖及地,“末將韓樸,見過鄭王殿下。此前不知殿下身份,多有怠慢,還請殿下恕末將失敬之罪!”

    “鄭王?我..... ?”雖然心裡已經隱約猜到一些端倪,寧彥章依舊被韓樸的舉動嚇了一大跳,再也顧不上質問對方為何要藉刀殺人。而是本能地側開身體,木然反問。

    自打他從昏迷中醒來那天起,就不止一次被人誤認為是鳳子龍孫。特別是五當家李鐵拐,多次因為這個疑慮,試圖把他趕出山寨自生自滅,以免大夥兒捲入朝代更迭的漩渦中,無辜遭受池魚之殃。

    結果就在今天,一心避禍的五當家李鐵拐,終究沒能逃脫死亡。而他,卻再度被扣上了一頂鄭王的帽子,避無可避。

    “殿下不要驚慌,漢王和末將,都對殿下忠心耿耿!”根本不在乎少年人的反應,韓樸只顧弓著身體,大聲補充。“先前之所以不敢貿然相認,一來,是因為身邊兵微將寡,怕護不得殿下的周全。二則,是怕萬一認錯,會讓有心人以此為把柄構陷漢王。但末將卻從未曾置殿下的安危於不顧,當天晚上,就暗地裡叮囑過吳將軍,命令他無論如何都要保證殿下的安全!”

    “所以大當家才打發我提前回了瓦崗寨?!”愣愣地側轉頭,寧彥章瞪圓了眼睛看向吳若甫,從後者臉上,他看不到任何屬於人類的表情,就像看到了鄉間小廟中拙劣的泥塑木雕。

    “你今天特地派人保護我,也是為此?”繼續轉頭,他又看了韓樸,看向中軍帳裡的其他人,從這些人臉上只看到了四個字,奇貨可居!

    剎那間,便有無數畫面從少年人的眼前快速閃過,讓他感覺宛若白日做夢一般荒誕。

    自己怎麼可能是鄭王?自己讀書時連正確斷句都做不到,跟甭說處理比讀書還復雜十倍的公務。自己對舞刀弄槍的興趣,也遠遠超過了讀書寫字。若說自己是哪個武將流落在外的後人,還有可能;若說自己是皇帝的兒子,天底下除了瞎子和聾子之外,誰敢相信?!

    “你們弄錯了,真的弄錯了!韓都指揮使,各位將主。”用力晃了晃腦袋,寧彥章讓自己的目光重新恢復清明,重新看清楚眼前這些人的真實面孔,“我的確有一塊玉牌,上面刻著鄭字。但如果隨便拿出一塊玉牌來就能冒充皇親國戚的話,那天底下,不知道會....!”

    “那殿下可記得自己究竟是誰?家住何處?”沒等他把話說完,都指揮使韓樸身邊,就有一個作書吏打扮的傢伙大聲反問。

    “是啊!殿下莫非不信任我等,所以依舊拿失憶來搪塞?!”其他一眾武夫,也紛紛開口,彷彿都受到了莫大委屈一般。

    “我,我不記得了!”寧彥章被問得眼前發黑,身體搖搖晃晃。剎那間,腦仁兒就像被撕裂了一般疼。“我不記得了!我真的不記得了!但這跟我是不是鄭王沒關係。在我記憶裡,根本沒有鄭王這一回事!我家肯定也不是皇宮!”

    “這才恰恰證明了殿下的真實身份!”書吏打扮的人搖了搖手中缺了毛的扇子,一臉高深莫測。“事實上,陛下出獵塞外之前,並未封任何人做鄭王。”

    “嗡!”寧彥章眼前又是一黑,滿臉難以置信。

    '既然沒有封任何人做鄭王,爾等非指認我做鄭王作甚?莫非就是圖個樂子,故意捉弄人麼?還好我剛才沒上當!'

    彷彿猜到了他心中所想,輕狂書吏又晃了晃扇子,繼續笑著補充,“陛下當時乃為齊王,殿下生時,有巨星白日經天,禮天監曰,此乃帝星降世之相。而其時,高祖卻有意傳位於楚王。所以陛下為了避禍,特地將幼子養在後族親貴之家.....”

    緩緩向前走了一步,他身體猛然拔高,用自己的丹鳳眼正對上少年人茫然的眼睛,“高祖聞之,感於陛下之忠,特封殿下為汝州刺史。後又轉封鄭州刺史,兼威信軍節度使。俱因年幼之故,由宦官代掌,並未就藩!後楚王不幸被叛逆所弒,而忠王年幼,高祖迫不得已,才將皇位傳於陛下。陛下又念高祖撫育之恩,誓要將皇位再傳於忠王,所以未封兩位殿下為王。但群臣提起兩位殿下,皆以齊王,鄭王相稱!”(注1)

    文縐縐的一番話,說得層次分明,證據確鑿。並且還帶著一股難以拒絕的磁性。寧彥章聽在耳朵裡,頓時就覺得精神一陣恍惚。隱隱地,覺得自己好像真的就是那個倒霉孩子,生下來就因為要避嫌與親生父母分開,長大後又因為還有一個比自己小很多的叔叔將來要繼承,繼續避嫌,始終不能被父母當作親生兒子看待......

    但是很快,來自靈魂深處的劇烈痛楚,就讓他感覺天旋地轉。身體不由自主地打了個趔趄,眼神迅速與對方的眼神分開,所有虛幻的感覺瞬間支離破碎。

    這廝會妖法!激靈靈打了個冷戰,寧彥章迅速意識到自己不小心中了陰招。雙手抱住自家腦袋,用力扭向旁邊,不肯繼續與書吏模樣的傢伙正眼相對,同時扯開嗓子大聲反駁,“你說得故事很好聽,但我真的不是鄭王,也不是什麼狗屁鄭州刺史!你說得這些都跟我沒關係,我雖然想不起來自己是誰,但肯定不姓石!”

    “殿下豈能頹廢如斯?!”眼看著就要如願以償,卻沒想卻被少年人身上的頑疾給弄得功敗垂成,武英軍都指揮使韓樸大急。衝上前,抓住少年人的胳膊,用力搖晃,“如今天下板蕩,漢王正欲輔佐殿下重整河山。而殿下卻故意裝瘋賣傻,不肯坦誠相待。如此荒唐之舉,豈不是讓天下英雄寒心?!”

    “我不是鄭王殿下,你弄錯了!”他如果不急,寧彥章也許還會懷疑自己有可能真的是什麼鄭王。然而見到他一幅氣急敗壞模樣,少年人反倒認定他的舉動定然包藏著禍心。雙臂猛地一用力,立刻從對方掌握中掙脫出來。然後順手向前一推,只聽“噗通”一聲,居然將韓大都指揮使,推了個仰面朝天!

    “刷——!”周圍的一眾武將,誰也沒想到少年人的力氣能有如此之大,迅速抽出佩刀,從四面八方圍攏上前。只待武英軍都指揮使韓樸一聲令下,就將此人亂刃分屍。

    “住手,你們要幹什麼!”關鍵時刻,韓重贇從外邊破門而入。包著鎧甲的胳膊迅速在身邊轉了個圈子,就把一干武夫們統統推離三尺開外。隨即,一邊彎腰攙扶自己的父親起身,一邊扭過頭,大聲對寧彥章喊道:“殿下,你腦袋受過傷,肯定很多事情都不記得了。你仔細想想,再仔細想想,你以前生活的地方,是不是很華貴。是不是有很多女人和太監成天圍著你轉?!”

    每問一句話,他的眼睛就用力猛眨一下,唯恐寧彥章繼續倔強到底,令雙方都無法收場。然而寧彥章卻不肯領情,將手朝身後一探,扯出先前從敵人屍體上撿回來的兩把小斧子,衝著眾人怒目而視,“我只是腦袋受過傷,卻不是傻子!誰也甭想逼著我冒充什麼鄭王。否則,大家就拼個魚死網破!”

    說罷,兩把斧子狠狠撞在了一處,“噹啷”一聲,火星四濺。

    這下,可讓韓樸和他手下的爪牙為了難。有道是,橫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少年小肥此刻是既愣又不要命,倉促之間,卻是誰也拿他無可奈何。

    “有話慢慢說,慢慢說。”那書吏模樣的傢伙心思轉得最快,第一個意識到不能繼續用強,擺擺手中扇子,低聲下氣地求肯,“殿下,不,壯士,你先把斧子收起來。各位將軍,也請稍安勿燥!”

    “再說一遍,我不是什麼殿下!”寧彥章又將斧子用力相撞,同時拿眼角的余光尋找突破口。中軍帳不大,但裡邊的人要么是韓樸手下的將領,要么是韓樸從太原帶來的親信,他根本找不到任何人幫忙,更沒多少機會直接殺出重圍。

    “行,行,你不是,你說不是就不是!”書吏模樣的人怕他被逼急了,一斧頭先劈了韓樸,連忙點頭答應。隨即,又做了一個長揖,“在下郭允明,乃武英軍長史。祖籍河東,小字竇十。還請教壯士,尊姓大名?表字為何?祖上仙居何處?”

    “我?”寧彥章愣了愣,本能地想給對方一個答案。但是僅僅稍稍一去回憶,劇烈的疼痛就淹沒了他,令他再度兩眼發黑,身體也開始搖搖晃晃。

    “哎呀,寧二當家,您怎麼來了!”就在此時,郭允明的聲音卻再度傳來,隱隱帶著幾分狂喜。

    “二叔?”寧彥章掙扎著看向帳門,除了全身戒備的韓家侍衛之外,卻沒看到任何熟悉的身影。

    隨即,又聽見一聲斷喝,“還不動手?!”。後頸處就狠狠挨了一下,“噗通”一聲,栽倒於塵埃!

    注1:石重貴曾經有兩個封號,齊王,鄭王。作為石敬瑭的侄兒,他原本沒機會繼承皇位。但石敬瑭的其他兒子,除了最小的一個石重叡之外,卻都慘遭橫死。所以他才得以即位。石重貴的兩個兒子,石延煦,石延寶。則被封為齊州刺史,鄭州刺史。還沒來得及封王,後晉已經被契丹所滅。
V123210 發表於 2017-2-19 14:48
    第二章霜刃(四)

    這一下,出手乾脆,動作利落。頓時贏得了滿帳的喝彩之聲。然而待看清楚了出手者的模樣,所有聲音又立刻嘎然而止。

    “該如何處置此子,還請都指揮使示下!”曾經的瓦崗寨大當家,小肥的救命恩人和收養者,武英軍瓦崗營指揮吳若甫。揉了揉被硌紅了的手掌,大聲說道,彷彿根本沒感覺到周圍氣氛的怪異。

    “這,這,來人,先將他抬下去,好好伺候!”武英軍都指揮使韓樸雖然也覺得非常彆扭,卻不能冷了對方的心。想了想,笑著吩咐。

    “是!”幾名親信大步上前,從地上扯起昏迷不醒的少年人就往外拖。還沒等拖到帳門口,卻又被武英軍長史郭允明大聲喝止,“大膽,你等怎能如此慢待殿下?背,你們幾個輪流背著他到山後的輜重營休息。記得給他單獨立一個營帳,規格不得低於郭某和韓將軍。”

    “是!”親信們愣了愣,猶豫著將少年人背了起來,被壓得踉踉蹌蹌。

    “去臨近的鄉老家中藉幾個婢女,要手腳麻利,模樣齊整的。貼身伺候殿下。從現在起,殿下的吃喝,全由專人驗過之後,才能讓他享用。還有,任何人想要拜見殿下,必須事先請示!”郭允明用目光送著少年人的背影,繼續大聲補充。

    “將軍,長史,此子雖然長相與鄭州刺史相似,可是他言語粗鄙,行事魯莽......”馬軍指揮錢弘毅與韓樸私交頗深,見後者任由郭允明繼續拿少年人當皇子對待,忍不住低聲提醒。

    這年頭兵荒馬亂,長得白淨齊整的少年比較罕見,長得黑焦歪劣的半大野小子一抓一大把。所以乍眼看上去,小肥的確像是出身於大富大貴之家。與不不知所踪的二皇子石延寶,年齡上也非常接近。可如果仔細觀察,卻能發現很多疑點。並且越是較真兒,越能得出截然相反的論斷。

    所以,在錢弘毅看來,自家主將今天的舉動,恐怕是受了吳若甫這個小人的蒙蔽。一個為了榮華富貴,連同生共死多年的老兄弟都可以全部出賣乾淨的傢伙,他的話怎麼可能完全相信?!說不定此人早就心知肚明,小肥絕非二皇子石延寶,卻為了在漢王帳下獲取晉身之階,故意指鹿為馬。

    “這個.....”武英軍都指揮使猶豫了一下,隨即笑著擺手,“你不必多說,此事我與長史兩個自有計較!”

    “這小子性子頗為倔強... ...”錢弘毅還想再勸幾句,以防頂頭上司心存僥倖,試圖魚目混珠。然而沒等他把話說完,行軍長史郭允明卻非常不高興地打斷,“錢將軍還是不要輕易下結論為好。此子的畫像,本長史已經派快馬送給蘇書記看過了。他當年曾經奉漢王的命,專門拜見過二皇子,絕沒有認錯人的道理!”

    “這.....”錢弘毅語塞。其他原本準備勸韓樸不要冒險的將領和幕僚,也立刻三緘其口。

    郭允明本人,曾經做過漢王劉知遠貼身小廝。雖然此刻職位不算高,卻能直達天聽,尋常人輕易不敢得罪。而他口中的蘇書記,則是漢王劉知遠私聘的掌書記官蘇逢吉,心腹中的心腹。以往很多時候漢王殿下不方便出面做的一些污穢之事,通常都由此人出面代勞。(注1)

    如果是蘇逢吉認定了小肥是二皇子,恐怕不是也得是了。當年項梁所立的楚義帝也同樣來自民間,可是誰又敢懷疑他不是懷王之後?反正不過找個傀儡來實行“挾天子而令諸侯”之策而已,真的假的又有多大區別?

    “好了,今天的事情,誰也不要說出去。小孩子麼,突遭大難,難免會疑神疑鬼,不肯再承認自己的真實身份。只要他日後慢慢確定咱們大晉忠貞不二,自然會對咱們敞開心扉。可要聽了小孩的幾句胡言亂語,就在四下里借題發揮,壞了主公的大事。過後就別怪韓將軍與在下不講情面了!”見大夥都知趣地選擇了沉默,郭允明晃了晃鵝毛扇子,意味深長地補充。

    “長史大人說得是!”

    “末將明白!”

    “小孩子的話,怎能當真!況且普通人家,怎麼可能養出這等福相的人物來!”

    .....

    眾人被他說得脊背發涼,趕緊接連表態。咬定牙關認為小肥就是失踪多時的二皇子,無論他自己是否認帳!

    “那就下去休息吧!注意約束好隊伍,別出亂子。仗雖然打完了,可為將者,任何時候都不能掉以輕心!”郭允明淡淡地笑了笑,吩咐眾人自行離開。

    最後的這個舉動明顯越權,但是武英軍都指揮使韓樸卻絲毫不介意。親自走到軍帳門口,目送大夥離開,然後四下看了看,輕輕發出一聲長嘆,“唉——!”

    “將軍不必懊惱,一個十五六歲娃娃,翻不起什麼風浪來!”郭允明聽見他的嘆息聲中帶著幾分抑鬱,笑了笑,小聲安慰。

    “今天之事,讓長史操心了!”韓樸笑了笑,言不由衷地拱手。“韓某忘了,他曾經被人打傻過,不可以常理度之。差一點兒就被他弄得焦頭爛額!唉——!好歹長史應對得當,才險些沒弄出禍事!”

    “你,他明明不是鄭王殿下!你們,你們怎麼還要非逼著他承認?你們,你們怎麼能蓄意欺騙漢王,欺騙全天下的人?!”一個憤怒的聲音,忽然從背後響起,將二人同時嚇了一哆嗦。

    韓樸立刻手握腰間刀柄迅速過頭,這才發現,自家兒子韓重贇居然沒有跟隨其他武將一道離開。立刻勃然大怒,飛起一腳,將對方狠狠踹翻於地。

    “你個蠢貨,莫非你腦袋也被鐵鐧砸爛過,居然比傻子還傻?你老子我不過是個小小的都指揮使,有什麼資格去欺騙漢王?!況且那肥頭大耳的傢伙滿臉富貴相,誰又能確定他不是二皇子?!”

    一邊用罵,他一邊繼續用大腳朝著自家兒子的屁股上狠踢,真的是恨鐵不成鋼。長史郭允明在旁邊,當然不能視而不見。心中默默數了十來下,然後果斷出手製止,“韓將軍,韓將軍,少將軍不過是個孩子而已,你又何必跟他一般見識?行了,別再踢了,再踢就要落下內傷了,俗語云,虎毒尚不食子!”

    韓樸打兒子,有一半因素是做給外人看。聽郭允明說得“懇切”,便氣喘吁籲地將半空中的大腳收回來,咬牙切齒地道:“什麼虎毒不食子?我可沒這麼蠢的兒子,居然想置老子一個欺君之罪。老子欺君,他又能落個什麼好下場?就為了一個剛剛認識了沒幾天的傻子,就連親生父母都不要了。這種兒子,留著何用?還不如直接打死了餵狗!”

    說到恨處,乾脆直接抽出了佩刀。郭允明雖然是文人,此刻反應卻頗快。立刻張開雙臂,將其右胳膊抱得緊緊。“哎呀呀!韓將軍,你,你這是要幹什麼?你,你這不是逼著郭某要插手你的家務事麼?少將軍他有什麼錯?能為了主公考慮,直言諫父,乃是孤忠。能力阻父輩之過,不屈不撓,乃是大孝。能為友仗義執言,乃為......”

    “行了,你再說,他就把忠孝仁義都佔全了!”韓樸假惺惺地掙了幾下來沒有掙脫郭允明的掌控,只好氣哼哼地還刀入鞘。然而看到抱著腦袋躺在地上一聲不吭的兒子,氣兒又不打一處來,“滾,滾下去閉門思過。今天要不是看在你郭叔父顏面,老子就揭了你的皮!”

    “謝阿爺教訓之恩!”韓重贇梗著脖子爬起來,給自家父親行了個禮,轉身便走。從始至終,沒有一句求饒的話,也不肯承認自己犯了錯。

    韓樸氣得握著刀柄作勢欲追,卻被郭允明擋住了去路。“行了,韓將軍,小孩子麼,難免會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你硬逼著他認錯,他心裡也未必服氣。倒不如今後找時間慢慢開解。”

    “氣死我了!”韓樸惡狠狠地跺腳。終究,沒有真的追上去,從背後將自家兒子一刀砍倒。

    看到他氣急敗壞的模樣,郭允明搖頭而笑,“行了,多大個事兒啊,況且剛才這裡也沒外人?要我說,他這仁厚的性情,卻也是十分難得!無論日後出將,還是入相,都必然富貴久長!”

    韓樸聽了,心裡的火氣,頓時滅了七七八八。嘴巴上卻依舊惡狠狠地道:“富貴個屁!能守住老子給他打下的一畝三分地兒,就燒高香了!這兔崽子,從小到大就缺心眼兒。將來如果有機會,還請郭長史別忘了替韓某多教訓他才是!”

    “那是當然,自家晚輩,咱們當然要多看顧一二!”郭允明甚會做人,立刻滿口子答應。

    又說了幾句安慰對方的話,他最終還是把重點轉回了小肥身上。“經此之戰,那趙延壽恐怕很難再仗著契丹人的勢,狐假虎威了。只要他被解除了兵權,接下來,主公要對付的,便會是契丹八部精銳。所以,你我得盡快把二皇子送到太原去,以便主公出師之時,可以號令群雄追隨。而不是自己孤軍奮戰,卻讓那符家、高家和李某人,坐收漁翁之利!”

    “此事韓某醒得!”韓撲拱了下手,做虛心受教壯。“韓某在開戰之前,已經從忠義人家借來了馬車。只要長史大人對那小子**出了結果,就立刻可以將其送走!”

    “不必。你準備好馬車,再調一隊騎兵護送。我帶著他明天一早就走!”郭允明擺了擺扇子,低聲決定。

    “可萬一他在漢王面前,依舊滿嘴胡柴,死不承認自己的真實身份怎麼辦?豈不是連累你我都吃瓜落!”沒想到對方走得居然如此急,韓樸不由得微微一愣,遲疑著提醒。

    “郭某會在路上好好開導他!”郭允明咬了咬牙,皮笑肉不笑地補充。“況且有可能是二皇子的人,也不只是他一個。如果他實在不知好歹,蘇書記自有辦法,讓他從世間消失,不會留任何痕跡!”

    注1:掌書記,類似於現在的第一秘書。古代節度使一級官員的私聘幕僚。雖然沒什麼品級,但權力極大。前途通常也不可限量。詩人高適就曾經在哥舒翰帳下,任掌書記。
V123210 發表於 2017-2-19 14:49
    第二章霜刃(五)

    這兩個人做事都非常乾練,第二天清早,搶在大部分將士都沒起床之前,就把小肥藏在一輛寬大的雙挽馬車中,悄悄出了了軍營。

    至於昨天傍晚才臨時從附近“良善之家”借來的美貌婢女們,則被韓樸勒令繼續留在“二皇子”的寢帳裡,陪著一個稻草紮成的假人兒度日如年。

    後晉第二任皇帝石重貴,言行舉止雖然都跟“明君”兩個字沾不上邊兒,但他在位那幾年裡,卻頗為重視道路橋樑的建設,徵調民壯大肆重修加固了晚唐以來從沒有官府照管的弛道。所以,裝載著小肥的馬車走得頗為順利,只用了一個多時辰,就跑出了六十餘里,把戰場和軍營遠遠甩在了身後。

    來自身下的起伏顛簸,令少年人緩緩恢復了清醒。悄悄地將眼睛睜開一條縫隙,他看見自己被關在一個寬大的房間中。有排手臂粗的欄杆,將房間從中央一分為二。欄杆的另外一側,則擺放著一張頗為古雅的矮几。有一位身穿月白色長衫的讀書人,跪坐在矮几旁,手裡捧著本一卷書,正讀得津津有味兒!

    “這房子怎麼會動?那個人是誰?他為什麼要把我給關起來?”悄悄地活動了一下手腕和小腿,他在心中默默詢問。

    如潮的記憶接踵而來,令他的腦袋又是一陣刺痛。想起來了,他非常順利地就想起來了昨天下午和晚上陸續發生的事情。因為不肯聽從韓樸等人的安排,他先被一個姓郭的王八蛋用言語吸引開了注意力,隨即被大當家吳若甫出手打暈。當第一次醒來,時間就已經到了傍晚。

    然後他起身試圖逃走,卻又被幾個美貌的婢女死死抱住了大腿。正當他猶豫這種情況下,自己該不該動手打女人之時,又是姓郭的王八蛋帶著一大票侍衛衝了進來,將他按在了床上,不由分說灌了一碗又黑又苦的藥汁!

    緊跟著他就失去了知覺,一直昏睡到現在。而那個姓郭的王八蛋,此刻就坐在他對面的矮几後,悠哉悠哉地捧捲而讀。

    “不行,我得想辦法逃走。否則,肯定落不到好下場!”又側著耳朵聽了聽外邊的動靜,寧彥章暗自下定決心。

    手腳上沒有繩索和鐐銬,移動的房屋應該是輛馬車。車廂外依稀有馬蹄聲,但不是非常密集,這說明外押送自己的騎兵數量不會太多。而根據偶爾透過馬蹄聲傳進來的水聲和鳥鳴,此地距離黃河應該不太遠了。只要找到機會逃到車外,然後衝到黃河邊縱身一躍,以自己的水性,估計有一半兒以上把握逃離生天。

    “行了,醒了就起來吧!殿下,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正在腦海裡緊張地推演著逃命大計之時,耳畔卻傳來了王八蛋讀書人低低的提醒。充滿了善意,卻將他的所有思路一劈兩段。

    “我不是殿下!你認錯人了!”寧彥章翻身坐起,大聲否認。“我也不會任由你們擺佈,你趁早死了這條心!”

    “殿下這又是何苦?”王八蛋讀書人笑了笑,掩上書卷,信手擺在矮几一角。然後,緩緩站起身,隔著柵欄衝寧彥章做了一個長揖,“咱們兩個再認識一下!微臣郭允明,小字竇十。祖籍河東。請教壯士,您既然不是鄭王殿下,敢問尊姓大名?祖上仙居何處?”

    “這——?”一陣倦意再度襲來,令寧彥章眼前發黑,額角處的大筋突突亂跳。我既然不是二皇子,我到底是誰?姓什麼,叫什麼?從哪裡來,家住什麼地方?父母又是誰?

    這些問題,當初他曾經被五當家李鐵拐逼著回憶了無數次,但是每一次都找不到確切答案。記憶裡,某一個段落竟然完全是空白的,比大雪天的地面還要白,沒有留下任何作為人類的痕跡!

    “看看,你既然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又怎麼能證明你不是鄭王殿下?”早就將寧彥章的反應預料於心,郭允明攤開手,帶著幾分無奈補充。

    “我不是,肯定不是!”寧彥章拼命將自己的眼睛挪開,不肯繼續與郭允明的目光相對。此人會妖法,每次自己的眼神與他的眼神發生接觸,就不知不覺地想順著他的口風去說。而萬一自己承認了第一次,保證以後就徹底由其擺佈。

    “光否認沒用,你總是爹娘生出來的吧?總得有個名姓吧?那你告訴我,你姓什麼叫什麼?”郭允明不疾不徐,用非常柔和,且充滿誘惑的嗓音繼續追問。

    好像看到了一株曼陀羅花,在自己眼前緩緩綻放。美艷、妖嬈、且散發著濃烈的香味,令人忍不住就要伸出手去,將它摘下來,死死抱進懷裡。寧彥章的右胳膊抬了起來,懸在半空,五指開開合合,“我,我肯定是爹娘生出來的。我有名姓。我,我姓石,家住....... ”

    不對!一股清涼的微風,忽然湧入腦海,將曼陀羅的香味驅趕得無影無踪。

    “你想不起自己是誰不要緊,原來姓什麼,爹娘是誰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別忘了要努力活得好,努力做個頂天立地的英雄好漢!”二當家寧采臣的話在他耳畔響起,令他的眼神快速恢復清明。

    曼陀羅花瞬間凋零,所有美艷與妖嬈都消失不見。此刻讓他看得最清楚的,是幾根手臂粗的鐵柵欄,將他關在華麗的屋子中,如同養在籠子裡的金翅鳥。

    “你會妖術!”將半空中的手臂果斷收回,寧彥章大聲叫嚷!“剛才說得不算,你控制了我,你用妖術控制了我。我姓寧,叫寧彥章。是瓦崗二當家寧采臣的兒子。至於什麼狗屁二皇子,與我半點兒關係都沒有!”

    “是麼?”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再一次功敗垂成,郭允明這回卻沒有惱羞成怒。笑了笑,非常從容地轉身,回到矮几旁。彎腰撿起一卷畫軸,又邁著四方步走了回來。“拿著,你看看畫上的人誰?別怕,我不會妖術。畫上也沒抹毒藥!等你看完畫,就可明白我並非故意逼你!”

    “誰?”寧彥章遲疑著接過畫軸,展開觀瞧。

    透過從車窗處滲進來的日光,他看見一名騎著高頭大馬的將軍,全身金盔金甲,在萬眾簇擁下,宛若一個下凡的天神。

    很顯然,畫師在拍馬屁,故意通過某種技巧,將此人襯托得極為英武不凡。不過單純從畫工上講,動筆者已經到達了大師水平。只是用了簡單的幾個線條,就勾勒出了金甲將軍的凱旋歸來,萬眾景仰的場景。並且每一個五官的形態,都極為傳神,彷彿有一個真人的靈魂就藏在畫裡邊,隨時都可能從紙上走下來。

    那個畫中人眉毛很濃,鼻子稍微有點扁,卻與瓜子臉配合得恰到好處。雖然瓜子臉長在男人身上,略顯柔媚有餘。但再配合上虎背熊腰的身材和孔武有力的手臂,竟然在高大威猛之外,給人一種別樣的親切之感。讓人不知不覺間就想跟他成為朋友,或者同僚,而不是僅僅當作一名將軍來追隨。

    “看清楚了嗎?他是是誰?”郭允明在不搖晃他那把掉了毛的羽扇之時,看起來反倒多出了幾分讀書人特有的從容灑脫,站在少年人的身側,笑著詢問。

    “不認識,但是....”寧彥章緩緩搖頭,說話的語氣中卻充滿了遲疑。除了親切之外,畫中人還給了他一種非常熟悉的感覺。彷彿在哪裡曾經見過,並且見過很多次,彼此之間的關係非常近,近到幾乎是血脈相連。

    猛然間心臟打了個哆嗦,合上畫卷,他抬起頭在車廂中四下尋找。濃濃的眉毛在略扁的鼻子上方緊皺成團。

    “我這裡有!”郭允明非常及時地,從衣袖裡掏出一面銅鏡,從兩個欄杆的縫隙之間遞了過去。

    “啊——!”寧彥章發出一聲低低的驚呼,劈手奪過鏡子,目光徹底僵直。在光潔的銅鏡表面,他看到一個略扁的鼻子和一雙濃黑的眉毛。雖然因為肥胖而稍顯走形,但瓜子臉輪廓卻依舊在,只要瘦下來就會變得分明。

    “噹啷!”手中銅鏡子掉到了地上。他又迅速展開畫軸,目光從紙上一寸寸掃過。在畫軸的一角,他看到了幾排細小的文字,'鄭王討安重進凱旋圖,臣閻子明奉旨作畫為記,天福六年十一月丁丑。'(注1)

    “不——!”緩緩蹲下身體,抱住腦袋,少年小肥從靈魂深處和嘴裡,同時發出悲鳴。

    鄭王就是被契丹人掠走的皇帝石重貴,這點兒,通過近一段時間的反复折騰,他已經知道得非常清楚。天福六年,則是兒皇帝石敬瑭的年號,通過前一段時間的惡補,他也弄得非常明白。鄭王石重貴的眉眼和他長得非常相近,他,他不是石延寶,又能是誰?

    “怎麼樣,殿下,您想起來了麼?”郭允明的聲音再度從兩根鐵欄杆夾縫之間傳來,宛若成片的曼陀羅,在黑夜裡散發著誘惑的花香。(注2)

    注1:石敬瑭之所以傳位給石重貴,除了自己的親生兒子年幼之外,很大原因就是石重貴曾經展露過一些軍事才華。但是他卻沒想到,正是因為過分相信自己的軍事才華,石重貴才果斷拒絕了繼續當孫皇帝,最終戰敗,被契丹人俘虜,國破家亡。

    注2:曼陀羅花,紅花曼陀羅,一種觀賞植物。也可以用於提煉麻醉劑,歷史上蒙汗藥的主要成分,據說便是此物。
V123210 發表於 2017-2-19 14:50
    第二章霜刃(六)

    “我......?”小肥蹲在地上,痛苦地掙扎。

    他是二皇子,被契丹人掠走的那個皇帝石重貴的小兒子!失落於民間的兩個皇子之一。也極有可能是唯一的活著的那個。

    只要他點點頭,他就會成為大晉國的唯一繼承人,進而坐擁如畫江山。

    儘管這個皇位有些名不符實,注定要受漢王劉知遠的操縱。可他並不是沒有機會奪回權柄。據他這些日子所了解,眼下除了漢王劉知遠以外,好像還有其他四、五家節度使手握重兵。如果應對策略得當,他完全有可能坐山觀虎鬥!

    擺在眼前的誘惑是如此之甘美,令他很難鼓起勇氣去拒絕。然而,腦海裡卻有股鑽心的痛楚,一波接一波襲來,一波波地提醒著他,二皇子與他半點兒關係都沒有!

    他不是鳳子龍孫,絕對不是。雖然他跟畫上的人長得很像,但除了長相之外,其他方面,他跟石家一點兒都對不上號!

    “微臣不僅僅是漢王的臣子,更是大晉的臣子。聖主陛下當年曾經對微臣有活命之恩,微臣,微臣沒力氣為陛下阻擋契丹鐵蹄,卻願意以一腔熱血薦於太子您!”郭允明忽然撩開長袍,雙膝跪到,衝著小肥深深俯首。

    “你.....?”小肥抬頭,呆呆地看著他勻稱的身材和包裹在幘頭下一絲不苟的黑髮。石重貴對姓郭的有什麼舊恩?他記憶裡根本找不到任何痕跡。但以他對郭允明的認識,如果得到此人暗中相助,將來從劉知遠手里奪回權柄的勝算會增加一倍!(注1)

    “微臣可以對天發誓!”見小肥似乎已經心動,郭允明又磕了個頭,迅速舉起右掌,“神明在上,郭允明今日在此立誓,此生必以赤心輔佐吾主,如有......”。

    “轟隆——!”外邊忽然傳來一聲巨響,緊跟著,馬車猛地剎住。將他和小肥兩個人,同時摔成了滾地葫蘆。

    “救駕!”

    “救駕——!”

    “殿下勿慌,末將前來救您了!”

    ......

    田野裡,吶喊聲宛若海潮。很快,便有羽箭射在了車廂上,急促如雨打芭蕉。

    “該死!”郭允明咬著牙爬了起身,從矮几下抽出一把橫刀,“殿下勿慌,只要微臣一口氣在,就沒人能傷得到您!”

    說罷,一縱身,以與儒生形像極不相稱的靈活,跳出了馬車之外。隨即,又用胳膊肘用力一碰,乾淨利落地將車門從外邊扣緊!

    “哎!哎——!我,我還在鐵籠子裡頭關著呢!”小肥爬起來試圖出門查看一番,外邊來的到底是些什麼人。卻被冰冷的鐵欄杆擋在了後半截車廂裡。

    郭允明的聲音緊跟著從外邊傳來,帶著股子如假包換的老辣,“郭方,你帶著兩個伙的弟兄去前面沖開道路!韓鵬,你帶領兩個伙的弟兄,側面迂迴過去,抄對手的後路。李文豐、王修武,你們兩個帶領麾下弟兄跟著我,去稱稱來犯之敵的斤兩。其他人,留在這兒一起,把馬車圍起來,不給任何賊子可乘之機!”

    “唉!”知道沒人再顧得上自己,小肥長長地嘆了口氣,再度將目光落在銅鏡和畫卷上。

    像,越是比較,他發現自己跟畫上的鄭王越像。簡直就是一個模子拓出來的,也許至少稍稍變瘦一點,就會難分彼此。

    我是二皇子,大晉國的二皇子!父母被契丹人掠去了塞外,受盡非人折磨。我一定要臥薪嘗膽,早日重振國威,親自帶兵把他們接回來!

    想到這兒,他就覺得一腔熱血都往頭頂上湧。真恨不得立刻衝出馬車,與郭允明等人並肩作戰。然而,冰冷的鐵欄杆卻毫不客氣地提醒他,只要他不肯承認自己的皇子身份,就依舊是個囚徒,誰都不是他的臣民!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我是二皇子,我是鄭王,鄭州刺史!”雙手握住欄杆,他奮力拉扯,同時扯開嗓子高喊。

    卻沒有人進來響應,車廂外,喊殺聲震耳欲聾。很明顯,攻守雙方正殺得難解難分。

    “別打了,你們不是要救駕麼?孤是鄭王,孤命令你們都住手,全都住手!孤以鄭王身份命令你們罷手言和!”突然想起來襲者先前所報出的目的,小肥繼續大喊大叫。

    既然雙方都想為他效力,他就勉為其難接受便是。反正債多不愁,給一個人當傀儡是當傀儡,跟一幫人當傀儡還是當傀儡,對傀儡本身其實沒什麼差別。

    彷彿聽見了他最後一句話,馬車門忽然被人從外邊用力拉開。一個滿臉絡腮鬍子的壯漢,縱身跳了進來。“殿下,快跟我走。侍衛親軍左廂第二軍第四指揮使馮莫救駕來遲,還請殿下恕罪!”

    說罷,舉起手中鋼刀,在鐵柵欄上劈出一串火星,“噹啷啷啷啷......”

    “你,你既然是前來救駕,為什麼會跟郭允明的人自相殘殺?趕快住手,出去替我,替孤傳口諭。就說孤叫你們都別打了,雙方一起保護孤去太原!”很不習慣自己的新身份,小肥向後退開兩步,硬著頭皮吩咐。

    “殿下,劉知遠老賊沒安好心!你不能去他那邊。”絡腮鬍子馮莫根本不肯聽從他的命令,繼續舉著鋼刀朝鐵柵欄亂砍亂剁。

    “劉知遠安的什麼心思,那是我,那是孤的事情。你立刻給我停手!別砍了,砍開了我,孤也不肯跟你走。孤根本不認識你,憑什麼相信你安的不是跟別人一樣的心思?!”小肥氣得直跺腳,扯開嗓子,大聲咆哮。

    “你.......”壯漢聞言抬頭,愣愣地看著他,滿臉失望。“殿下,殿下你說什麼?你不相信末將?你為何不相信末將?末將,末將是皇后的族人,末將在你六歲的時候就抱過你,你全忘了嗎? !”

    “啊!”小肥大驚失色,詫異聲音脫口而出。

    對方居然抱過他,知道他小時候的模樣。但是為什麼自己會覺得根本就沒見過此人?甚至記憶裡連一絲相關的內容都找不到?

    正準備再多問幾句,核實一下雙方的身份。耳畔又傳來了一聲大喊,“殿下勿慌,微臣回來了!賊子,休得傷害我主!”

    話音未落,郭允明已經如同只鷂子般跳入馬車。隔著鐵柵欄,跟絡腮鬍子馮莫兩個戰做一團。刀來刀往,各不相讓。

    “住手,趕緊住手!他也是來救駕的。我,孤命令你們兩個住手!”小肥向前衝了幾步,將身體貼在囚禁自己的鐵柵欄上大叫。

    還是沒人聽他的命令。郭允明與馮莫兩個如有著百世之仇一般,刀刀直奔對手要害。很快,便有鮮血飛濺起來,將地上的軸畫染了個通紅。

    “你們兩個到底要幹什麼?”小肥又是氣,又是急,彎腰將軸畫撿起,拿著衣袖擦拭血跡。哪裡還來得及?紅色的血漿轉眼就把墨跡沖散,將人像的面孔沖得一片模糊。

    “你毀了我父親的畫像!”失去親人的痛苦,迅速佔據了他的身體。讓他瞬間失去全部理智,指著絡腮鬍子馮莫和白衣郭允明大聲斥責,“你既然是他的侍衛,為什麼對他毫無敬意。還有你,剛剛說過要對我效忠,卻將我的命令置若罔聞!”

    還是沒人搭理他,馮莫斷了一隻左臂,卻越戰越勇。郭允明的襆頭被砍掉了一半,劈頭散發,狀若瘋魔。

    很快,車廂內又閃起了第三和第四道刀光,兩名身穿鐵甲的都頭相繼跳入,與郭允明一道,將馮莫砍翻在地,一刀切斷喉嚨!

    “殿下勿怪!”郭允明騰出右手,在馮莫的屍體上來回摸索,“此人早已投靠了契丹,身上肯定有契丹人的腰牌!”

    然而摸索了半晌,他卻空著手站了起來。尷尬地笑了笑,低聲罵道:“這狗賊,可真是奸猾!居然一點痕跡都不肯留。李文豐、王修武,你們兩個去審理俘虜,半個時辰之內,務必把他們的嘴巴撬開,問清楚幕後主使者是誰!”

    “是!”兩名都頭躬身施禮,拎著血淋淋的橫刀跳下了馬車。

    “進來幾個人,清掃車廂!”郭允明避開小肥狐疑的目光,將自己半截身體探出車廂外,繼續發號施令。

    幾名兵卒拎著從屍體上扒下來的衣服趕到,彎下腰,賣力地擦拭。不一會兒,就將車廂內收拾得乾乾淨淨,除了血腥氣依舊有些濃烈之外,再也沒留下任何廝殺的痕跡。

    都頭李文豐這時也有了收穫,拿著塊寫著血書的白布快速返回。先沖著郭允明行了個禮,然後壓低了聲音匯報,“啟禀長史,有幾個俘虜招認,他們是祁國公的手下!”

    “這頭老狼鼻子可真尖!我先帶著殿下啟程,你找其他人再仔細核實一遍口供。核實過後.....”果斷揮了下手,他給出了對方足夠的暗示。

    “遵命!”李文豐拱手躬身,然後快步離開。

    郭允明則繼續指揮著手下的騎兵們,整頓隊伍,包紮彩號。待馬車重新粼粼開動之後,才用力關好到了車門。

    回到鐵柵欄,他衝著小肥躬身施禮,“殿下恕罪,事關您的安危,微臣不敢有絲毫馬虎。剛才的匯報您估計也聽見了,對方是祁國公的人。不知道從哪裡打聽到了關於您的消息,特地追了過來,想劫持了您去許州!”

    “祁國公,祁國公是誰?”小肥聽得似懂非懂,頂著滿腦袋的霧水詢問。

    “你,殿下居然不知道誰是祁國公?!”郭允明也被小肥所提的問題嚇了一跳,愣了半晌,才苦笑著說道:“是微臣之過,微臣竟然忘了,殿下曾經受過傷!”

    “我好像隱隱聽說過這個官爵,卻跟真人對不上號!”小肥指著自己的腦袋笑了笑,尷尬地搖頭。

    “殿下勿怪!請容微臣慢慢說給你聽!”郭允明沒辦法,只能暫時當一回老師,將對手的來龍去脈詳細介紹,“祁國公就是許州節度使符彥卿!當初狗賊杜重威率部投敵,滹水失守。聖主下旨調他和高行周率部入衛汴梁,他卻與高賊一道,半路向契丹人遞了降書!如今見契丹人馬上要撐不下去了,才又跳出來做忠臣義士狀!”

    “哦,原來如此!”小肥聽了,心中立刻對符彥卿失去了好感,連帶著,對剛剛在自己面前被殺掉馮莫,也再無半點同情。只是看看懷裡已經被血水潤得模糊不清的畫像,覺得好生惋惜。

    “殿下不要難過,漢王府內,應該還有聖主的其他畫像。”不願讓他為了一幅畫而萎靡不振,郭允明低聲寬慰。“等奪回了汴梁,皇宮當中,也肯定還有聖主和已故聖後留下的許多遺物!殿下可以專門開一處宮殿收將起來,以備隨時追思!”

    “噢——!”小肥依舊覺得難過,心不在焉地點頭。但是很快,他就又愣了愣,拋出了第二個古怪問題,“已故聖後,你剛才說,我娘親,我娘親已經沒了?是誰害死了她,告訴我,趕緊告訴我,我一定給她報仇!”(注2)

    “殿下,殿下,殿下不要急!”郭允明再度被弄得哭笑不得,擺著手解釋,“殿下的生母出身名門,乃憲、德二州刺史張公之女。性情賢淑,只可惜天不假年。因病薨於天福初,當時聖主還未曾登基。”

    “啊!這,這......”小肥愣了愣,面紅過耳。

    即便真的是二皇子,他依舊有很多功夫需要下。否則,在大晉朝的一干老臣面前,非被視為冒名頂替者不可。

    好在郭允明早就從吳若甫嘴裡,得知他曾經因頭部受傷而留下了隱疾,提前做足了準備。先是給了他一個安撫的笑容,然後走回矮几旁,從下面摸出一卷書冊。雙手捧著遞將過來,“此處距離太原還有小半個月的路程。殿下如果有空,不妨對著這卷宗譜仔細回憶一番。裡邊是抄錄的是本朝皇家眾位聖人的名諱,殿下看了,估計有助於盡快恢復記憶!”

    “啊,多謝!”小肥如獲至寶,隔著鐵柵欄取過書冊,快速翻動。

    書冊最表面幾頁,也幾乎被人血潤透,但字跡筆劃卻清晰如故。只是上面的文字內容頗為複雜,句讀難度,也遠遠超過了他的學識水平。

    皺緊眉頭,一邊小心翼翼地擦拭掉書冊最表面幾頁是上的血污,他一邊努力瀏覽,試圖不依靠任何人,就讀懂自家的族譜。

    這個動作,卻引起了郭允明的誤會,趕緊陪著笑臉,低聲解釋:“無妨,那些血跡,幹掉就沒問題了。這本皇家宗譜,是聖主即位後,特地著有司謄抄留檔的。去年汴梁被破時,才輾轉流入微臣之手。經過了這麼多年,上面的文字早已成了老墨,即便被血水潤透了,也不會模糊!”

    “噢——!”小肥第二次心不在焉地回應。眼角的余光,卻不小心落在了懷中的畫卷上。勾勒出人像的墨跡散得更厲害了,幾乎與血跡融為了一體,很難再分清楚彼此誰先誰後。

    馬車裡的氣氛,瞬間變得無比尷尬。郭允明臉色微紅,緩緩退開一定距離,以防某個傻子暴起傷人。

    “這幅畫,是郭長史昨夜親手所作吧,真的是好筆法!”小肥放下大晉皇家的族譜,拳頭握得咯咯作響。被鐵欄杆擋住,他無法碰到郭允明半根汗毛,目光卻如同兩把橫刀,將對方的謊言戳得百孔千瘡。“不過,恐怕要讓你失望了!我突然想起來了!我姓寧,就叫寧彥章!”

    注1:幘頭,蓋在頭上的方巾。宋初時的常見打扮。富貴子弟居家不外出時,也會用一個方巾繫住頭髮,既方便,又顯得隨意灑脫。

    注2:石重貴的兩個皇后,一個是結髮妻子,姓張,很早亡故。他做了皇帝后,追封亡妻為後。第二任妻子姓馮,跟他一起被契丹人掠走,最後不知所踪。
V123210 發表於 2017-2-19 14:50
    第二章霜刃(七)

    “你最好想清楚了再說話!”饒是臉皮厚如城牆,郭允明也被刺激得惱羞成怒,手按刀柄,厲聲威脅。“不要一再試圖挑戰我的忍耐限度,否則,早晚有你後悔的時候!!

    “是麼?那我拭目以待!”寧彥章毫無畏懼地抬起頭,目光與他的目光在半空中反复撞擊。隱隱間,宛若有火花四濺。

    就在幾個呼吸之前,少年人幾乎真的相信了自己就是失踪的二皇子,大晉皇帝的嫡傳血脈。真的身上背負著重整河山,驅逐契丹的使命。真的需要臥薪嘗膽,以圖將來能帶兵殺入草原,接回父母和其他族親。然而,畫卷上的一個細微破綻,卻令他剛剛用幻想編織出來的骨肉親情,瞬間摔了個粉碎。

    這種被當作傻子耍的痛苦,絲毫不比幾個月前腦袋上捱的那一鐵鐧弱多少,令他全身上下,每一根骨頭,每一寸肌肉都在戰栗。

    飽含著屈辱與憤怒的目光,令郭允明的頭皮一陣陣發麻。很快,此人就敗下陣來,怒氣沖沖地將頭轉向了車窗之外,“來人,把剛才審問俘虜的刑具再整治兩套進來,二皇子殿下想瞧瞧新鮮!”

    “是!”窗外的親信們大聲答應著,策馬跑遠。不一會兒,幾套用樹幹、樹枝、皮索、葛布和鐵釘組成的新鮮玩意兒,就從門口送入了車廂。

    “看到沒!”用腳踢了踢幾根帶著樹皮地木棍,郭允明笑嘻嘻地發狠,“這東西叫做夾棍,一會就夾在你的大腿上,然後用力絞旁邊幾條皮弦。然後再拿起這根粗的.....”

    頓了頓,他用腳挑起一根碗口粗的主幹,目光在對方小腿下方來回逡巡,彷彿一名屠戶在挑選最佳下刀位置,“再用它,狠狠敲你的腳踝骨。一邊夾,一邊敲,那滋味,嘖嘖,保管你一輩子都忘不了!”

    說著話,他閉上眼睛,白淨的面孔上,居然寫滿了陶醉之色。

    “你儘管來!”被對方魔鬼般的神色嚇得心裡直打哆嗦,寧彥章卻咬緊牙關不肯退縮,“大不了把這條命交給你。我就不信,這世上還有什麼事情比死還難!”

    “年青人,別想得那麼簡單。一會兒你就會明白,其實這世上比死還痛苦的事情多的是!”郭允明撇了撇嘴,繼續笑嘻嘻地補充,“你先別著急享受,聽我一件件介紹給你看。看看這個,很簡單吧?就是幾根釘子而已。一會兒,我要讓人按著你的手指,然後一根根,順著你的指甲縫隙砸進去。嘖嘖.....”

    又是一陣倒吸口水聲,他彷彿即將享受什麼山珍海味般興奮。

    寧彥章聽得頭皮直發乍,卻不想被此人看出自己心中的恐慌。乾脆閉緊嘴巴,不發一言。

    郭允明抓著釘子擺弄了一番,隨手將其放在了矮几的一角。隨即,又彎腰從地上撿起那幾片葛布,興高采烈的炫耀。“這個,看著簡單吧,不過是幾片弄濕了的破布而已。可衙門當中,卻給它取了一個好聽的名字,叫做'死不了'!等會兒,你受刑的時候,我就拿他往你臉上一蓋。你越是疼得想用力喘息,越是透不過氣來。用不了多久,你就恨不得自己立刻死掉。可是,你偏偏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還有這個,這個叫'癢癢撓'。你看見這上面的九根釘子沒有?其實非常講究!剛好可以放在你脊梁骨上,中間一根,左右各四。然後用力往下一拉,嘖嘖,嘖嘖.......”

    “這個,叫做'心里美'。用法是,先拿上下這兩片木頭,夾住你的腳掌。然後中間這根釘子,就可以用小錘一下下敲進腳心裡頭去。嘖嘖,嘖嘖,那滋味啊.....”

    “夠了!”寧彥章再也堅持不下去,抬起腳,用力踹囚禁自己的鐵欄杆。“姓郭的,你有種現在就殺了我!一門心思折磨人,算什麼英雄好漢!”

    “怕了?”郭允明的臉上,立刻浮現了勝利的笑容,“我也說麼,這些東西,即便是江湖悍匪,都挺不過三樣去。你一個細皮嫩肉的公子哥,怎麼可能捱得住?怕了,就按照我說的去做。甭管你是不是二皇子石延寶,在抵達太原之前,都把這本石氏宗譜給我背熟。否則,你知道會是什麼結果!”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鐵欄杆後的少年,卻遠比他想像中的要倔強。只是用力咬咬牙,就將心中的畏懼全壓了下去。然後,彎腰撿起石氏宗譜,迎面擲還了回來。

    “你說得沒錯,剛才我的確是怕了!”寧彥章緩緩直起腰,聲音帶著明顯的顫抖,眼神卻無比地堅強,“這些東西,我從來沒見過。也未必能熬得過去。但是,我保證,這輩子都不去做那什麼狗屁二皇子。即便受刑不過,被你逼著做了。到了登基大典那一天,我也會當著全天下人面前將真相公之於眾!”

    “你......”郭允明還真沒想到,看似傻乎乎的少年,居然還懂得這一招。頓時被說得呆呆發楞。然而,很快他就又振作起精神,冷笑著搖頭,“你以為,到那時,你說的話,還有人會聽?你腦袋被人用鐵鐧砸破過的事實,漢王會讓全天下的人知曉。然後你再胡鬧,就是隱疾發作,呵呵,看看誰會因為一個傻子發病時說的幾句瘋話,就冒險與漢王開戰!”

    這一招,還得不可不謂很辣。

    漢王劉知遠此刻需要的,不過是一個大義的名分而已。待其在汴梁站穩了腳跟,邀請群雄前來參加新皇帝的登基大典之時,必然是天下大勢已定。屆時新皇帝說什麼話,做什麼事情,還有誰會關心?

    哪怕小肥像當年的漢獻帝那樣,直接傳詔天下,號令群雄為國鋤奸。在彼此實力懸殊的情況下,豪傑們恐怕也得先仔細掂量掂量,然後才敢決定到底做不做劉備和孫權!

    如果寧彥章腦袋沒受過傷,思維健全的話,也許此刻他真的就被郭允明給鎮住了,除了哀嘆老天爺不公之外,再也想不出其他辦法。然而,很可惜,寧彥章剛剛傷愈沒多久,思維方式與別人大相徑庭。看問題往往僅僅針對準一個點,不及其餘。

    只見少年人緊皺眉頭,苦苦思量了半晌。然後忽然看向了郭允明,展顏而笑,“是啊,為了一個傀儡的幾句瘋話,就跟漢王開戰,的確太不值得。可如果我突然發怒,要漢王處置某個小吏呢?你說漢王是會冒著我把真相公佈於眾的險,保護你這個家奴呢?還是先把你給推出去宰了,對我以示安撫呢?!哈!到那時我還真會感謝你,感謝你讓我過了一把皇帝癮!”

    “你,你這小子,心腸也忒歹毒!”郭允明激靈靈打了個冷戰,破口大罵。

    “彼此彼此!”寧彥章笑著聳肩,轉過身,施施然走向床榻。

    “站住,不准睡覺!來人——!”郭允明狠狠踢了夾棍一腳,本能地就想喊親信入內,對少年人大刑伺候。然而,又想到少年人剛才咬著牙根兒發出的威脅,終究不敢賭此子會不會兌現。擺擺手,又命令正準備登車的部屬們退了下去。

    “你最好想清楚,別連累了無辜的人!”轉身坐回矮几後,他略微調整了一下心態,擰開一皮袋冷水,邊喝,邊緩緩說道。

    自打離開劉知遠身邊,外放為官以來,他幾乎是無往不利。非但尋常文官武將,對他的要求百依百順。就連郭威、常思、慕容彥超這等手握重兵的大豪,都會念在他曾貼身伺候過劉知遠的份上,對他高看一眼,很少將他的諫言或者謀劃駁回。

    而今天,他卻被一個“傻子”弄了個灰頭土臉。先是辛苦大半夜造的假畫,被此子輕易就給看出了破綻。隨即,酷刑威脅也落了空處,根本沒有勇氣付諸實施。

    這讓他感到極為憤怒,甚至還感到了一絲絲屈辱。特別是想到對方還是個“傻子”的事實,那種屈辱的感覺更是百蟻噬心。

    所以,他無論如何,也得將對方制服,哪怕是使用一些世間豪傑都很不齒的下作手段。如拿對方的親友和家人的安危相要挾。

    然而,這個要挾,卻以比嚴刑拷打更快的速度,倒崩而回。少年小肥先是花廢了一點兒時間,才弄明白他這番話裡頭所隱含的真正意思。然後,又像看傻子般看了他幾眼,大聲提醒,“要殃及家人麼?你莫非忘了,我是別人撿回來的,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究竟是誰?!”

    “噗——!”郭允明嘴裡的水,瞬間噴出老遠。旋即,車廂內響起了劇烈的咳嗽聲,“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嗯,咳咳.....”

    好一陣兒,他才終於緩過來一口氣。聲嘶力竭地咆哮,“你是瓦崗寨的人!我找不到你的父母親朋,至少能找到他們!”

    “幾個收養我的當家,要么死了,要么不知所踪。我一直懷疑,是不是你故意殺了他們,以便讓我的來歷死無對證!”他越是氣急敗壞,寧彥章越認為自己正走在一條正確的道路上。笑了笑,繼續緩緩補充,“只剩下了一個大當家吳若甫,而我,卻十有八 九是被他賣給了你們。你說說,他的死活,跟我還有什麼關係?!”
V123210 發表於 2017-2-19 14:51
    第二章霜刃(八)

    “至少還有寧采臣,我就不信,你連他的死活都不顧!”郭允明瘋狗入窮巷,終於露出了滿嘴的獠牙,“他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如果不是怕出身辱沒了你,他早就做了你的義父!你怎麼可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去死!”

    “如果我答應了你們去冒充石延寶,他就能活嗎?你們還不是一樣要殺了他滅口?”寧彥章此刻,卻顯露出了與年齡和閱歷都完全不符的冷靜,笑了笑,沉聲反問。

    答案是否定的,瓦崗寨中,所有曾經跟小肥接觸過,並且知道他不是石延寶的人,都必須滅口。甚至還包括早已投靠了漢王的大當家吳若甫。在郭允明眼裡,這些人都是隱藏的風險,消滅得越早,就越能避免大禍的發生。

    已經被戳穿了一次,他知道自己很難再用假話取信於對方,所以乾脆光棍地承認,“你聽從我的安排,我負責讓寧采臣下半輩子找個沒人知道的地方,活得舒舒服服。如果做不到,至少,我還能讓他死個痛快!”

    “姓郭的,如果你敢動他一根寒毛,我發誓,會拿你的全家殉葬。除非你現在就殺了我,否則,你自己等著瞧!”會用親人要挾對手的,不止是郭允明一個。少年小肥現學現賣,奮起反擊。

    “你敢——!”郭允明再度長身而起,手掌緊緊握住了刀柄。作為一個折磨過無數犯人,又在戰場上摸爬滾打了多年的老江湖,這一刻,他居然發現自己有些心虛。咬牙切齒半晌,才惡狠狠地丟下了一句,“你先想想自己怎麼活下去,再操別人的心吧!寧采臣的生死,由不得我,更輪不到你來管!從這裡到太原,最多還有二十天。二十天之內,如果你還想不明白,就徹底不用想了。實話對你說,天底下長得像鄭王的,不止是你一個!”

    說罷,也不管小肥如何反應。推開車門,一縱而出。

    “呯!”厚重的木頭車門從外邊被拴緊,少年小肥被一個人孤零零地丟在了鐵欄杆後。牙齒咬得“咯咯”作響,身體也不由自主地顫抖個不停。

    不是怕,而是憤怒。他憤怒這世間,居然還有如此惡毒的人,明明知道自己不是什麼石延寶,還要逼著自己冒充,還要牽連那麼多的無辜。

    三當家、四當家和五當家都已經被他們害死了,六、七兩位當家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二當家則深陷於虎狼之伍,每一刻都有被滅口的風險。這幾位,都是小肥在醒來之後,第一眼見到,也是對他最好的人。然而,他們卻受了他的拖累,一個接一個死於非命!究其原因,僅僅是因為他長得太白淨,太像那個被掠走的窩囊皇帝!

    短短兩三天時間內,吳若甫、韓樸、郭允明這些人,一遍遍刷新著他對人性之惡的認識。讓他覺得眼前世界簡直如墨一般黑暗。

    在這墨一般的長夜裡,二當家寧采臣的音容笑貌,幾乎成了小肥眼睛能看見的唯一光亮。而現在,連這一絲螢火蟲般的微光,居然也有人試圖撲滅!

    “不行,絕不不行。光生氣沒有用!我必須想辦法逃出去,然後找到寧叔,跟他一起,能逃多遠逃多遠!”磨難是人生當中最好的催熟劑!當出離憤怒之後,少年人的頭腦反而快速恢復冷靜,快速開始運轉。

    欄杆是鐵製的,但是車廂卻是木頭打造。此刻他手裡除了畫軸之外,還有一面青銅做的鏡子。如果想辦法一分為二,就可以當作刀具來將某一根柵欄的底部挖松。然後趁著沒人注意,脫困而出。再想辦法制住郭允明,逼他交出兩匹戰馬,振翅高飛...

    少年人做事,向來是說乾就乾。迅速將巴掌大的青銅鏡子從地板上撿起,寧彥章將其背部中央位置其貼在鐵欄杆上,然後雙手用力將鏡子兩側向後猛扳。以照清楚人影為目標而打造的青銅鏡子,哪裡受得瞭如此折騰?很快,就向後彎折成了蝴蝶翅膀型。

    寧彥章見狀,心中大喜。立刻又用手抓緊鏡子的邊緣,朝著相反方向掰直。如是反复折騰了十次,終於,耳畔傳來了“喀嚓”一聲輕響。銅鏡子從中央裂成了兩片。

    “成了!”少年人迅速朝車門口看了看,警覺地將其中半片鏡子收起。然後蹲身下去,拿著另外半片朝著靠近車廂邊緣處一根鐵欄杆面對自己的位置,緩慢卻非常用力地下挖。硬木打造的地板,與粗糙的鏡子碎裂邊緣接觸,發出緩慢的摩擦聲,“嗤——”“嗤——”

    不是很高,卻緊張得少年人頭皮發乍。有一簇木屑,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掉了下來,被粗重的呼吸一吹,轉眼不知去向。

    “嗤——”“嗤——”強行壓抑住尖叫的衝動,少年人繼續用破鏡子在同一根鐵欄杆下方內側位置挖掘。就像一隻潛行於地底的蚯蚓,緩慢,卻專一。

    更多的碎木屑被挖了下來,像雨後螞蟻洞口的泥土般,緩緩堆成了一小堆。半塊銅鏡子也越來越熱,慢慢開始變得燙手。他輕輕吹了口氣,將木屑吹到了床榻底下某個未知角落。然後將發燙的鏡子藏起,換成另外一半,繼續悄悄地努力,“嗤——”“嗤——”“嗤——”“嗤——”

    剛剛挖了三兩下,車廂門處忽然傳來了把手拉動聲。寧彥章被嚇了一哆嗦,立刻將銅鏡子藏入衣袖,側轉身,雙手抱膝,做呆呆發楞狀。

    門,被人從外邊拉開,馬車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停下。郭允明拎著一袋子乾糧,一袋子清水,非常開心地跳了進來。先將乾糧和清水朝著少年人晃了晃,然後陰惻惻地說道:“開飯時間到了,二皇子殿下,微臣伺候您用膳!”

    “我跟你說過了,我不是二皇子! ”寧彥章不屑地看了他一眼,冷笑著回應。

    “這事兒,可由不得你!”郭允明皮笑肉不笑,將乾糧和清水擺在矮几上,大聲強調,“微臣聽人說,不喝水,最多可以活五天。不吃飯,最多可以活十天。但是一直沒機會驗證。從這裡到太原,差不多得大半個月功夫。殿下如果也感興趣的話,不妨跟微臣一起試試!”

    “卑鄙!”寧彥章將頭側向床榻,低聲斥罵。然而,肚子裡發出的“咕嚕”聲,卻出賣了他,令他的面孔變得又濕又紅。

    正是長身體的年紀,從昨天下午到現在都水米未沾牙,他怎麼可能不覺得飢餓難奈。可是,再難奈,他也得忍下去,絕不能向對方低頭。否則,只要有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直到萬劫不復。

    “你說你,何苦呢?”見到少年人倔強的模樣,郭允明不怒反笑。“當皇上有什麼不好?許多人做夢都想當,還沒這個機緣呢!你想想,有大堆的美女陪著你,成堆的綾羅綢緞讓你穿,還有山珍海味,每天換著花樣給你往嘴邊上.....”

    “夠了!”聽見山珍海味四個字,寧彥章就覺得肚皮貼上了脊梁骨。氣得用力踹了一腳鐵欄杆,大聲駁斥,“還不是被你們當傀儡?等用完了,再一刀殺掉。然後來一個暴斃身亡?自唐高祖以來,哪次朝廷更迭不是這麼幹? !你當我從沒聽人說起過麼?”

    “啊呀,你倒真不是個傻子?!”彷彿發現了一大堆無價之寶般,郭允明誇張地晃動胳膊,手舞足蹈。“可至少,你不用現在就死。還可以如同皇帝般享受好些年。如果能討得漢王歡心,甚至還可以當個山陽公!”

    見小肥眼裡明顯露出了不解的神色,他臉上的表情愈發得意,“就是漢獻帝,禪位給曹氏之後,被封山陽公。他可沒有被殺,榮華富貴享受到老。漢王他老人家性子寬厚,你好好乾,說不定也會給你同樣的好處!”

    “我呸!”再度被人拿沒有學問這條弱項來欺負,寧彥章怒不可遏。用力朝著對方吐了一口吐沫,轉過頭,一言不發。

    郭允明卻不想輕易放過他,繼續循循善誘,“我說,都已經到這地步了,你除了認命之外,還能怎麼樣?還指望著逃出漢王的手掌心麼?天下這麼大,哪裡有你的容身之地?”

    “哼!”寧彥章悄悄皺了下眉頭,牙關緊咬。

    郭允明毫不氣餒,笑了笑,大聲補充,“實話告訴你吧,你現在應了那句話,奇貨可居,落到誰手裡都一樣!連符彥卿那頭老狼都知道你是二皇子了,全天下的英雄豪傑,還有誰會以為你是假的?他們之所以沒派兵過來搶你,不過是因為距離遠,一時半會兒手還伸不了這麼長而已!”

    “哼!”回答他的,還是一聲冷哼。少年人打定了主意,就是不接他的茬儿。

    “剛才死在你眼前的哪個,叫做馮莫。是符老狼手下的細作頭目,還做過皇后親生父親的家將。”唯恐小肥心存僥倖,郭允明索性以實例為證,“連他都把你當成了二皇子,可見你與二皇子長得多像!”

    說到這兒,他猛然皺了下眉頭,快速自言自語,“對啊!他手下人招供,正因為他從小抱過二皇子,所以符彥卿那頭老狼才會派他出來打探消息!他,他怎麼可能認錯了人?”

    緊跟著,抬起眼,他直勾勾地盯著小肥,如獲至寶,“你口口聲聲說我逼著你冒名頂替,那馮莫先前的表現,你又怎麼說?!”

    少年小肥被問得身體連連向後挪動,再一次心神恍惚。然而這一次,他卻以比先前快十倍的速度恢復了理智,大聲說道:“車廂頭太暗,他沒看清楚而已!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承認我是二皇子,你,你就別枉費心機了!”

    “那你就試試,看你能餓幾天!”被他的冥頑不靈惹得再度心頭火起,郭允明惡狠狠地丟下一句話,轉身下車。在關門前的一瞬間,又探進來半個腦袋,快速補充,“別指望還有人前來救你。我能來,是因為漢王早有光復山河之心。你不過是捎帶著撿的添頭而已。而其他人,即便都像符彥卿那老狼般聞到了味兒,也來不及派兵。光是臨時招攬些三山五嶽的蟊賊,又怎麼可能是漢軍精銳的對手?!”

    “那你們為何還要拉攏蟊賊去跟趙延壽拼命?!”聽他把綠林豪傑們的戰鬥力說得如此不堪,小肥本能地跳起來反駁。

    “廢物利用而已。省得漢王進了汴梁之後,還要花費力氣剿滅他們!”郭允明撇了撇嘴,“咣當”一聲,用力將車門關緊,將少年人再度隔離在寂靜的牢籠當中。
V123210 發表於 2017-2-19 14:53
    第二章霜刃(九)

    他郭某人也算是領兵打仗的老手了,對形勢判斷非常準確。接下來的一整個下午,果然又有兩波身份不同的人打著“救駕”的名義,試圖將小肥劫走。

    然而戰鬥的過程和結果,也正如郭允明預先所判斷。韓樸麾下精挑細選出來騎兵們,對付這些臨時組織起來的烏合之眾,不費吹灰之力。只用了戰死一人,傷兩人的代價,就將對手盡數殺散,然後揮刀割下跪地求饒者和不及逃命者的首級。

    聽到外邊嘎然而止的求饒聲,小肥更是不願意與這夥魔鬼為伍。只要能找到恰當時機,就餓著肚子,繼續用力挖鐵欄杆下面的木地板。那幅被血水泡模糊的畫卷,則被他當作了最佳掩護物,蓋住了全部挖掘痕跡。而驕傲的郭允明,則每次看到那幅畫卷,就會想起自己努力了大半夜所編織的謊言卻被一個“傻子”輕鬆戳破的事實,毫不猶豫地將目光挪向他處。

    雖然不再試圖用嘴巴說服少年小肥,他郭某人卻沒放棄對少年人的折磨。當天的兩餐,都只給聞了聞味道。甚至連清水,在小肥屈服之前,都不再準備給後者喝上一口。

    非常出乎他的預料,少年小肥雖然生得白白胖胖一幅養尊處優公子哥模樣,卻是難得的硬骨頭。哪怕嘴唇已經明顯乾裂開了口子,卻沒有發出任何求饒的聲音。

    “長史,要不還是換個招數吧!萬一把他真的給渴死了,蘇書記面前咱們恐怕不好交代!”當將第三波前來救駕的江湖豪傑殺散之後,都頭李文豐一邊擦著刀刃上的血跡,一邊低聲提醒。

    他之所以站出來說這些話,不是因為同情小肥。而是漢王帳下那位有著“毒士”美譽的掌書記蘇逢吉大人,脾氣實在難以琢磨。如若給此人留下辦事不得力印象,這輩子無法升遷事小,哪天找機會把你和整支隊伍往虎口裡頭送,就實在是有些不值得了!

    “沒事兒,我看過一篇唐代來俊臣留下的拷訊實錄。人可以連續四、五天不吃飯,但只要三天以上不喝水,就會心神恍惚。到那時,只要你晃晃水壺,他就會像狗一樣撲過來。然後,你讓他承認什麼他就會承認什麼,無論英雄好漢,還是販夫走卒,表現沒什麼兩樣!”郭允明輕輕掃了他一眼,故意提高了聲音說道。

    他的本意,也許只是說給車廂裡的囚犯聽。然而,臉上的神情和說話時不知不覺間流露出來的陶醉,卻讓一干精銳騎兵的心臟,全都“激靈靈”打了個哆嗦。從此再也沒人敢上前多嘴,連吃飯聊天,都盡量離得馬車遠遠。

    “大夥都靠近些,窺探殿下的賊人不會只有這區區三波!”郭允明見眾人對自己都敬而遠之,有些不高興皺了下眉頭,大聲吩咐,“保持好隊形,我總感覺,這一路上好像始終有人在偷偷地跟著咱們。馬上就要到渡口了,大夥不要掉以輕心。只要把馬車送過和黃河,就是咱們的地盤,蘇書記早就派足了人手,在對岸迎接咱們!”

    “是!”眾人齊聲答應,將坐騎排成列,盡量向郭允明和馬車旁邊湊了湊。但是依舊保持著一個相對“安全”的距離。

    因為沿岸還有很多戰略要地控制在契丹人或者契丹人的走狗手裡,所以車隊不能選擇距離自己最近的渡口過河,也不能一直大搖大擺地沿官道前行。而是貼著河岸,曲曲折折繞來繞去,一會向北,,一會兒向南,迂迴自家控制的隱秘地點靠攏。將很多時間和體力,都浪費在了躲閃大規模的敵軍上。直到天色完全發黑,才終於來到了距離原武城大約四十里遠的一處斷壁前。

    斷壁下,就是滔滔滾滾的黃河,在黑夜裡聽起來尤其洶湧澎湃。郭允明從車廂外掛角處拿起一隻氣死風燈,用長矛挑著,向斷壁下探了出去。然後又迅速收回,特地間隔了兩個呼吸長時間,再度重複先前的動作,如是者三。

    斷壁下,立刻響起一片蛙鳴,高亢刺耳,甚至連水流聲也給壓了下去。轉瞬,一艘掛著紅色燈籠的大船,忽然從斷壁下駛了出來,順著水流,迅速奔向下游。

    “跟上去!”郭允明低聲斷喝,撥轉馬頭,借助星光的照耀奔向東方。眾騎兵精銳們保護著馬車,緩緩跟上。車輪在沒有路的黃土地上,跳躍顛簸,車廂也隨著山坡上的溝壑起起伏伏,悲鳴聲不絕,彷彿隨時都會散架。

    終於,在馬車被顛碎之前,大夥平安走下了斷壁,來到了比發信號位置偏東四里遠處,一個相對平緩的河灘上。(注1)

    懸掛著紅燈的大船已經停穩。由一根小兒手臂粗的纜繩,將船頭系在岸邊一塊看似廢棄多年的青石拴馬樁上。船的右側舷,則對正了一片年久失修的廢棧橋。只要接上了人,就可以立刻解開纜繩,揚長而去。

    “下馬,李文豐,你點二十個人把馬車拉上船。王修武帶領其餘弟兄四周警戒,待大船駛離之後,自行回去向韓將軍覆命!”郭允明警惕地四下看了來看,繼續發號施令。

    被點到名字的兩個都頭齊齊答應了一聲“是!”旋即分頭忙碌了起來。眼看著馬車已經被推上棧橋,大夥立刻就可以脫離敵境。不知為何,郭允明心中的不安的感覺,卻愈發地強烈。

    那是一種獵物即將墜入陷阱前最後的直覺,令他頭皮隱隱發乍。雖然還不到三十歲,但是由於害人的經驗太多,他對被坑害的預感也被磨礪的無比敏銳。“停下!”猛然抽出橫刀,他迅速奔向馬車,“船上是哪位兄弟,請露面打個招呼!”

    “呼!”回答他的是一道刺眼的寒光。一把鐵斧忽然從船頭處飛起,帶著寒風,直撲他的面門。

    “啊——!”郭允明大聲慘叫,迅速仰身於馬背。眼睜睜地看見斧刃貼近自己前額掠過,濺起一串耀眼的殷紅。

    有股劇烈的疼痛包裹了他,令他幾乎無法在馬背上坐穩。但是,他卻強撐著自己坐直身體,手舉橫刀,大聲喝令:“奪船,奪船,無論如何,都把馬車留下!”

    不用他指揮,眾精銳騎兵也知道前來接應自己的大船上出了問題。紛紛跳下坐騎,沿著棧橋一擁而上。

    與此同時,十幾名江湖人也咆哮著,從大船甲板沖向了馬車。在狹窄破舊的棧橋上,與李文豐所帶領的騎兵展開了殊死搏殺。

    他們這夥人的數量,遠遠少於郭允明麾下的精銳騎兵。甲胄和兵器的精良程度,也遠遠不如。但是,他們卻個個勇悍絕倫,寧死不退。短時間內,居然跟騎兵們殺了個難分伯仲。

    “小肥——!小肥——!”那名用斧頭偷襲了郭允明的漢子,沒有參加搏殺。而是拎著另外一柄黑漆漆的鐵斧,直奔馬車的雕花木門。

    “是瓦崗寨賊!放箭,放箭封堵車門,誰靠近就先射死誰!”郭允明一眼就認出了持斧者的身份,當機立斷。“王修武,不要硬往棧橋上擠。帶領你麾下的弟兄,取弓箭封堵車門,誰靠近車門先射死誰!!韓鵬,你過去砍斷纜繩。寧可讓他們落在契丹人之手,也不能讓他們上船逃走!”

    這幾招,不可謂不毒。很快,就有十幾名被堵在岸上無法上前廝殺的精銳騎兵,從馬背上取下弓箭,圍著棧橋向車門亂射,將持著斧頭的六當家餘斯文逼得連連後退。指揮使韓鵬則親自拎著一把鋼刀,來到拴馬樁前,衝著纜繩用力猛剁。

    “呯呯,呯呯,呯呯!”浸泡過油脂的粗纜繩雖然結實,卻也擋不住百煉鋼刀。才三兩下,就一分為二。系在纜繩另外一端的大船“吱呀呀”,發出一聲**,順著河岸,飄蕩而下。

    這回,棧橋上的江湖好漢們,可成了籠中困獸了。想退,身後是滾滾滾黃河。想進,前面是數倍於己的精銳騎兵。周圍,還有二十幾把角弓,引而不發,隨時都可以讓他們亂箭攢身。

    “韓鵬,你帶人去追大船!”郭允明迅速佈置下善後措施,然後將滿臉鮮血的面孔,轉向瓦崗六當家餘斯文,雙目之中,寒光四射,“投降,說出幕後指使者,我給你們個痛快。否則,今日爾等誰也甭想留下全屍!”

    “呸!”餘斯文早就懷了必死之心,衝著他狠狠吐出一口血水,“可惜老子剛才那一斧頭,居然沒有直接劈死了你!”

    “我再給你三個呼吸!”郭允明舉起右手,伸出三根手指。對方是瓦崗寨的山賊,不可能知道他的詳細撤離路線。除非,除非他自己和韓樸兩人身邊,還隱藏著一雙陰險的眼睛。

    而這名細作也不可能屬於某個綠林山寨,只有可能,屬於另外幾家手握重兵的節度使。符彥卿、李守貞、杜重威、高行週.....

    無論是誰,他們都休想得逞,因為這裡有郭某人在。

    “一——!”郭允明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拖著長聲開始計數,就像一隻貓,在把玩落入掌控下的老鼠。

    “呸!”六當家餘斯文,七當家李晚亭,還有其他幾位弟兄放棄廝殺,肩並肩退在一處,齊齊衝著他吐唾沫。“狗賊,用完了我們就借刀殺人,你和你家主子早晚天打雷劈!”

    “好!郭某罪佩服好漢子!”沒想到幾個山賊也如此硬骨頭,郭允明惱羞成怒,白皙的面孔上,瞬間殺氣四溢,“來人.......”

    “且慢!”忽然,馬車上傳來一聲斷喝。緊跟著,插滿了箭矢的車門,被人從裡邊用力推開。少年小肥持著一根剛剛拆下來的鐵欄杆,滿臉無奈,“我想起來了,我是二皇子石延寶。他們幾個......”

    用鐵欄杆撐住身體,他騰出右手從餘斯文、李晚亭及其他瓦崗豪傑的臉上一一點過。“他們兩個是我的侍衛親軍指揮使,其餘的人,都是我的貼身侍衛。當日契丹人兵臨城下,他們才化了妝,掩護我一道躲進了瓦崗山。郭長史,我以鄭州刺史的身份命令你,不准傷害他們!”

    注1:此刻黃河還沒成為地上懸河,水流遠比現在充沛。大部分河面都可以行船。
V123210 發表於 2017-2-19 14:54
    第三章眾生(一)

    在聰明人面前撒謊,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尤其這個聰明人還算得上萬里挑一。

    可如果這個聰明人自己願意相信,那就是另外一種結果了。眼下小肥所面對的,便是如此情況。

    明明是睜著眼睛說胡話,明明身邊的那些綠林豪傑一個個長得滿臉橫肉,連走路靠得皇宮稍微近一些,都會受到床子弩的重點照顧。可偏偏,就被他說成了二皇子的貼身侍衛。然後,偏偏郭允明就選擇了相信。

    “放下弓,休得驚了殿下!”先向周圍擺了擺手,示意眾人將已經拉圓的騎弓鬆開。郭長史緩緩上前一步,躬身施禮:“下官武英軍長史郭允明,恭賀殿下恢復記憶!”

    “恭賀殿下恢復記憶!”眾騎兵反應也不算慢,緊跟著郭允明的話音,大聲重複。手裡的兵器依舊握得緊緊,雙目之中,亦如先前一樣充滿了戒備。

    經過一個白天的反复折騰,他們也都隱隱覺得,眼前二皇子的身份,著實有些蹊蹺。可作為在亂世中見多識廣的精銳老兵,他們卻深深地明白,有些渾水,並不是自己這個級別的人能趟的。能稀里糊塗地活著升官發財,絕對比作為清醒者死於非命要強。

    唯獨不開竅的,只有瓦崗眾英豪。作為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他們絕對無法忍受少年人用跳虎口的方式,換大夥逃離生天。一個個快速上前,用身體護住寧彥章,七嘴八舌地叫嚷:“小肥,你別承認,我等今天既然來了,就沒想著活著回去!”

    “對,死則死爾,大丈夫寧死不屈!”

    “劉知遠用完了我們立刻就借刀殺人。將來用完了你,肯定也不會給你什麼好結果!”

    “你不是,趕緊告訴他你不是!一旦去了太原,你這輩子就全完了!”

    “你肯定不是什麼狗屁二皇子!他們沒安好心,你千萬別上當!”

    .......

    “各位叔叔伯伯,不要勸了,你們的意思,我心裡明白。但是既然咱們身份已經暴露了,就沒必要再裝下去了!”寧彥章先沖大夥做了一個羅圈揖,然後笑著補充,“先前那種擔驚受怕的日子,我其實早就過夠了。如今能托庇於漢王羽翼之下,正是求之不得。況且如今天下大亂,契丹人四處劫掠,老百姓個個活得生不如死。能在漢王的輔佐下,早日重整山河,也算我石家,未曾辜負多年來萬民供養之恩!”

    “你......?”餘斯文等人個個把眼睛瞪了溜圓,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少年人變了,短短一天半時間沒見,就變得無比之陌生。陌生到他們幾乎不敢相信,這就是數月來,自己親眼看到一天天恢復健康,一天天慢慢長大的那個小胖子。陌生到他們感覺,自己此刻面對的是一個如假包換的龍子龍孫,舉手投足間都充滿了帝王之氣。

    “我還有一個親軍指揮使,名叫寧采臣,郭長史可否能讓他來平安見我?”又給了大傢伙一個寧靜的笑容,小肥緩緩分開呆呆發楞的眾人,緩緩走向了郭允明,在距離對方五步之遙的位置,緩緩站穩,宛若山岳。

    郭允明稍作遲疑,旋即臉上露出了開心的笑容,後退半步,輕輕拱手,“此事,可以包在微臣身上。待殿下過了黃河,微臣立刻修書給韓樸將軍,請他派寧指揮親自來伺候殿下!不過.......?”

    話語頓了頓,他做欲言又止狀。

    “怎麼,會教你很為難麼?不妨說出來聽聽!”小肥對此早有預料,笑了笑,低聲詢問。

    “那倒是沒什麼好為難的,微臣畢竟是武英軍的長史。調一個參軍過來,應該沒太大問題。但是......”郭允明抬手先抹了抹臉上的血跡,面目瞬間變得有些猙獰。“卑職先前聽說殿下的記憶力時好時壞,不知道如今可有改觀?!萬一微臣將他調了過來,殿下卻又忘記了曾經交待微臣做過此事,那微臣可就兩頭不是人了!”

    “這個啊,讓郭長史掛懷了!”小肥抬起手,笑呵呵地指向餘斯文等人,“先前主要是他們幾個都不在,我心情極差,所以記憶力就大受影響。如果他們和寧指揮都活得好好的,能有個合適地方安居樂業,並且讓我一直聽不到壞消息,我的心情自然會越來越好!”

    “噢,原來如此! ”郭允明歪了下腦袋,做恍然大悟狀。臉上的血痕依舊紅一道,白一道,讓人根本無法看清他的真實面容,“卑職白天進獻給殿下那卷書,據說可以幫助殿下穩定記憶。不知道殿下讀過之後,是否真的有所收益?”

    “唉,最近日子過得顛沛流利,孤哪有什麼心情讀書啊!”小肥煞有介事地搖了搖頭,收起笑容,大聲長嘆,“特別是昨天,孤還有幾個親信,稀里糊塗地就戰死於沙場之上。一想到他們跟了孤家那麼久,死後連塊正經墓碑都沒有,唉,孤,孤家這心裡就根本平靜不下來!”

    “那殿下為什麼不早點告訴微臣?!”郭允明又是微微一愣,隨即笑著嗔怪,“殿下久居深宮,不理睬民間俗事,所以覺得非常麻煩。但對微臣來說,卻是再容易不過的事情!”

    迅速迴轉頭,他從騎兵隊伍中揪出一個倒霉的都頭,“這樣吧,李文豐,正好你也聽見了。回頭去找人買幾口上好的棺木,再請幾個手藝高超的石匠。按照殿下提供的名字,去把幾位忠義之士屍骸收斂厚葬!如果他們身後還有家人,也上報於我,從厚撫卹!這兩件事,你可能做得好?!”

    “末將願為殿下和長史效勞!”李文豐躲避不及,只好躬身下去,大聲答應。心裡頭,卻將郭允明的祖宗八輩兒罵了個遍!

    “姓郭的,老子日你八代先人。老子是扒了你的祖墳,還是乾了你的婆娘?竟逼著老子去跳火坑?!萬一老子出了事,即便做鬼,也要天天跟著你,天天往你脖子上吹冷風!”

    誰都知道,改朝換代之時,升官發財的機會最多,但掉腦袋的危險也最大。特別是跟前朝皇帝沾上邊的事情,最是招惹不得。萬一弄得稍有不慎,非但血本無歸,甚至連死都死得稀里糊塗。

    可偏偏郭允明是他的頂頭上司,偏偏這件倒霉的事情從天而降,直接落到了他的頭上,讓他連躲的機會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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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