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傳奇] 亂世宏圖 作者:酒徒 (全書完)

 
V123210 2017-2-19 14:38:5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35 533112
V123210 發表於 2017-2-19 14:55
    第三章眾生(二)

    武英軍長史郭允明,卻不會在乎一個小都頭心中的抱怨。沖他擺了擺手,然後再度將血淋淋的笑臉轉向小肥,“殿下最近幾個月側身草莽,也許自己不覺得,在微臣看來,舉手投足間,卻已經染上了許多江湖之氣。這些小節對著微臣時當然無所謂,但萬一對著漢王,或著世間其他封疆大吏,嗨,請恕微臣直言,他們恐怕會對殿下大失所望!”

    “唉,沒辦法的事情!你也知道,孤這裡受過傷!”小肥指指自己的腦袋,做無奈狀。“好在路上還有時間,就煩勞郭長史慢慢教孤!孤一點點學,總是能學得好!不過......”

    “殿下有什麼需要微臣代勞之事,直接下令就好!微臣必將竭盡所能!”郭允明原本就沒指望小肥能按照自己的要求,白白學習皇家禮儀,毫不猶豫地請他直接開價。

    “孤不喜歡做馬車,更不喜歡被保護的過於周全!”小肥又笑,將“保護”兩個字,說得極為清晰。

    “哎呀,先前對殿下的保護,的確太嚴格了!”郭允明一拍自己大腿,滿臉懊悔,“這樣,等到了對岸,微臣立刻給殿下更換馬車。至於今晚,反正殿下已經出來了,就暫時對付一宿,不知道殿下以為如何?!”

    “那就湊合一晚上吧,孤不能讓你太為難!”小肥朝岸上看了看,只看到空蕩盪荒野,知道對方說得不是瞎話,笑著點頭。“不過,孤這些侍衛們兵器,最好讓他們都帶著。這黑燈瞎火的,萬一有個野獸偷襲,孤著了急了時候,總得有個依仗!”

    “嗯——!”郭允明低聲沉吟。從內心深處,他絕對不願意讓余斯文等人繼續拿著武器。然而經過一整天的反復交手,他已經清楚地意識到,眼前這個白白胖胖的小傢伙,絕對不是傻子,並且遠比他表面給人的印象聰明。跟聰明人打交道,就不能做得太過分,以免對方在路上隔三差五就又得了頭疼腦熱之類急症,讓自己束手無策。

    想到這兒,他笑著微微點頭,“兵器的事情,倒是好商量。他們是殿下的親隨,理當貼身保護殿下。但如今世道大亂,人心難測。萬一他們中間躲著什麼細作之類,不小心傷害了殿下,或者偷偷送出什麼消息。嘶——!微臣過後肯定難辭其咎!”

    “你才是細作!”

    “你們全家都是細作!”

    “姓郭的,你休要血口噴人!”

    “想殺就殺,胡亂栽贓嫁禍,算什麼好漢?!”

    .......

    眾瓦崗豪傑先前一直眼睜睜地看著小肥跟郭允明討價還價,卻誰都沒本事插嘴,正憋得心中火燒火燎。猛然聽對方居然冤枉自己是細作,立刻跳著腳破口大罵。

    “諸位勿急,本官不是故意冤枉爾等。本官只是有一件事情,無論如何都想不明白!”郭允明也不生氣,衝著大夥拱拱手,笑著補充:“本官回太原的道路和渡口,按理說只有極少的人知道。連他們當中......”

    側轉身,他指了指躲避不及的眾騎兵,“他們當中,大多數人都不清楚。但諸位卻偏偏能趕到本官前頭,還輕而易舉地奪取了渡船。這件事,不知道幾位當家人能否給郭某一個解釋?!”

    這的確是一個巨大的破綻,如果不弄清楚,郭允明睡覺都無法安生。要知道,如今有資格窺探汴梁皇宮的,可不只是他家主公劉知遠一個。成德軍節度使杜重威,歸德軍節度使高行週,天平軍節度使李守貞,祁國公符彥卿,都對著忽然空出來的皇位虎視眈眈。

    後面這些人與漢王劉知遠的情況差不多,都是手握重兵,但威望和實力,卻不足以壓得其他幾人向自己效忠,急需“輔佐”一個“真命天子”,來號令諸侯。而從瓦崗眾這次伏擊的準確程度來看,也遠遠超過了普通綠林水準,十有八()九是受了那幾位節度使的細作指點所為!

    所以哪怕是冒著再度跟小肥翻臉的危險,郭允明都必須把瓦崗眾的幕後指使者給找出來。否則,一旦讓小肥落在別人手裡,漢王劉知遠就優勢盡失,先前所有努力也成了為人做嫁衣!

    接下來發生的事實也彷彿正如他所料,餘斯文和李晚亭等人聞聽,老臉頓時開始發紅,一個個惱羞成怒,“解釋個屁!你是老子什麼人,老子還得解釋給你聽?!”

    “老子就不告訴你!有種你就放馬過來,腦袋掉了,不過碗大個疤瘌!”

    “小肥,別聽他挑撥離間。我可以拿腦袋保證,今晚這裡頭沒有一個奸細!”

    最後那句話,當然是解釋給寧彥章聽的。讓少年人愣了愣,不知道自己應該立刻表示相信,還是應該借助郭允明之手,將事實真相弄個清楚明白。

    最近幾天實在被騙得太多太狠,少年人已經變得過分敏感。輕易不願再相信任何人,哪怕這個人前一刻,曾經表現的多麼義薄雲天。

    正猶豫間,耳畔卻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響。緊跟著,指揮使韓鵬的身影就衝破了夜幕。

    只見此人,飛身跳下馬背,滿臉尷尬地附在郭允明耳邊,小聲嘀咕:“啟禀長史,%$^^*&&65!.....”

    後面的話,小肥一個字都沒聽見。但是他卻可以清晰地看見,郭允明的眉頭緊緊皺了起來,紅一道黑一道的臉孔緊跟著開始抽搐不停。讓人根本無法分辨出,這一刻,此人到底是在哭,還是拼命忍著不要笑出聲音!

    下一個瞬間,那艘掛著燈籠的大船,也被幾名騎兵,用戰馬拉著纜繩逆流拖回。船頭上,燈光下,有個熟悉的身影,手摸著自家後腦勺,訕訕而笑,“小肥,真,真對不住。我,我這次準備得太不充分了。沒,沒想到他們如此難對付。下,下一次......”

    “無論如何,都多謝了!”寧彥章心中一暖,長揖下拜。

    沒有下次了,郭允明上過一次當,就不會再給任何人機會。對此,他心裡非常清楚。但是,韓重贇的笑臉,卻是今夜他在虛偽的世界中,所看到的最純粹的真實!
V123210 發表於 2017-2-19 14:56
    第三章眾生(三)

    “啊呀,怎麼被他掙脫了?我分明是將他綁在了船艙裡頭?!”沒等寧彥章來得及表示感謝,六當家餘斯文忽然丟下斧子,伸手猛拍他自己的後腦勺!

    “老子當初就說,這小子靠不住。可你們卻誰都不聽我的!這下好了吧!這小子表面屈服,實際上卻把咱們全都領進了陷坑里!”七當家李晚亭反應也不慢,緊跟在餘斯文身後,證實韓重贇是被迫跟大夥合作。

    只可惜,他們倆現學現賣的撒謊功夫,實在過於拙劣,根本不可能讓郭允明上當。只見後者撇了撇嘴,冷笑著道:“幾位莫非以為郭某是傻子麼?可以由著你們的性子糊弄!還有誰?識相點就馬上讓他出來見我。否則,就別怪郭某不肯給殿下面子!”

    “的確是我們綁了他,逼著他來救小肥的!”

    “一人做事一人當,姓郭的,你別胡亂攀扯!”

    眾瓦崗豪傑謊言被人戳破,卻不肯認輸,咬緊牙關繼續死撐。

    韓重贇卻知道今晚的事情,絕對不可能輕易蒙混過關。先滿臉歉然地衝著餘斯文等人搖了搖頭,然後正色說道:“郭長史,此事乃晚輩一人所為。家父和武英軍其他人都不知情。他們幾個,也都是我親自聯絡的。晚輩是不願意讓你和我阿爺好心辦措事,才千方百計要跟你們對著幹!”

    “住口,你的事情,等有空咱們慢慢算!”郭允明狠狠瞪了韓重贇一眼,厲聲呵斥,“小小年紀,你知道什麼是人心險惡?早就被人賣了,居然還替人數銅錢!”

    如果對方不是武英軍都指揮使韓樸的兒子,他早就命人當場拿下了。可有了韓樸這個當父親的面子,他就不好出手太狠。否則,今後在武英軍中難以立足不算,哪怕是在漢王身邊,也會有人悄悄嘀咕他過於冷酷無情!

    然而他這番遮掩回護之意,卻絲毫沒換來韓重贇的感激。後者衝著他躬身行了個禮,繼續說道:“郭長史,晚輩知道您是真心為了晚輩好。然而今天這件事情,晚輩當你的面兒這麼說,改天見我阿爺,還會這麼說。哪怕你帶晚輩直接去見漢王,晚輩仍舊是當初那句話,您和我阿爺做得併不恰當。非但無助於漢王的大業,反而會讓天下英雄小瞧了咱們! ”

    一番話,聲音雖然不高,卻是難得地理直氣壯。把個郭允明惱得兩眼冒火,恨得牙根兒癢癢。再也不想繼續跟眼前這個無賴少年糾纏下去,猛然扭過頭,對著黑漆漆的曠野扯開嗓子“船在郭某手裡,二殿下人也到了棧橋上。看熱鬧的朋友,跟了郭某一整天,你也該出來打個招呼了吧?!否則,讓郭某自己去弄清楚你的來歷,恐怕少不得要用些非常手段!”

    “出,出來,藏頭露尾,算什麼英雄好漢! ”韓鵬,李文豐等人被郭允明的話嚇得心裡打了個哆嗦,趕緊也扯開嗓子,賣力地幫腔。

    作為漢王帳下的精銳將佐,被人尾隨了一整天,他們居然毫無察覺,反倒讓長史大人親自去探詢對方來歷,這件事,實在有些過於荒唐。萬一日後被捅到上頭去,恐怕少不得有人要丟官罷職!

    “出來,送了這麼遠,見上一面何妨?真的用起手段來,大夥都不好看!”其他眾位騎兵們一個個也被嚇得汗毛倒豎,紛紛手握刀柄,聲色俱厲。

    然而,無論他們怎麼威逼利誘,甚至拿餘斯文等人的性命相要挾,對方就是不肯露臉。黑洞洞的曠野裡,根本看不到半個人影。只有半夜出來覓食的貓頭鷹,因為受到了驚嚇,不停地發出狂笑般的叫聲,“呱,哈哈哈哈!呱,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餵,我說老郭,大半夜的,你這嚎啥喪呢!挺簡單的事情,你非得往復雜了整!要我說,你這,這純屬於,那個,那個草,草什麼來著?唉,瞧我這記性!”瓦崗六當家餘斯文看得滿頭霧水,忍不住皺著眉頭大聲奚落。

    “草木皆兵!還斯文人呢,連這個都不懂!”李晚亭成心想落郭允明的面皮,立刻大笑著接過話茬。

    “閉嘴,等一會兒自然會輪到你們兩個!”郭允明絕不肯承認自己的直覺出現了錯誤,扭過頭,惡狠狠地斷喝。隨即,再度將目光轉向曠野,叫喊聲瞬間變得無比陰森,“出來吧,別逼郭某。給你三息時間,你若是再不出來,郭某就只好拿某些人下重手了?! ”

    回答他的,依舊是幾聲夜貓子叫。宛若撥弄人心的魔鬼,陰謀得逞後拍打著肚皮洋洋得意!

    “郭長史,此事真的是我一個人主謀。您別再疑神疑鬼了行不行?!不信,你過後可去武英軍裡頭仔細查訪!晚輩保證,絕對沒有第二個人知情!”被郭允明的話語嚇得心裡發顫,韓重贇咬了咬牙,硬著頭皮補充。

    “我說過讓你閉嘴!你的事情,郭某自然會找令尊討個說法!”郭允明猛然轉身,大聲怒叱。隨即,右手握住刀柄,一步步走向棧橋。

    “郭長史,你這是乾什麼?”寧彥章心頭一緊,主動迎上前,堵住對方去路。

    無論今晚的事情,存在多少疑點。他都不能讓對方將餘斯文等人拉下去用刑。姓郭的是個魔鬼,心裡根本沒有多少正常人的感情。落到他手裡,瓦崗豪傑不死也得脫層皮。

    “殿下,請你讓讓。事關您的安危,末將萬萬不敢掉以輕心!”郭允明右手繼續緊握刀柄,伸出左手,緩緩推搡少年人的身體。

    “殿下,請恕我等無禮!”韓鵬、李文豐等人,緊隨郭允明之後。其他眾騎兵,則又緩緩拉滿了角弓,搭上羽箭。絲毫不顧就在半柱香前,他們的長史大人曾經親口答應過對方,不會再動瓦崗眾豪傑分毫。

    “郭長史,莫非你要出爾反爾麼?”寧彥章的兩條腿,如釘子般釘在原地。看著對方的眼睛,大聲質問。

    “郭某也是為了殿下安危著想。”郭允明跟他之間還有交易要繼續進行,所以不想在彼此間留下太多仇恨。拱了下手,緩慢且低沉地解釋,“從第一次被偷襲那時起,有人暗中跟了咱們一路。而殿下您的親衛中間,絕對不可能個個都跟對方毫無瓜葛。否則,他們絕對不可能謀劃得如此慎密,把動手的地點,恰恰選在了郭某最有可能疏忽的一環!”

    船隻的載重有限,護送“二皇子”回太原精銳騎兵們,不可能全都上船隨行。而萬一剛才武英軍長史郭允明沒有察覺到風險,果斷以打草驚蛇方式,讓余斯文等人自行跳出來。而是任由馬車被拉上甲板,瓦崗眾豪傑們只要砍斷纜繩,便可以揚長而去。

    黑燈瞎火的夜裡,騎兵們不可能長時間跟踪船隻的去向。而哪怕是當時已經有部分護送者也上了船,毫無防備之下,他們肯定也會瞬間被瓦崗眾豪傑斬殺殆盡!

    很顯然,瓦崗眾的背後主使者非常高明,幾乎謀劃好了劫走“二皇子”的每一個細節。而以瓦崗眾在此前的表現,他們當中根本不可能有人做得到。至於韓重贇,在郭允明眼裡則分明只是個腦滿腸肥的二世祖,更不可能表現得如此驚才絕艷!

    然而,令他非常氣憤的是,自己都已經把說到如此明白的份上了,寧彥章居然絲毫不肯退縮。反而迎著一眾騎兵,緩緩張開了雙臂。“這裡沒有細作,他們都是孤的親衛。郭長史,你若想動他們,除非你不打算再承認孤是皇子!”

    “你?!你知道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沒想到寧彥章的思維方式與自己完全不同,郭允明兩眼瞬間瞪了個滾圓。額頭處剛剛癒合的傷口受到牽扯,立刻再度淌出一道血珠。令他原本就非常陰毒的面容,看起來更加兇殘。

    “知道,知道得無比清楚!”寧彥章輕輕點頭,目光裡不帶半分猶豫。

    不能讓,一讓,今夜就有人會為他的軟弱而死。所以,哪怕是此刻心裡再虛弱,他都必須將瓦崗眾豪傑牢牢地護在身後。

    幾個月來,是他們一直在為他遮風擋雨。如今,輪到他了,他當然是義不容辭。

    一股凜冽的夜風,猛然卷過河灘,讓余斯文等人的頭髮,高高地飄起。

    他們沒有多廢一句話,全都將兵器舉了起來。

    原來的大當家吳若甫去當官了。上百弟兄的性命,換了一個芝麻綠豆官做。不配再做他們的大當家!

    這一刻,瓦崗大當家就是小肥。

    任何人碰大當家小肥一根汗毛,大夥就跟他不死不休!

    “郭長史,您到底要晚輩怎麼說,才會相信此事乃出於晚輩所謀。”就在雙方劍拔弩張時刻,韓重贇忽然又跳了出來,“某後主使,幕後主使?如果真的有幕後主使的話,既然已經失手,他會在乎幾個走卒的死活麼?”

    “閉嘴!”郭允明衝著他大聲咆哮,好不容易積聚起來的氣勢,瞬間下降了至少一半兒。。

    “他說得非常有道理!我覺得你也是多慮了!”經韓重贇一打岔,小肥身上的氣勢也大受影響。皺了皺眉頭,低聲替好朋友幫腔,“郭長史,反正現在船已經被你拉回來了,我本人也在棧橋上了。咱們立刻上船啟程不就行了麼?你先前說過,對岸就有漢王的人馬接應。重兵護衛之下,難道還有人能從半空中把我給叼了去不成?”

    “水手和掌舵,都被他們害了。夜間怎麼可能行得了船!”他不提“上船”兩個字則已,一提,郭允明更是火冒三丈。“殿下如果再不讓開,就休怪郭某.....”

    “誰說我們把掌舵給害死了?!”半句話還沒等說完,韓重贇再度甲板上跳了起來,“你今天真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如果把掌舵的船夫和水手全都害死了,我們怎麼帶小肥走?!不過是酒水里下了些蒙汗藥而已,無冤無仇,我又何必害他們的性命?人都堵了嘴巴,在底艙裡捆著呢,包括你留在船上那十多名弟兄。不信,你自己上來看!”

    “什麼?”郭允明且喜且羞,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喜的是,有了掌舵的船老大和幾名水手,他就能押著小肥連夜過河,免得留在南岸,夜長夢多。羞的是,自己負盛名多年,居然還沒一個後生晚輩考慮得仔細。今晚只是一味地推己及人,認為船上除了韓重贇之外,已經沒剩下任何活口。卻萬萬沒料到,除了殺人滅口之外,還有下藥麻翻這一招。而韓重贇的良善也不完全屬於婦人之仁,其中未必沒有其自己的道理!

    本著試試看了原則,他派遣李文豐帶領幾名親信上船查驗。果然,在放糧食輜重的底艙裡,將船夫和士兵們,全都翻了出來。

    這些人都早已經清醒,只是嘴巴被堵著,手腳也被捆得牢牢,所以先前都無法發出任何聲音。待到恢復了自由身,立刻撲到甲板上,衝著郭允明大聲喊起了冤來:“郭長史,我等萬萬沒想到,少將軍居然跟別人串通來禍害自己人。中午時他說您和韓將軍念我等守渡口守得辛苦,特地派他帶著酒水前來犒勞,我等......”

    “夠了!一群廢物,回頭再找爾等算賬!”郭允明越聽,臉皮越燒得難受。狠狠揮了一下橫刀,厲聲打斷。

    隨即,再度將頭轉向寧彥章,咬著牙說道:“就依殿下,咱們可以先上船渡河。但是,殿下這些親衛,必須將兵器都先交給郭某保管。等與接應的隊伍碰上頭,才能再行發還!不是郭某出爾反爾,只是今日之事,絕非表面上這般簡單!”

    “姓郭的,拉了屎居然還要吃回去!”

    “分明連個半大孩子都不如!卻死撐著不肯認賬。好在你不是江湖人,否則,我等都得跟你一起把臉皮丟盡了!”

    “小肥,你千萬小心,此人剛剛說過的話,都能立刻不認賬。萬一到了他們的老窩裡頭......”

    眾豪傑當然不願意放下兵器,七嘴八舌地嚷嚷。

    然而,寧彥章心裡卻非常明白,自己這邊並沒有多少跟對方討價還價的本錢。特別是韓重贇也被對方抓回來的情況下,更是不能過分刺激對方。

    於是,他筋疲力竭地笑了笑,低聲勸告:“各位叔叔伯伯,就這麼辦吧!把兵器先交給他,過了河再找他要回來便是。他不是江湖人,咱們不能以江湖規矩要求他!”

    “也罷!他是劉知遠手下的官兒,咱們不能對他要求太高!”

    “也是!咱不跟當官的一般見識!”

    眾豪傑雖然不願意,卻能體諒小肥的無奈。一邊冷言冷語,一邊將兵器丟到了濕漉漉的河灘上。

    郭允明心裡雖然羞惱,卻急著脫離險地,所以也不跟一眾江湖豪傑做無謂的口舌之爭。給手下人使了眼色,暗示他們將兵器都收走。然後擦掉臉上的血,重新擺出一幅文質彬彬模樣,面孔正對著寧彥章,向甲板伸出右手,“天色已晚,微臣恭請殿下登舟!”

    “郭長史也請! ”寧彥章大模大樣地點了下頭,轉身,龍行虎步走向甲板。

    “殿下務必仔細腳下!”郭允明擺足了忠臣的姿態,再度衝著寧彥章的背影施禮。隨即,迅速指揮人馬,兵分兩路。一路按原計劃跟隨自己“護送二皇子”渡河,另外一路星夜返回韓樸處繳令。

    給他添了無數麻煩的韓重贇,自然也被他扣在了船上。以免此人冷不防又鬧什麼新花樣,讓他和武英軍都指揮使韓樸兩個頭疼更多。

    韓重贇正愁如何去面對自家父親,見郭允明不准許自己下船,反而心頭一陣輕鬆。三步並作兩步走到寧彥章面前,大聲安慰,“你不要怕,我陪著你一道去見漢王。他們做得這些事情,漢王未必知曉。即便知曉了,我也一定要據理力爭,讓漢王改弦易張!”

    “多謝韓兄仗義!”到了此時,寧彥章才有機會跟韓重贇說上話。趕緊雙手抱拳,衝著對方躬身行禮。

    “客氣什麼!”韓重贇側開身,苦笑著以平輩之禮相還。“這件事,還不是由我阿爺而起!我這做兒子的,無法勸他收手,替他還些債總是應該的!”

    “韓兄不必想得太多。伯父那邊,恐怕也是身不由己!”知道韓重贇是個難得的厚道人,寧彥章不願意讓他難堪,所以微笑著開解。

    “老實說,我覺得也是!”韓重贇的臉色,立刻變得好看了許多。迅速扭頭向郭允明掃了一眼,聲音壓到極低,“我阿爺以前真不是這樣子。就是自打幾個月前跟那廝搭伙了,才讓我覺得越來越陌生.....”

    “噢,原來根子在這兒!”本著讓好朋友寬心的念頭,寧彥章非常體貼地做恍然大悟狀。

    “那廝.....”

    “那廝.....”

    說著話,二人的目光,不知不覺間,就又同時落在了武英軍長史郭允明身上。卻詫異地發現,此人自打上了船來,面孔就始終對著黑漆漆的曠野,手按刀柄,脊背和大腿都繃得緊緊。哪怕腳下的船隻已經離開了河岸,依舊沒有放鬆分毫!
V123210 發表於 2017-2-19 14:59
    第三章眾生(四)

    郭允明站在船側舷後,身體隨著大船的轉動而緩緩轉動,眼睛始終一眨不眨地盯著岸上黑漆漆的曠野,彷彿曠野中,隨時會扑出一隻猛獸來,撲向他的喉嚨。

    敵人依舊在岸上,正盯著大夥離開!無論瓦崗眾如何冷嘲熱諷,無論韓重贇如何花言巧語,他郭允明,卻依舊堅信自己先前的判斷。

    這是他在屍山血海裡打過無數滾兒,才養成的直覺。只要有危險靠近,他的雙眉之間,鼻樑末端位置,就會隱隱發麻。曾經多次在關鍵時刻,這個直覺救了他們的命。所以,郭允明絕不相信,唯獨這次,自己的直覺居然出了問題!

    那絕無可能!

    即便韓重贇沒有說謊,真的是他主動聯繫了余斯文等瓦崗賊,並親手謀劃了整個行動方案。依舊不能證明,夜幕後的那個對手並不存在。

    此人之所以遲遲沒有出手,不過是沒找到合適時機而已。

    一旦機會臨近,此人絕對就會忽然從墨一般的黑夜中鑽出來,對著大伙的喉嚨,露出銳利的尖牙!

    鼻樑骨末端傳來的酥麻感覺是如此之劇烈,令郭允明根本不敢有絲毫的放鬆。然而,令他無比失落的是,直到大船過了河中央,將南岸徹底拋棄在了身後。那個隱藏於黑暗中的敵人,依舊沒有出現。

    此人彷彿婉如掉在沙地上的露水,就在他的“眼前”緩慢而清晰地消失了。消失得乾乾淨淨,連一絲多餘的痕跡都沒留下。

    “長史,回船艙吧,河上風大!”都頭李文豐頂著烏青的眼眶走上前,低聲勸告。

    受郭允明的影響,他也全身戒備地在甲板上站了小半個時辰,如今無論精神還是體力,都疲憊到了極點。

    “你先下去吧,我再四處巡視一遍。”郭允明友好地笑了笑,臉上的血跡隨著搖曳的燈光,“突突突突”跳動不停。

    “是!”李文豐叉手領命,卻不敢真的跑進船艙裡頭休息。堂堂一軍長史還在巡夜,他這個小都頭哪有膽子躲起來偷懶?

    “不必客氣,我是說真話!你趕緊下去瞇一覺。照當前這模樣,估計頂多再有大半個時辰,船就能靠上北岸。等上了岸,咱倆再互相輪換!”不想方設法害人的時候,郭允明會變得非常大度體貼。見李文豐遲遲不肯移動腳步,笑了笑,繼續補充。

    “屬下遵命!”這回,都頭李文豐沒有繼續糾結雙方職位差距。再度行了個禮,快步跑進了船艙。

    郭允明友善地對著他的背影笑了笑,緩緩移動腳步,走到船尾。目光再度轉向正常人已經根本無法看清楚的黃河南岸,把自己重新站成了一個雕塑。

    鼻樑末端處酥麻感覺依舊在,這說明對手還沒有離開。這夥人很有耐性,但是郭允明相信,在世間,沒有幾個人能比自己的耐性更好。

    因為,在這世間,能做到他這個位置者,沒有任何人比他經歷的磨難更多。

    雖然,眼下他以大唐名將郭子儀的後人自居,並且還跟鄜州節度使郭謹攀上了宗親。但是,他卻清楚地記得,自己原本是一個孤兒,從記事起,就不知道父母是誰。而郭這個姓氏,最初則來自一名老乞丐。

    那個老乞丐收養了十幾名像他這樣的孤兒,卻並非出於善心,而是需要利用孤兒們的年幼,博取百姓們的同情,以便替他去乞討更多的干糧和錢財。

    每天至少半升米,或者三個銅板。如果天黑後完成不了任務,等待著小乞丐們的,就是柳條、板子,甚至鐵棍。

    郭允明曾經親眼看到,老乞丐將一名連續五天沒能完成任務的女孩,用鐵棍硬生生打斷了雙腿。然後作價五十文,將其賣給了另外一名爛鼻子乞丐頭目,由後者和可憐的女孩扮作父女去下一個城市乞討。

    殘疾的孩子,總能博得更多的同情。在此後三個月乃至半年內,那名女孩就是爛鼻子乞丐的搖錢樹。至於那個女兒會不會落下終身殘疾,,沒人會再考慮。通常,被打斷了腿的小乞丐最多也活不過半年。而那時,賺夠了數十倍“成本”的爛鼻子,可以拿著錢再去別的城市買一個“女兒”,打斷她的腿或者胳膊,繼續他的發財大計!

    郭允明不敢想像自己斷了腿之後的模樣,所以他每天乞討時,都使出渾身解數。如果到了天快擦黑還沒完整任務,他就不再抱著行人大大腿苦苦求告,而是想辦法去偷,去騙!哪怕因為偷竊和詐騙被一次次打得頭破血流,至少那些人不會因為幾個銅錢的損失,就把他活活打斷腿。

    即便一天的收穫頗豐,他也不敢睡得太早。每次都半睜著眼睛,直到郭姓老乞丐打起了呼嚕,才敢稍稍放鬆警惕。

    因為他長得比任何周圍一個乞丐都清秀,而清秀對於沒有自保之力的孤兒來說,反倒是上天的懲罰。那些乞丐頭子獸性大發時,可不管手下的小乞丐是男是女。有時候,糟蹋一個拼命掙扎反抗的男孩子,往往比糟蹋一個孤女更會令他們血脈噴張。

    但是,他那時畢竟還是一個孩子。再有耐心,都比不過一名成年人。

    於是,在某一天半夜,當他被突然而來的痛楚驚醒時,整個世界都變了顏色。

    從那時起,他跟人比耐心就再也沒輸過。

    因為他已經輸無可輸!

    按照常理,像他這種無父無母的乞兒,很少有機會長大成人。但幸運的是,有一天,郭允明在行竊時,偷到了一把匕首。

    那把匕首來自一名喝醉了的公子哥,非常短小,卻銳利異常,說是削鐵如泥也不為過。

    當晚,郭允明在回棲身破廟之前,將匕首藏在了石頭底下。令其沒有像銅錢一樣,被老乞丐搜走。

    半夜,在老乞丐像往常一樣,再度醉醺醺地湊到他身邊,試圖重溫“師徒之誼”之時,他用那把匕首割斷了此人的喉嚨。

    連年戰亂不休,各地乞丐與流民多如牛毛。

    每個冬天被凍死的乞丐,也數以百計,官府從來不聞不問。

    但有一個定期給差役們繳抽頭的乞丐頭目被殺了,地方官府卻立刻抖擻起了精神。

    案子破起來不廢吹灰之力,郭允明這個人犯也被抓了個證據確鑿。

    就在這個時候,幸運之星第一次照耀了他。

    那名匕首原主人,在衙役們拿著“失物”向其邀功時,知道了他。用一封信,將他從殺人重犯,變成了少年義士。

    少年義士當然不能再做乞丐,於是乎,郭允明有了新的身份,改姓范,跟在匕首原主人身後做書僮。

    只是,他這個書僮,卻不只負責伺候匕首的原主人讀書。後者是河東制置使范徽柔的長子,自幼胸怀大志。手底下,至少蓄養了上百名象郭允明這樣無父無母,且無法無天的孤兒。日日嚴格訓練,以備將來不時之需。

    只可惜,這位範大公子的能力,遠遠比不上他的野心。沒等他將蓄養的死士派上用場,河東制置使的府邸,已經被重兵包圍。範徽柔全家被誅,財產奴僕盡數充公。表面上作為書僮的範允明,也屬於被充公物品之一。

    隨即,幸運之星再度照耀了他。

    作為充公物品,他被賞給朱洲節度使劉知遠,即現在的漢王。

    劉知遠是沙陀人的後代,性喜騎馬射獵。光是輔助追踪目標的獵鷹,在家裡養了十幾隻,每一隻都價逾千金。

    而一個奴僕年老體衰時,所能獲得遣散費用,從來不會超過兩吊。

    只有伺候獵鷹的奴僕例外,即便年老體衰,依舊可以在府裡拿一份供養。

    年老的鷹奴,需要不斷為節度使府培養弟子,以便在他死後,獵鷹不至於沒人照顧。

    於是乎,一個叫郭二的老鷹奴,就突發善心,收了面目清秀的範允明做徒弟。

    從那一天起,他又開始姓郭。並且被師父疼愛有加。

    每天晚上,師徒兩個都抵足而眠。

    一年後,郭允明學會了鷹奴郭二的全部本事。

    一年半後,鷹奴郭二在喝醉了酒,外出時跌倒在路邊,昏迷不醒。被大雪蓋住,活活凍死!

    郭允明則繼承師父的空缺,成了節度使府最年青,最出色的鷹奴。

    他**出來的獵鷹,是整個節度使府,乃至整個河東最好的。沒法不引起節度使劉知遠的關注。

    然後,他又從養鷹獵奴變成了節度使的馬童,貼身小廝,內府二管事,如是一步步爬到了刑名書吏位置,一步步洗清了身份,從奴僕變成了良家子,名門之後,一步步變成了現在文武雙全的郭長史。

    期間所付出的辛苦和代價,不足為外人詳說。

    但是,郭允明卻清醒的知道,自己能擁有眼下的這一切,與自己無人能及的耐**息相關。

    他曾經跟節度使府內養的獵鷹比耐心,幾天幾夜不吃不動,只是彼此盯著對方的眼睛。直到那頭獵鷹支撐不住,率先垂下高傲的頭顱,乖乖地去喝水進食。

    他曾經把一隻腿上流著血的公雞拴在樹下,自己蹲在樹上幾天幾夜。直到一頭被他盯上多時的紅色狐狸失去警惕,從山洞裡鑽出來撲殺公雞,隨即被他用網子扣住,生擒活捉。最後變成劉志遠愛妾最喜歡的一件皮領。

    耐心和警覺,造就了他,給予了他現在的身份和地位。

    他要用自己的耐心和警覺,挖出南岸黑夜中那個對手的真容。

    盯著,盯著,一眼不眨,他像真正的一座木雕般,從不挪動分毫。

    全身的血流都幾乎停止,蒼白的臉孔,也被夜風吹得幾乎麻木。不知道又過了多久,忽然,黃河南岸亮起了幾點火光。

    非常微弱,就像盛夏夜裡的鬼火一般,迅速滾上了河灘,隨即,又迅速遠去。

    同時,滾滾的濤聲背後,隱隱傳來幾聲微弱的鶴鳴。宛若秋風掠過蘆葦的葉子,纖細而又悠長。

    是銅胡笳,替劉知遠指揮過獵鷹的郭允明,對此非常熟悉。哪怕是再微弱,也能分辨得清清楚楚。

    銅胡笳,是當年沙陀人出戰時最常用的聯絡物品。

    如今,天下豪傑麾下的隊伍中,依舊保持著很多沙陀族習慣的,只有兩家。

    一個是曾經在後唐明宗麾下效過力的沙陀人劉知遠,現在的漢王。

    另一個,就是後唐太祖李克用的養子李存審的第四子,李彥卿。

    數年前為避嫌恢復姓氏為符,受封許州節度使,祁國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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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眾生(五)

    符彥卿麾下的一干細作,卻不知道郭允明如此有耐心,居然堅持到親耳聽見了他們的聯絡信號,方才冷笑著罷手。

    他們看不見已經消失於河面上的大船,更看不見郭允明那夜梟一般的眼睛。在認定了大船已經去遠之後,他們立刻放鬆了警惕。陸續從各自的藏身地點鑽出來,彼此用銅胡笳打了個招呼,然後跳上坐騎,星夜向自家老巢疾馳。

    “二皇子”已經被劉知遠的人接走了,馬上,就要成為後者手中的傀儡。“挾天子而令諸侯”,可不是當年三國曹氏的獨門絕活。自獻帝之後,幾乎每一次改朝換代,都會出現類似的劇情。而為了應對即將出現的被動局面,符家必須現在就有所行動。

    因為眼下符彥卿還接受了契丹天子耶律德光賜予的官職,所以這些細作,並不需要像郭允明等人那樣繞開州縣。他們沿著最近幾年剛剛休整過的弛道,靠著符家的腰牌和懷裡的銀錠銅錢,一路狂奔。並且頻繁地在沿途驛站更換坐騎,只用了兩個夜晚和一個白天,就將辛苦打探回來的消息送入了祁國公府邸。

    恰巧符彥卿的長子,衙內親軍指揮使符昭序當值,接到“二皇子”落入人手的消息後,大驚失色。連句慰勉的話都沒顧得上向細作頭目說,起身穿過前衙的後門,三步並作兩步沖向了院子中央位置,自家父親的書房。

    符彥卿雖然已經到了耳順之年,精神和體力,卻絲毫不輸於二十幾歲小伙子。這天趁著早晨剛起床興致好,正在仔細品鑑一幅前朝顏魯公留下的墨寶。猛然聽得院子裡頭傳來慌張的腳步聲,忍不住輕輕皺眉,“誰在那?大清早瞎跑些什麼?”。(注1)

    “阿爺,大事,大事不好了!二皇子,二皇子已經被劉知遠,劉知遠的人送過,送過黃河了!”沒等侍衛們開口回報,門已經被人用力推開。緊跟著,符昭序氣喘吁籲地衝了進來,彎著腰叫嚷。。

    “荒唐!”見到自家長子表現得如此驚慌失措,符彥卿心中原本只有三寸高的火頭,“突”地一下就跳到了七尺。將手中書札猛地朝案子上一拍,大聲呵斥:“你平時所做的那些養氣功夫,莫非都做到狗身上去了?屁大的小事就亂了方寸!若是劉知遠的兵馬果真打到了家門口,還不是要把你給活活嚇死?!”

    “不,不是!沒,沒.....”符昭序被罵的臉色微紅,卻依舊無法平心靜氣。擺擺手,斷斷續續地補充,“唉!阿爺,您且聽我說完!二皇子被郭允明那廝,給一路護送過黃河了。咱們的人,李守貞的人,還有高行週的人,都沒能把他給搶下來。但是過了黃河之後,還要再經過懷州、澤州、潞州,才算安全進入河東節度使地界。他們,他們在路上,不,不可能每一刻把二皇子保護的潑水不透。只要阿爺您用飛鴿,用飛鴿給咱們佈置在太行山內的那支奇兵,下,下一道追殺令。隨時,隨時都可能讓那玩鷂子傢伙的空歡喜一場!”

    “然後呢,然後就為父我就落下一個弒君的惡名?!然後,然後你我父子就等著被天下豪傑群起而攻之!”符彥卿心頭的火苗,頓時從七尺轉瞬跳到了一丈,向前逼了半步,居高臨下看著自家兒子的眼睛質問,“你最近是不是豬油吃多了,還是剛剛從馬背上掉下來過?說話之前,能不能稍微用點兒心思!除了惹禍上門之外,派人殺了二皇子,到底對我符家有什麼好處?!莫非你依舊嫌我符家人丁旺盛,還想再招惹一場滅門慘禍?!”

    他乃是後唐秦王李存審的第四子,上面還有三個哥哥。然而大哥昭義節度使符彥超和二哥義成節度使符彥饒卻先後捲入了帝王的家事,死於非命。三哥符彥圖也為此被嚇出了口吃病,五十多歲的人了,卻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全。

    雖然從某種程度上,他符彥卿算因禍得福,取代了三位哥哥,繼承了父親留下的全部基業。可符家的實力和人丁,卻因為兩場慘禍而大幅縮水。如果真的再因為謀害“二皇子”,而成了眾矢之的,恐怕符家就得徹底斷送在他這代,再也無法繼續向下傳承!

    然而當父親的說得聲色俱厲,卻根本未能觸動做兒子者分毫。符昭序只是又稍作遲疑,就振振有詞地說道,“怎麼會?咱們自己不承認,誰還能把一群強盜的罪行,硬安到符家頭上?!照理說,太行山距離他劉知遠的地盤更近。誰知道是不是他劉知遠突然心生歹意,在半路上對二皇子痛下殺手?!”

    “出去!”實在對這個糊塗兒子失望到了極點,符彥卿狠狠瞪了對方一眼,指著書房的門咆哮,“給我滾出去。從現在起,你的衙內軍指揮使也不必做了。把印信立刻交你弟昭信手裡,然後閉門讀書三年。什麼時候把心思讀通透了,什麼時候再來見我!”

    “父親大人——!”沒想到好心替家族獻計,卻落到如此下場。符昭序又氣又急,臉色立刻變得慘白如雪,“二弟今年才十一,以前從沒帶過兵,甚至連馬背都爬不上去!”

    “那也好過你這糊塗蟲!”符彥卿咆哮,“至少,他能做到守成有餘。而不會像你,將整個家族往絕路上帶!出去,立刻給我出去。來人,傳老夫的命令。符昭序行事糊塗,忤逆不孝。從即刻起,免去衙門軍指揮使之職,閉門思過。家中大事小事,他都無須再參與!”

    這已經不僅僅是簡單的薄懲,而是要剝奪作為長子的家族繼承權了。頓時把個符昭序嚇得“噗通”一聲,跪倒於地,“父親大人息怒,兒子,兒子知道錯了!”

    誰料想,他越是急著認錯,反而越是令符彥卿傷心。擺了擺手,咬牙切齒地數落,“你知道個屁!才遇到點風險就不敢堅持自我,將來你怎麼可能管得好這個家?!怎麼可能帶好手底下的各軍將士?!”

    “認錯也不許,堅持到底也不對,您到底想讓我怎麼樣?”符昭序也是三十多歲的人了,聽老父連一點“活路”都不願給自己留,忍不住也火冒三丈。“乾脆,您老一刀把我給宰了算了,好歹能永絕後患!”

    “你,你.....”符彥卿被氣得眼前陣陣發黑,不知不覺間,手就像自家腰間摸了過去。

    “我早就知道是這樣!”符昭序見狀,也不躲避,只是流著淚緩緩搖頭。“您心裡根本沒有我這個兒子,巴不得我早把長子的位置給別人騰出來。無論我做什麼,怎麼努力,也全都是錯!”

    “你個昧良心的王八蛋!”符彥卿激靈靈打了個冷戰,將手從刀柄處收回,抬腳衝著兒子猛踹。“從你八歲起,我就全心全意培養你。無論吃穿,還是用度,還是聘請文武教習,哪樣計較過本錢?哪樣,不是撿最好的給你?!而你,你居然還嫌我這做父親的對你關照不夠。你,你到底想我怎麼樣,到底怎麼樣才能心滿意足?!”

    他是疆場上沖鋒陷陣的勇將,身手實在比自家養的公子哥強得太多。才三、兩腳下去,就把符昭序給踹成了滾地葫蘆。

    後者挨了揍,卻依舊不肯服軟。雙手抱著腦袋,大聲哭訴:“那又如何?從小到大,你真正放心過我做任何事情麼?說是衙內軍指揮使,沒有您的點頭,我可能調動一兵一卒?!甭說是二弟,就連才學會走路的老三,您給他的笑臉,加起來比我這三十幾年都多吧!我又不是石頭,怎麼不知道冷暖.....?”

    “我,我打,打死你個貪心不足的王八蛋!”符彥卿聽了,心中的失望簡直變成了絕望。抬起腳,衝著兒子的屁股和大腿根兒等肉厚之處,繼續狠踹。

    周圍的侍衛聽了,都嚇得躲出遠遠,誰都不敢隨便上前攙和。眼看著父子倆個就針尖對上了麥芒,誰都無法下台。院子的側門處,忽然傳來一聲低低的驚呼,“啊,阿爺,您這是怎麼了?就算父子兩個切磋武藝,也不能下如此狠手吧!來人,還不把我大哥扶起來?!阿爺,您小心點兒,大哥細皮嫩肉,萬一傷得狠了,過後您自己可是難免心疼後悔!”

    說著話,一道淡藍色的影子,已經飄到符彥卿面前。纖細的胳膊只是輕輕一推,就把百戰悍將,給推得跌坐回了寬大的胡式座椅中,瞪圓了眼睛喘息不停。

    “大小姐!”

    “見過大小姐!”

    .......

    眾侍衛如蒙大赦,一邊上前給說話的女子見禮,一邊從地上扶起滿屁股腳印兒的長公子符昭序。

    大夥誰都知道,符彥卿對女兒比對兒子還親。特別是對剛剛代表符家與李家聯姻,下嫁到給天平軍節度使李守貞之子的符贏,更是因為心存負疚,而視作眼中之瞳。

    “阿爺,您這是怎麼了。哥哥也三十幾歲的人了,您多少也得給他留幾分顏面?!”在眾人略帶欣慰的目光中,符贏走到符彥卿身後,一邊輕輕給父親捶打脊背,一邊柔聲替自家哥哥爭理。

    “你問他,今天這頓打挨得冤不冤枉?我要是不狠狠給他個教訓,他永遠不會長記性!”符彥卿剛剛經歷了一番發洩,心中火頭消失了近半兒。指著站在面前滿臉是淚的兒子,恨鐵不成鋼。

    他雖然身體強健,精力旺盛,但在繁衍子孫這方面,卻並不怎麼成功。長子符昭序之後,接連三個都是女兒。直到十年前,才有了老二昭信,算是老大的後備。兩年半前,又有了老三昭願,好歹讓家族有了開枝散葉的可能!

    所以對於自家長子,他以前著實過於嬌慣放縱了些,根本不曾板起臉來做過一天嚴父。直到現在,才忽然發現老虎家里居然養出了一隻病貓,開始暗生悔意,卻已經為時太晚。

    “你們幾個都退下,順便到廚房,給我父親、哥哥和我,傳今早的飯菜上來。”見父親依舊餘怒未消,而哥哥又始終梗著脖子,符贏的眼睛微微一轉,笑著向侍衛們吩咐。

    “遵命!”眾侍衛正巴不得早些離開這“是非”之地,聞聽此言,立刻齊齊答應了一聲,邁開雙腿,如飛而去。

    待大伙的身影都走得遠了,符贏又沖自己的兩個貼身丫鬟擺擺手,低聲吩咐,“金釧,玉釧,你們去門口候著。等會兒幫忙斟酒布菜!順便招呼過往的人,讓他們都長點兒眼色,別走得太近!”

    說罷,也不管兩名丫鬟如何去執行。裊裊婷婷走到書案前,捧起茶壺,先給父親和哥哥兩個,各自斟了一碗,親手奉給對方。然後又笑著開解道:“父親打兒子麼,當然是愛之越深,責之越切!但除了責之外,您至少得讓哥哥明白,您責罰他的道理。如若不然,非但他挨打挨得稀里糊塗。您老的一番苦心,不也枉費了麼?”

    “哼!”符彥卿鼻孔裡噴了一口氣,隨即苦笑著搖頭,“怎麼你不是個男兒身。如果你哥有你一半兒強,我這個當父親的,也不會像現在這般累!”

    抱怨過後,終究覺得自家女兒說得話有道理。又輕輕嘆了口氣,陸續說道:“劉知遠不知道從哪裡找了個放羊娃來,硬說是二皇子石延寶。結果,你哥哥聽說了,就慌慌張張地跑進來,催促我動用太行山裡的那支奇兵,半路劫殺。還說過後能栽贓給劉知遠,不讓咱們符家落半分因果。你說,他的一把年紀,是不是活到了狗身上?!”

    “這... .?”符贏略做遲疑,心中立刻有了答案。但是,她一個攜婿歸寧的女兒,卻不能再挑娘家哥哥的錯失。笑了笑,緩緩說道,“如果真的是二皇子的話,的確有些麻煩。那劉鷂子,雖然也曾派人向耶律德光送過降書,可畢竟沒親自去見他,過後完全可以推脫說是緩兵之計。”

    “唉——!”符彥卿聽了,立刻再度幽幽嘆氣。

    當初朝廷讓杜重威率領十萬大軍迎戰耶律重光,同時命令他和高行週兩個各自率帳下部曲趕去助陣。結果他們二人還沒走到戰場,杜重威已經倒戈投敵。並且派遣精銳直插他和高行週二人身後。

    走投無路的情況下,他和高行週才不得不也向契丹人屈下了膝蓋。暗地裡,卻都把自家兒子派回了老巢,以備不測之需。

    本以為,這番佈置巧妙得當世無雙。流水的朝廷鐵打的家!無論契丹人能否在中原站穩腳跟,符家和高家都可以從容進退。誰料想,人外有人,山外有山。那個玩鷂子出身的劉知遠,卻比他和高行週兩個更為聰明。居然自己不出面,只派了麾下一名文職去向耶律德光宣誓效忠,為太原方面爭取準備時間。暗地裡,又高高地舉起了驅逐胡虜的道義大旗。

    注1:顏真卿死後被追封為魯郡公,所以後世尊稱其為顏魯公。符彥卿除了武藝精熟,將略過人之外,在書畫方面造詣也很深。是個五代時少見的儒將。
V123210 發表於 2017-2-19 15:00
    第三章眾生(六)

    兩相比較,高下立判。

    雖然劉知遠到目前為止,所做的全都是嘴皮子功夫。實際上,並沒有派遣一支千人以上建制的兵馬渡過黃河。但許多“不明真相”的後晉將士和官吏,卻紛紛投效於其麾下。甚至還有很多受了契丹人欺壓的豪門大戶,也與之暗通款曲。雖然不敢明著打出旗號恭迎漢王。私下里,卻積極出錢出糧,幫助“漢王”招攬山賊草寇,一起“收割”契丹人的腦袋。

    反觀符家和高家,卻因為符彥卿和高行週兩人的短視行為,而背負上了“屈身事賊”的污名。軍心、士氣,以及對下屬的凝聚力,都大受影響。

    若是契丹人能始終佔據中原也好說,反正有後晉開國皇帝石敬瑭給耶律德光當兒子的先例在,符家和高家的行為,只能算順應時勢。然而,誰也沒想到,貌似強大無比的契丹人,事實上卻是有些外強中乾。連續幾個月來,居然被劉知遠和各地豪強花錢僱傭的江湖蟊賊們,給殺得只有招架之功,沒有還手之力。

    據符家安插在汴樑的眼線匯報,那契丹天子耶律德光,前些日子竟然因為麾下部眾被割掉腦袋太多,給氣了個吐血昏迷。雖然很快就被郎中用藥石救醒,但是身體和精神卻都大不如前,估計用不了多久,就要駕鶴歸西了!

    耶律德光一死,契丹人更難在中原立足。萬一他們主動撤離,萬里江山可就立刻又失去了主人。到了那時,玩鷂子的劉知遠手擎“驅逐胡虜”的大旗,他符彥卿、高行週、杜重威等一眾曾經屈身事賊者,在對方面前連頭都抬不起來,又憑什麼跟對方去一道中原逐鹿?

    “阿爺您當初所做的決定,著實太倉促了!杜重威派去抄您後路那支兵馬,能不半路上自己散掉就已經燒高香了。怎麼可能攔得住高節度和您?”明知道此刻符彥卿早已把腸子都悔青了,符贏卻偏偏哪壺不開提哪壺,沒等父親的嘆氣聲淡去,就微笑著責備。

    如果同樣的話從長子符昭序的嘴巴里說出來,肯定又得把符彥卿給氣得暴跳如雷。然而換了女兒開口說,卻讓他臉上湧不起絲毫的怒容,只是跌坐在寬大的椅子上,繼續低聲嘆氣,“唉,誰說不是呢!為父我當初只是怕,只是怕長時間懸師在外,而家裡邊卻被宵小所趁!”

    有些話,他心裡明白,嘴巴上卻不願意說得太清楚。否則,恐怕會更讓自家大兒子難堪。如果當時家中有個靠得住人手的坐鎮,他符彥卿又何必向耶律德光求饒?雙方又不是沒交過手,從早年間的嘉山之戰,到後來的澶淵之戰,再到開運二年的陽城之戰,哪一仗,符家軍曾經讓契丹人占到過便宜?耶律德光憑著杜重威的十萬降兵,想逼走他符彥卿容易,想把符家軍圍困全殲,那幾乎就是癡人說夢!

    但是當時,符彥卿卻徹底亂了方寸。他不敢掉頭突圍,不是因為不相信麾下將士的戰鬥力,而是不相信自己被困的消息傳開後,長子符昭序能守好老巢。所以,他與高行週兩人一道向耶律德光投降了。降得非常無奈,非常委屈。然後,他從此就比漢王劉知遠矮了不知道多少頭!

    “所以阿爺您在當下,就更加惜名如羽!”符贏心裡,同樣知道自家父親當初之所以倉促就決定率部投降,其中很大原因是由於不放心哥哥。但是,她卻沒有繼續在這個話題上做過多引申。而是眨了眨眼睛,把重點轉移到今天的事情上來。

    “是啊,道義這東西,無形無跡,關鍵時刻,卻不亞於十萬雄兵!”符彥卿咧了下嘴巴,苦笑著點頭。“大晉開國皇帝石敬瑭,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雖然他當年認賊作父,是出於形勢所迫。並且燕雲十六州也非他一人所棄。然而他這個“兒皇帝”,卻從登基那一天起,一直窩囊到死。非但對我們這些領兵在外的節度使不敢高聲說話,就連被他一手提拔起來的下屬劉知遠,他也是只敢恨在心裡,卻在明面上不敢給與任何刁難!”

    “那劉知遠,不過是想做第二個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根本不理解父親和妹妹的良苦用心,符昭序忽然站了起來,大聲強調。

    “坐下!”符彥卿的臉色立刻又變得無比難看,豎起眼睛,沉聲喝令。“你只准聽,不准胡亂插嘴!”

    “阿爺您.....?”符昭序被喝了個滿臉通紅,梗著脖子,喃喃地頂嘴。

    “再敢多說一個字,剛才我對外邊說的那些話,就立刻生效!”符彥卿狠狠盯著他的眼睛,用極低,卻不容置疑的聲音補充。

    “倒是誰的孩子姓符啊!”符昭序嚇得打了個冷戰,不敢再多嘴,一邊努力將身體坐直,一邊小聲嘀咕。“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是外姓人呢!”

    “噗哧!”符贏非但沒被哥哥這句充滿挑釁的話語激怒,反而被說得露齒而笑,“當然是大哥的繩武姓符啊,妹妹我和夫君還沒孩子呢!即便有了,也得繼承他們李家的衣缽。對了,怎麼沒見繩武?我都回來差不多有小半個月了,他卻未曾拜見我這個姑姑!”

    “阿爺說男孩子不能嬌生慣養,送到軍中去歷練了!我已經派人去接,估計這一兩天就能回來!”聽妹妹說起自家兒子,符昭序身上的倒刺立刻全都軟了下去。笑了笑,低聲解釋。

    “這麼小就已經去了軍中?這點,倒是像極了當年的阿爺!”符贏想了想,低聲點評。臉上笑容,就像暮春時節的南風一樣溫暖。

    符昭序在別的方面也許不夠機靈,一涉及到家族繼承權,卻反應極為迅速。立刻用力點了點頭,大笑著說道:“長子長孫麼?自然需要求嚴格一些。不能當作尋常孩子來撫養。你呢,在李家過得還好麼?這兩天跟妹夫一道吃酒,看起來他對你極為敬重!”

    “我可是符家的女兒!”符贏的眼睛裡,有一絲痛楚迅速閃過。隨即,雙目又瑩潤如水。臉上的笑容,也宛若盛夏時的牡丹花般絢爛。

    符家的女兒,祖父是秦王,父親是祁國公,家族中名將輩出,軍中門生故舊無數。而他的公公李守貞,不過在去年剛剛才被封為天平軍節度使。全部實力都加在一起,也比不上符彥卿的一條大腿骨。

    娶了這樣的一個妻子,做丈夫的怎麼可能不當作神龕供起來?怎麼可能不敬愛有加?

    “那倒是!”符昭序根本沒看到自家妹妹的眼神變化,只是得意洋洋的點頭。“妹妹可是將門虎女。他李崇訓要是敢隨便寵愛小老婆,妹妹你根本不用向公婆告狀,直接拔出刀來砍了便是!”

    “你看你,這麼大了,說話也沒個正經!妹妹我怎麼可能是那種妒婦。《女則》和《女訓》,我可是自小背誦過無數遍的!”符贏輕輕吐了下舌頭,笑著否認。“咱不說這些,免得二妹和三妹將來找不到如意郎君。咱們繼續說正事,阿爺,剛才咱們說到哪裡了?”

    經她刻意拿親情一打岔,書房裡氣氛已經比先前溫馨了許多,符彥卿臉上的怒意,也早已消散近半。猛然間聽女兒問起先前的話頭,便笑了笑,低聲說道:“你這沒良心的,居然敢拿阿爺我當書僮使喚!也罷,誰讓老夫當初養而不教呢!說到你阿爺我甘心把脖子縮起來,放任劉知遠隨意施為的原因了。他是驅逐胡虜的大英雄,你阿爺我是屈身事賊的軟骨頭,見了面就自覺低了一頭,沒勇氣跟他相爭!”

    “阿爺您又故意考校我們!”符贏回過頭,嗔怪地白了自家父親一眼,低聲數落。“這些話,是剛才女兒我說的。您是成名多年的英雄豪傑了,怎麼可能如此消沉?”

    “我也覺得,阿爺斷然不會任由那玩鷂子的爬到自己頭頂上!”符昭序巴不得自家父親早日動手,所以無論聽懂沒聽懂妹妹的話,都大聲附和。

    “唉——!”符彥卿見了,忍不住第三次搖頭嘆氣。自家大女兒真的是男孩子就好了,符家也算後繼有人。可她偏偏不是,平白便宜了那個姓張的,對方還未必真的會拿她的智慧當回事!

    “阿爺您嘆什麼氣,大哥和我猜錯了麼?”符贏睜開大大的眼睛,滿臉無辜。

    “行了,收起你那套鬼把戲吧。我就知道這事兒瞞你不過!”符彥卿看看兒子,又比比女兒,繼續苦笑著搖頭。“既然已經被劉知遠搶先一步,拿走了首義大旗,此刻咱們符家最好的選擇,就是以不變應萬變。下手去半路截殺二皇子,則屬於昏聵到無法再昏聵的招數,損人且不利己,腦袋被驢踢了的人才會想出來。只是可惜了馮莫.....”

    “他可是您親自派出去的!”符昭序不肯承認自己腦袋有問題,梗著脖子,快速提醒。

    “為父我派他去查驗二皇子真偽,卻沒命令他動手搶人!”符彥卿看了他一眼,冷笑著強調。“不過這樣也好,至少他以自己的性命,證實了二皇子的身份為真!”

    “您是說,二皇子是假的?”符昭序恍然大悟,一躍而起。

    “坐下!”符彥卿低聲呵斥,隨即冷笑著搖頭,目光裡頭充滿了嘲弄,“我沒說過!也許應該是真的吧,管他呢!硬要說是真,肯定能找出許多證據來!其實,真也好,假也好,就看大夥願意相信哪個罷了!”

    “那,那劉知遠當然願意相信他是真皇子!別人又無法靠近,怎麼可能證明他是假的?況且馮莫還曾抱過他,斷然不會認錯了人!”符昭序瞪圓了眼睛,語無倫次地嚷嚷。幾乎未能理解自家父親所說的每一個字。

    “是啊,為父我其實正巴不得,劉知遠早些擁立二皇子登基呢!”符彥卿又看了他一眼,說出來的話,愈發顯得高深莫測。

    “您是說,您是說,您,您希望劉知遠做曹操。然後,然後咱們再,再想辦法向二皇子要衣帶詔。做,做劉備或者馬騰?!”符昭序的心思轉得太慢,根本無法追上自家父親的節奏,兩眼發直,說出來的話也變得結結巴巴!

    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解釋。既然符家已經背負不起“弒君”的惡名,乾脆就暫時選擇袖手旁觀,成全劉知遠挾天子以令諸侯的念頭。待劉知遠志得意滿,準備“劍履上殿”的時候。再與新君暗中取得聯繫,關鍵時刻,給與奸臣致命一擊。

    梨園的戲曲裡頭,馬騰和劉備,就得到過漢獻帝的衣帶詔。曹操也曾被劉備等人逼得狼狽不堪,名譽掃地。所以這個解釋,在他看來已經非常完美,完美得幾乎接近了正確答案。

    然而,現實卻是無情的。符彥卿只用一句話,就讓自家兒子再度灰頭土臉,“你以後,還是少跟那些梨園子弟來往為好。別忘了莊宗陛下是因何失國?!”(注1)

    隨即,不管兒子的失魂落魄,他快速將面孔轉向符贏,雙目之中,充滿了期待,“你教教他,為父因何希望劉知遠早點輔佐殿下登基!”

    “您老高瞻遠矚,女兒我只能勉力一猜,至於準與不准,卻是難說!”符贏分明躍躍欲試,耐著哥哥的面子,嘴巴上卻謙虛至極。

    “沒關係,這裡有沒外人!你就當咱們父女三個隨便閒聊好了!”符彥卿笑了笑,低聲強調。

    “那女兒就斗膽了!”符贏輕輕蹲了下身,給父親和哥哥行禮。然後緩緩站直,緩緩在來回踱步,同時用極低的聲音剖析,“第一,挾天子以令諸侯之策雖然高明,卻是拾前人牙慧,效果未必如他劉知遠自己期盼的那樣好。其二,天下豪傑敬畏劉知遠,敬畏的是他敢帶頭去對付契丹人,卻未必敬畏他敢把二皇子玩弄於股掌之上!至於第三......”

    又緩緩走了幾步,她的身影被透入窗口的日光一照,竟是出奇的雍容華貴,“我記得小時候聽人說,汴梁城裡曾經有一家做古玩字畫的百年老店,叫做“崇文齋”。生意在整個大晉,原本也稱得上首屈一指。可是有一天,店裡卻有幅王右軍的真跡,被人發現可能是贗品。然後當時的鄭王,也就是被契丹人抓走的那位倒霉天子,就親手去抄了這家店。將店主的三世積聚,盡數掠為己有。整個汴梁,卻人人都認為鄭王此舉抄得天公地道,根本沒有誰替店主一家喊冤!”

    注1:莊宗,即後唐莊宗李存勗。其繼承了李克用的家業之後,奮發圖強,北卻契丹、南擊朱梁、東滅桀燕、西服岐秦,一步一步使得晉國逐漸強盛起來。然而卻因為沈迷於看戲演戲,導致朝政混亂,最後眾叛親離,自己也死於所寵信的優伶之手。
V123210 發表於 2017-2-19 15:03
    第三章眾生(七)

    話音落下,書房內立刻一片沉寂。

    符彥卿的身體仰靠在胡式椅子背兒上,閉著眼睛,面色潮紅,胸口不停地上下起伏。

    符昭序則將嘴巴張得老大,兩隻眼睛直勾勾地看著自家妹妹,彷彿面前這個女子是他此生初見一般。

    他沒想到,自家父親看似聽天由命的行為背後,還隱藏著這麼深奧很辣的後手。

    他更沒有想到,自己根本看不清楚的東西,在妹妹符贏眼裡,卻是毫末必現。

    崇文齋只賣了一件王右軍的贗品,便落了個全部財產被抄沒充公的下場,整個汴梁沒有任何人覺得他冤枉。

    如果劉知遠擁立上位的二皇子被證明是個假貨呢?

    契丹人怎麼會那樣笨,居然不懂得斬草除根的道理,硬是讓兩個皇子在押解途中悄然走失?

    瓦崗寨的強盜怎麼運氣如此之好,隨便從死人堆裡翻出個被砸破腦袋的小胖子,就恰恰翻出的是失踪多時的二皇子石延寶?

    韓樸和郭允明南下的時機怎麼如此之巧,居然剛剛率部偷偷渡過了黃河,就恰恰從瓦崗賊手中認出了已經失去記憶的二皇子?

    二皇子的記憶力怎麼如此古怪,早不恢復,晚不恢復,剛剛脫離瓦崗群賊之手,就立刻想起了他自己是誰?

    .......

    有一件巧合是運氣,有兩件巧合是上天眷顧,可若是如此多的巧合都發生在一起,都與同一個人息息相關。那個落入劉知遠手中的二皇子,怎麼可能是真的?

    退一萬步講,即便所有巧合都是命中註定,老天爺就是看著玩鷂子的劉知遠順眼,那個胖胖的傻子就是二皇子本人!手握重兵的各方諸侯又不是傻子,憑什麼有如此多的疑點不抓住大做文章?

    隨便抓住一個疑點都能掀起遮天巨浪,他們怎麼可能老老實實地承認二皇子的身份為真?!怎麼可能任由劉知遠爬到所有人頭上,挾天子以令諸侯?

    如果那樣的話,就根本不會有著數十年兵戈!

    自打朱溫篡唐之後,中原這地方,規則便是皇帝輪流做,明年到我家!

    哪怕二皇子身份沒有任何疑點,諸侯們都不會讓劉知遠遂了心願。更何況所有漏洞都端端正正地擺在了明面兒上!

    只要抓住一件以贗品充當真貨的行為,就可以理直氣壯地抄沒了百年老店崇文齋。

    同理,只要抓到二皇子身上的一個疑點,同樣也可以認定此人乃劉知遠故意找人冒名頂替!

    到那時,只要順勢一推,劉知遠就立刻名譽掃地。他帶頭驅逐契丹人所獲得的道義優勢,也必將在瞬間蕩然無存!

    他的聲望與帳下兵馬的士氣,就會被再度拉到與其他諸侯相同的高度。想要做這片江山的主人,就必須憑著武力跟諸侯們一家家去死磕,再也不可能妄想著白撿便宜!

    這姜,到底還是老的辣!

    在想清楚了以上問題的一剎那,符昭序對自家父親,崇拜得幾乎無以復加。

    然而,就在下一個剎那,他就立刻開始慶幸,好在自家妹妹是個女兒身!

    如果符贏也是個男子漢,以她的智慧、心機及在這個家中的受寵程度,繼承權還有別人甚麼事兒?

    恐怕自己雖然身為長子,卻也只有對她俯首帖耳的份,根本沒有資格與之相爭!

    “贏兒,你在李家一直過得還好吧!有什麼事情,沒必要憋在心裡!入幫不方便跟為父說,就跟你娘私下里念叨唸叨。咱們符家的女兒,可不是專門生下來給人家欺負的!”正當符昭序惶恐莫名的時候,耳畔,卻又傳來自家老父的聲音,隱隱帶著一縷發自內心的無奈。

    “怎麼可能不好?您多慮了,真的!我可是您的女兒!”妹妹的回答音也隨即傳來,聽上去輕鬆而又愉悅。

    符昭序悄悄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強笑著抬起頭觀望,恰恰看見符贏那花一樣絢麗的笑容。

    而老父的面孔上,卻明顯帶著幾分愧疚。搖搖滿頭華髮,低聲說道:“當初我心中方寸大亂,很多事情都沒來得及考慮周全。現在回想起來,其中最不該的,恐怕就是倉促把你給嫁了出去!嗨!真是造化弄人!”

    “阿爺,您說這些做什麼?難道我還能真的一輩子守在您身邊,做一個老姑婆不成?!”符贏笑了笑,臉上一瞬間又露出了幾分出嫁前的嬌憨,“夫家對我很好,公公和婆婆也都同情答理。不會故意刁難人。況且哥哥剛才不是也說過了麼,崇訓他,崇訓他待我一向敬愛有加! ”

    “他居然也長著眼睛?”符彥卿將身體直起來,用眼皮夾了一下長子,不屑地搖頭。

    “我.......”無緣無故又挨了迎頭一悶棍,符昭序冤枉得幾乎當場吐血。“我的確看到妹夫對妹妹不錯了!不光是我,咱們家很多人都看到了。那李崇訓甭看長得人高馬大,卻是難得的溫和性子。從來都是不笑不說話,無論見到誰都主動搶先打招呼。每次提起妹妹來,他,他連眼神都會變得特別溫柔......”

    “行了!”符彥卿滿臉疲憊地揮手,“你也甭替他說好話了。他的那些伎倆,都是你阿爺我當年玩剩下的!”

    說罷,又快速將目光轉回符贏,“回去後讓崇訓告訴你公公,他的信,我仔細看過了。一切都沒問題,就依照他信上說的辦。咱們符家的商隊,過幾天就會啟程。無論是皮革、鐵器還是戰馬,都會加大對他那邊的供給。至於價格,他也可以讓雙方的掌櫃們再度面對面商量!”

    “謝謝父親大人!”符贏知道老父是在變著法子補償自己,笑了笑,蹲身行禮。

    “自家人,不必客氣!”符彥卿抬了下手,笑著吩咐。在緩緩放下的小臂瞬間,他竟然感覺有上萬斤重。

    秦王符存審的孫女,祁國公符彥卿的女兒,嫁入剛剛崛起的李家,原本就是下嫁。更何況,贏兒是個名副其實的將門虎女。夫妻雙方的家世和本領,相差都如此懸殊,這樣的婚姻,怎麼有可能幸福?

    而當初自己之所以答應了李守貞的求親,卻只是倉促之間,想多結一個外援罷了。而現在看起來,這個外援非但不可能給符家予任何實際上的支持,並且很有可能,將來會成為符家一個擺脫不了的負累!

    這些東西,符彥卿自己只要靜下心來,稍稍看得仔細些,便清清楚楚。才智不亞於他自己的符贏,怎麼可能視而不見!

    但是,此番偕丈夫歸寧,她卻依舊滿臉幸福的做初嫁少婦狀。依舊變著法子彌合父親和哥哥之間的矛盾,依舊想方設法討老父和娘親的開心。她自己在夜深人靜是流下的眼淚,又將要用多大的鬥來稱量?

    想到這兒,饒是符彥卿的心腸早已被崢嶸歲月磨得麻木不堪,卻也禁不住湧起了幾分酸澀。笑了笑,起身走到牆邊的書櫃前,用力拍了幾下機關,從一排自動挪開的典籍後,默默掏出了一塊表面鏨著蒼狼圖案的鐵牌。然後,又默默將典籍恢復如初,轉過身,走到女兒面前,將鐵牌輕輕地放在她的手裡。

    “這是你祖父當年所佩之物,乃你曾養祖父的晉王殿下親手所製。當初他膝下十三太保,每人都有一面。你拿著,貼身收好。將來如果遇到什麼揭不開的大麻煩,無論什麼情況,都可以將它舉起來。屆時說不定有人會認得,能僥倖保護你一時平安!”(注1)

    “這,這太貴重了。女兒,女兒不敢收!”符贏被嚇了一大跳,趕緊將鐵牌往父親手裡推。

    符彥卿卻張開大手,當著長子符昭序的面兒,將鐵牌再度鄭重按進女兒的掌心,然後用力將對方的手指一一合攏,“叫你拿著就拿著,如果符家的兒子也需要此物來保命,那符家存在不存在,早就沒了意義!記住,貼身收好,可以傳給兒子,卻不可以傳給夫婿。”

    “謝謝阿爺!”符贏的眼睛中,緩緩閃起幾點淚光。將握著鐵牌的手抽回,然後緩緩下拜。

    “行了,你們兩個下去吧!我今天累了,且去睡個回籠覺。就不跟你們倆個一道用飯了!”符彥卿又揮了揮手,倒退著坐回椅子,臉上的神情,竟然如同剛剛打了一場戰役般疲憊,“讓你哥送你出去,順便也代表咱們符家再去見你夫婿一面。畢竟他是咱們符家的女婿,難得回來一次,咱們符家不能過於慢待了!”

    “是!阿爺您休息,我跟哥哥改天再來看您!”符贏低低的答應了一聲,給猶在發楞的符昭序使了個眼色,帶著他緩緩退出了書房。

    剛以一開自家老父的視線範圍,符昭序立刻就恢復了活力。也不顧還有丫鬟就跟在兩人身後,低下頭,涎著臉道:“你今天可是賺大了。九太保的蒼狼鐵牌呢!算上今天,我才只看過三次。一次是小時候,一次是在阿爺的壽宴上。”

    “我只是暫且替阿爺收藏一下,等下次再歸寧時,自然會想讓娘親轉交給他老人家!然後,他們自然還會再傳給你! ”符贏抬頭看了看哥哥的臉色,淡然回應。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我只是有點羨慕你而已。”符昭序臉色一紅,趕緊用力擺手,“當年的十三太保,是何等威風凜凜!眼下咱們中原各鎮節度使,幾乎沒有一家跟他們幾個不存在莫大淵源。阿爺把他給了你,你若再是個男兒身。嘖嘖,持此牌在手,誰敢不讓你三分。今後天底下無論發生什麼... ...!”

    “哥哥錯了!”話音未落,符贏已經收住了腳步,正色打斷,“今後別人讓不讓我三分,不在這面鐵牌,也不在已故多年的晉王。而是在你,在符家!哥哥,不是做妹妹的說你。你如果能幫阿爺把這個家撐起來,無論我嫁給誰,都可以直著腰說話。若是阿爺百年之後,你卻還是今天這幅德行。有沒有這塊鐵牌,恐怕妹妹我最後的結果都是一般模樣!”

    說罷,也不給自家哥哥思考和反駁的時間。帶著自己的貼身婢女,快步離去!只留下祁國公府衙內軍指揮使符昭序,呆呆地站在原地,半晌發不出任何聲音!

    注1:晉王李克用共有十三個兒子,除了李存勗之外,其他十二位都是養子。這十三個兒子個個驍勇善戰,替他打下了大片疆土。其中符彥卿的父親李存審排第九。其死後多年,才在符彥卿的二哥符彥饒力主下,全族恢復了原本的姓氏。
V123210 發表於 2017-2-19 15:05
    第四章撲朔(一)

    “高祖聖文章武明德孝皇帝,姓石氏,諱敬瑭。乃漢相萬石君奮公之三十一世孫也。石氏侍漢至忠至勤,出將者七、為相者四,富貴綿延四百餘載而不絕。及漢運衰,魏晉相代,石氏為避禍而北遷,徙居雲中.......”

    一輛寬大舒適的馬車上,小肥捧著卷石氏宗譜,搖頭晃腦。書上的字很複雜,句讀也非常繁瑣。因此他背著,背著,舌頭就開始打結,“晉王李克用起於雲、朔之間,憲祖孝元皇帝策馬相從,每戰必先,不畏矢石。孝元憲皇帝諱,紹雍番,字臬,捩雞......”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坐在他對面矮几後的郭允明噴出一口茶水,大聲咳嗽不停。半晌後,才紅著臉,喘息著糾正,“天吶!是誰只管把你給養得白白胖胖,卻不肯請個先生替你開蒙?句讀是這麼斷的麼?紹雍,紹雍是令曾祖父的名諱,他叫石紹雍,番字,指的是他的沙陀名字。李克用出自沙陀,他的部將也每人都有個沙陀名字!令先祖和族人久居塞上,沙陀名字叫做臬捩雞,所以這句該斷為,孝元憲皇帝諱紹雍,番字臬捩雞!”

    “噢——!”小肥訕訕地答應了一聲,然後繼續埋頭苦讀,“孝元皇帝紹雍,番字臬捩雞,有,有經遠大,大略事後,唐武皇及莊宗,累立戰功,與,與周德威,相亞歷平、洺二州,刺史薨於任,贈太傅......”

    “停住,停住,停住!”郭允明忍無可忍,長身而起,指著小肥的鼻子大聲咆哮,,“你是不是故意的啊?這都多少天了,連兩頁紙都沒背完?句讀,句讀,不知道句讀就問,別瞎蒙!連剛入縣學的孩子都比你強!”

    “我,我沒學過!”小肥被數落得面紅耳赤,非常慚愧地將宗譜遞給對方,虛心求教。唐武皇和莊宗,不是兩位皇帝麼?他們難道不能連在一起讀?”

    “是後唐,大唐社稷絕於朱溫。李存勗雖然復國號為唐,但畢竟是賜姓為李,不是正經的隴右李家!”郭允明一把奪過宗譜,氣急敗壞。“算了,我念,你一句句跟著。今天如果背不完這頁,就別想吃飯!”

    說罷,也不管少年人抗議不抗議,捧起宗譜,大聲讀道:“孝元憲皇帝紹雍,番字臬捩雞,有經遠大略,事後唐武皇及莊宗,累立戰功,與周德威相亞。歷平、洺二州刺史,薨於任,贈太傅......”(注1)

    “孝元皇帝紹雍,番字臬捩雞,有經遠大略......”小肥耷拉著腦袋,有氣無力地跟隨。

    他不是個聰明學生,郭允明也不是個有耐心的老師。所以自打渡過黃河以來,二人幾乎每天都因為讀書的事情,而鬧得極不愉快。今日之事,不過是每天例行一幕的機械重複。

    “聖文章武明德孝皇帝生於洺州,將誕之日,有白虎嘯於高崗。相士卜得上上大吉之卦故憲宗甚喜之。出入皆攜其同行,戰陣亦置於旗下.....”郭允明皺著眉,冷著臉,痛苦不堪。

    “聖文章武明德孝皇帝生於洺州,將誕之日,有白虎嘯於高崗.......”小肥將面孔偷偷轉向車廂壁,不屑地撇嘴。

    凡當過帝王的,出生時必有祥瑞。這一套已經用了上千年了,居然還繼續在用,並且還有人相信。怪不得一路上所見,大多數百姓都衣衫襤褸。而穿梭於市井中的和尚們卻個個肥頭大耳,肚皮滾圓......(注2)

    “撇什麼嘴?他可是你祖父!有你這樣做人家孫兒的麼?”郭允明眼尖,立刻察覺到了小肥的溜號行為。將宗譜捲起來,狠狠在他腦袋上磕了一下,大聲呵斥。

    “我還是你的主公呢!”小肥吃痛,手摀著額頭怒氣沖衝。

    孫兒對著自家祖父的光輝事蹟撇嘴,乃為不孝。而臣子敲打主公的腦袋,則為不忠。哥倆個,算是半斤正對八兩,誰也沒資格說誰。

    “你,你這個無賴頑童!”郭允明被頂得身體打了個趔趄,卻從邏輯上,找不出對方的任何錯誤,頓時愈發地火冒三丈。

    自打離開漢王府出仕之後,他幾曾被人如此頂撞過?更何況對方不過是他隨手撿來的一個野孩子,並非什麼真的鳳子龍孫?

    氣急敗壞之下,郭大長史本能地就想動用一些非常手段。然而,還沒等他轉過身走都車廂門口,小肥懶洋洋的聲音,卻又在他背後響了起來。“這可是已經過了潞州了,用不了幾天,就能抵達太原。你現在動了我的人,沒準兒就會傳入漢王耳朵。到時候,他老人家會認為你殺伐果斷呢,還是覺得你行事無狀,居然故意給外人留下了可疑把柄?”

    “你......”郭允明立刻收住腳步,鐵青著臉回頭,“你不要逼我!”

    “孤不逼你,你也別逼孤。咱倆好說好商量!”小肥沖他聳了聳肩,擺出一幅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你明知道孤讀書少,又何必讓孤背這難的東西。咱們弄得簡單點兒,不是對彼此都好麼?你且來看.....”

    說著話,他走到矮几前,從郭允明喝過的皮壺裡,倒出幾滴水於左手心。然後再用右手食指蘸著,與光滑的矮幾面兒上慢慢勾畫。

    “我們石家,是漢代名相石奮之後。魏晉期間為了躲避戰火,遷徙到雲中一帶。唐末追隨晉王李克用,戰功顯赫。我的曾祖父叫石紹庸,跟周德威齊名。我估計是自誇的。周德威這個人,我聽說過。但石紹雍這個名字,我卻是最近才第一次聽聞!他做過,做過洺州刺史,在任上生下我祖父石敬瑭......”

    只用了幾個簡單地名和人名,曾經令他和郭允明二人都焦頭爛額的宗譜,就變得無比清晰明朗。

    郭允明見了,心中暗吃一驚,皺了眉頭,低聲道:“怎麼能弄得如此粗疏?萬一別人當面試探......”

    “你別忘了,我腦袋受過傷,能想起這些來,已經非常不容易了。”小肥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對郭某人的擔憂不屑一顧,“這件事早就傳開了,天底下幾乎任何人都知道。一個曾經被鐵鐧打成傻子的人,怎麼可能記得住整捲的族譜,還能做到毫釐不差?那豈不是恰恰證明了,我是個贗品,是漢王故意找來的放羊娃,提前背熟了石家族譜,以欺騙全天下的英雄豪傑!”

    注1:這幾句話出自舊唐書,酒徒拿來當石家族譜內容,屬於小說家偷懶,勿怪。

    注2:唐末及五代,因為政治動盪,官府對民間控制力單薄。佛教與各類騙子都大行其道。這些人非但四處招搖撞騙,造成國家賦稅的大量流失。並且還試圖染指政務,製造動盪。後周世宗柴榮即位後,果斷下令限制佛產和僧尼人數,國家財政情況立刻大幅好轉。
V123210 發表於 2017-2-19 15:06
    第四章撲朔(二)

    有道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郭允明日日想著如何把小肥裝扮成如假包換的石延寶,如何讓小肥對著石家的祖宗來歷和兩位皇帝陛下的“豐功偉績”瞭如指掌,卻恰恰忘了,過尤不及這個道理!

    甭說小肥曾經頭部受過重傷,即便他是個沒有任何毛病的正常人,十四、五歲年紀上,也不可能將自家族譜背得滾瓜爛熟。更何況,石家族譜裡邊,很多內容完全是石重貴當年仗著皇帝的身份自吹自擂,跟真正的史實一點兒邊兒都不沾。

    然而想讓郭大長史在一個半大小子麵前,承認他自己考慮不周,也純屬與虎謀皮。只見此人裝模做樣地皺緊眉頭,沉吟半晌,才非常勉強地說道:“這話聽起來的確有些道理。但是你想得依舊太簡單了。你既然是石家之後,令祖和令尊當年的事蹟,平素在家裡,身邊的人多少也會說給你聽!你可以知之不詳,卻不應該毫無印象,更不應該張冠李戴。還有,你的親外公張從訓,曾外公李存信,當年可是赫赫有名的英雄豪傑。如果連他們做過些什麼,你都一點兒都不清楚,誰敢相信你是真正的二皇子!”(注1)

    “我本來就是假的,只能盡可能弄得像,卻無論怎麼努力,都不可能一點兒破綻都沒有!”小肥笑了笑,坦率承認。“但是,我曾經頭部受傷,有些破綻,自然就不能稱為破綻了!”

    “一個藉口罷了,不能沒完沒了地用!”郭允明瞪了他一眼,低聲冷笑。

    “總比沒有藉口要強!至於祖輩們的豐功偉績,你可以說給我聽,比起死記硬背不是強得太多?”小肥對此早有準備,又笑了笑,鄭重提議,“把你知道的,用最簡單的方式講給我聽。不必弄得太文縐縐,也不必說得太仔細。有個大概輪廓就行了。我相信,其他人未必比你知道得更多!而你所知道的,也恰恰是其他人通常都記得的。更是我作為二皇子石延寶,平素最容易聽到的!”

    “要是別人所問的問題,超過這個範圍呢?”郭允明不願如此敷衍了事,皺著眉頭反問。

    “一旦超過了這個範圍,我就可以直接說不知道。反而比事無鉅細都一清二楚,來得更為真實!”小肥聳聳肩,抬手再度指向自己的腦袋。大部傷上都養好了,但頭根之下,卻留著一個明顯的傷疤。無論他怎麼梳理,都無法將疤痕藏起來,

    “你倒是不傻!”郭允明的眉頭猛地往起跳了一下,撇著嘴奚落。

    “我只是頭上受過傷而已!”小肥聳聳肩,笑著強調。隨即,又收起笑容,正色補充道:“還有,從今往後,別老像防賊一樣防著我,也別老覺得我存心要壞你的事。已經走到漢王的地盤上了,壞了你的事,對我有任何好處麼?難道漢王還會因為我故意在他面前自暴身份,就放我平安離開?那隻會讓我死得更快而已!換句話說,咱倆現在就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跑不了我,也蹦不了你!不如暫且聯起手來,把假貨弄得天衣無縫!”

    “你可真的不傻!”郭允明愣愣地看了他半晌,然後笑著重複先前的話,只是語氣跟先前已經大不相同。

    他長得眉清目秀,稱得上是個英俊書生。只是雙目當中的陰毒之氣太重了些,連大笑時,都好像在暗暗發狠。

    小肥被他的笑容弄得有些不舒服,舉起右手,大笑著說道:“凡是死過一回的人,通常都更加惜命,我也不能例外!是暫且聯手蒙混過關,還是繼續互相敵視,一路僵持到底,全憑你一言而決!”

    “聯手!”郭允明的眉毛迅速跳了跳,果斷舉起右掌跟他在半空中輕輕相擊。

    “那你還得答應我幾件事!”好不容易從對方手裡搶回了一絲主動,小肥立刻將其發揮到最大,“第一,不要把韓重贇曾經試圖幫我逃走的事情,捅到漢王面前。他父親跟你同在武英軍,一武一文,害了他,對你並無任何好處!”

    “我本來也沒打算追究此事,用不到你來做好人!”郭允明看了他一眼,輕輕撇嘴。

    小肥淡然一笑,繼續說道:”“第二,就是讓瓦崗寨的這些人,有個合適去處。雖說我一直對外宣稱,他們是我的親衛。但是假如我真的拿他們當親衛帶在身邊,估計用不了兩個月,他們就會死得一個不剩!”

    “有些難度,但也不是不可能!我需要一個個安排,不能忽然間全都放走。否則,漢王那邊,我也不好交差!”郭允明又皺緊眉頭,上下打量少年人許久,最終決定實話實說。

    此地距離太原已經不到十天的路程,繼續對抗下去,對雙方都沒有好處。所以還不如暫時穩住眼前這個難纏的小胖子,也好安安生生地將他送到漢王面前。。

    “我也沒要求你立刻兌現。但我會想辦法盯著你!看你到底做還是沒做!”小肥也拿出一幅做生意的刻薄勁兒,冷笑著補充。

    他越是這樣,郭允明反而越不敢拿他當個孩子。又仔細斟酌了一番,用力點頭,“沒問題,你儘管偷偷盯著。不過是幾個嘍囉而已,只要不離開河東,他們就翻不起什麼風浪來!你還有什麼要求,儘管一塊說。別東一件,西一件,沒完沒了!”

    “還有,就是你那天在黃河邊答應的事情,請盡快兌現!”小肥稍稍低下頭,認真地看著對方的眼睛,“剩下的,就是最後一件事情了。教我讀書寫字,教我皇家禮儀,並且幫我了解眼下天下大勢、時局變化。就像真正輔佐一個皇子那樣,而不光只是為了弄虛作假!”

    “你——?”郭允明的眼神瞬間變得極為明亮,白淨的面孔上寫滿了不屑。“你學這些做什麼?郭某又憑什麼要教你?!

    “憑你需要這份功勞!”小肥坦然地看著他,目光不再做任何閃避,“你不想這輩子都只做一個長史。你迫切需要引起漢王的關注!而我在漢王面前表現得好壞,將直接關係著你這番功勞的大小。我不需要你教一輩子,剩下的路程,我只需要你在剩下的路程中盡心盡力,不論還有幾天。等進了太原城,咱們倆的師徒關係就徹底終止。今後誰都不要再提起!”

    “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郭允明撇著嘴,大聲冷笑。同時用刀子一樣的目光,在小肥眼底反复挖掘。

    除了對知識的渴望,他只挖掘到了深深的不甘。不甘心受命運的擺佈,不甘心這輩子的生死榮辱,皆操縱於在他人之手。不甘心自己親近的人死於非命,卻無能為力。不甘心......

    這個眼神他很熟悉,正如他當初少年時。郭允明忽然覺得眼前的一切都變得非常有趣,有趣得他幾乎要笑出淚來。

    “我可以教你,但是所有東西都只教一次!”迅速抬起手,在眼角處揉了一下,他的聲音忽然充滿了愉悅,“至於能學到多少,看你自己的本事。此外,每天咱們倆的首要任務,還是熟悉石重貴家族的掌故,就像你先前謀劃的,我說,你聽,然後將其努力記在心裡!”

    “成交!”小肥再度揮動右掌,與郭允明的右手重重相擊。既然已經墜入了天羅地網,無路可逃。他不妨就繼續大步向前,說不定,有機會將蒼天捅出一個窟窿來。

    “現在就開始!”感受到對方的決然,郭允明開心地大笑。雙頰之上,露出幾分病態的昏紅。

    自從來到這世界上,他就沒得到過任何善意!

    他,憑什麼用善意對待別人?

    休想,無論是誰,都休要痴心妄想!

    主客二人暫且放棄彼此之間的敵意,開始認真地聯手弄虛作假。效果無疑比先前好了許多。很快,大晉僅有的兩仁皇帝,石敬瑭和石重貴家族的基本脈絡,就被小肥弄了個清清楚楚,然後牢牢地刻在了心底。有關兩位皇帝,以及兩代皇后家族的概況,事蹟,也由郭允明按照說故事的方式,一點點填進了小肥的肚子內。

    進步更快的,則是小肥在識字、斷句以及對天下局勢的了解方面,速度簡直可以用一日千里來形容。馬車還沒等抵達沁州境內,他已經基本能看得懂郭允明於沿途所收集的大部分邸報。再也不是先前提起身外世界來,就兩眼一片呆滯的模樣。

    如果就這樣順風順水地走到太原,郭允明甚至相信,只要自己不去拆穿,小肥這個二皇子絕對能以假亂真。然而,人生不如意事卻十之八()九。就在二人的馬車剛剛駛過一道木橋的剎那,四下里,忽然又響起了天崩地裂般的吶喊聲,“救駕!”“救駕!”“殿下勿慌,我等前來救你了! ”(注2)

    “又來了,這是第五波!”小肥厭倦地放下紙筆,衝著郭允明輕輕搖頭。“你家漢王連自家門口都沒清理乾淨。想要問鼎九州,恐怕難度相當的大!”

    “時候未到而已!”郭允明不屑地推開矮几,手按刀柄,緩緩站起。“時候一到,如風掃殘荷!太行山綿延不下千里,我家漢王先前只是河東節度使,怎麼可能管得了那麼寬?!”

    話雖然說得豪氣,他的耳朵,卻開始不停地顫動。努力捕捉外邊傳進來的每一個聲音,無論高亢還是單弱。

    情況非常不對勁!這已經是馬車渡過黃河之後,第五波前來“救駕”的山賊了。無論從次數,還是數量,都遠遠超過了他事先預估。雖然漢王這邊也早有準備,派出了足足一個指揮的騎兵前來接應。但連續幾次廝殺過後,將士們也早就人困馬乏。(注3)

    “半渡而擊!他們的時機把握非常好!”天天聽著喊殺聲趕路,小肥在軍略方面,也大有進步。非常有耐心地陪同郭允明一道側著耳朵聽了片刻,又笑著提醒。“這條河雖然不寬,卻足夠擋住戰馬。而此刻你手下的人還有一大半兒在河對岸,橋這麼窄。他們越是著急,恐怕越不容易趕過來支援!”

    “少說兩句,沒人拿你當啞巴!”郭允明聞聽,臉色頓時大變。推開車門,一縱而出。“別指望有人會真心來救你。如果無法平安脫身,我保證,他們第一個要殺掉的就是你!”

    “我知道!”小肥拎起一個臉盆,擋住要害,追上去,將身體探出車門。“當日在黃河南岸,如果你無法脫身的話,第一個要殺的也肯定是我!”

    注1:李存信本姓張,被李克用收為養子,才改姓李。到了其子張從訓這輩兒,又將姓氏改了回來。

    注2:潞州位於是現在的山西長治市,為太行山、太嶽山所環繞,屬於水源豐富地區。大小河流眾多。

    注3:指揮,如前文所注,五代時軍制單位。一個指揮的騎兵,人數為四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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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撲朔(三)

    “回去!”郭允明的身體晃了晃,扭過頭來大聲命令。

    被小肥一句話揭了老底兒,他卻沒功夫跟對方斤斤計較。撥轉坐騎,直奔身後不遠處的木橋。先揮刀砍翻了兩名堵在橋頭驚慌失措的兵卒,隨即,舉起血淋淋的刀鋒,大聲喝令:“各都將士,以番號順序,逐次通過。爭路者斬!遲疑不前者斬!臨陣脫逃者斬!過橋後不聽從指揮者,斬!”

    一口氣說了四個斬字,揮落刀鋒,轉身而回。緊跟著,低沉的號角聲就在馬車旁響了起來,“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將主帥的決斷,瞬間傳遍河谷兩岸。

    擁擠不堪的木橋上,秩序立刻為之一肅。各都兵卒迅速想起了自己的番號,或者加速沖過橋面,或者將坐騎和身體貼在了護欄上,為其他袍澤讓開了道路。

    已經過了河一眾將士,也在幾個都頭們的組織下,陸續穩住心神,將蜂湧而至的山賊草寇頂離橋頭。他們都是受過嚴格訓練的精銳,單獨拉出來任何人的戰鬥力都比前來偷襲的對手高出了數倍。很快,就在橋頭到馬車之間,清理出來了一個六丈方圓的空心軍陣,將小肥和他身邊的一眾瓦崗豪傑們,虛虛地圈在了中央。

    “趕緊回車裡去!你剛才說得對,來者不是個善茬子!”又揮舞著血淋淋的鋼刀鞏固了一下防線,郭允明再度大聲命令。

    “沒事兒,他們的最後目標才是我!”小肥衝著他笑了笑,沒心沒肺地說道。

    這幾天耳朵裡灌滿了石敬瑭、張從訓和李存信等人當年的輝煌戰績,令少年人對行伍之事興趣大增。正夢想著將來若是有機會,一定要去戰場親自感受一番,對面的“救駕者們”們,便給他送了個大枕頭來!

    敵軍的人數眾多,但組織非常混亂。很有可能,不是來自同一座山寨。不知道是哪位節度使花費了巨大血本兒,居然能將他們全都捏合在了一起,共同來營救即將落入虎口的“二皇子”。

    反觀“自己”這邊,軍容軍紀就好出許多。只憑著幾個來回縱橫馳騁的騎陣,就令對手輕易無法靠近橋頭。只是騎陣的厚度,實在太單薄了些。並且每每將衝上前的敵軍殺退一次,就會變得愈發單薄。

    “這樣下去,恐怕抵擋不了多久!”完全以局外人身份,小肥暗暗地得出結論。不是內行,但好歹也算曾經得到過瓦崗二當家的嫡傳,他相信自己的判斷與事實相差不會太原。。

    “殿下,我叫你回去!你到底聽見沒有?!別自作聰明。”正看得高興,卻又聽見郭允明的聲音傳了過來,如寒冬時節的烏鴉一般噪呱,“這裡距離太原不過六七天路程,即便他們這次僥倖得手,也很快就會被漢王再派兵追上。到時候,難免玉石俱焚!”

    機會如此難得,並且非常有可能是這輩子最後一次。小肥怎麼肯依照他的命令躲回車廂?只是將胖胖的身體往門內縮了縮,用銅盆擋住自己的胸口和小腹,搖著頭道:“我原本也沒指望他們能夠得手啊。但看熱鬧的不怕事兒大。你們兩家打得如此熱鬧,要是連個喝彩的都沒有,那多沒意思?”

    “你.....”稍稍愣了片刻,郭允明才終於正確理解了小肥此刻的心態,恨得咬牙切齒,“你倒是看得開!但也別高興得太早。,坐山觀虎鬥,得有坐在山頂上的實力。而你此刻不過是一塊肉......”

    他的後半句話,被一片潮水般的叫喊聲迅速吞沒。有一個黑褐色臉孔的山大王領著數十名騎著高頭大馬的綠林好手,終於將“漢軍”的防線沖開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一邊繼續向馬車突進,一邊扯著嗓子大聲呼喚,“殿下,殿下在何處?俺呼延琮來救你了!”

    他身後,則是更多的綠林好漢,或者騎馬,或者步行,透過剛剛殺出來的缺口,如潮水般洶湧而前。“殿下,殿下在何處?我等奉命前來救駕!!”

    “救駕,救駕!殿下勿慌,我等來了!”

    ......

    “不要回應他們!”唯恐小肥主動向對方靠攏,郭允明用身體擋在車門口處,大聲提醒。

    話音剛落,他身後猛然響起了六當家餘斯文那特有的公鴨嗓兒,“殿下在這兒,趕緊過來接殿下離開,殿下這些日子天天盼著你們!”

    “去死!”郭允明暴怒,回手一刀劈向餘斯文。卻看見對方早已將坐騎撥開了數尺,手中短斧指著自己,滿臉得意。“這就是二皇子殿下,爾等小心,切莫傷了他!!”

    “呀——!”鼻樑骨末端猛然傳來一陣酥麻,郭允明立刻意識到危險,身體果斷一翻,甩開一隻馬鐙,墜入坐騎肋下。緊跟著,數十支黑漆漆的羽箭從天而降,把他的戰馬射成了一隻刺猬。

    “蠢豬!老子就知道你們沒安好心!”根本不管郭允明的死活,瓦崗七李晚亭策動坐騎,大罵著撲向了正在往弓臂上搭第二支羽箭的山賊們。手中漆槍在半空中揮出了一團濃密的烏光。

    二十幾步的距離,戰馬只需要兩個縱躍。黑臉兒山大王呼延琮來不及瞄準,只好匆匆地將羽箭朝著李晚亭的戰馬射來。瓦崗七當家李晚亭只是輕輕壓了下槍纂,就用槍身將羽箭磕得倒飛而出。緊跟著,槍鋒迅速回歸原位,如怒蛟般,直刺對手的胸口。(注1)

    “來得好!”電光石火間,山大王呼延琮丟下騎弓,從馬鞍下抽出一根黑漆漆的鋼鞭,向上猛撩。“噹啷!”李晚亭手中的漆槍被撩開了數尺,三尺槍鋒帶著四濺的火星,砸在一名山賊的肩膀處。將後者從馬鞍子上直接砸了下去,然後被陸續衝過來的戰馬直接踏成了肉泥。

    “點子紮手,別戀戰!”李晚亭用力控制住手裡不斷顫抖的漆槍,從呼延琮的身邊急沖而過。在二馬錯鐙的瞬間,他完全有機會用槍纂嘗試著再給對手來一記狠招。然而,兩臂處傳來的陣陣酸麻,卻非常清晰地提醒了他,千萬不要再去冒險。

    一旦槍纂再被對方用鋼鞭磕中,他根本沒有把握確保漆槍不直接飛上天空。那樣的話,接下來的戰鬥中,他就變成了徒手衝陣,結果肯定與自殺差不多。

    根本無須他來提醒,跟在他身後衝過來的幾名瓦崗豪傑,也早就從鋼鞭和漆槍碰撞的聲音裡,判斷出黑臉漢子是個萬人敵。紛紛於疾馳中,將戰馬拉偏方向。一個接一個,自鋼鞭的攻擊範圍之外,突入敵陣,掠起一道道猩紅色的血光。

    對付普通嘍囉,他們的本事綽綽有餘,三兩下,就將對黑臉山大王身後的同夥衝了個七零八落。

    那黑臉山大王,卻根本不管自家手下兒郎的死活。策馬掄鞭,直撲正在血泊中的掙扎著往起爬郭允明。嘴巴里依然大聲高呼“救駕!”,黑漆漆的鞭身,卻恨不得立刻打爛目標的頭顱。

    “攔住他!”“休得張狂!”“住手!”郭允明的親信們,紛紛策動坐騎,封堵黑臉山大王呼延琮的去路。卻被呼延琮或者用鋼鞭逼開,或者一鞭抽落於馬背之。

    騎兵作戰,往往一到兩招就分出生死。即便分不出來,最多三招過後,兩匹戰馬也會交錯而過。接下來的戰鬥,則就要交給彼此身後的同伴,與雙方都沒有了任何關係。

    說時遲,那時快,轉眼間,黑臉漢子麵前,就沒有了任何阻擋,烏漆漆的鋼鞭高高地舉起,借助戰馬的衝擊之勢,直奔郭允明的後腦勺。

    “我命休矣!”郭允明雙腿拼命邁動,眼睛卻不由自主地閉得緊緊。兩條腿兒的人跑不過四條腿的戰馬,此時此刻,他自知在劫難逃。

    “咣!”一記金鐵的交鳴聲,宛若洪鐘大呂,震得他眼前金星亂冒。然而,預料中的解脫卻沒有到來。鐘聲之外,隱隱透出瓦崗六當家餘斯文焦躁地指責聲,“傻小子,你這是乾什麼?哎呀,快跑,我打不過他!”

    彎腰撿起一根不知道被誰丟棄的長矛,郭允明順勢打了個滾,迅速轉身。第一眼,他看到的便是一隻被砸爛了的銅盆,就落在距離自己不到三尺處,破口處倒映著絢麗的日光。第二眼,他看見小肥跌坐在馬車中,一隻腳門裡,一隻腳門外,狼狽不堪。第三眼,他看到原本留在馬車旁貼身保護小肥的六當家餘斯文,被一桿鐵鞭逼得節節敗退,胯下戰馬卻始終擋在車門前,令後者無法再多靠近馬車分毫。

    “呼——!”不再做任何猶豫,郭允明將長矛當作投槍,朝著黑臉漢子擲了過去。雖然在一個呼吸之前,他還恨不得將餘斯文給碎屍萬段。

    黑臉山大王呼延琮聽到半空中傳來的武器破空聲,立刻抬臂揮鞭。“咔嚓”一聲,將投槍砸得一分為二。

    趁著他分神自救這一瞬間,餘斯文迅速俯身,左手抄起小肥露在外邊的大腿,猛地向起一帶,將後者如草料包一般,直接給摜入了馬車。緊跟著,他右手的短斧凌空飛出,不是衝著再度揮鞭殺向自己的呼延琮,而是直奔拉車轅馬的屁股。

    “唏噓噓——!”轅馬的屁股上,被急掠而過的斧刃,擦出了一條淺淺的口子,疼得悲鳴一聲,奮力張開了四蹄。

    “唏噓噓——!”左右兩側的輔馬也受了驚,同時嘴裡發出了大聲悲鳴。四蹄張開,緊隨轅馬的腳步。

    十二條腿拉著高車,橫衝直撞。正試圖圍攏上前的山寨嘍囉們躲避不及,被撞得人仰馬翻。

    “攔——”郭允明本能地喊出一個字,試圖命令趕過來救援自己的“漢軍”騎兵去阻攔小肥。然而,看到緊跟在馬車之後,用身體和坐騎奮力阻擋黑臉山大王的餘斯文。他的心臟忽然一顫,“攔住哪個黑臉狗賊,助殿下脫身!”

    下一刻,潮水般的悔意,將他徹底吞沒。從血泊中撿起自己的佩刀,他翻身跳上一匹無主的坐騎,緊追著馬車和黑臉漢子留下的煙塵,呼嘯而去!

    注1:漆槍,出現於唐代中晚期的一種制式兵器,類似於馬槊。製造工藝比普通長矛要求略高。槍頭的長度、寬度和開刃,都有相應標準。

    注2:求收藏支持。開新書不容易,即便是老作者,也需要讀者偶爾給點兒掌聲。
V123210 發表於 2017-2-19 15:10
    第四章撲朔(四)

    馬蹄翻飛,車輪滾滾。

    失去控制的馬車,在躲避不及者的身體上隆隆而過,濺起一道道艷紅色的血光。

    專門用來供大富大貴之家使用的高車,可不是道路上常見的那種一頭驢子就能拖著走的粗陋貨色。非但車廂造得極為寬大結實,支撐馬車的那雙輪子,也足足有一丈高。柞木揉以為緣,桑木繩以為輻,重量不下百斤。凡是被車輪碾過者,無論身穿寶鎧還是短褐,皆筋斷骨折。(注1)

    “殺馬,先殺馬,後殺——呃!”眼看著衝上前試圖阻攔高車的嘍囉,被成排成排地撞翻在地,一名蠟黃臉山大王晃動著長刀,聲嘶力竭地提醒。

    一支雕翎羽箭凌空而至,將他的話卡在了破碎的喉嚨裡。韓重贇拎著把騎弓,策馬從亂轟轟的人流中衝出,不斷將羽箭射向試圖接近馬車的山賊草寇。

    “車裡坐的是二皇子,二皇子殿下此刻就在車裡。你們到底是來救駕?還是前來弒君?!”一邊用冷箭射殺敵軍,他一邊扯開嗓子質問,彷彿自己面對的,是一群大晉皇家的死忠一般。

    “車裡坐的是二皇子,二皇子殿下此刻就在車裡。你們到底是來救駕,還是前來弒君?!”距離韓重贇身後十幾步外,數名剛剛趕過來的“漢軍”將士,一道扯著嗓子重複。他們不明真相,根本不知道大夥最近一路嚴密保護的那個白白淨淨的小胖子,其實四個西貝貨。對山賊們一邊大喊著“救駕”,一邊試圖傷害“二皇子”行為,義憤填膺。

    “蠢貨,你問他們,他們一群草寇知道個屁!趕快靠上去,靠上去把二皇子搶回來!”更遠的地方,郭允明氣急敗壞地嚷嚷,話語卻被周圍人喊馬嘶聲給吞沒,絲毫起不到任何作用。

    “蠢貨,韓樸也是個豪傑,居然生瞭如此一個蠢貨出來!”他又氣又急,偏偏胯下坐騎還生不出翅膀,無法讓他立刻“飛”到小肥身側殺人滅口。只能用兩隻眼睛遙遙地盯著韓重贇的背影,恨得咬牙切齒。

    然而,令他無法相信的是,韓重贇那句看似愚蠢到了極點的質問,效果居然好得出奇。許多正試圖迂迴到前方殺死拉車轅馬的小嘍囉們,居然都遲疑著放慢了速度。一道道目光不停地地看向各自的大王和大頭目,迫切地需要後者給出一個答案。

    “別聽他的,車裡邊坐得根本不是二皇子!”眾山大王和大頭目們,追悔莫及,只好臨時現編瞎話來敷衍各自的部屬。

    臨出山之前,為了鼓舞士氣,同時也為了混淆視聽,他們都按照幕後指使者的要求,對各自手下的嘍囉宣稱是去從奸賊手裡拯救二皇子石延寶。只有級別很高的大頭目,以及各位寨主身邊的絕對嫡系,才知道此行真正的目的。如今忽然間任務就從“拯救”變成“截殺”,彎子轉得太快,難免讓嘍囉們不知所從。

    “二皇子,二皇子在高車裡,你等要到底是來救駕的,還是弒君的!”質問的聲音,再度從一群“漢軍”騎兵嘴裡整齊地喊出來,將眾山大王和大頭目們的謊言,瞬間打壓搖搖欲墜。

    更多的小頭目與普通嘍囉相繼拉緊了坐騎韁繩,左顧右盼。他們不在乎弒君,造反者眼裡,沒有皇帝,更不會在乎一個落魄了的皇子。但自家大頭領的真實想法,他們卻不能不先弄清楚。否則,一旦所作所為恰恰與大頭領的想法南轅北轍,回去後恐怕非但領不到任何獎賞,還難免落到個三刀六洞的下場!

    “呔!姓石的一家子乾過什麼好事兒?值得你們亂發善心?咱們這次下山就是為了殺他。殺了他給全天下的無辜枉死的人報仇!殺,殺出事情來,我呼延琮擔著!”眼看著周圍一片混亂,黑臉山大王當機立斷,扯開嗓子大喝。

    “呼延盟主有令,殺,殺出事情來他擔著!”一名軍師打扮的讀書人,帶頭大聲重複。

    “呼延盟主有令,殺,殺出事情來他擔著!”震耳欲聾的喝令聲緊跟著響起,蓋過戰場上的所有雜音。

    “呼延盟主有令,殺,殺出事情來他擔著!”

    “呼延盟主有令,殺,殺出事情來他擔著!”短短幾個呼吸之後,足足有上百名嘍囉,個個長得虎背熊腰,被那名軍師打扮的讀書人調動起來,騎著戰馬四下奔走,將呼延琮的最新命令反复宣揚。。

    這一下,眾嘍囉們終於找到了正確方向,眼睛裡不再寫滿了迷茫。然而,他們的士氣,卻終究大不如前。甚至有人一時半會兒根本無法與新任務適應,胯下坐騎催得飛快,嘴裡卻依舊高聲重複著先前的命令,“救駕!救駕!救二——!”

    “你救個屁!”黑臉山大王,北太行二十七寨為了本次行動專門推舉出來的總盟主呼延琮,揮動鋼鞭抽飛一名口不擇言的嘍囉頭目,策馬繼續朝著目標緊追不捨。

    “救駕,救駕,呼延琮要弒君,呼延琮要弒君!”瓦崗六當家餘斯文披頭散發,如同只幽靈般沖向他,用剛剛搶來的一把長矛試圖干擾他胯下的坐騎。

    呼延琮又是一鋼鞭,將餘斯文手中的長矛砸飛。復一鞭抽過去,將餘斯文所乘坐的戰馬,砸得吐血而亡。

    六當家餘斯文,卻在長矛被磕飛的瞬間,就主動跳離了坐騎。身影於別人的馬腿前晃了幾晃,消失不見。下一個瞬間,他又抓著兩塊石頭,徒步追向了呼延琮。胳膊迅速揮動,將對方身邊的一名爪牙,砸得頭破血流。

    “老五,你留下收拾掉他!”呼延琮無奈,只好從身邊調遣好手,去專門對付餘斯文這只打不死也趕不走的“陰魂”。然後再度加快速度,追向“二皇子”的高車。

    經過這樣手忙腳亂的一陣耽擱,雙方的距離又加大了數丈遠。受了驚挽馬已經漸漸恢復了正常,只是沒有得到任何人的命令,不知道下一步該不該停下來,完全憑著本能朝著人流稀少方向繼續奔馳。

    韓重贇的坐騎,也終於靠近了四敞大開的車廂門。果斷丟下騎弓,他朝著黑洞洞的車廂內邊伸出一隻胳膊,“上馬,我帶你衝出去!”

    “我,我站,站不起來了!”回答他的,是小肥哭笑不得的聲音。戰場不是大路,地面高低起伏。而發了狂的挽馬又不知道挑選平坦的地方走,由著性子一路顛簸。雖然僥倖沒有讓高車翻掉,但裡邊的唯一的乘客,卻如同湯圓一般,不知道給顛翻了多少個滾兒。早已暈頭轉向,筋疲力竭。

    “該死!”韓重贇急得兩眼冒火,卻無可奈何。

    高車這東西看著氣派,可乘坐起來未必舒服。特別是在沒有道路的地方飛速疾馳,不散架就已經算難能可貴,根無法要求同時還保證裡邊的乘客毫髮無傷。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就在他急得火燒火燎之際,耳畔卻又傳來一陣低沉的號角聲響。

    高車的正前方,大約四百五到五百步左右位置,有一道暗黃色的煙塵伴著角聲滾滾而來。宛若一頭等待撲食的老虎,忽然從藏身處一躍而起,半空中,對著獵物露出了冰冷的牙齒。

    牽無去路,後有追兵。韓重贇的心臟,一下子就沉到了馬鞍底兒。

    非但他一個人絕望,連拉車的三匹馬,也彷彿選擇了放棄。無須任何人再上前阻止,就都自動放慢了腳步。緩緩低垂下去的脖子上面,汗水伴著血水淅瀝瀝瀝往下淌。。

    “小娃娃,我看你們往哪跑?”黑臉山大王呼延琮哈哈大笑,策動坐騎,越追越近。攔路的那支兵馬雖然看不清楚番號,但只可能是另外一夥綠林豪傑。在出動之前,他們已經預先從潞、澤兩州的鎮守者嘴裡買到了消息,附近絕對不會有第二支“漢軍”騎兵。

    而早已精疲力竭的郭允明,則徹底放棄了爭奪“二皇子”的希望,咬著牙撥轉馬頭,準備看到結果後就立刻脫離險境。半刻鐘前,心中那突然冒出來的善念,讓他到現在還後悔不迭。無論有人許下什麼好處,相同的錯誤,他都不會重犯第二次。

    “小肥——!”在五十幾步外,六當家餘斯文踉蹌數步,轉過身,鑽入一匹無主戰馬的胯下。他已經盡力了,然而,即便差一點兒就搭上自己的性命,終究未能幫助那可憐的孩子逃離生天。

    唯有韓重贇,依舊不肯放棄。眼看著呼延琮的戰馬就要靠近高車,他狠狠一咬牙,縱身躍起,撲入車門。下一個瞬間,他一手持刀,一手扶著鼻青臉腫的小肥出現在了車門口。衝著圍上來的山賊草寇們怒目而視。“誰也不能動他,除非從韓某的屍體上爬過去!”

    “小子,有種!”呼延琮愣了愣,高高地舉起的鋼鞭,“俺就佩服你這樣有種的男人。但是,今日卻對不住了!”

    隨即,左手猛地一提戰馬韁繩,他就準備上前給對方最後一擊。說時遲,那時快,耳畔忽然傳來一聲低低尖嘯,有桿兩尺半長的羽箭,凌空射向了他的胸口。

    “卑鄙!”黑臉山大王呼延琮顧不上再傷人,只能先揮鞭自救。剛剛將第一支羽箭磕飛,又是一聲尖嘯傳來,第二支羽箭閃著寒光,奔向了他胯下的戰馬脖頸。

    “無恥!”呼延琮趕緊舞動鐵鞭,保護坐騎。第二支冷箭被他狠狠地擊落,第三支、第四支卻接踵而至,一支射人,一支射馬,將他逼了個手忙腳亂。

    幾乎與此同時,還有數支利箭飛向了高車周圍的嘍囉兵,將他們一個個射得人仰馬翻。

    “二皇子勿驚,末將楊重貴,奉命前來接駕!”煙塵湧動,一男兩女如飛而至。僅僅憑藉三把騎弓,就將車門周圍,封了個潑水不透!

    注1:封建時代專供王侯之家乘坐之物,明清時北方富商也經常使用。山西的一些博物館裡可以見到實物。車輪為木製,直徑超過兩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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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