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漢祚高門 作者:衣冠正倫 (全書完)

 
V123210 2017-3-18 11:01:1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523 1038181
V123210 發表於 2017-8-16 22:03
漢祚高門 0387 圈地造園

    沈哲子今次提前回京口,只是通知了沈克等家人,並沒有大肆宣揚。

    越靠近京口,便越感覺氛圍較之以往有了變化。以前的京口雖然繁榮,但更多的是顯露在市場交易方面。可是沈哲子如今在牛車上望去,便看到圍繞京口周邊許多地方已經被圈佔起來,原本的倉房貨棧大量被拆除,取而代之的則是大量的園墅正在被興建,有的已經建起來初具規模。

    沈克眼望著那一幕又是扼腕長嘆:「京口、硯山、乃至於丹徒,何處沒有居所?可恨這些食祿之人貪鄙不堪,在這豐饒之地妄興無謂土木,強求什麼山水之美!」

    京口南郊這一片地域,水網還算密集,不乏溝嶺,並不適宜於大面積開墾種植。但是隨著大量的山林被砍伐,地域變得開闊起來,也有極大的開發潛力。不過早先沈哲子在興辦產業的時候,並沒有涉入到這一片地方,是準備留為日後京口再作擴展之用。

    原本的京口名氣不小,但其實只是一座沿江的小城,因地利的緣故聚集了大量流人。隨著隱爵商盟的次第興起,圍繞城池的建築才多了起來,原本許多分散在鄉野之間的人家也都漸漸匯聚到京口來。但是很顯然京口的潛力還沒有被完全挖掘出來,還在極速擴充,因而也就不急於進行一個統一的規劃。

    以往的京口風氣還是以務實為主,加上與江北廣陵的郗鑑關係不睦,這一片土地的所有權還是在徐州州府手中,當地人家租賃來興建貨棧,並未挪作他用。

    可是現在看這裡一副大興土木的架勢,那些人家是打算賴在這裡不走了。大概在他們看來,南郊這一片地方山清水秀,景色宜人,背靠京口繁華大市場,南面又有水道直通吳中,簡直就是一個興建園墅的不二之選。以往那些當地人家居然只在這裡建築一些毫無美感的倉房貨棧,才是真正的暴殄天物,沒有絲毫風雅姿態!

    沈哲子看到這一幕,心情也不算好。他本身就不是什麼風雅之人,更不覺得一個狎妓遊樂的場所會比完整的物流配套更重要。他願意接納更多人來京口,但並不意味著就會毫無底線的縱容。

    行到這裡的時候,沈哲子並沒有急著離開,讓車伕駕著牛車在這一片區域繞行一圈,於車上觀望一番這熱火朝天的興建情況。

    單單他眼望所見,沿著運河兩側便有數個建築工地,佔地在幾十畝乃至十數頃不等,有的剛剛搭起框架,有的則已經建造大半,內中亭台樓閣分佈錯落有致,哪怕還沒有完工,亦足窺見這些園墅來日是怎樣美輪美奐、妙得雅趣的所在。

    哪怕心情很不爽,沈哲子也不得不承認,時人在家居規劃上的審美意趣確實有獨到之處,許多美學上的觀點甚至流傳後世,經久不息。

    因為士族在方方面面所擁有的特權,他們的家居便代表了當時社會最頂尖的標準。像是中朝石崇的金谷園,後來謝家經營數代人之久的始寧莊,包括時下沈家的沈園和南苑,無論是建築規模、居住環境還是在審美上的探索,都可以稱得上是古代園墅發展的一個高峰!

    車行到一個規模極大的工地,為了平整土地,大量的泥土被挖掘出來堆成數丈高的土堆留作他用,河道碼頭上也堆放著眾多竹木,幾乎將河道都給擁堵起來。工地上單單沈哲子看到正在做工的工匠便有數百人,更遠處則堆砌著大量就近開採出來的山石。從沈哲子這個角度,哪怕踮起腳來都望不到工地的邊緣在哪裡。

    「這一處便是王光祿家園地,雖然還未起建,其家人已經放言要建京口第一私園。」

    沈克望著那園區,嘴角噙著冷笑道:「這一片園地原本還牽涉一些紛爭,哲子你看碼頭左邊那一處倉房舊址,舊主刁氏還是你家家令族親,本來不願售賣。我本來還唸著,他若求到我家來,我正有藉口阻止王家強佔,只是不知事情如何被解決了。那苦主都不來求我,我自然也不好為之出頭。」

    沈哲子聽到這話,眸子便微微一冷,單單從這備料規模加上圈佔土地的籬柵範圍來看,這一片園區最少有十數頃規模!這麼一大片土地,不可能只用來居住。在這範圍之內還有幾座不高的丘陵,很顯然這規劃也是兼顧了園林苗圃之類的生產,看來王彬是打算在這裡長期經營,再作一窟。

    魏晉園墅雖然秀美,但在秀美之外卻不僅僅只是恬淡祥和的田園生活,草廬閒臥。因為園墅規模極大,大多都具有生產職能。而這生產也不是僅止於自給自足,具有極大的擴張性和侵略性,會給周圍的生態環境造成極大破壞!

    中朝立都洛陽,大量士族勳貴在京郊修築園墅,攔河設埭修碓,屢次釀生大水災乃至於水淹洛陽。著名的山水詩人謝靈運掘湖造田,造成澇災侵害小民,幾乎連命都丟掉。

    這些園墅對士族們而言,就是一個個的據點,未來會不斷利用他們的特權,往四方去擴張侵佔。假使由之任之,過不了多少年,京口南郊這一片範圍將會逐漸被蠶食吞併,再也沒有閒土!這一點,是沈哲子不願意看到的!

    離開這裡之前,沈哲子對沈克說道:「請叔父稍後著人收集此處過往買賣所涉人家,編錄成冊。」

    「哲子你放心,這些買賣都有易資存錄,很快就能梳理出來。」

    對於聽命於一個晚輩,沈克倒沒有什麼牴觸心理。一方面是沈哲子早已經證明了他的能力,家中的資源交到他手中總能產生驚人的效果。另一方面沈克雖然打理商盟,但大半精力牽絆在此,缺少一個完整的大局觀,許多事情做起來難免就束手束腳。

    就像今次圈地造園,他就沒有太好的解決方法,畢竟隱爵人傢俬下的產業買賣或是用作何途,他也沒有什麼理由去幹涉。但沈哲子既然這麼說了,應該是有了一個解決方案。

    一行人再次上路,很快便到了硯山莊園的行台。因為有太多事情要溝通,沈哲子也來不及回家去看一眼興男公主,便與沈克直接去見庾懌。

    僕下進入匯報不久,庾懌便大步流星行出,身後跟著褚季野等幾名書院,指著沈哲子遠遠便大笑道:「我還以為維周尚要過幾日才能返回,方才還在與季野談起該要如何迎接,沒想到維周你已經先一步回來,真是讓我措手不及。」

    沈哲子也微笑著上前施禮道:「少無靜氣,歸心如箭啊。」

    「哈哈,若是旁人這麼說,我還會信。但這話出自維周之口,那就是過謙了。」

    庾懌神色之間不乏疲憊,可是看到沈哲子後,早已經是笑逐顏開,上前一步拉著沈哲子的手腕,視線卻忍不住上下打量,又過片刻才感嘆道:「明明素來知曉維周之能,但維周總能予人更多驚喜。於此等璧人共戴一天,時人之幸,時人之哀啊!」

    哪怕戰事已經完結良久,但一想到沈哲子所創建的驚人功勛,庾懌仍是興奮的不能自已。相對於彼此在政治上的聯合,在庾懌心中更隱隱將自己視作沈哲子的第一任伯樂。當年讓他倍感驚異的少年郎,一步步成長過來,屢有驚人之舉,到現在已經讓人生出難以目量的感慨。

    褚季野等人也都上前與沈哲子見禮,早先為其送行的畫面似乎猶在眼前,那時候在他們看來年輕人雖然不乏應變急智,但更多還是外戚得幸、非常攫用,可是如今再見面,對方卻已有江表幼虎之稱,戰績之輝煌不只遠超同儕,甚至傲視當時!

    相對於其他人的驚嘆嘉許,落在最後方的庾翼則滿臉惋惜,輪到他上前時,指著沈哲子不乏惋惜道:「一時裹足未進,已讓維周遠超於我。二兄所言時人之哀,說的就是我啊!驚聞維周建功西面,近來我是懊悔的寢食不安,深恨當時不能同行。」

    庾翼的語氣雖然是在開玩笑,但眼神中的遺憾又不是作偽。他本身便不乏武勇,向來也以得用建功而自勉。早先因為大兄的壓制,長到二十多都未得用。眼下這個非常之時可謂難得機會,但是為了幫助二兄維持局面,只能困留行台不能親上戰陣建功。

    如今沈哲子大名得享,就連他的侄子庾曼之都鵲起當時。反觀自己仍是寂寂無聞,庾翼怎麼可能不倍感遺憾。

    一眾人寒暄著往暫時充作官署的跨院行去,庾懌笑問道:「維周要不要先入拜皇太后陛下?你今次戰功赫赫,皇太后真是倍感欣慰啊,近來時時與我談起,都言肅祖澤厚,幸選佳婿匡扶社稷!」

    沈哲子笑著擺擺手:「迎駕大軍不日即至,屆時才好入拜還節,眼下風塵僕僕,實在不敢唐突入見。」

    聽到迎駕大軍就要到來,庾懌臉上忍不住再露喜色。時下京口暗潮湧動,加上諸多不利於他的傳聞,他維持下來也是艱難,所謂物議殺人,近來他是深有感觸,真的想盡快抽身離開這個泥潭。
V123210 發表於 2017-8-16 22:03
漢祚高門 0388狐狸分餅

    進了院中後,早有僕人備下酒食,一眾人入席飲用。過了小半個時辰,褚季野等人紛紛起身離席去忙自己的事情,沈克也告辭離開,去準備沈哲子需要的資料。

    餐席還未撤去,皇太后園內已經有人來此,向沈哲子轉告皇太后的吩咐:「駙馬東來辛苦,不必急於覲見,也不必太多應酬,早早休息,養好精神。」

    雖然只是一些尋常嘮叨,但由這一點也能看出皇太后對自家這個女婿是益發關懷入微。

    眼見皇太后對沈哲子的態度顯露,庾懌心裡不免有些酸溜溜的。上次因為四弟庾冰在皇太後面前失言,讓皇太后悶悶不樂許久,對他們這些母家兄弟們也有一些冷淡,更不要說對沈哲子這樣上趕著的噓寒問暖。

    這也是庾懌近來苦惱的原因之一,他自問沒有大兄那樣的名望和才幹,況且他家確有罪過在身,假使再丟了皇太后的信重,前途更加堪憂。哪怕皇太后眼下還深知一榮俱榮的道理,但就怕日後會有人長久的在皇太後面前以此做文章,積毀銷金,或會讓皇太后對母家更為疏遠。

    如今沈哲子憑其驚豔表現得到皇太后的寵信,對他們而言也是一件大好事。最起碼別人想要離間,借助皇太后的名義攪風攪雨是不可能的。

    用餐之後,幾人移步到另一處靜室中,待到僕人們送上茗茶,庾懌忍不住嘆息一聲:「維週在這個時節回來京口,讓我如釋重負啊。」

    旁邊的庾翼補充道:「近來京口除了風傳陶公將要兵諫之外,還有人鼓譟宣揚二兄應該引咎而退,這些人實在、實在是……」

    「引咎而退也是應有之意,但眼下卻不是一個好時節。若是皇太后和瑯琊王能夠順利歸都,我又怎麼敢貪戀中樞權位。」

    庾懌神色黯淡,雖然彼此間對於平亂後的安排早有規劃,但一想到遠離中樞後,與皇太后的聯絡也是日漸疏遠,來日再想歸都則就困難得多,他的心情也是極為沉重。

    「溫公今次大功於身,已經確定歸都,太保和陶公那裡都沒有異議,屬意溫公接掌尚書。」

    沈哲子在席中跟庾懌講起建康方面最新達成的共識,如果沒有意外,溫嶠歸都接任尚書令已經可以確定。要達成這個共識,彼此之間也是試探良久,而且沈哲子又見識到王導那種綿裡藏針的手段。

    當彼此之間有了一個初步意向後,拒絕遷都便不再是王導一個人的願望,轉而成了建康各方都要努力的事情。王導態度很堅決的拒絕了溫嶠和沈哲子想要鐘雅接任江州刺史的提議,說是如此重鎮要等到行台歸都才能公議決出。很明顯,王導對於難得空出來的江州刺史動了心。

    而陶侃想要逐步將荊州軍權轉移給自己後代的想法也未竟功,荊州軍的權力大體可以分為四部分,其一是荊州本部州軍,其二是統率蠻部義從的南蠻校尉,其三是以襄陽為中心的漢沔,其四是以江夏為中心的豫西。

    原本陶侃的打算是將南蠻校尉和江夏相都留給自家的子侄,如此佈置一番,來日他家子弟接掌荊州便顯得不太突兀。但這一點既觸及到了王導的底線,沈哲子他們這一方也肯定不會樂意。在溫嶠歸都之前,彼此間就在圍繞這個問題僵持著。

    不過溫嶠入都後形勢發生一些變化,因為確定要歸都,他也需要將自己的江州部眾有所安排。在沈哲子的牽線之下,王導聯合溫嶠,生生將江夏相的位置從陶侃那裡扣出來,轉給了溫嶠的部將王愆期。有了這一次合作,日後王導要進望江州,溫嶠自然不好再施加阻撓。

    不過陶侃那裡也不是沒有收穫,他自己兼領的南蠻校尉被轉給了他的侄子陶臻,同時將鎮所由西面的江陵轉移到了更近的巴陵,加強了荊州對於建康的影響。與此同時,一子陶稱分監沔中軍事,只要陶侃能夠收復襄陽,便能順勢將漢沔攬入懷中。

    而沈哲子這裡,雖然沒有給鐘雅爭取到江州刺史的位置,但也不是完全沒有收穫。沈哲子本身倡議的江北一些佈置還有沈恪等人的職事,全都獲得了通過,而且還給褚季野的堂兄褚翳爭取到了丹陽尹的位置。

    這樣一個安排,可謂犬牙交錯,沒有一家能夠獨大。老實說,就算沈哲子處在王導的位置上,也不可能安排得這麼面面俱到。而且王導今次主持的分肉,特別讓沈哲子聯想到一個狐狸分餅的寓言,眾人都是眼睜睜看著,但王導就是利用彼此之間那點小心思,生生把江州這一塊大餅給擠出來!

    沈哲子對江州不是沒有想法,要不然也會提議鐘雅接任。老實說鐘雅已經是他們這方能夠選出的最好人選,但其實資歷名望還是稍遜。

    庾懌退出中樞後,如果強居江州,未來極有可能會遭到陶侃的擠兌,不如退求更穩妥的豫州。西面有王愆期在江夏做為和荊州之間的緩衝,往東可以與台中的溫嶠互為呼應,同時作為江北人員的後繼補充。

    至於老爹沈充,倒是足夠擔任江州刺史,但眼下東揚州新立,政治生態還不穩定,沈充不可能放棄老窩去從頭經營江州。

    說到底,江州雖然也是一個戰略重鎮,但只有在江東動盪、荊揚對沖的局勢下,才能發揮出最大的作用。這一場亂事可以說舒緩了許多太過尖銳的矛盾,未來江東的局勢肯定會維持一段時間的求同存異、互相妥協,無論哪一方都打不起來。

    所以江州這塊肥肉,眼下實在是吞不下,強求不得,徒增煩惱。老實說,其實沈哲子更願意把郗鑑放在江州,從而騰出江北一片空白,逐步去經營滲透。但他也清楚這只是幻想而已,郗鑑好不容易回到江北,是絕不可能再過江南來的。

    總之江州在沈哲子眼中就是一塊雞胸脯,看似豐腴,嚼之無味,最起碼在眼下而言,並沒有什麼勢在必得的念頭。暫時把江州讓出來,還可以在最短時間內打破京口方面的糾纏局面。

    王彬之所以敢在京口活躍鬧騰,底氣無非兩個,一個是王舒,一個是郗鑑。王舒的目的很單純,就是不滿足於眼下尷尬的處境地位,只要給他一個更好的選擇,他完全沒有必要再在這裡糾纏。

    而郗鑑的想法也好理解,此公是打定主意老死廣陵不再挪窩,那麼就需要對京口施加更強力的影響,從而獲得一個更穩定的後方。如今這些青徐人家敢於在京口諸多佈置,更多應該還是郗鑑所提供的武力保障,此公也需要藉此將影響力再次伸過江來。

    如果江州那一塊肥肉將王舒給引走,那麼京口的局面就好處理得多。王舒留在這裡,其實就是充當一個粘合劑,將青徐僑門和郗鑑在江北的力量暫時粘合成一個看似龐大的整體。

    但如果王舒走了,憑王彬一個人是很難處理如此複雜局面的。屆時或是利誘、或是威逼,分化瓦解,不足為患。當年郗鑑被趕去廣陵,如今沈哲子照樣能把他堵在江北。

    聽完沈哲子的講述,庾懌已是豁然開朗,早先他最擔心就是自己頂不住京口方面一波波浪潮般的反對聲,在行台還未撤除的情況下就被趕出局去。如果不解決遷都與否的問題,即便是他成功謀取到豫州,意義也喪失大半。

    可是眼下,建康方面已經達成和解與共識,京口方面的一方大員又很有可能被引誘走,那麼回歸建康已經成了定局。而且他的位置早已經被安排好,實在是沒有什麼可憂慮的。

    「維週帶來的消息,實在是一掃我心中陰霾。稍後我便著人請王中軍前來行台,共議此事。迎駕大軍都已經即將到達,王中軍應該也知當下大勢所趨。」

    堆積在心中的塊壘得以瓦解,庾懌心情可謂振奮。雖然眼下豫州大半已經丟失,他即便是西去,能夠統領的地方也不過只是歷陽週邊而已,但世事又非一成不變。臥薪嘗膽,可以吞吳。他在歷陽苦心耕耘,來日未必不能復起!

    相對於庾懌的振奮,庾翼則不免有些失落。來日的局勢安排眼見已成定數,可是時局中仍然沒有他的位置,這對於迫切想要創建事功的庾翼而言,實在難得歡顏。早先大兄之勢如日中天,對於他的任用都一拖再拖。如今就算二兄節掌豫州,也不可能罔顧物議直接將他舉用。如果只是入朝擔任一個清職郎官,這實在不是他之所願。

    沈哲子掃他一眼,又笑語道:「小舅也勿須徬徨,行台即便撤出,京口肯定也會大治,難言輕棄。大業關聯通東西,小舅若能鎮守於此,可謂正得其宜。」

    庾翼聽到這話,眸子不禁一亮。他眼下的問題是幾乎沒有什麼資歷,很難爭取到實際的職任,但大業關恰恰是一個位卑職重的位置,算起來真是他為數不多的好選擇。他強自按捺住喜色轉望向庾懌,試探問道:「二兄,可以嗎?」

    庾懌本就不似大兄那樣風格峻整,而且眼下正是勢單力孤,庾翼為了幫他而留在京口錯過大功機會,他也存念補償,哪有拒絕的道理,聞言後便點頭道:「這只是小事,不過大業關乃是京口屏障,你於任上若是有失,自縛前來見我!」

    「二兄放心,我一定會恪盡職守!」

    終於給自己爭取到了一個滿意的位置,庾翼也是笑逐顏開。

    沈哲子動念將庾翼安排在大業關,也是各盡其用吧。大業關是他一手建成,扼住京口與建康的聯繫,不可能交到旁人手裡去。而且隨著戰事平定,他家也不可能長久在京口存放太多武力,將大業關經營起來才能保持住武力的震懾。

    他家像是沈牧等一眾堂兄弟已經不乏功勛,來日要派去更前線的位置磨煉。大業關正好可以作為一個新手村,交給後繼者通曉軍務,混混資歷。

    不知不覺,天色已經黑了下來。庾懌見沈哲子臉上已經不乏睏倦之色,也不再強留,當即便吩咐人將沈哲子送回他家在莊園內的住所。
V123210 發表於 2017-8-16 22:04
0389冒認祖宗

    在京口偏西北的位置,有一座古城名為鐵甕城。此城築於北固山南,週遭峰巒環繞,形如鐵甕牢不可摧,因而得名。

    這座城池最初築於漢末,赤壁大戰前夕江東孫權於此集兵北抗曹操,因而城池原本的規模是極大,頗有王城氣象。但是隨著歷史的變遷,這裡漸漸被荒廢下來,直到近年來隨著江北廣陵與京口氣氛變得緊張,才又被修葺啟用,作為京口近側一個駐兵之所,提防江北。

    除了軍事上的作用外,鐵甕城附近的風光也是秀美。相傳當年孫劉聯姻,當時的江東之主孫權就曾親自於城南山莊中宴請劉備,留下許多傳說。時至今日,英雄已隨大江去,風流獨存天地間。

    隨著諸多人家湧入京口,四處置業之風熾熱一時,北固山這景緻壯闊之處也難免俗。雖然限於軍事上的用途,這附近圈地之風要略遜於京口南郊,但許多觀景極佳的位置也漸漸被人挖掘出來。短短幾個月的時間,左近這片區域便被諸多名流雅士推舉出十景之說,每一處景觀都是清趣盎然,卓而不俗。

    在這其中,宜水浮台是一個人氣頗旺的場所。宜水是北固山側一條大江支流,繞山而過,因地勢而蜿蜒曲折,形如銀蛇。兩側奇峰異石、松柏鬱鬱,臥於石上長嘯迴響以應江潮,清風徐來不惹塵埃,讓人神清氣爽,徘徊不去。

    位於山腳下的溪流拐了一道彎,水道開闊,河流平緩。不知哪一天有一群遊山之人發現這一妙處,當即便決定在水道上架設一條浮桁。

    時至今日,江面上這一座浮橋早已建成,而且已經難稱之為浮橋,橋面寬闊近十丈,竹台懸於水面數尺,泠清之水在腳下潺潺流過,水花沖刷橋樑的那絲絲顫意讓人恍如浮渡於江河之上,可謂奇趣。

    一襲氅衣席地而坐,靜聽松濤徐徐翻滾,羽扇輕搖祛盡暑意,或垂竿而釣,或轉弦清歌,行無勞累,神遊八荒。自這浮台建成之日,遊人便絡繹不絕。如此深山幽趣,往來者皆非凡俗,平添諸多清雅生機,卻無俗世之喧嘩。

    今日又有一群年輕人結伴而來,華衫美婢,前呼後擁,可知來歷不凡。這群人到達後,先是在浮台左近幾座竹亭之間遊賞景色,隨員們則將諸多器物搬上浮台,很快便在浮台上搭建起一座雖然簡潔,但卻精緻的觀景小樓。

    小樓以獸筋縛以竹節架起,諸多精美步屏環繞成牆,內外都有薄紗垂下,雖不及宏大殿堂的壯美,但自有一種匠心獨運的雅妙。

    入夜後,年輕人們行入小樓中,隨著內外燭火亮起,原本垂在小樓四周那看似平平無奇的輕紗便發生了驚人變化。在燈火的映照之下,那輕紗反射出薄霧一般的朦朧光輝。

    薄霧中有星星點點的光點閃爍不定,望去恍如星空,然而最讓人感到詫異的,卻是在這朦朧星空中依稀還藏匿著一些柔光線條,定睛望去,那線條竟然交織成為一個個窈窕曼妙的身影,當夜風鼓蕩而來時,隨著輕紗的搖曳,那朦朧的身影便似是有了生機,讓人大感詫異。

    「這、這是何異物?怎麼會有如此神異之變?」

    年輕人好奇心最是旺盛,尤其是驟然見到不曾領略過的奇異畫面,更是驚詫得目瞪口呆。一時間小樓不斷響起嘖嘖稱奇之聲,經久不絕。

    這一群年輕人自然不是什麼尋常人,被眾人簇擁在中心的分別是王彬之子王彪之、羊曼之子羊賁以及諸葛恢幼子諸葛衡,無一不是青徐人家的翹楚。至於其他年輕人,也都是時下各家成員。

    在座這些年輕人各自出身不凡,見識也都廣博,但座中仍有大半人還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奇異畫面,待觀賞驚嘆片刻後,視線便不由得望向位於席中一個不甚顯眼的年輕人,帶著濃濃的好奇問道:「薄薄輕紗,竟匿人影,不知曹世兄何處得來如此奇異之物?」

    那被眾人矚目的曹姓年輕人雖然一路同行來,但從午後至今在隊伍中都近似一個透明人,少有人與他寒暄搭話。這會兒終於受到眾人矚目,尤其是就連王光祿家的郎君都兩眼灼灼望著他,神色之間不乏好奇詫異,更是極大的滿足了他的虛榮心。

    似是為了報復眾人無視他的小怨,那年輕人並不急著為在座眾人解惑,只是長身而起,對著上首的王彪之恭然施禮,然後說道:「彭城曹立,久慕公子之名,今次終於有幸得與王郎同遊,實在讓我歡喜難耐!」

    席上王彪之受此禮待,只是矜持一笑,微微頷首算作回應。他依稀記得這年輕人似乎是今次遊玩的主人,但因為對這年輕人並不熟悉,所以反應也比較冷淡。

    由於他父親王彬近來在行台頗受重視,連帶著王彪之也水漲船高,大受京口一眾年輕人的追捧。時下在京口不知有多少年輕人挖空心思想邀請王彪之赴宴,他自然犯不上因為一場宴請而就對人另眼相看。

    眼下樓中不少人都在對曹立問話,可是這年輕人起身後卻不回答別人,單單只是禮拜王彪之。這一幕落在旁人眼中,心中便有些不爽。過片刻,便有人低聲對聚會中包括王彪之在內的核心幾人說道:「王郎你們應該不識此人,這曹立之父曹納眼下在廣陵職任參軍,幾個從父於江北也都各據堡壘……」

    王彪之臉上本來還有些笑意,可是在聽到這曹立的出身後,臉色頓時沉了下來,眉頭微皺不悅的掃了一眼身側的羊賁。彭城曹氏本來也算是徐州舊姓,可是聽這曹立父輩的履歷,分明只是江北平平無奇的寒傖軍頭而已,根本算不上什麼清望人家!

    前段時間,因為吳郡戰事吃緊,加上父親王彬報捷來到京口,王彪之便也從吳縣趕到了這裡。他得了父親的叮囑,在京口交好一些僑門舊姓人家,彼此互通聲息結下一份情誼,必要時可以因為自家援助。雖然是廣交朋友,但並不意味著王彪之就沒有底線,若往來俱是寒傖,不知對他自己的名望有傷,甚至還會連累他家招惹非議。

    所以在交友的時候,王彪之也是有所選擇。即便如此,隨著他在京口過分活躍,其實已經隱隱有些非議聲音。所以王彪之不免更加謹慎,一般類似這種不是知根知底的邀請,他都直接忽略。

    不過今次卻是羊賁力請說是引他去看什麼夢幻異景,實在不好推卻,王彪之才勉為其難的出席一下。但卻沒想到,今次請客的主人,居然是個一名不文的寒傖武卒人家,這讓王彪之感覺自己被羊賁坑了一下,心裡便生出一些怨氣,臉色頓時變得不好看。

    見王彪之變色,羊賁心中也是叫苦,他於席上略作沉吟便說道:「諸家南來,難免宗親流離。這位曹世兄,本是奕公族親,他家頗受鄉土厚望,結眾南來,不忍拋棄親厚鄉人,因而才困頓於此鄉,不為時人所知。」

    聽到這話,王彪之臉色才微微有所轉緩。羊賁口中所言之奕公名為曹奕,也是當時一個名流,乃是前魏大將軍曹爽後人,因曹爽在世時多與宣帝不睦,因而曹奕雖然是前朝帝宗,但在中朝卻屢不得志,過江後才在太保舉薦下得任尚書。

    只是在聽到羊賁這番說辭後,席中當即便有幾人嗤笑出聲,包括坐在上首的諸葛衡。因為羊賁給出的這個解釋,實在是欠缺什麼說服力。那曹奕過江時親舊本就不多,自己也早在數年前就死了,而且其人在世時從未聽他言起京口還有一脈族人。

    所以這番說辭,是真正的死無對證。那羊賁也不知道收了人家多少好處,才挖空心思幫人杜撰這麼一個出身。至於這個曹立祖上究竟是三公將軍,還是屠夫盜賊,旁人誰又能說得清。

    正如羊賁所說,時下諸多人家南來,難免會有族人流離失所,自然便有一些人想要藉此渾水摸魚,冒認祖宗,給自己謀求一個好出身。類似曹立這種找一個已經近乎死絕了的舊姓人家去攀附,那還算是一個比較低端的手段,畢竟沒有活人指證,欠缺什麼說服力,也少有人會當真。

    更高級的手段則就是直接冒認那些還有族人在世的舊姓家族,手段也簡單的很,要麼威逼,要麼利誘。但凡有財有勢者但卻出身貧寒者,無不想提高自己的門第。而隨著天下大亂,以往那些門第崇高的舊姓人家也不再高不可攀,更重要的是族譜或在戰亂中有所缺失,往往有族人生活貧苦,也願意招認幾個權財皆隆的族人做靠山。

    這種現象,在時下而言也是一個心照不宣的潛規則,看破卻不說破。如果沒有什麼實際的利益衝突,若那些舊姓人家後人們自己都不顧惜祖輩流傳下來的遺澤,一口咬定冒認的族人說的是真的,旁人又有什麼好說的。畢竟時下而言,不是哪個人家都有劉氏那種韌性,能靠編草鞋賣出二次創業的第一桶金。

    聽到旁人意味莫名的笑聲,不獨羊賁有些坐不住,就連王彪之也有些臊得慌。事到如今,他哪還看不出今次的遊會並不單純,他之所以被邀請,分明是給那個曹立冒認祖宗作見證!
V123210 發表於 2017-8-18 08:06
漢祚高門 0390山水承歡

    嚴格說來,要冒認一家祖宗並不容易,即便是在戰亂不斷的時下,其實也不可能隨便說說就會取信於眾。

    時下士族之勢已經攀至一個高峰,所以一個家族的傳承如何,有很廣闊的社會意義。作為一個家族的族人,不只是血脈上的延續,更是家族清望、政治遺產、學理權威等等一個綜合性的繼承。

    尤其是在政治上而言,那些舊姓士族天生享有在政治上的優越性,享有更多上進的機會。魏晉時期士族這種政治上的先達性看似荒誕腐朽,但在時下而言,就是一個世所公認的選士途徑,其嚴肅性等同於後世的科舉乃至於更後的國考。

    士族子弟在享受這些特權的同時,也要負責維持這套制度的嚴肅性。假使摻入太多的魚目混珠之輩,使得這套制度喪失嚴肅和權威,原本的士族子弟也會因此遭受詬病質疑。沒有了公信力,那這一套選官制度也會逐漸崩潰。

    對於一個家族而言,不只要有一個完整的族譜,還要有代代傳承的閥閱。族譜代表了血脈的傳承,閥閱則記錄著勢位的興衰,單有族譜而無閥閱便是寒家,兩者俱全才可稱作士族。但就算是如此嚴密的佈置,也不能完全杜絕冒認祖宗的現象。

    眼下僅僅只是一個年輕人的集會,為那個曹立發聲作保的羊賁本來就是一個沒有什麼話語權的小輩,無論怎麼說,也不可能一鎚定音敲定對方的家世問題。但假使沒有人在眼下提出反對的聲音,等於是撕開了一個小口子。

    來日對方不斷重複這個家世,說得久了讓人耳朵磨出繭子,假的也有可能變成真的。即便是當代不能直接繼承這個家族的諸多隱形遺產,但後代若是稍有起色,那麼身份就會進一步被坐實,漸漸獲得認同。

    這種借巢生蛋又或借屍還魂,注定是一個漫長過程,但相對於通過自家人的努力奮鬥提升門第,又是一條不折不扣的捷徑。

    一旦想明白這個集會的性質,王彪之便再也不能淡然,先前對羊賁的不滿上升到了憤怒。眼下場中無論家世還是名氣最高者無疑是他,假使他為對方作保,來日對方的身世若是遭受質疑,他便會被屢屢提及。而若這個身份被拆穿,王彪之本人也將成為一個笑柄,乃至於累及家族。

    心念一轉,他已經不再顧及什麼風度,當即便要起身拂袖離去,不肯沾惹這種遺患太多的事情。

    待見到王彪之臉色急轉直下,那曹立心中不禁叫苦。今次的集會看似簡單,但其實他家已經運作數月之久,整個家族的力量都在圍繞此事而調度。這段時間來他更是花錢如流水,大肆宴請那些避難而來的士族子弟,務求結下一份交情。

    他家在此地也算是個實力派,在北地除了其父擔任郗鑑參軍之外,幾個叔父佔據塢壁手下有千餘勁卒,依附的流民更有萬餘之眾。在京口他家也不乏產業,早早便加入到了隱爵,獲利巨豐,已經算得上是京口能排上號的人家了。

    但即便是如此,因為沒有一個好出身,他家無論是勢位還是財力,想要再進一步都極為困難。藉著今次王彬為首的一眾青徐僑門在京口活動,他家更是上下一心,務求把握住這個機會,爭取能夠再上一個台階,突破家世的限制。

    為了謀取一個好出身,曹家上下也是抓破了腦袋,翻破了族譜,能夠找到唯一一個有些名氣的祖宗名叫曹宏,據說在後漢末年曾經在當時的徐州刺史陶謙麾下任事。但這位祖先究竟有過什麼事蹟,那真的是鬼才知道!

    他家連粗通文墨的人都找不出來幾個,更不要說找個熟悉經史典籍,能夠編造出一份全無漏洞家世的人來。單單攀附到曹爽身上這個思路,便花了幾十萬錢。而再將這個說法從低到高去傳播,更是費盡了苦心。

    曹立作為實際操作者,從青徐邊緣人家邀請,一直邀請到核心的泰山羊氏。其中過程之曲折艱辛,曹立真是感慨良多。如今總算逮到一個重量級的王彪之,怎麼可能任由對方說走就走!

    眼見王彪之將要起身,曹立忙不迭給小樓外等候的家人打個眼色,自己則在樓中拖延時間。

    因為一個漏洞頗多的家世問題,樓內氣氛已經有幾分尷尬。曹立也知不能任由氣氛這麼僵持下去,視線一轉便轉移開話題,指著小樓四周那正在微風吹拂下搖曳不定的輕紗笑語道:「不獨諸位觀此勝景倍感奇異,在下初見此物時也是驚為天物。此紗名為神女紗,取的是陳思王《洛神賦》之文義……」

    樓內這二十餘人,其中有將近一半是曾與曹立通氣之人,比如泰山羊賁。但更多的如諸葛衡之類,憑曹立也根本無法影響得到。

    年輕人大多獵奇,初時見這薄紗在燈火照耀下凝生幻影自然感到詫異,可是在細覽之後,漸漸也都各有猜測。此時得知曹立之家世並目的之後,心中便存鄙夷,再觀此物便也低看幾分。

    那諸葛衡已經忍不住冷笑道:「此物初覽確是有幾分異趣,但若言道可比洛神美態,那實在言過其實。此一類物,我倒也曾見過,便在都中沈園之摘星樓上。當中玄奧說破也不新奇,不過取極細韌之絲著色暗織,構成圖畫,尋常不可得見,燈火投射,圖畫自顯,藉由風動,便生舞躍之姿。你這一襲紗,應是沿襲此理,只是圖畫呆板欠缺靈性,已是下等。」

    諸葛衡乃是庾彬內弟,借了庾彬的便利進過幾次沈園,見過頗多新趣之物。這會兒道出來,語氣已經帶上些許不屑。

    王彪之心中本有去意,不過心內對那薄紗倒也有幾分好奇,聽到諸葛衡道破緣由,頓感意興闌珊。眼下他心中對這曹立已是充滿厭惡,這人不只暗結旁人來坑害自己,而且還弄了一些次品來賣弄,更讓他有被羞辱之感。

    「夜涼了,江風潮寒,宜早回城。」

    口中淡淡說著,王彪之已經從席上站起來,看都不看那曹立,已經往小樓外行去。甚至在行過曹立身邊時,讓僕人奉上唾壺狠啐一口,神態間已是充滿厭棄。

    那曹立受此羞辱,臉色已是一片漲紅,但想到自家為此付出的代價,最終還是將這口惡氣按捺下來,只是站在原地長笑道:「今日既然請到諸位俊賢畢集於此,我怎敢大作狂言。請王郎留步少頃,再觀此物深隱妙趣。」

    說著,他便將手輕輕一揮,小樓內外燈火齊齊熄滅,視野陡然黑暗下來,眾人忍不住驚呼一聲。正當他們心感不安時,突然有星光自小樓那竹節樑架上閃爍而起,那諸多星光或明或暗,五彩斑斕,頓時將整座小樓映照得如夢幻仙境一般。與此同時,樓內漸漸有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蔓延而出,讓人精神都為之鬆懈,漸漸變得慵懶起來。

    「快看那輕紗!」

    樓內一人突然指著樓內垂下的輕紗驚呼道,眾人循聲望去,只見各色光華映照之下,那輕紗亦變幻多姿起來,不再是早先那種素雅寡淡。原本線條有些呆板的圖案,在這諸多光線照耀下亦變得鮮活起來,而且形似翩翩起舞,風姿撩人。

    「諸位覺得,如此勝景,可配得上神女紗?」

    曹立站在樓內,笑吟吟環視眾人,當他視線落在王彪之身上時,便看到王彪之亦瞪大雙眼,難以置信的望著輕紗上浮動的圖畫怔怔出神。

    「叔虎,如此美妙景緻,尋常哪能得見。何必急於歸去,我輩灑脫,勿負良辰啊!」

    羊賁自席中站起來,微笑著行上前去將王彪之往回拉,而王彪之怔怔望著輕紗上那栩栩如生變幻不定的圖畫,也早已經忘了早先心中念頭,順從著返回樓內,乃至於徑直行到輕紗之前,想要看個究竟。

    這時候,王彪之所面對的那一片輕紗上畫面變幻,一個腰肢盈盈、酥胸半露的仕女窈窕身姿如夢似幻的向他款款行來。近在咫尺時,那侍女盈盈下拜,兩手奉起一枚羽觴遞了上來。此時樓內香風習習,樑上更有纏綿悱惻之樂聲揚起,身在這樣一個氣氛中,不飲亦醉。

    王彪之這會兒只覺得頭腦有幾分飄飄然,眼見那侍女在輕紗上勾勒出的線條逼真美妙,姿態更是撩人心弦,下意識將手往前伸去,待到手指傳來真實的觸覺,他心內已是悚然一驚,再凝目望去,只見先前那薄薄輕紗早在他失神之際便悄然滑落,而他眼前則真真切切有一名秀色可餐、含羞帶怯的仕女拜於腳下。

    心念一轉,王彪之已經明白這小樓春色玄機所在,只是心中卻沒有多少惱意,尤其看到近畔那仕女曼妙姿態,身在如此一個氛圍中,十分的姿容再添十分的魅惑,已經讓他心境柔軟蕩漾起來,一手端著羽觴仰首飲盡,另一手已經扣住那仕女香肩,將那柔弱無骨的嬌軀攬入懷中。

    「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延頸秀項,皓質呈露。如此神女,妙哉妙哉!」

    樓內輕紗次第滑落,香風越發濃鬱熏人,眼看著一個個本以為夢幻中的身姿真實的呈現眼前,樓中這眾多年輕人們早已不能自持,紛紛起身迎向自己屬意那一道倩影。即便喜好有所衝突被人捷足先登,心中惱意還未生出,轉首已經埋入脂粉之中,滿心旖旎,再無忿惱。

    星空為被,山水承歡,放浪形骸,色娛竟夜,不覺破曉。

    王彪之再醒來時,發現自己已經身處順江飄蕩的樓船中。他頭腦隱隱有些脹痛,再想思忖自己為何身處此地,腦海中已是一片空白,兩手下意識往左右一探,旋即便有如靈蛇一般柔軟的嬌嫩身軀逢迎而上。

    待看到侍寢左右的美貌仕女,王彪之才隱隱記起昨夜之事,只是暢飲一夜,許多畫面都已模糊不清。他本不是好色之人,昨夜興之所至有所忘形,眼下卻是沒了興致,順勢起床在兩名仕女服侍下披上衣衫,這才走出艙室,發現船行已經到了京口城外。

    船舷內站著數名王家僕人,待見王彪之行出,匆匆行上來躬身道:「七郎醒了,現在可要回城?」

    王彪之點點頭,繼而有些好奇道:「昨夜與我同遊那些人去了哪裡?」

    「沈駙馬回歸行台,各家郎君夜中泰半離開前往相迎,餘者幾人也都各自歸家。」

    聽到家人答話,王彪之臉色頓時一沉,他是歡愉的失了憶一般,並不記得昨夜具體的情形。可是總還記得一眾人在一起狂歡,可是那些人居然在聽到沈哲子歸都的消息後,竟然棄他不顧將他拋在了外邊,這簡直讓人無法忍受!

    「既然如此,你怎麼不告知我?」

    王彪之氣得臉色鐵青,大感酒色誤事。一群人出遊狎妓,僅僅只是聽到一個同輩人回來的消息,他便被眾人遺棄,若傳揚出去,他可是成了不折不扣的笑柄!

    家人們聽到這話,臉色不免變得有些古怪,但凡是個正常人昨夜看到郎君興致盎然的模樣,也不敢上前去打擾啊。

    王彪之這裡還在為此事憤憤不已,然而卻不知道昨夜不獨止於此,另有一樁事會讓他終身引以為憾。
V123210 發表於 2017-8-18 08:07
漢祚高門 0391有家難回

    硯山莊園佔地廣闊,規劃之初,沈哲子便藉鑑後世那種高檔社區的概念。整座莊園不只提供居住需求,還有其他的許多配套設施,各種交友、集會、娛樂設施應有盡有。

    之所以會有這種安排,倒不是為了討好這些入住者,只是單純的想要節省用地。入住於此的相當一部分都是客居京口的吳中人家,若任由他們各自修築居所,那麼早幾年前京口就會出現如今南郊那種圈地自肥的場面。缺少一個統一的規劃,便不利於土地大規模、有計畫的進行開發。

    莊園經濟作為一種生態,並不能說完全沒有積極意義。身在這樣一個動盪不安的時代,莊園經濟體的抗風險能力無疑要比小民經營強大得多。

    沈哲子親眼所見隨著歷陽叛軍的掃蕩,絕大多數小民流離失所,再也沒有一個安穩的生產環境。但是各地仍有許多莊園藉由人力的集中據地而守,進行著小規模的生產。這在一定程度上保全了整個社會的元氣,如果沒有這些莊園的存在,憑眼下朝廷的力量幾乎不可能維持下去。

    而且江東地廣人稀,哪怕是在人煙稠密的吳中,也不能說就達到了完全的開發。在小民生產資料不足,而朝廷又沒有足夠力量組織大規模開發的時下,以宗族為單位的莊園式經營,對於整個江東的開發而言是有積極意義的。

    當然事情要一體兩面的看,假使沒有這些南北舊姓宗族大肆侵吞人口、土地乃至於社會的公信力,朝廷也不可能變得如此羸弱,未必沒有能力組織大規模的生產和開發。

    三國乃至於西晉初年,無論官屯民屯,都還有著旺盛的生命力。而這種屯田方式,對小民而言又是更加嚴苛的人身控制和剝削。大量囤戶逃亡,為世家所蔭蔽,這又助長了莊園經濟的壯大。

    沈哲子在京口進行的是合作社生產,並沒有將組織生產的權力下放到那些宗族,而是由商盟對這些生產單位進行垂直管理。這就避免了那些人家對生產力的把控和對生產資料的截留,已經是一個巨大的進步,最起碼在商盟這一個體系中,不會再滋生出一個欺上壓下的中間階級。

    一個好的改革,並不是要巧立名目,創造什麼本來沒有的機構或法令,而是要化繁為簡,裁汰掉原本製度內冗餘的部分,從而提高制度的運作效率。

    漢族之所以能夠建立起一個龐大帝國,立足幾千年歷史分分合合,始終沒有走向徹底的大分裂,拋開農耕民族的韌性和文化上的向心力之外,自秦漢雄世便創建起來的編戶齊民的統治藝術功不可沒。後世雖然屢有改革,但其實萬變不離其宗。

    要打破士族執政的局面,肉體的消滅是很低端的手段,只要整個社會環境不變化,崛起的仍然只會是士族。宇宙大將軍侯景殺天殺地,最終也沒能給江東殺出一個清明世道。有破壞而無建設,那跟畜生沒有區別。人之所以是人,那是因為有更多的選擇去達成目的。

    五胡亂華,南北分立幾百年,有長醉高歌的名流,有彈鋏擊楫的義士,有揮斥八極的英雄,有矢志不渝的豪傑,有殺人如麻的屠夫,有泯滅人性的禽獸。但這些人於世道而言,不過是流光溢彩的泡沫,一戳及破。大概時人都想像不到,結束亂世的契機居然肇始於一個並不算出彩的宇文泰。

    從涉足京口最初,沈哲子就在試著剝離那些僑居人家的生產職能,給他們提供一個更好的謀生牟利選擇,將他們從那些耕織自足的莊園中拉出來,讓他們見識到資本流通所帶來的巨大收益。

    以往這種構架運作的很好,京口許多隱爵人家甚至是主動剝離那些依附他們而生的人口,以減輕維持家業的消耗。降低成本是人類生來俱有的稟賦,從合作狩獵到製作工具,乃至於社會分工,一直在選擇最適合自己的生存方式。

    今次京口大量青徐僑門的湧入,繼而興起一股置業圈地的浪潮,並不足說明沈哲子的嘗試失敗了。只能說這些時局中既得利益者有更優越的地位,除了貪圖隱爵所帶來的巨利之外,還不放棄給自己預留一個退路。

    從午後回到京口,沈哲子就在一直考慮這個問題,南郊那大規模的圈地造園該如何處置。如果一些平和的方式解決不了,哪怕不惜用強,他也要打掉那些亂建園墅之人。如今他和他身後的沈家不再是以往那個只能說是比較重要的籌碼,而是已經有了自己基本盤的實力派!

    眼下在政治上和清望上,沈家或許還不能比擬瑯琊王氏這種老牌豪門,但他家也有王家不能比擬的優勢。出身江東,深植吳中,根基要比王家雄厚得多。今次王導對還都建康那麼熱切,一方面是以大局為重,另一方面也暴露出了王家的命門。

    如今的王家已經不再是南渡之初那種「王與馬共天下」,實力強到讓人感到絕望的程度,今次的平叛外強中乾的本質暴露無遺。如果沒有了王導苦苦維持,即刻就會分崩離析。

    已經到了這一步,沈哲子麵對王家怎麼可能還會過分軟弱,牽涉各方、與大局相關的必要妥協還需要,但若只牽涉到瑯琊王氏,乃至於其背後的青徐僑門,沈哲子都已經有了底氣去碰一碰。換言之,如果你對時局沒有用處,那麼除掉你對時局也不會有害處!

    庾懌的臨時官署外是一條長長的迴廊,穿過一汪小湖,平時是禁止人隨意出入的。在庾翼的親自陪同下,沈哲子穿過迴廊,遠遠便看到迴廊對面燈火通明,人聲鼎沸。

    「有人走出了護軍官署!」

    「快看一看那是不是沈駙馬?」

    迴廊盡頭在兵士把守的警戒線外,此時已經站滿了路人,這些人皆衣冠楚楚,望去便覺氣度儼然。可是這會兒,一個個都伸長了腦袋,翹首望向黑洞洞的迴廊,有的甚至已經不顧兵士的阻攔踏上迴廊,想要第一時間迎上他們翹首以待的那個人。

    當沈哲子進入硯山莊園,他回來的消息便以莊園為中心,快速傳遍了整個京口。繼而許多人便聞訊趕來,可惜沈哲子已經進了臨時的護軍府,讓這些人撲了個空。

    隨著時間的推移,早先趕來的人沒有離開,後續者卻源源不斷加入其中。到了現在,除了實在抽不開身者,整個京口幾乎有一半有頭有臉者都聚集在了此地!

    走到距離迴廊盡頭還有幾丈遠的位置,沈哲子便看到一道人影匆匆迎上來,行到近處便彎腰施禮,語氣中透出濃濃的歡欣:「郎君終於回來啦!」

    聽到這聲音,沈哲子才知來者乃是他的親隨劉長。劉長這傢伙雖有忠心,武勇卻遜,帶上戰場也派不上什麼用處。所以沈哲子早先率軍趕赴大業關時,索性便將其留了下來。劉長這傢伙這些年都跟在自己身邊,眼界開闊心思活泛,有他留下來聽用做事,沈哲子也能放心些。

    「我又不是遠去萬里,回來又有什麼稀奇。」

    沈哲子笑斥一聲,他與劉長相處的日子比家人還要多一些,拋開主僕的名分,更有種近似家人的情誼。待到劉長起身站在他身側,沈哲子轉頭對庾翼笑道:「不勞小舅遠送,待到明日再請小舅閒敘。」

    見到沈家人已經迎上來,庾翼便也停住了腳步。說實話,他倒希望能跟沈哲子秉燭夜談,關於他未來的安排總算有了定數,還要向沈哲子請教一下大業關種種。但他也知沈哲子離開數月,歸來後肯定與家人有許多別情要敘,自己實在不便跟過去擾人興致。若真因此得罪了他那個外甥女,對庾翼而言也是一樁麻煩。

    彼此別過,沈哲子舉步往前走,劉長卻疾行一步拉了拉沈哲子衣袖,苦著臉說道:「眼下卻是不便出去,還請郎君稍待片刻。」

    沈哲子聽到這話不免微微一愣,繼而臉色便隱有異變:「莫非家中出了什麼事?」

    「家中倒是無事,只不過郎君眼下前行也歸不了家。外間那些人可都是等著拜見郎君,僕下先前擠入近來還是多勞軍士幫忙。」

    劉長語氣雖然無奈,但眉梢卻已揚起,早先他擠入進來時便看到外間那許多人,其中不乏先時還要郎君前往拜見者,如今卻是親自等候在外而不得見,可見他家郎君確是今非昔比。

    沈哲子聽到這話,不免啞然失笑。後方的庾翼聽到這話後再行上來,不乏羨慕的打趣笑道:「看來大名也非常人能享,維週破陣斬酋都是尋常,眼下卻是有家難歸。」

    沈哲子哈哈一笑,心中倒也生出幾分得意。但他也沒有就此忘形,那麼多人聞訊趕來迎接他,除了他本身的功業盛名之外,大概也不乏想要第一時間打聽一下建康方面的形勢。

    不過在得意之後,沈哲子不免有些苦惱,眼見前方燈火下那黑壓壓人群,可以想見自己一旦往前必然要陷入人民群眾的海洋中,只怕今晚都難脫身。可是跟這些人虛與委蛇又有什麼樂趣可言,他家還有嬌娘子、俏侍女等著一慰別情呢!眼見那些人群短時間沒有散開的跡象,而且似乎還越聚越多,沈哲子漸漸體會到看殺衛玠是怎樣一種體驗。

    正躊躇之際,沈哲子他們突然聽到前方人群突然響起極大喧嘩聲,繼而便有許多人似乎受到驚擾,紛紛大叫著往別處躲避。過不多久,被驅散的人群後便駛出一駕華美牛車,數名手持兵戈的壯士一邊簇擁著牛車前行,一邊高喊道:「長公主殿下迎接駙馬歸府,刀劍無眼,閒人迴避!」

    聽到那吼聲,沈哲子臉色頓時一黑。他是真的沒想到,自己只是想回家而已,居然都要舞刀弄槍的衝鋒!
V123210 發表於 2017-8-18 08:07
0392採艾之思

    牛車平穩前行,車內氣氛卻有幾分古怪。兩名侍女縮在角落裡將臉轉向一邊,早先幾十名衝開人群將沈哲子迎出來的護衛們也都遠遠離開,避免靠得太近。

    沈哲子端坐在車內,嘴角噙著笑意,隨著臉上的笑意越濃,而坐在另一邊的興男公主便越不能淡然,在車側懸掛的燈籠火光照耀下,那輕垂的俏臉散發出一股別樣紅暈,兩眼游移不定,幾乎不敢去看近在咫尺、思念入骨的沈哲子。

    沈哲子輕咳一聲,正打算開口打破這尷尬的寂靜,興男公主卻驀地抬頭,兩手連連擺動著低吼道:「你不要說……」

    就這麼一路尷尬著,一行人總算回到了家,牛車緩緩駛入前庭,諸多家人自家相刁遠並兩名女史以降,紛紛趨行上前下拜齊呼道:「恭迎郎主歸府。」

    沈哲子行下牛車,擺擺手吩咐眾人起身,而後外府一眾家人紛紛退下,繼而又有十數名侍女各捧器具上前,將沈哲子迎入偏側一廂房中,設起布屏來將沈哲子環繞其中,而後侍女們次第上前,或以香湯潔面,或以艾枝掃塵,又為他除去外衫換上新衣。

    沈哲子站在那裡,接過一柄圓潤如意,又耐心等待侍女們為他掛上諸多配飾,取義掃除戰場上帶下來的血氣,以及鎮壓諸多亡者凶煞。

    一整套流程下來已經過了大半刻鐘,沈哲子雖然不耐煩做這些,但也由之任之。時人口風太鬆是個惡習,早年王敦在家裡上趟廁所吃幾顆棗都傳揚出來被人嘲笑。時下皇家雖然不比中朝那麼強大,但仍有許多窮講究流傳下來。沈哲子家世雖然硬,但成了駙馬多少有幾分入贅意思,也算是入鄉隨俗。

    待到侍女們依次退下,沈哲子渾身已是掛滿了琳瑯配飾,一走便叮噹作響。

    廊下站著他家小侍女瓜兒,這丫頭如今已經完全長開,一張精緻絕美俏臉在燈火照耀下彷彿自生光輝,讓人不忍移開視線,只是眉目間那幾分嬌怯似是浸入了骨子裡,並未隨著年齡的增長而有所淡化。明眸中流露出一股小心翼翼的欣喜,玲瓏的嘴角微微翕動,似是積攢了許多話要與郎君傾訴。

    過往幾個月常在軍旅之中,雌性都甚少見到,更不要說自家小侍女這樣惹人憐愛的絕色。沈哲子微笑著上前一步,這亭亭玉立的娘子體態窈窕高挑,不乏豐盈傲人之處,已經不可再言之為小。

    當沈哲子抬起手指輕輕勾住她玉琢豐潤的下巴,瓜兒嬌軀都忍不住微微顫慄,白皙的小臉龐上一抹緋紅肉眼可見的快速暈開,垂下頭去聲若蚊吶低語道:「公、公主還在車上……」

    沈哲子聽到這話,臉上笑意更甚,看來這女郎是真的感覺到害羞了,自己方才入房這麼久,她居然還沒有下車!

    身上環珮有節奏的碰撞著,沈哲子走向停在庭前的車駕,驀地將頭探入車內。興男公主正兩眼茫然、沒有焦點的怔怔出神,甚至沒有聽到沈哲子走來的聲音,驀地受驚,小臉上已經流露出稍顯誇張的驚恐,下意識往內中躲去,可是皓腕已經被沈哲子握住,順著那股拉力不由自主的撲入沈哲子懷中。

    這嬌軀入體,沈哲子已是溫香滿懷。隨著公主羞惱的掙扎,那種難以言述的豐腴柔軟透過絲衣真真切切的感受到,沈哲子不由得將這女郎抱得更緊。幾番掙扎無果,反透出一種近乎調情的迎合味道,公主就連耳垂都紅了起來,光潔的額頭抵在沈哲子下巴上,就這麼被一路抱進了廳中。

    入室之後,興男公主才驀地掙脫沈哲子懷抱,兩手搭住他的肩膀用頭狠狠撞在他胸膛上不乏嬌嗔道:「都怪你!回來了卻不歸家,讓一群老奴哄笑嘲諷我!」

    沈哲子聞言後更是哈哈一笑,腦海中禁不住又浮現起先前讓興男公主羞不可當一幕。他家一群人擁著公主車駕衝開人群,揮舞刀槍一副氣勢洶洶的架勢,人群慌亂躲開難免會有碰撞踩踏,其中一個老者更是挨了幾腳吃痛不住。

    若這老者是尋常人也就罷了,沈哲子大可不必理會直接上車,然而那老者卻是潁川高士荀邃,沈哲子自然不可能視而不見,沖上去將人扶起來連連道歉。

    荀邃人雖老邁卻不乏風趣,倒也不因被衝撞而羞惱,只是拍拍身上塵埃,指著車駕笑語道:「未見君子,憂心忡忡。我等思賢如渴,卻不知靜女採艾,風來如疾啊!駙馬自去,老朽失態,為你遮塵作償!」

    待聽到這老者笑言,原本被沈家人衝撞而有所不滿的眾人也都大笑起來,不再以此為意,只是遠遠拱手,將請帖之類遞給沈家僕人,各自灑然而去。

    這話說的倒是雅趣,意思倒也淺顯。彼採艾兮,一日不見,如三歲兮!說的就是他們這群人不識趣,只顧著自己要見駙馬,卻忘了人家中尚有一個害了相思病的小娘子,這番被冒犯,也是咎由自取!

    原本可算無禮的衝撞,經此一番解讀,卻成了小女郎思君如疾的薄嗔淺怨,化解了彼此的尷尬,旁人自然不好再計較,也只能識趣的離開。

    只是眾目睽睽之下這麼一解讀,只怕來日整個京口都要知道興男長公主害了相思病,不惜刀劍開路也要早早見到自家夫郎。這對小女郎而言,可謂無處申辯之羞澀。

    眼見這小女郎至此仍不能釋懷,沈哲子微笑上前拉著她共坐一席,彼此身軀緊湊,呼吸與聞,興男公主雖然心內頗多喜悅,但一想到剛才那事不久後便將傳遍京口,又覺羞惱難當,原本準備與沈哲子傾訴的話都說不出,轉過身去嬌軀背對,抬手輕揉著左肩,嗔望沈哲子一眼:「你硌疼我了!從今夜起,這件事不許你再提!」

    「人患不能情深,豈因情多自惱!我家娘子採艾之思,那也是人之常情,誰又能因此諷議?」

    沈哲子扳過公主身軀,順勢將她置在膝上,就進去看,只見那臉頰瑩潤如脂,忍不住湊過去輕輕一啜。然而這舉動卻似是點燃了火藥桶一般,徹底引爆了這女郎的熱情!

    興男公主轉過身來,兩臂緊緊環住沈哲子脖子,嬌軀一擰似要整個融入一起。沈哲子猝不及防,順勢被這娘子壓在了座席上,還未及有反應,那火熱櫻唇已經印在他雙唇之上。驟然被襲,沈哲子卻是一愣,以往夫妻耳鬢廝磨不乏親暱舉止,但向來都是他採取主動,這小娘子承受居多。然而今天卻一反常態,反倒是他被主動撲倒!

    帶著一股重振夫綱的氣勢,沈哲子不甘示弱,兩臂將那嬌軀環住,剛剛啟齒,溫軟靈巧香舌卻陡地探入進來,不待他有所反應,已經極具侵略性的將他諸多旖旎之想都給喚醒!

    夏日衫薄,凹凸有致的嬌軀緊偎而來,雖然仍顯生澀,但掌心所觸卻是滿滿的柔滑緊致,柔弱無骨的玲瓏腰肢在沈哲子兩手之間肆意扭動,更帶來無窮的青澀魅惑,讓人躍躍欲試。

    兩具年輕人的身體熱情如火,已經順著座席滾上了更為柔軟的臥榻。沈哲子趁勢翻身而起,將不安分的小女郎壓在身下,手指輕輕彈開女郎束腰的衣帶,再過片刻已經觸上那嬌嫩如凝脂一般的肌膚,溯遊而上,很快便攀上了彈滑豐盈的位置。

    受此侵略,公主整個嬌軀都是微微一顫,微微瞇起的兩眼更加迷離起來,膠結的嘴唇也緩緩分開,蔥白的手指順著沈哲子衣襟探入按住他寬厚的後背,舌尖輕輕掃在沈哲子喉結位置,鼻子裡發出慵懶的低吟,近乎呢喃的輕語道:「沈哲子,我要給你生孩子……今天就生,下一刻就生!」

    沈哲子原本還有幾分迷醉,聽到這話後卻是微微錯愕,那覆在少女嬌軀豐盈之處的手掌剛要抽出,卻被公主猛地按在胸前。他撐起身體低頭看去,見這女郎兩頰酡紅,櫻唇微啟呼出潮熱香氣,散亂的鬢髮透出一股初成的風情,只是那晶亮的眸子卻流露出一些與當下氣氛頗不吻合的決然。

    沈哲子心內略感詫異,翻身躺在了榻上順勢將公主攬入懷內,探手將這女郎臉上幾根髮絲撩至耳後,輕吻著她額頭輕笑道:「孩子當然是要生的,不過也不必這麼著急。你這小娘子自己都還懵懵懂懂,哪裡又懂得教養孩子。」

    興男公主這會兒卻流露出倔強,修長的左腿漫過沈哲子,順勢起身騎在了他胯上。由沈哲子這個角度,恰好看到這小娘子凌亂的羅衫微微張開,瑩白的酥胸泰半入眼,似是輕輕一勾便能洞悉所有。

    「你不要以為我還小不懂事,其實我、其實我前幾日早請教過宮人,該怎樣生出孩子,我比你要明白得多!」

    小女郎那紅潤俏臉上洋溢著一絲倔強自豪,腰肢一擰順著沈哲子胯部往下一滑,恰好坐在了那要命之處,眸子中掠過一絲茫然,身軀也不自然的縮了縮,旋即嘴角便勾起一絲瞭然笑容,輕笑道:「這就可以了……我就要生,現在生!」

    被如此步步緊逼的誘惑,沈哲子心中自有無窮熱焰,可是他卻感覺到小女郎情緒似有一絲古怪。強壓下心內熾熱,他將小女郎拉下身來,順勢掩住胯下高挺之處,繼而便板起臉來沉聲道:「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

    興男公主有些不自然的避開沈哲子眼神,口中卻道:「夫妻敦倫,生兒育女,都是人道,哪有、哪有什麼……」

    看到這小女郎神態,沈哲子更加認定了自己的猜測,他手托著小女郎下巴凝望過去。眼見如此,興男公主神情更加侷促,視線游移不定,只是僵持不過片刻,她小嘴一癟,淚水已經自眼眶中滾滾湧出來:「我、我有自己該做的事,怕是不能跟你廝守下去……」
V123210 發表於 2017-8-19 00:36
漢祚高門 0393江畔偶遇

    一夜放浪形骸,至今頭腦仍有幾分混沌,不過沈哲子回歸行台的消息卻讓王彪之沒來由的生出幾分危機感。

    王彪之家世如何自不必提,哪怕沈哲子在成為帝婿之後於都中聲名鵲起,其實他心底對沈哲子仍然是不乏鄙視的,認為對方不過是一時幸起矇蔽時人,隨著時間的推移,終究會暴露出底蘊不深的淺薄。

    可是,隨著歷陽起兵一系列的變故,時局逐漸滑向不可預測,眼見著長輩們在這時局中都是左支右絀的勉力維持,不乏狼狽姿態。可是反觀沈哲子,卻似是遊魚入水,異常活躍,屢有建功之舉。

    雖然家中其他更年輕的子弟還可冷眼旁觀,只道這貉子頗有軍旅之用,終究不是第一流的賢達。但王彪之早已任事經年,輕狂稍斂,越發明白為官任事的不容易。沈哲子做成的那些事情,絕非表面上戰陣廝殺得勝那麼簡單,每一舉動背後大概都隱藏著荊棘般的思量。

    儘管心裡仍有幾分不服氣,但王彪之卻不得不承認,這位駙馬所作所為,在江東年輕一輩中,確是罕有匹敵。

    這麼一想,對於眾人拋棄他而轉去迎接沈哲子的舉動,王彪之倒也不再覺得是多難以忍受的羞辱。單單在時下而言,對方在時局中的位置確實要比他顯重的多。而想明白這些,對於沈哲子回歸之後又會給京口帶來怎樣的影響,王彪之也忍不住深思幾分。

    略加沉吟後,王彪之並沒有急著回城,而是讓家人轉嚮往京口南郊而去。一方面心裡雖然想通了,但終究不能完全釋懷,不想回城去看旁人吹捧沈哲子的情景。另一方面,南郊那在建的園墅是他家插足京口的重要一步,時常去看一看,也能督促匠人們更加用功,早早建成免得再生波折。

    智謀再深的人,也難將所有事情都安排得全無漏洞。王彪之佩服眼下的沈哲子是一方面,但並不認為對方已經強到讓人無從追趕。南郊那一片土地,便是王彪之在與郗家子一次集會中偶然打聽出來,這片土地並不屬隱爵和商盟,仍然籍在徐州州府,京口各家使用每年都要上繳一部分財貨租用。

    這樣一來那就好辦了,他家想要討要一片土地在京口立足,郗鑑不會連這點面子都不給,很快廣陵州府那裡便將地籍轉送過來。手握著地籍,王家再派人去找那些租佔土地的人家去談,軟硬兼施很快便將土地爭取過來。

    此舉在旁人看來頗有幾分貪鄙意味,畢竟瑯琊王氏如今乃是江東第一高門,卻還汲汲於侵地佔田,難免惹人非議。但其實王家自己也有苦衷,首先沒有人家會嫌自家產業太多,即便他家不下手,別家也不會客氣。其次王氏家大業大,諸多老幼族人、門生蔭戶,開銷也是極大,不得不廣闢財源。

    早年家中長輩便商議藉著太保爵位之便,於會稽開創產業,順便將相好各家引導過去,既能開闢產業,又能避開與江東那些人家直接爭奪。可是眼下會稽立州,已被沈家牢牢把控,彼此關係並不和睦,王氏也不敢在會稽安排太多人力物力。

    僑置的瑯琊郡中雖然產業諸多,但與丹陽那些本地人家糾紛也多,而且距離建康太近,一旦江東有事,必然要影響到收益。今次便是一個明顯例子,蘇峻或會忌憚王氏不敢過分得罪,但他手下的兵將們卻放肆在瑯琊郡內劫掠斂財,讓王家損失慘重。

    面對這樣一個局面,京口無疑是一個上佳的置業選擇。一方面這裡日漸繁榮起來,少了從頭開荒的辛苦,很快就能獲得收益。另一方面,有郗家居近照應,也不必擔心會被別人用強侵奪產業。當然最重要的是,只要在京口立住腳跟,便能逐步發展去蠶食驅逐以沈家為首的吳中士人在這裡的經營成果。

    舟船轉入運河沿水而下,很快便到了南郊附近。此時河道兩側諸多工地都是一派忙碌景象,並沒有什麼異常。王彪之這會兒也恢復了些許靜氣,坐在了船首自有家人擺上酪漿酒水,兩名昨夜令他**忘形的仕女此時也已經穿戴整齊,恭恭敬敬的跪坐兩側小意服侍著他。

    這時候,王彪之大概也明白了昨夜他因何會一反常態的放浪形骸,原因多半還出在那處處透出詭異的小樓上。如今再回想起來,小樓內瀰漫的那沁人心脾的香風應該是某種助興之物。類似的物品,道壇裡許多師君都有常備,他家世代奉道,王彪之自己雖然接觸不多,但也不乏堂兄弟們鍾愛此物。

    有了這類助興之物,加上那旖旎新趣的氣氛,王彪之雖然不執迷女色,但也終究是個血氣方剛的年輕人,一時放縱並不出奇。

    況且,憑心而論,那曹立給他準備的兩名仕女也確是難得絕色。哪怕王彪之此時已經清醒,眼看到這兩名仕女轉眸垂首之際風情無限,腦海中便忍不住浮現起幾幕昨夜抵死纏綿的**畫面,原本平淡的心緒不免又火熱起來。

    當然,對這兩名仕女的喜愛並不意味著王彪之就會感激曹立。事實上,如今他心內對那曹立已是憎惡到了極點。此子居心叵測,不止引誘羊賁來勾自己入局,而且還準備暗藏機巧的小樓以美色來誘惑自己,其用心實在險惡!

    稍後定要讓那曹立付出代價!

    王彪之心內暗忖道,恰逢一名仕女將羽觴奉至他面前,王彪之冷笑著將美酒一啜而盡,順勢將那素白柔荑握在手中細細摩挲,待見到那仕女含羞帶怯低下頭去,心緒便是一蕩。

    大概是昨夜宿醉仍有餘韻,王彪之眼望身前佳人,心中卻忍不住想起,時人所論吳娃嬌媚,首推沈氏前溪伎,據說一個個都是風情無限,色藝雙絕。

    可惜王彪之一直無緣得見,他記得早年那沈士居在大將軍府下任事時,曾往府中送過一批前溪伎,可惜王彪之那時候未識風月,加上太保家他那位伯母性情實在有些凶悍,待到王家諸子多有食髓知味者有所起意時,那些角色美姬早被分遣出府。如今思來,令人扼腕。

    這麼遐思著,耳邊忽然聽到有靠近問候聲,王彪之抬頭看去,只見水道上幾艘小舟緩緩靠過來,舟上乘坐的便是相熟的各家族人,此時正滿臉堆笑向他見禮。王彪之也不起身,只是坐在遠處微笑頷首以作回應。

    說實話,他心內對這些故舊人家實在有些不滿,早先他家略有勢弱,這些人家大多散去不再親近,哪怕中軍於吳縣徵辟引用,響應者卻是寥寥。可是隨著他父親王彬來到京口,他家漸漸有所起勢時,加上這些人家也沒有因為疏遠他家得到什麼好處,才又逐漸攀附親近過來,盡顯人情之冷暖。

    如今這些人家,大多藉著王家之勢,在京口的處境漸漸有所好轉,多處置業,對王彪之自然也熱情起來。但隔閡已經生出,如王彪之這種已經任事歷練的還會對他們有所笑顏,至於其他王家子,對他們早已是冷漠無視。

    那些人大概也知如今彼此關係有些尷尬,見王彪之並沒有停船與他們寒暄幾句的意思,遠遠打個招呼之後,便都訕訕退去。

    當舟行至自家莊園位置之後,王彪之意外發現碼頭上已經有兩艘不小的遊船停靠在了碼頭上,碼頭上站立著一群勁裝豪奴,似乎在簇擁著什麼人。他心內一奇,示意船伕加快船速,很快便駛入了碼頭。

    王家這莊園所處位置極好,不只岸上有充足土地空間,門前水道也是開闊,修築的碼頭極大,一般的遊船七八艘都能停下不顯侷促。

    王彪之他們一行靠岸,很快便引來了岸上人的注意。那一眾豪奴轉過身來緩緩分開,一名身披雪氅、腰懸佩劍的年輕人自當中行出,望向此處。

    這年輕人相貌俊朗、英氣勃勃,舉動之間有一股睥睨姿態,被其眼望過來,哪怕王彪之這氣度不凡的世家子弟都不免生出一股自慚形穢感覺。待看清楚年輕人模樣,王彪之臉色微微一變,繼而笑容都顯得有些僵硬,遠遠拱手道:「早先得悉駙馬歸來,不意眼下於此相見,真是意外之喜。」

    岸上之人便是沈哲子,在這裡見到王彪之,他也略感詫異,沒想到王家子似是轉性了一般,居然勤勉的親自跑來監工。他擺擺手分開面前護衛,對還未上岸的王彪之笑道:「是啊,我也沒想到偶遇王文學。」

    待到沈哲子隨員們騰出地方,王彪之才在兩名仕女攙扶下行上碼頭。到了近前,益發覺得眼前這年輕人變化之大。

    彼此雖然都是都中一等紈褲,但交際圈子不同,平日也少有接觸。王彪之對沈哲子最深印象還是當年在東海王那莊園中,記憶不算愉快。那時候沈哲子雖然也是不凡,但終究殘存太多稚氣。如今看來,體型較之他都要高挑幾分,相貌也變得硬朗起來。彼此相對而立,對方那似是軍旅中磨練出的英挺之氣,就連他都略有壓迫感。

    當然這大半也都是出於心裡雜唸作祟,早年的沈哲子無論家世、名望都難比擬王彪之,可是如今大功於身,勢位、清名都是一時之選。兩下比較,王彪之再面對這年輕人時,已經佔不到什麼心理優勢,難免情怯。
V123210 發表於 2017-8-19 00:36
0394 驚聞

    為了消解心內些許怯意,王彪之視線從沈哲子身上挪開,轉望向沈哲子身後的隨員。當其視線落在沈哲子左邊一名翠裙侍女身上時,眸子禁不住一亮,那侍女粉飾不多,但容顏卻是精緻得讓人側目,彷彿山水之間走出的花靈一般,指望一眼便讓人心中似有清風撩過,撫平諸多雜念。

    早先王彪之還因得了兩名美貌仕女而有沾沾自喜之念,可是在看到沈哲子身後這女子時,再觀他身畔佳人,已經索然無味,脂粉太濃,欠缺了一點蒼天垂憐的雕琢靈動。

    這一瞬間,他心內甚至冒出一個念頭,歸都後要壯著膽子向伯母打聽下那些前溪伎遣往何處,若都是此一類的絕色,即便不作榻上之歡,收入房內擺在身前也足讓人賞心悅目。

    讓王彪之驚豔不已的女子便是沈家的小侍女瓜兒,被對方直勾勾視線望著,心內便有幾分羞惱,垂下頭去往沈哲子身後縮了縮。

    這時候,王彪之才察覺到自己略有失態,有些遺憾的收回了視線。他雖然不熱衷於美色,但這吳娃美態給人帶來的已經不獨是**上的誘惑,而是視聽上的享受,或如沉迷山水,或如雅好丹青,其中之滋味使人留戀而難捨。

    只可惜如此靈秀盈體的美態女子,偏偏是沈哲子的侍女,這讓王彪之加倍的痛惜。若此女乃是別人家苑,他是無論如何都要央求過來,然而唯獨面對沈哲子,讓他連生出這念頭都覺心跳刺激。

    收拾一下遺憾心情,王彪之視線一轉,卻又望見沈哲子身後另有一道修長倩影。那女子雖作男兒裝扮,皮靴護臂,配弓持刀,英姿颯爽,但那小巧秀美五官恰如其分,鵝蛋小臉不苟言笑。雖不及早先那侍女給王彪之帶來的猛烈驚豔衝擊,但如此裝扮之下,卻散發出一種不曾領略過的奇異韻致,彷彿一個時刻蓄勢待發的雌獸,危險而又勾人心魄。

    沈哲子見王彪之眼觀左右,神色變幻不定,當即便有幾分不悅。他自知自家幾個小娘子風韻各不相同,確是奪人眼球,但他今天一大早便專程趕到此處,可不是為了讓這王彪之欣賞美色。

    雙眉微微一鎖,沈哲子輕咳一聲,這時候王彪之才醒悟過來,連忙收回了視線,心內卻覺幾分汗顏。

    他並非沒有見過美色,時下風氣如此,哪怕他並不執迷**,房中也有十幾美婢收用。但那些侍婢美則美矣,但卻過分恭順,反倒欠缺了各自獨特的韻致,以前都不覺得,待見到沈哲子身邊兩佳人,才深感靈動之美才最動人。

    待到轉念回來,王彪之才意識到在這裡遇見沈哲子有些怪異。眼下沈哲子在京口名望多重,王彪之是深有體會,甫一歸來,自然有太多人情往來撲面而至,眼下正應該是忙得足不沾地,怎麼會突然出現在他家莊園之前?

    一念及此,王彪之便警惕起來,視線快速在沈哲子臉龐上掃過幾次,繼而便微笑道:「京口山水豐美,使人樂游忘憂,沒想到駙馬也是雅趣盎然,不顧奔走之累,歸來後便踏水閒遊。說來也是巧事,我於京口最愛眼前之山水,多賴舊友親厚,予我半方天地起作佳園。可惜如今園墅未成,否則當力邀駙馬遊園樂會。」

    聽到王彪之這麼說,沈哲子倒不免對其刮目相看。其實何止王彪之對他並不熟悉,他對王彪之同樣也不乏陌生。今次短短見面,此人身上紈褲傲慢氣息倒是大斂,已有幾分成熟。未來王彪之能夠成為王家政治資源的主要繼承者,看來也確是有幾分道理。

    從這言辭中,沈哲子不難聽出王彪之對自己不乏忌憚,閒言間先敲定自家佔地這事實,不給沈哲子就此做文章的機會。不過沈哲子今次過來就是存心找茬,哪管王彪之說些什麼。

    回望圈起廣袤空間的王家園墅,沈哲子微微一笑,旋即便故作詫異道:「原來此處竟是文學家園地?唉,真是……我不知文學因何選此處為居,善言相勸,若是友人所贈,即非良友。若是市易得來,宜早追討啊。此處非善地,文學還是勿要介入沾身。」

    所謂文學,可不是紀友那個文學,而是王彪之的官職如今乃是東海王文學。

    聽到沈哲子這話,王彪之心中一突,莫非自己預感得準,此子果然是尋釁而來?不過他旋即臉色便是一沉,肅容道:「未知駙馬此言何意?」

    他雖然對沈哲子不乏忌憚,不願正面衝突,但並不意味著他就怕了對方。且不說如今他父親在行台中勢望越來越高,幾有超越執政庾懌之勢。單單在實際軍力上,中軍在南面吳縣大破韓晃集眾萬餘,江北郗公跟他家更是越行越近,隨時都可馳援。東揚軍雖然不弱,但遠在會稽,真正留在京口的卻也不多,相差太懸殊。

    「言盡於此,不便再多言。文學若是不信,那我也沒辦法。」

    沈哲子卻不再多說,擺擺手示意護衛們上船,旋即自己便也上了船,站在船首對王彪之拱拱手,旋即那舟船便緩緩開動,駛向了運河對面。

    王彪之目送沈哲子離開,神色卻是陰冷,沈哲子眼中惡意十足他哪會聽不出,一時氣弱沒有發作,但越想越覺得這貉子實在太囂張!這京口難道是他家的?笑話!不讓自家於此建園,那他就偏偏要建一座大大園墅,看這貉子又有什麼手段阻止!

    「七郎,快看那裡!」

    王彪之心內正忿忿之際,便聽身後家人驚呼一聲,他轉首順著家人所指方向望去,臉色頓時一變。只見西北方正有大量人影往此處來,看那規模陣勢正是軍隊無疑!可是眼下各方叛部早已悉數平定,京口這裡更是沒有敵蹤,怎麼會突然有如此大規模的軍隊調動?

    心念一轉,王彪之旋即便悚然一驚,轉首再望向江對面,卻見沈哲子那兩艘舟船並未離開,只是停在江中。而沈哲子則站在船首,臉上笑容依稀可見。

    「這貉子……他、他瘋了不成!」

    眼望那些兵眾越來越近,確是直趨此處無疑,黑壓壓一片幾乎看不到隊伍盡頭,王彪之並無軍旅經驗更無從判斷出來者究竟有多少人,但從那陣勢看來可知聲勢浩大。他心中還在沉吟之際,那兵眾前鋒已經衝入遠處一座園墅工地中,由這裡可以看到那工地裡的工匠們已經被大肆驅趕往南跑來。

    眼見此幕,王彪之心中再不存僥倖之想,已經篤定那衝來的軍隊確是針對南郊這些正在興建的園地無疑!心中經過短暫的驚駭,待到心緒恢復平穩後,王彪之嘴角已經浮現起冷笑,再望向江對面的沈哲子,眼中已經充滿嘲諷。

    這貉子確是瘋了!他以為自己戰陣勝過幾場,僥倖收復建康,憑此功勛就能無所顧忌,一手遮天?簡直就是笑話!南郊江邊這些園墅,可不是一家之有,單單王彪之所知人家便有十數戶,每一家都非等閒,否則也不可能短短時間內就能在京口搞到一片土地!

    對方大概是妄自尊大,已將京口視作自傢俬土,不許旁人插足,甚至不惜動用軍隊。可是,如此明目張膽的以權謀私來吃獨食,卻是犯了眾怒!王彪之已經可以想像到來日被侵害的各家必將群起而攻之,讓這一時得志的貉子之家焦頭爛額!

    大量工匠被驅趕南來,那些如狼似虎的兵眾們也飛快往此處衝來,王彪之心有靜氣,並不急著離開,要看看對方如何收場!

    那些接近來的兵眾並不傷人,只是一路往前開拔,遇到各家修築的圈地竹柵便依次踏平。從他們那豪奢裝備看來,應該是留駐京口的東揚軍無疑。王彪之眼見這些兵眾越來越近,而江面上已經有許多各家督工的族人們沿江逃來,其中不乏人湊到王彪之身邊來,神色都是惶恐無比。

    「發生了什麼事?莫非亂事未平,又有亂軍衝擊京口?」

    「是啊,那些東揚軍怎麼突然出現在這裡?」

    一眾人並未等待多久,很快便有一艘載兵大船自北面行來,船上率兵之人乃是庾翼。當大船排開碼頭諸多小舟停靠下來的時候,許多倍兵眾驅趕南來的人家紛紛沖上前,要找庾翼打聽究竟,然而庾翼只是擺手道:「此為護軍府急令,末將奉命而行,並不知悉原委。請諸位速速登船離開,勿擾軍務!」

    那些人家還待要糾纏,庾翼卻已經不再理會,願意離開的由其離開,不願離開的則命兵眾暫時收押。等到碼頭上被掃蕩一空,庾翼換乘小舟與江中沈哲子會面,臉上卻帶著幾絲苦笑:「維周,這般做法是否過激?若是眾怨沸騰,實在不好平復啊!」

    沈哲子聞言後便笑道:「小舅放心,如今江東都已平定,京口更是變不了天!尋常都可相忍為國,但若人不知足步步緊逼,那也只能打斷手足!」

    庾翼聽到沈哲子這麼說,倒也不再勸說。今早沈哲子入官署與二兄商議許久,而後二兄便命他率部前來盡驅此處人家,為何突然用強,庾翼也實在懵懂不知。

    沈哲子遙望對面亂成一團各家園地,眸子也是漸趨陰冷。武力用強驅逐這些人,本來是他準備留待最後的手段,但昨夜之事卻讓他有些煩躁,不打算再作虛與委蛇。既然氣勢已經養成,那麼適當時候就應該亮一亮獠牙!

    待見東揚軍已經控制住這些園地,沈哲子才對庾翼告辭一聲,返回了船艙中。

    興男公主一身素衫正於船艙內坐立不安,旁邊分立著瓜兒並崔家小娘子崔翎,待見沈哲子行進來,公主便忙不迭沖上前,緊緊拉住他手臂道:「沈哲子,你真的、真的驅走了那些人家?」

    「是啊!」

    沈哲子坐進船艙後,拉著公主將她按在自己面前坐定,而後笑語道:「現在你是明白了,我家今時不同以往,無懼王氏。你這小娘子何時才能放開心懷,不作亂想?若是朝夕朔望都要與我生離死別一場,那也實在擾人得很!」

    興男公主聽到這話,繼而便想起早先另一件羞不可言之事,俏臉已是緋紅,可是不旋踵眼眶中便湧出滾滾淚水,一頭撲入沈哲子懷中:「我真是愚蠢……沈哲子,對不起、對不起……我再也、再也不說那種話!」

    「哈,早就說過,你這小娘子是幸得佳偶,注定福祿一生,萬事無憂。你所心憂之事到底是什麼,現在可以道我了?即便與王家糾葛再深,也無人敢害我沈家婦!」

    沈哲子溫言安慰著公主,只是言道最後語調已經有幾分寒意。昨夜他逼問良久,公主只是支支吾吾,不肯多言。但由那些隻字片語中,沈哲子也能猜到困擾公主之事多半與王家有關。

    「我、我父皇不是害病死,他是被人暗害了……」

    公主趴在沈哲子懷中,當說出這個近來折磨得她寢食不安的秘密時,更是淚如滂沱:「王家涉入了此事,我、我是一定要為父皇報仇的!可是、可是我怕,沈哲子……我怕連累到你!我大父都被他家幽禁至死,我怕、我怕他家知我報仇要對你不利……」
V123210 發表於 2017-8-20 08:47
漢祚高門 0395京口陪都

    晌午時分,庾懌埋首簡牘紙堆當中,不斷翻閱京口舊年諸多籍冊。房間中也有許多掾屬各據一席在做著同類的事情,只是神色間卻頗露出一些神色不寧,不時抬頭四顧,似是心事重重。

    將一眾屬官坐立不安的模樣盡收眼底,庾懌心中不免微微一樂,他自然清楚這些屬官在憂慮什麼。

    過往這段日子裡,他的處境其實算不上好,頗受物議攻訐,不只行台行使職權頗受阻撓,就連一眾屬官都是人心游移不定。甚至有的屬官接連數日以抱病為藉口缺席,其實是參加城內外各種宴會。

    庾懌對此雖然苦惱,但也無計可施,他自無大兄那種資歷和威望,勉強擔任執政,就算旁人公然無視了他,他也拿他們沒有辦法。往往要議論什麼重要事情的時候,都要藉助皇太后詔令才能勉強將人聚集起來,其中之心酸困苦,實在不足為外人道。

    不過隨著沈哲子歸來的消息傳開,這些人也都一掃散漫姿態,紛紛歸任不再缺席。庾懌很清楚他們為何會如此,因為沈哲子歸來後肯定要帶回建康方面對未來時局規劃的意見,行台這裡雖然佔據大義,但卻實力不備,建康城兩大強鎮加上太保等一眾留守重臣的意思,很大程度上就決定了未來時局的走向,京口這裡是很難提出反對意見的。

    知悉了建康方面的意思,庾懌心中底氣也足了許多,心思便也活絡起來。尤其今早沈哲子前來一番言語,更讓庾懌有撥雲見日之感。

    沈哲子的意思很簡單,今昔不同勢,以往委曲求全,可謂相忍為國,為了平叛大局即便有所困頓,也要忍讓下來。可是現在不一樣了,叛亂已經平定,重點是各方對來日時局的分割和爭搶。雖然初步的意向已經達成,但並不意味著就一定能夠落實,想要獲得自己應得的,那就應該強硬一點。

    庾懌的困頓除了自身缺陷外,大半來自於王氏為首的青徐人家與京口當地僑門勾結起來予他中傷,那些人除了實際的利益訴求之外,也不乏擔心庾懌未來會重複大兄早年間獨掌台城的局面。儘管已經確定了出鎮西府,但庾懌對此卻不能沒有反擊,否則便形同被這些人驅趕,來日再想涉入台城勢必更加艱難。

    叛亂平定後,行台的使命其實已經完結,哪怕沒有沈哲子的提醒,庾懌心裡其實也窩了一把火,只是不知該如何發洩。沈哲子提供了一個意見,頓時讓庾懌豁然開朗,那就是將京口拔格提升為陪都!

    從實際上而言,京口這裡安全性要比建康高,大江橫闊四十里,南接吳中,北面則直接輻射江北淮地一眾流民帥,而且也不會出現一旦西面起事,京畿即刻危亡的局面。把這裡作為預留的退路,等於再上一層保險,不會出現早先兵臨城下倉皇逃竄的局面。

    再結合各方來看,這一個安排也是面面俱到。京口作為陪都,位置提升起來,可以更好的安撫引用江北的流民帥,從而抵消上游荊州方面的壓力。假使早先有此安排,大兄在對付歷陽時便不會那麼窘迫,為了防備荊州而拒絕江州入都勤王的請求,或許也就不會發生城破身死之憾。

    而從中樞時局來看,也能化解青徐人家給中樞帶來的壓力。僑置的瑯琊郡位於建康近畔,距離京畿太近,這是一個隱患。早年庾懌也聽大兄提起過,等到解決歷陽之後,便要在左近僑置一部分豫州郡縣,用以安置豫州鄉人,以為分抗之勢。

    可是眼下,庾懌自己都不甚安穩,即便是動議此事,分土僑立,一時間也未必就能爭取到足夠多的主力。畢竟這是分割江東之土,沈家在這方面並不能給他提供什麼支持。

    可是如果京口升格成為陪都,即便不能即刻增加他們這方的籌碼,但卻能夠分化一部分青徐僑人的力量。須知京口地域上而言仍屬徐州,如果這裡有了政治上進步的機會,那些青徐次等人家未必還會甘於留在王葛高門身邊受其指使,肯定會有一部分分流出來自立門戶。

    當然還有比較重要的一點,那就是一旦提出此議,是直接爭取到京口本地人家的支持。那些人家因為庾家在政局上的前途黯淡而背棄,但即便他們投靠了王葛高門,也並不意味著一定就能獲得實際的好處。但庾懌這倡議,卻是實實在在給他們樹立一個明確且可以達成的目標!

    僅僅只是這樣一個提議,就可以說是清晰的將京口本土人家與趁機興風作浪者徹底分開。而這些人一旦不糾纏在一起,那麼要對付起來則簡單得多。

    王彬在京口能夠依靠的無非王舒、郗鑑,借這兩方之勢進而再煽動京口本地這些人家。可是王舒的利益訴求並不在京口,偌大一個江州等著他去爭取接手,王舒也不可能再留在吳郡為王彬張目。

    至於郗鑑,其本身雖然在流民帥中頗具名望,但卻並沒有足夠的權威,需要中樞賦予足夠的名義才能鎮住局面。在這一點上,郗鑑甚至比不上荊州的陶侃,畢竟陶侃還有舊日赫赫戰功做後盾,所以郗鑑更需要得到中樞的關注。

    但想要獲得中樞的支持,與王家聯合只是其中一種,如果就近的京口成為陪都,對於郗鑑同樣有好處。當然如此一來,京口方面必然要承受更多來自廣陵的壓力。

    針對這一建策,庾懌也是權衡良久,越想越覺得切入之妙,頓時便將京口一團亂麻的形勢俚清得涇渭分明!只是回想早先自己面對局勢一籌莫展的情形,庾懌禁不住苦笑,早年大兄說他雖有破格之心,實則蹈於規矩之內,欠缺開創之能。

    如今看來,大兄對他的瞭解實在深刻。庾懌自覺也算歷事經久,而且還因時勢所迫得掌大局,但是真正的創建實在乏乏,格局較之沈哲子這年輕人實在差得太遠。

    拋開心頭諸多思緒後,庾懌心思又轉回眼前的工作上,他要通過這些舊籍加上隱爵那裡提供的名單,盡數理清楚京口這裡真正有話語權的人家,然後與他們進行深入的溝通,盡快將此事確定下來。

    庾懌這裡忙碌不堪,可是整個硯山莊園乃至於整個京口都動盪起來。

    護軍府下令,東揚軍悍然出動,盡驅南郊那些圈地建園人家,很快便在京口掀起驚濤駭浪。隨著消息擴散開來,大量人湧向南郊,遠遠看到東揚軍已經在那一片區域建起營壘,似是做好了長期駐紮的打算,江面上諸多載滿軍士的舟船往來游弋,那冷冰冰的鋒芒讓人生畏!

    這些前來圍觀之眾,未必人人都與南郊這裡有涉。有的人家級別不夠,即便捧著財貨產業去登門,人家也懶於理會。而有的人家則壓根就不想與那些青徐高門過多牽扯,只想安居此鄉悶聲發財,甚至對那些強勢插入京口的青徐高門不乏怨念。

    當然更多的還是尋常小民,他們飽受戰亂之苦,離鄉背井南來,心中對戰爭已是驚懼厭惡到了極點。好不容易在京口這裡定居下來,經年貧寒,終於因為隱爵和商盟在京口的經營,過上了苦盼良久的安穩日子。

    早先的叛亂,幸得沈郎修築雄關將叛軍阻攔於外,使京口避免遭受兵災。大人物的紛爭,他們接觸不到也理解不了,只是心中充滿惶恐和費解,明明已經平定了叛亂,為什麼突然又是劍拔弩張的態勢?而且今次還直接推到了京口城下!

    異變陡然發生,大多數人都是茫然,震驚之後,各自感受卻不相同。

    這其中最為惶恐還不是那些小民,而是早先背棄庾家而與王葛高門合流的隱爵人家,如果不是因為他們的讓步,南郊這裡也不可能掀起如此一股圈地浪潮。他們自知這般做可謂忘恩負義,但是關乎到整個家族的前程,又哪有太多的私情可講。

    此時看到東揚軍悍然出動,這些人心中不免凜然,直覺認為庾懌這是眼見前程無望,打算臨死來一場反撲!正因不看好庾家的前景,他們才另尋靠山,可是眼見著庾懌竟然如此瘋狂,直接發動軍隊進行打擊,這才意識到即便庾家將要覆亡,也非眼下他們能夠忤逆,若是覆滅在庾懌這最後的瘋狂中,那才真是得不償失!

    因而在略作沉吟後,這些人家便有了決定,紛紛趕往行台去尋找自己新近投靠的靠山,希望能夠托庇其下,躲過這一場即將到來的大災。

    庾家在京口也算經營日久,不可能沒有親厚的至交故友。這些人在洞悉原委後也都紛紛往行台而去,想要弄明白庾懌為什麼突然之間發難,而且還是以如此暴烈的方式。事情若真上升到動武那一步,庾懌可是絕對不佔優勢,若是引得郗鑑、王舒南北夾擊,不知庾懌將要死無葬身之地,就連京口得來不易的大好局面也將一朝喪盡!
V123210 發表於 2017-8-20 08:47
漢祚高門 0396見宋禕

    當京口亂成一鍋粥的時候,沈哲子已經攜著公主並家人們順流而下,轉道行入了丹徒境。點火就跑,行為可稱惡劣,但沈哲子相信庾懌應付得了。庾懌這個人,才能是有,但卻拙於開創局面。

    沈哲子提議京口創建陪都,也是受了王導的啟發,王導只是主持了一場分餅,就把江州輕輕巧巧提了出來。如今自己也算是居中平復京口和建康之間的矛盾,不能做無用功,加深自家在京口方面的掌控力只是收益之一。

    將京口提升為陪都,這個想法沈哲子一早就有,之所以遲遲不決沒有提出來,是因為一旦京口成為陪都,那麼必將承受更多來自廣陵的壓力。可是未來沈哲子主要精力除了吳中鄉土,最重要還是放在江北豫州,不可能在京口投入太多精力。

    可是今次回到京口,知曉了各方最新的表現後,沈哲子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為什麼一定要把郗鑑視作對手?

    京口、廣陵這一線,作為東面重鎮,除了防備北方的羯胡之外,另一職責則是震懾三吳。這是由地理等諸多方面決定的,而不是由郗鑑決定的。而且由始至終,郗鑑與沈家之間,其實都不存在不可調和的矛盾。

    早年之交惡,那是因為郗鑑身負使命而來,而且對沈家在京口的經營流露出惡意。圍繞著京口的掌控權,彼此進行了一番較量,結果是郗鑑被趕去了廣陵。今次郗鑑又藉助王氏之手,扶植了一部分隱爵人家,想要增加對京口的影響力。

    沈哲子很清楚,無論他家在京口經營多麼龐大,都不可能完全控制京口,這是因為出身籍貫所決定的。以往是通過隱爵來施加影響,但隱爵眼下也暴露出了不可信。那麼有沒有可以取代隱爵的選擇?

    當然有,那就是郗鑑!

    歸根到底,沈家不可能將京口民生軍政完全掌控,如今商盟所搭建起的框架發展起來,逐漸滲透進民生之中,已經可以說是達到了沈哲子的意圖。想要再進一步,都要牽扯極大的精力,付出與回報不成正比。

    郗鑑對京口的需求也不是完全掌控,他只是需要一個穩定、能夠提供物力支持的後方和退路而已。

    從這一點看,彼此之間矛盾雖然集中在京口,但需求卻不相同,實在沒有必要完全敵對。

    以前沈哲子不打算與郗鑑謀求合作,一方面是郗鑑與王氏行得太近,一方面是庾亮在中樞虎視眈眈,當然最重要的還是沈家沒有與郗鑑合作的資格,一旦退讓要麼被掃出局,要麼完全成為附屬。

    可是現在不一樣了,沈家如今也是一方大佬,單單以時下的局勢來看,江東可以沒有郗鑑,但卻不能沒有沈家。而庾亮這個危機感十足,唯恐方鎮互相勾結的人物已經不在了。兩方如今是一個平等地位,而且郗鑑還要稍處劣勢,彼此之間合作的阻礙已經沒有了。

    至於王家與郗家交好的關係,這其實也算不上什麼阻礙。要知道,郗鑑與王家也並非一直和睦,早年王敦之覆滅泰半都是郗鑑所引薦的流民帥出力。日後行到一起,那是因為郗鑑需要得到中樞更多支持才能有所經營,而王家也缺少可用的方鎮力量,彼此各取所需罷了。

    將京口抬為陪都,一定程度上解決了郗鑑對王氏的需求,而王家在今次的平叛中也是頹勢盡顯。面對這樣一個情況,與沈家聯合,對郗鑑而言可以說是一個相當不錯的選擇,最起碼在京口方面,他可以保證足夠的影響力。這一點幫助,王家是做不到的!

    合作的最具體表現就是聯姻,以前大概是因為忌憚庾亮的緣故,兩家還並未議婚,隨後因為叛亂至今也沒有聯姻的跡象。沈家未必沒有機會再做一次截胡,反正沈哲子老婆也是截胡來的,再截胡一個書聖娘子似乎也不是什麼難以啟齒之事。而且即便不娶,也可以嫁啊,沈哲子自家妹子雖然還年幼,但幾個叔父家裡可都已經有了適婚的女郎。

    當然這件事肯定會有波折,郗家也算北地舊姓望宗,而沈氏只是吳中新出門戶,可以說是屈就高攀。所以沈哲子也並不急於策劃此事,先把郗鑑逼到無從選擇再說。

    在時人看來,庾懌發兵驅逐青徐人家是瘋狂之舉,不自量力。但是,王舒那裡不可能為了旁人園地之事而妄動干戈,而且他也即將得償所願。京口本地人家會因陪都之事也被分化瓦解,只剩下王彬等人加上一個郗鑑。

    郗鑑是否要興兵過江,憑王彬等人是影響不到他決定的,必然要得到王導的允許才敢成行。但是王導敢嗎?

    看似一個瘋狂舉動,其實不可能會有什麼波瀾。不要說僅僅只是驅趕,就算殺掉幾個人也不是什麼大事。歸根到底,有什麼舉動必須要有相匹配的實力。沈哲子之所以沒有殺人,還是擔心嚇破了那些青徐人家的膽,讓他們不敢投資隱爵。

    其實到目前為止,隱爵在政治上能夠提供的幫助已經很少,職能更多的轉為牟利。有了這個模式,只要能夠提供充足的貨品,建康可以再建隱爵,豫州也可以再建隱爵。之所以將之保留下來,除了考慮京口的持續開發之外,也是為了穩定京口整體的局面。

    這麼思忖著,舟船已經下了幾十里,興男公主一夜未眠,吐露出心中憂慮之後,終於得以酣睡。小女郎蜷縮在衾被中,俏臉上凝起一抹淺紅,偶爾翻身踢開了被子,便露出粉衫包裹已經頗為凹凸可觀的身軀。

    垂眼望見這一幕,沈哲子不免又想起昨夜這女郎熱情似火的畫面,心緒不禁有幾分蕩漾。到了他這個年紀,作案動機已經積攢良久,加上工具也已經養成,其實倒也不介意品嚐禁果。昨夜之所以懸崖勒馬,除了察覺公主情緒不對之外,也是因為早年葛洪的醫囑。

    因為早年他身體頗為柔弱,葛洪為他調養時便叮囑過不可過早執迷房事,以免前功虧空、終將不壽。沈哲子早年對此倒也不甚在意,不過這兩年隨著身體越發強健,而且也到了那個躁動不安的年紀,更何況家中嬌妻美婢都待採擷。

    可是他卻記得歷史上多少英雄人物並非能力有缺,而是英年早逝以致霸業功敗垂成。為了更遠大的目標,他也只能暫時按捺住對魚水之歡的貪戀。

    不過話說回來,來日歸都後倒要向葛洪打聽一下,自己這個元氣滋補還要持續到哪一年。當然最重要的是問一問這世上究竟有沒有讓人越戰越勇的採補之法,那麼多穿越先賢都有福利,沒理由到了自己這裡缺上一塊。

    當船緩緩停靠在碼頭時,興男公主也醒了過來,睜開迷濛雙眼左右望望,又撲入沈哲子懷中膩歪片刻,才漸漸恢復了清醒。

    舟行已經到了丹徒,先一步快舟趕來的劉長這會兒早率著近百家人,備好車駕等在了碼頭上。一行人棄舟登車,行入了沈家於此的一座莊園。

    進了莊園後,公主行在前方,神色有幾分陰鬱,低聲對沈哲子說道:「大概是父皇在天有靈,指引我再見宋姬。以往在苑中時我總以為這娘子貌美心毒,故意阻撓我去見父皇,對她頗多怨恨。可是由她這裡得知內情,我才知自己誤會了她。宋姬是一個心善娘子,若不是她悉心照顧,父、父皇還不知要受多少苦楚……」

    講到這裡,公主已是淚水漣漣。沈哲子見狀,心中不免一嘆,公主對先帝的依賴孺慕之深厚,沈哲子倒是早知。只是有感於世事之離奇,早已經被遣送出宮居於民間的宋姬居然兜兜轉轉又見到了公主,甚至告知了先帝死亡的真相。

    這莊園警戒森嚴,可見公主安頓宋姬也是花了不小的心思。沈哲子也是慶幸於早早將這女郎娶回家中養成,已經漸漸有了一些城府,若還是早年間那脾性,若是得知隱情只怕已經要打殺上門,若真是那樣,自家都會變得尷尬被動起來。

    行入一座小樓前,沈哲子吩咐餘者在外守護,自己則與公主一同入內。剛剛踏入小樓,內裡便有聲息,早先公主身邊幾名侍女匆匆行入跪拜迎接。而在這幾名侍女之後,另有一名素裙婦人裊裊行出,彎腰施禮:「妾恭迎長公主殿下,見過駙馬。」

    對於宋禕這個野史上這段時期最負美名的絕色也是頗為好奇,抬眼望去,只見這宋姬確是不凡,窈窕體態舉動之間風韻流轉,哪怕不刻意作態,自有一股扣人心弦的魅力,難怪香魂散盡之後仍讓人追思無限。

    不過沈哲子也只是單純欣賞,側身避開而後待要還禮,卻不知該要如何稱呼對方。

    「妾本劫餘不幸之身,幸得長公主與駙馬收留,駙馬直呼名諱即可。」

    半生都在察言觀色,宋禕很快便察覺到沈哲子異狀,微笑著說道。

    「既然如此,宋娘子也不必執禮。你是公主貴客,若是用度有缺,直言即是。」

    彼此分席而坐,沈哲子也不多說廢話,直接問起宋禕所知種種。待聽宋禕詳細描述先帝臨終前種種,心中不禁感念更深。他早從老爹那裡得知先帝並非善終,如今聽宋禕親口講起先帝如何依賴服散,沉痾爆發,再結合自己對當時局勢變動的記憶,實在是感觸良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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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