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漢祚高門 作者:衣冠正倫 (全書完)

 
V123210 2017-3-18 11:01:1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523 1038259
V123210 發表於 2017-8-26 10:46
0407王郎魂飛

    隨著回遷的日期越來越近,許多逃難人家都陸續返回原籍,包括眾多台臣人家。一時間,京口城郊送別之會也是蔚然成風。

    一大清早,一群年輕人們在城外一座涼亭中聚起來。

    等到人員都到齊了,庾曼之擺擺手示意家人們四散警戒,這才略顯神秘的從懷裡掏出一張紙,小心翼翼的攤在涼亭中的石桌上,示意眾人圍上來:「昨日歸家後我一夜未眠,可謂是冥思苦想,總算讓我想到幾個計策。趁著眼下還有時間,說出來大家參詳一下究竟該選哪個方案。」

    眾人聽到這話,不免對庾曼之刮目相看,以往在他們看來,這小子頂個腦殼大半還是為了顯個子,沒想到居然還真能想到法子,居然還是好幾個!

    其實他們各自歸家後,也都有所思量。這件事之所以難辦,第一是高家內部糾紛,若是高家怯於何家之勢不敢直言,根本說不清楚那貨棧到底應該歸屬誰。

    第二是歸都封賞在即,若因此事得罪何家,令得其家在高瞻的論功追贈事宜上施加阻撓,他們反倒是做了壞事。雖然他們各自之家也都有人脈關係,但與高瞻的情誼那卻是他們自己的事情,也很難有理由說服父輩幫忙說話。

    「先說第一個計策,何家人定下的是今日歸都,稍後各家會在上翠坪給他家人送行。我等可以趁機過去,何家大郎何放與我也見過幾面,屆時我把他引出來,咱們一擁而上把人擄走,稍後讓人送信給他家,想要孩兒活命,乖乖送回產契!」

    庾曼之手按著一份簡陋的京府西郊上翠坪週遭地形圖,單單這一份圖便花了他大半時間,上面不只標註了上翠坪的位置,還有週遭的路徑,以及可以逃遁的方向和藏匿的位置。甚至何時發動的時間,都異常精確的標註下來。

    眾人聽到這話,不免瞪大了眼:「這種計策,用得著一夜未眠的冥思苦想?」

    察覺到眾人怪異目光,庾曼之訕訕一笑,有些可惜的將草圖收起來,他可是對這個計畫寄望很高,不過看來大家似乎都不怎麼認可。

    不過好在他還有備案,仍然是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樣:「若事情這麼簡單,哪用得到我等傾巢而動。接下來聽我另一計,咱們不在附近下手,繞行前往前方去佈置。

    只說大業關前有盜賊橫行,咱們偽作守軍,護送他家人過關,過關之後再勒索財貨,言明要那一份產契。這法子不夠光明,但是安全,不傷和氣。況且我五父如今就在大業關,即便是認出我們,也不會戳破。」

    再聽到這個計策,眾人對庾曼之已經是徹底失望,這小子到現在還沒有意識到問題關鍵所在。其中一人嘆息道:「長民,眼下最困難的事,不是索要產契。而是索要產契的同時,還不讓何家生怨去為難宜遠家人!」

    庾曼之聽到這話後,眼皮一翻道:「這不是廢話嗎!落袋的財貨再討要出來,怎麼可能不怨?若是不怨,咱們還費心幫宜遠家人討要產契做什麼?他家就算事後為難,咱們又不是死人,怎麼能坐視宜遠家人再受屈!」

    眾人聞言後不免一嘆,不是這小子頭腦簡單,而是根本境界不一樣啊。人家乃是執政門戶,即便有所勢弱,也非寒家能比,自然不會將私下裡一些為難放在眼裡。但此一類的小手段,卻能讓尋常人家走投無路!他們即便能護庇一時,卻難護庇一世啊!

    「罷了,還是見機行事吧。若是駙馬仍在,此等小事不過順手解決。」

    庾曼之在那裡一手托腮,仍在思忖為何他的計策不行。不過他本來便不曾接觸過此類事情,即便是家業艱難時上陣廝殺爭功,跟著沈哲子一路贏下來,也不必面對什麼勾心鬥角,心思仍是單純。

    他們尚在這裡枯坐,何家人已經行上了上翠坪開始佈置起來。時下送別可不是拱手再見那麼簡單,清晨出城,傍晚上路已經算是難得省時。遇上太過情厚人家,接連宴飲幾日都是尋常事情。

    過不多久,又見一大群人車駕並行,緩緩行過。

    「咦,何家何時變得如此勢大?竟有這麼多人送行?」有人眼望見這車隊規模,不免詫異道。

    「那些人家哪是給何家送行,你不見隊中車上坐著深公?大概深公也要今日歸都,這些人都是來送深公的吧。」

    另有一個指著隊伍當中一駕牛車上端坐的和尚說道,那和尚正是時下清望極高的高僧竺法深。

    年輕人們觀望車隊的同時,車隊一些隨行人員也發現了涼亭中這些年輕人,當即便有一些人行過來,笑吟吟打著招呼。

    時下南北各家關係千絲萬縷,且不說庾家本來就是何充妻族,還有謝奕的堂兄謝尚並兄弟謝據也都在送行隊伍中。

    寒暄一番後,庾曼之他們也順勢加入了隊伍中,一起行上了上翠坪。這是一片青草茂密的高崗,早有何家人來此清理拔除許多帶刺荊棘,如今這一片草地青蔥柔軟,旁邊則是奔騰溪流,風景很是秀美。

    何家歸都之人帶隊的是何充之弟何準,但整支隊伍的核心則是高僧竺法深,許多送行人家也都圍繞著竺法深。但何準本人便禮佛甚恭,對此倒也不以為意,親自攙扶著竺法深行上搭建起的竹台,然後與眾人一起大開法會。

    至於年輕人們,則圍繞著竹台席地而坐,深公佛理精湛,每發清言都讓人深思,只是尋常卻難得見,今日有幸,豈肯錯過。當然能夠登上竹台的年輕人也有,諸如王家早已知名的王彪之、清雅無儔的謝尚,還有年紀雖然不大、清談已入一等的劉惔之流。

    類似庾曼之這種,家世雖然顯赫,但旁人說話有一半搭不上嘴的,終究還是只能乖乖坐在了竹台下。不過庾曼之對此也不在意,台上那些話題他壓根不感興趣,坐在那裡兩眼卻是四望,間不時陰惻惻望幾眼不遠處何家那幾個子弟,似乎對於自己苦思竟夜的妙計仍然不死心。

    正當庾曼之左顧右盼之際,手臂卻被人拉一把,他轉頭望向身邊的謝奕不解道:「你拉我做什麼?」

    謝奕臉色有些陰鬱,下巴往台上揚了揚。庾曼之側耳聽一聽,才聽到原來台上正在品評一些時事,眼下正言到近來所議頗多的駙馬辭賞歸鄉之事,言辭多不公允。不獨謝奕色變,他們一眾昭武軍出身者臉上都已流露出不忿之色。

    時下所謂臧否蔚然成風,倒也不能說是背地說人壞話。而要品評時事,便繞不過時下喧囂一時的早先駙馬都尉沈哲子在行台的辭功奏對。

    話題已經不知起於何時,但是隨著竺法深一句「駙馬固自超然,胸藏荊棘石許」,基調定下之後,各人發言情感色彩便濃烈起來,頗多貶意。

    「深公亦德高之士,緣何出口傷人?我等長居駙馬座下為其驅使,不覺有荊棘傷人。反倒聆聽深公雅言,卻是倍感刺耳!」

    聽到竺法深如此中傷駙馬,台下已經有人不悅,當即便出口反駁。

    此言傳至台上,登時便引來眾人眼望,待見不過是一個分外眼生的年輕人,當即便忍不住有人冷笑一聲,神態間已是不屑。而竺法深亦是將眼一瞟,並不理會那年輕人詰問,轉而與台上其他人交談起來。

    咔嚓!

    一聲脆響將眾人注意力吸引過去,庾曼之今日本就打算用強,雖然沒有披甲,但怎麼能不備兵刃。他一刀斬斷了竹節,待到眾人視線都轉過來,才收起刀來笑吟吟道:「早先之惑,還請深公解答!」

    「庾長民,你要做什麼?諸位高賢畢集於此,安得如此放肆!」

    看到庾曼之亮出兵刃來,眾人已是紛紛色變,那被庾曼之選做綁架目標的何放已經率領家人衝上來,大聲急吼道。

    謝奕等人見狀,也都紛紛起身,將庾曼之保護起來,與何氏家人形成對峙。

    台上王彪之指著庾曼之呵斥道:「庾長民,你家也是清逸門第,諸公於此雅論風物,即便你有不同論調,都可坐而共論。一言不合即刀兵相向,狂妄老兵姿態。沈維週恃功凌人,言辭謙恭,心跡卻是昭然!若非如此,眼下不過淺議,你等悍卒為何要在這裡以狂躁之態而壞風流?如此做派,與歷陽何異!」

    「住口!」

    此言一出,不獨庾曼之,場中所有人臉色都是驀地一變。

    而王彪之眼見眾人都是側目望來,心中也是一凜,這才意識到自己只圖一時嘴快,卻是大大的失言,忙不迭開口道:「我、我不是……」

    「狗賊收聲!」

    一道人影陡然自竹台下躥上來,大吼道:「駙馬忠烈無匹,我等曉夜血戰,豈是狂徒能信口污衊!今日若不懲戒,義血如何能安!」

    庾曼之並謝奕等人也都紛紛躍上竹台,眼見他們一副氣勢洶洶模樣,場中眾人也都紛紛色變,何氏家人們不敢怠慢,紛紛往前衝去想要阻止這些人。不過竹台周圍也不乏圍觀者往四方散去,進退之間糾纏一起,已是混亂到了極點。

    「無奕,快退下,不要衝動!」

    向來氣度灑脫悠然的謝尚這會兒也隱隱有些色變,上前想要拉開謝奕,然而卻被謝奕推到了一邊:「大兄少言,我知自己在做什麼!倒要請教王氏郎君,我等因何要與歷陽叛逆混為一談!」

    庾曼之等人氣勢洶洶逼近過去,台上眾人眼見到他手中刀芒閃爍,也都隱有退避之勢。

    「深公救我!」

    眼見這一眾凶人逼近過來,王彪之也有些慌了,如此態勢失言反倒成了其次,只怕一頓皮肉之苦是免不了。

    「少年郎……啊呀!」

    竺法深上前剛要開口勸阻,不知何處飛來一腳,登時跌倒在地滾到了一邊。

    王彪之見狀,臉頰驀地一抖,兩腿已是隱隱顫抖,連連向後退去,卻不料退至竹台邊緣一腳踩空驟然後仰跌落下去!

    「哈,虎犢原來只識坐談,立起來便口不能言!」

    竹台將近半長高,跌下去肯定會摔不輕。迫其出此大醜已是滿意,庾曼之也不好迫之太甚,轉而丟下刀去,上前攙起竺法深。這僧人名望太高,雖然不知剛才那黑腳是何人踹出去,但總不好眾目睽睽下過分折辱。

    然而這時候,台下卻突然響起一個淒厲吼聲:「血!血……」

    謝奕等人心中一凜,探頭去看,只見王彪之仰躺在草地上,四肢張開,兩眼已是渙散,後腦處露出半截方石,血水已經泅濕一片草地!

    眼見這一幕,謝奕等人已是忍不住倒抽一口涼氣,紛紛退至竹台中央,腦海中電光火石閃過諸多念頭,他驟然往前撲去抓起庾曼之丟棄的環首刀塞至竺法深懷中:「深公請看,此刀可是半點血漬都無!」

    一邊說著,他已經望向堂兄謝尚,神色中不乏求問。謝尚眸子一轉,前衝至竹台邊沿,頓足喝道:「全都退開,不要再踩踏王郎!」

    一邊說著他一邊皺眉望向已經慌得面色有些發白的何準:「尊府家人實在疏忽,竹台如此之高,居然不清盡碎石!」

    「是啊,是啊……稍後我自責罰家人,快看王郎傷勢如何!」
V123210 發表於 2017-8-27 01:16
漢祚高門 0408財大器粗

    風聲颯颯,秋意正濃。

    禾田田壟上不乏短褐農夫來迴遊走,頭頂著竹笠,肩上扛著長長的竹竿,竹竿一端是鉤索。一旦發現稻田中與禾苗爭搶養分的稗草,那竹竿在手中一滑便探出去,輕輕一勾,稗草便被勾出,甩在了水溝旁。

    這一套動作如行雲流水,不只要考校眼力,對腕力、巧勁之類都要求極高。大凡熟能生巧者,一根竹竿在手中靈活轉動,彷彿手臂的延伸,既清理了雜草,又不傷禾苗,那從容不迫的姿態,隱隱都有幾分大宗師氣概。

    哪一個農莊裡若有這樣一位除草的高手,那都是如獲珍寶,需要認真恭敬的對待。

    稻田旁的水溝附近,往往都有披著麻衫的小童在那裡嬉笑著撲蝶捉蟲,偶爾有老成些的孩子便挎著竹籃在草窠裡翻找,採集一些漿果草藥之類。

    這一類的農貨,每一個農莊裡都是長期收購,若是運氣好摸到了一大團的聚生點,能夠換來的工分甚至還要超過父母一天勞作所得。每每這時候,孩子們都是恃功而驕,吵鬧著要讓父母加餐吃肉。

    當然在做這些事情的時候,他們還要小心照看泥塘裡的水牛。那些水牛都是莊子所有,假使掉了膘害了症,影響到年終莊子的收成,莊裡每一戶人家歲獎都會少上幾分。若真發生這類事情,父母長輩們才不會對孩子客氣,幾頓竹板挨下來,半個月裡屁股都疼得不敢坐。

    晌午時分,工坊裡弄桑養蠶的婦人們得了閒,動作麻利的做好了熱飯菜羹,盛在碩大的竹木桶裡,不遜男子的健壯臂膀將木桶一一搬上竹筏舢板之類,之後便搖著擼出了莊子,將飯羹送往莊子所屬的各個地方。

    到了這個時候,整個忙碌白天裡,男女老小一家人才得小聚,各自席地而坐,捧著湯羹一邊進食,一邊笑談瑣事,盤算著一年到頭能得工分幾許,年底又能盈餘多少,是積攢下來幾年後更換更寬敞的磚瓦屋舍,還是準備兒女的工讀嫁娶。

    中餐小聚之後,男丁們再回田地勞作,孩童們自去玩耍牧牛,婦人們搖著擼返回莊子,而後便依照各自的長處能力,或是繅絲紡織,或是烹製魚鮓,或是往果園採摘熟透的瓜果,或是飼養照料莊裡的禽畜,或是去準備越冬的飼料乾草。

    一整天忙碌下來,各司其職,有條不紊。到了日暮時,莊裡的大竹堂內外都站滿了人,等待著竹堂裡那些書吏們核算他們勞作一整天的工分所得。

    每當這個時候,也是每個農莊最熱鬧的時刻。有的人家所得工分超出預期,全家人都哈哈大笑,順便嘲笑幾句鄰居太過懶惰,不知道長進。

    有的人家懷疑工分核算錯誤,便在大竹堂大吵大鬧,讓書吏再核算幾遍,無論結果是對是錯,往往都要丟下一句:「明日就把兒郎送去術堂裡,學成了技藝老子也做管事阿爺!」

    大樹下的木桶裡盛著滿滿的梅子湯或是竹葉茶,供人飲用消暑,當然也有各類吃食,但晚間這一頓加餐都是要扣工分的,大多數人家都捨不得這麼浪費,灌上滿腹的涼茶就捱過去。

    如果實在是捱不住,便用白日裡勞作間隙抓捕採集的山雉、魚蝦、野菜之類熬上一鍋羹,足夠合家人果腹。有孩子實在嘴刁吵鬧不已,那也只能拿出年節裡農莊發放的乾果糕點之類安撫一下,還要威脅孩子明日多多勞作,賺回這一點本不必要的奢侈浪費。

    農莊裡雖然各家都有蠟票油票的份額,但其實入夜後是少有人家亮起燭火。能夠亮起燈火來的,除了那些管事家裡,便是家裡有子弟在術堂進學,需要亮光照耀讀書。

    當然這一類的人家,往往都是農莊裡第一等的富戶。因而如今的武康乃至於整個吳興都流傳起一句民諺,用以諷刺那些表裡光鮮、好說大話之人:「夜裡都不能睜眼看物,你也配說姓沈!」

    勞作了一天,孩童被按著脖子沖掉了滿身泥漿,而後便被丟在床上,很快就酣然入睡,只是睡夢裡都不老實,踢著腿夢囈叫嚷父母再帶他們去龍溪百戲園裡玩耍一遭。

    聽著這些夢話,夫妻縱有一些清趣,也是哼哧哼哧了事,繼而低聲絮叨幾句閒話,很快便就響起平穩的鼾聲。

    這一類的莊子,大一些的在百頃之間,小一些的也有二三十頃,莊人多者千餘,少在幾百之間。單單武康一地,此類莊子便已經有兩百多個,其中真正完全屬於沈家的,不過只有二十個左右,但是幾乎所有的莊子,都是圍繞著沈家,或是依附於商盟。

    沈哲子歸家的時候已經是八月末,繼而便是賓客盈門,一直喧鬧到了九月初,吳中大凡有名有姓人家,已經見了個遍。接下來雖然每天登門拜訪的也是絡繹不絕,但好在不像最初幾日那麼集中,也能抽身出來做一些自己的事。

    過去幾年一直都住在建康,幾乎沒有回過鄉,如今大半家業其實都是沈哲子的三叔沈宏在打理。雖然時時都有通傳情況,但總不如自己親眼看到感受深刻。

    所以一得了閒暇,沈哲子便與三叔他們一起,圍繞著龍溪將整個武康都察看了一遍。

    合作社的發展情況比沈哲子預料中還要好,許多第一批改制的莊子,產能幾乎是成倍的爆發出來。

    像是他家祖業經營的龍溪老莊,人丁三千餘,這數字看似不大,但卻是在大量人丁都抽調到會稽之後又發展起來的規模。

    這裡也可以說是合作社農莊一個最典型的模式,主要的耕地在百頃之間,各類工坊已經有二十多個,每年產出的主要糧食產品,除了滿足自耗,還有大量盈餘。至於工坊的副產品,則完全是純粹的利潤。

    單單這一個莊子,每年產出的利潤都在五千萬錢以上。之所以會有這麼龐大的收入,是因為龍溪莊產出的許多產品,已經代表了時下最頂尖的工藝。類似青瓷、雪緞、飴糖之類的產品,更是已經形成了市場和技術的雙重壟斷。

    不獨商盟的訂單如雪片飄來,就連遠至荊江的客商都常年住在武康,只希望能在商盟指頭縫裡漏出一點來。

    不過其他莊子收入就沒有龍溪莊這麼高,有的甚至略有虧損。歸根到底,太過高精的奢侈品只是確保收入的一個手段,並不是沈哲子經營的重點。大部分莊子還是以耕種為主,畢竟糧食才是維持社會穩定,刺激人口增長的核心。

    如今農業合作社這種模式,已經以武康為中心,快速在整個吳興風靡開來。一方面是因為郡府虞潭大力的支持,另一方面自然是因為這種模式較之莊園式的封閉經營更有優勢,能夠快速裂變。

    以往的莊園過於保守,蔭戶的人身和財產都不歸屬於自己,與外界的溝通很少,這就造成了產能低下,並且資本的積累非常原始緩慢,扣除成本之後,真正的收穫其實並不多。

    而合作社帶來的是面向市場,精確分工,產業化、大規模的生產方式。換言之,大戶們只要提供農具、耕牛、田種等等生產資料,就能獲得不菲的收益,前提是放棄一部分對農戶的人身控制。

    誠然人口對時下大族而言是極為重要的財產,但從另一面看,其實也是負擔。當年沈哲子穿越之初,那巨大的糧食缺口幾乎險些讓他家崩潰,這是蔭蔽大量人口必然要付出的代價。

    當然,除了農業合作社這種組織形式本身的優勢之外,之所以能夠快速擴張,還有一個相當重要的原因就是商盟這個銷售渠道。商盟的存在,能夠讓產出最快速、最便捷的得到變現,當跨地域的市場交易成為常態,那麼以往的囤積就變得沒有意義,以往過於緩慢的經營也就變得落伍。

    過往這段時間,沈哲子在鄉中接待許多來訪的鄉人,討論時事之餘,感受最大的就是吳中那種濃厚的、沿襲自東吳的封建世風正在破冰。人們討論家業的經營,特別是年輕人,不再是以人口和土地為標準,而是以掌握的貨品和準確的利潤為標準。

    當然,這一系列的變化,首要的前提就是保證區域安全,保證生產和交易能夠正常進行。像是以往,江東每有戰事,必然是義軍蜂擁而起,生產遭到嚴重破壞,交易更是無從進行。

    可是隨著東揚軍的成立,區域安全得到了保證,雖然吳興仍不免人心動盪,但是正常的生產並沒有耽誤。隨著各地今年都是普遍歉收,糧食將會成為後半年乃至於未來兩年之內極為重要的政治籌碼,吳興夏糧已經入庫,已經可以稱得上是時局中定海神針一般的存在!

    所以眼下,對於以沈家為首的吳中士人而言,簡直就是國朝未有之優越局面!要兵有兵,要錢有錢,要糧有糧,簡單一句話可以概括,那就是財大器粗!
V123210 發表於 2017-8-27 01:16
0409 潛逃

    沈家的術堂,可以說是沈哲子教育產業失敗的產物。

    早年他頗有雄心壯志,遴選出來家中一批少年想要教育成為自己需要的人才。但是隨著他轉居建康,這些少年們的教育也無以為繼,除了其中少數幾個天賦不錯的如馬明、陳甲之類已經具體任事,剩下的已經有所荒廢。

    對於如何安置這些少年,沈哲子也有些苦惱。雖然他們還沒有達到熟讀經義的程度,但識字率還是不錯的,這在時下而言,已經算是稀缺人才。若任他們荒廢下去,未免有些可惜。索性傳信回家裡,讓三叔沈宏建一個類似術堂的所在安置他們。

    所謂術堂,那就是不授經緯,只學庶術,簡而言之,就是一個職業培訓學校。沈哲子很明白他並不是什麼技術性人才,許多技法工序都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所以很早開始就比較注重各類技術的理論記載,研究技術的同時,保持著同步的記載。

    如今將這些記載整理出來,便是現成的教材,配合著各個工坊的實踐,很快就能培養一批批的工匠人才。

    而且,鄉人們對這種教育方式熱情極高。在他們樸素的價值觀中,耕織只是餬口,經義太過虛妄,這些庶務的技術才是興家的根本。一時間應者云集,大量人家都將子弟送來。如今,術堂所培養的許多人才,已經加入到各個工坊或是農莊的經營中。

    早年用來培養歌舞伶人的前溪莊,如今已經改作了術堂,規模已經不小,甚至形成了階梯型的培訓體系。術堂的培訓週期短,見效快,如果不考慮前期的識字掃盲,幾乎兩個三個月就能培訓出一批合格的工匠。

    對於術堂沈哲子雖然沒有具體的經營,但識字這一點卻是強硬的規定,甚至要求這些學員們必須要掌握簡單的應用文寫作,才准許他們入工。因為只有這樣,才能快速積累起來第一手的實踐操作經驗,繼而構建一個龐大的理論體系,並且將識字這一件事,與鄉民的生產生活緊密的聯繫起來。

    如此一來,不獨許多貧寒鄉人將子弟送來,許多沒有什麼政治資本的寒門,或是無望繼承家業的世家庶子,都投身至術堂中來,學習技藝或是單純的攀附沈家。

    沈哲子今次歸鄉,除了看一看家鄉的發展態勢之外,也是想召集一批人才送往豫州。吳中鄉土的發展已經上了軌道,未來豫州將是經營的重點,而且也是北伐真正的立足點。無論是行政性的,還是技術性的人才,都是急需。

    在外間遊歷了十多天,等到重陽過後,家人傳信老爹將要歸鄉,沈哲子才又返回了家裡。

    經歷過早年一次的分宗,如今的沈家東宗非但沒有衰弱,人丁反而更加興旺起來。這是因為大量旁支的優秀人才都被吸納過來,加上隨著東宗越發煊赫,以往那些分宗的族人也都不斷央求,請求再歸宗譜。

    早年的那場分宗,是為了確保能夠宗族上下一心,減少內耗,只能將一些心懷叵測的族人們清掃出去。但是如今沈家已經隱隱然成吳中領袖,受到的關注也多了起來,對於一些確有改過行跡的分宗族人,也都網開一面重新接納回來,只是族規不免要嚴苛一些,事權不會賦予。

    這一次遠遊回來,又是大量族人迎出門來。如今的沈哲子,早非以往那個稚子,且不說其本身的勢位,單單在戰場上廝殺出的名頭,便已經讓人心生凜然。

    對於族人們的過分熱情,沈哲子也是笑納領受。宗族大有大的好處,經過這段時間的觀察篩選,他已經確定待到歸都時,再帶上幾個確有能力的堂兄弟,大可以丟出去歷練一番。

    應付過一眾族人,沈哲子才行進後宅去拜見母親魏氏。

    大概是這些年日子過得比較舒心,夫人魏氏除了更顯富態一些,倒也沒有太大變化,望著行進來的兒子,喜悅之餘神色間不乏埋怨,讓沈哲子坐到她近前來,凝望良久嘆息道:「你們父子都是一般,常年居於外鄉,留婦人孤獨在家。好不容易歸鄉一次,轉頭又在鄉中遊蕩!」

    嚴格說來,沈哲子跟他這位母親比較生疏,也不如跟老爹在一起那樣諸多話題探討、轉眼就有陰謀滋生的默契。當然這種疏離,也跟時下大家族裡氣氛差不多。

    聽到母親的嘮叨,他便笑語道:「兒子不能常侍膝前,孝道確是有欠。這一次歸家便不再出門,陪著母親閒話解悶。」

    沈哲子話音剛落,旁邊就有一位姨娘笑語道:「郡中師君都言夫人是懷抱數斗福祿落生人間,夫主英邁偉岸,阿郎俊逸無雙,乃是咱們吳中沒人可及的無憂鄉君。」

    魏氏聽到這話,已是笑逐顏開,指著那婦人說道:「你呀,也不必羨慕,眼下懷抱中物,就是你未來衣食所依。小心教養成人,就是與家有功。」

    「多謝夫人教誨,妾一定銘記不忘。」

    本來只是寒暄笑談,那位姨娘覺鄭重對魏氏施禮,神態間滿是恭敬,不敢有一絲怠慢。接著她又望向沈哲子,臉上笑容更是殷切:「還要仰仗阿郎愛護僕弟。」

    沈哲子笑著點點頭,他不在家這幾年,家裡也是屢有添丁,除了他一個嫡親的妹妹,還有兩個庶弟接連降生。兩個姨娘生了孩子,卻不敢有半點爭寵之念,單單沈哲子歸家幾日所見,每天都是爭相在母親面前慇勤侍奉,姿態甚至放得比尋常侍女還要低。

    如此熱切的逢迎,也頗讓沈哲子感慨,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這一份份笑顏背後,何嘗不是對自己兒子深深的愛。不過幾個孩子都還在襁褓之中,就算沈哲子想要提攜愛護,那也是多年以後的事情。

    魏氏不滿兒子長久都見不到面,但等到真正相聚,其實也沒有什麼話題可聊。強留沈哲子在身邊小半個時辰,終究還是擺擺手讓他走了,只是叮囑稍後一定要帶公主回內院來吃晚飯。

    在家裡又住了幾天,老爹還沒有回家,卻有一群意料之外的訪客登門。

    「人言吳中富足,果然是名不虛傳啊!此鄉山水秀美,沃土流膏,民風也是厚朴,飲食風味十足,實在讓人樂不忍去!」

    在沈家百戲園那觀景竹樓上,庾曼之手托著滿滿一瓷盤魚鮓,一邊吃著一邊繞樓觀望,間或返回席中輕啜一口美酒,神態無比陶醉,口中也是嘖嘖稱讚。餘者如謝奕等人也大都此態,很是醉心於龍溪的田園山水。

    對於這群舊日部下遠來拜訪,沈哲子也是頗感喜悅,臨窗而立笑語道:「此鄉雖然稍欠都中繁華,但遠離喧囂的悠遠意趣卻是餘者難及。如今兩都頗多紛擾,諸位願意趨靜避鬧,不妨客居一段時間。稍後讓我家五郎帶你們往鄉中各處遊覽一番,盡一盡地主之誼。」

    眾人聽到這話,都是笑語應下,當中有幾人更是忍不住笑語道:「駙馬願盡地主之誼,我等自然不會客氣。不過相較於這山水之美,我等最好奇還是吳娃秀媚。早聽說駙馬家中前溪伎乃是吳中色藝翹楚,不知今次能否有幸一見?」

    彼此都是年輕人,眼下又沒了上下級的約束,言道這種勾人心魄的風流話題,眾人都是興致盎然,紛紛開口附和。

    只是聽到這話後,席中作陪的沈雲卻是一臉激憤狀,哼哼道:「你們這群迷色之徒想得到是美妙,可惜晚來幾年!我家前溪伶人如何風采,就連我都無緣見上一眼……」

    「沈雲貉你自己尚是乳臭陣陣,即便讓你見到,也難領會佳人入髓妙趣。」

    「是啊,似你這種無須童兒,正是撲蝶抓蟹的年紀,想得再多也是勞神。不過今次你是好運氣,態度恭順一些,我等帶你領略一番帷榻樂趣!」

    庾曼之抱臂站在沈雲面前,一副風月老手的高傲笑容。

    沈雲不屑的瞥了瞥嘴角,只是望向沈哲子時,神態卻是頗多幽怨,似是諸多愁苦不敢說出來。

    言道這個話題,沈哲子已經有幾分尷尬,待看到沈雲那幽怨眼神,當即便將臉色一沉,肅容道:「真是豈有此理!你等風華正茂年紀,應當敏於德才,勤於王事,豈能沉湎酒色!」

    終究是有長久積威,眾人聽到沈哲子呵斥,忙不迭將笑容收斂起來,一個個坐回原位去,卻將疑惑的眼神望向沈雲,不知道怎麼就好像觸犯了什麼禁忌話題。

    因為沈哲子板起臉來,接下來眾人都不敢再說什麼妄誕話題,宴飲直到晚間才散去,一群人便在龍溪莊裡住下來。而後沈哲子安排沈雲帶著他們在鄉中遊蕩一番,見識到武康那種欣欣向榮的富足,不免驚詫不已。

    不過這群人也沒有輕鬆太久,他們到來不久,隨後便有消息自京口傳來。剛剛接到消息那一瞬,沈哲子詫異之餘不免有些羞惱,原本還以為這群人是感念舊誼,沒想到卻是畏罪潛逃到他這裡。

    「給我把那群傢伙抓回來!」。
V123210 發表於 2017-8-28 00:19
漢祚高門 0410臨海郡公

    一群人低頭坐在房間中,神態侷促扭捏,偶有抬頭看到沈哲子雙眉緊鎖凝望著他們,便忙不迭將頭低下去。

    得知這群人在京口犯了什麼事情,沈哲子一時間真的又是好氣又覺好笑。氣得倒不是這群人犯的事情本身,而是他們居然隱瞞不報,莫非他們以為這件事還能瞞得住自己?

    沉吟半晌,沈哲子才輕咳一聲,堂下眾人面色已是一緊,下意識端正坐姿抬起頭來。

    「是誰出的主意要瞞住我?既然不打算說,為何又要來我家?」

    沈哲子視線在眾人臉上掃過一週,其實從心裡說,他對這些人還是挺滿意的。京口傳回的消息很詳細,當時的情形如何他已經盡知,這群人因為要維護自己而惹了事,無論如何他都會出面兜住。

    過半晌,庾曼之才望著沈哲子小意道:「其實我等本來打算一到武康便告訴駙馬,不過此鄉實在秀美,頗多新趣……我等才轉念,想看看何方鄉土滋生如此賢良……呃,其實今日已經打算據實相告了。」

    「哦?這麼說,是我的錯?」

    聽到這蹩腳理由,沈哲子已經是忍不住一笑,隨著他這一笑,堂中本來沉凝的氣氛倒是有所緩和,其中一人壯著膽子說道:「此事發生的太突然,我等只能想到求告駙馬……」

    「得了,不必說了。」

    笑出聲後,沈哲子也不再作態,擺擺手說道:「這幾日心裡存著事情,想來你們遊覽也難盡興。既然已經都來了,那也不必再憂慮其他,安心去遊玩。」

    「駙、駙馬,你不怪罪我們?這、這可是……」

    聽到沈哲子這麼說,眾人已經禁不住瞪大雙眼。他們確是惶恐不安跑來武康,擔心遭到王家的報復,想要托庇於沈哲子。但也擔心這件事情沈哲子都兜不住,於是半途中又決定索性隻字不提,在武康遊玩一陣後,自己再乖乖回建康請罪。

    但心裡裝著如此重要事情,又哪能玩的安心,心裡也的確是備受煎熬,焦躁不安。

    「不過只是跌成了癱子,又不是摔死了,不算大事。」

    沈哲子笑吟吟說道:「天下何日無人枉死?他王叔虎一條命又比旁人矜貴多少?不要說錯不在你們,就算是你們先起撩撥,誰也不能隨便動我的人!」

    聽到沈哲子這麼表態,眾人臉上終於顯露出笑容,實在是王家在時局中積威太久,加上王彪之乃是這一輩名聲最重的王氏子弟之一。

    雖然人不是他們推下去的,但也終究是受他們逼迫才失足跌落,雖然性命是保住了,但卻就此長臥榻上,甚至比死了還要嚴重得多。有這樣一個癱瘓之人常年提醒著王家這一份恥辱,可想而知積怨會有多深。

    假使王家真的要發狠報復,在座這些人,包括庾曼之在內,幾乎都沒有什麼招架之力。面對這樣的局面,他們真的是已經一籌莫展。可是現在沈哲子說的如此輕描淡寫,頓時讓他們生出如夢似幻之感。

    若這話是旁人說出,他們是一萬個不相信,但既然駙馬已經表態,卻讓他們生出如釋重負的感覺。這一份信任,那是來自於過往實實在在親身經歷。

    老實說,剛接到這消息的時候,沈哲子也是詫異居多。戰略上他雖然對王家不乏小視,但落實在實際上,也是分外謹慎。但實在沒有想到,這麼簡單就廢了一個王家未來執牛耳之人,世事真是弔詭。

    誠然這件事乍一看來確是一件了不得的事情,但其實仔細想想,也就那麼回事。雖然仇怨是結下了,但眼下王家絕對不會就此大肆報復。當先帝將王家軍權幾乎盡數剝奪之後,王家之所以還能屹立不倒,那是因為他家濃厚的政治屬性。

    只要政治屬性強烈起來,所有一切包括人命都要為政治服務。王彪之摔癱了,提早實現了他的政治價值。接下來要考慮的不是王家的報復問題,而是要給王家多少賠償才合理。

    所以,沈哲子覺得,這件事最終的解決方式,應該是王彬也能藉此出掌地方。

    至於未來王家會不會有報復,那也不是現在應該考慮的事情。

    這麼一想,沈哲子反倒覺得這群看似莽撞的傢伙似乎是趕著自己辭賞歸鄉這件事惹的禍。如果他當時接受了行台的封賞,眼下反而不好保下這群傢伙。不過現在他的封賞還未落實,那就有了餘地,大不了多辭幾次,甚至連這群傢伙的事功封賞都不會影響太多。

    不過這樣一來,這群人是結結實實綁在了自己這一邊,不再有什麼選擇的餘地。

    沈哲子不得不佩服,這群傢伙心也真夠大,自己這裡保證沒事之後,一群人痛心疾首作完檢討,而後便又被沈雲帶著浪得見不到人影了。

    又過兩日,沈充返回了吳興。他是從建康回來的,前不久帶著東揚軍駐紮在故鄣給兒子撐場子,完事後自然不好拍拍屁股就走人,所以也跟著儀駕一同去了建康,參加完郊祭才返回。

    這時候,時局中幾位大佬封賞已經完畢。陶侃進位長沙郡公,大將軍,荊州刺史如故,再兼梁州刺史。溫嶠歸都擔任尚書令,封東陽郡公。王導爵位未變,只是加了一千戶,以太保、司徒而兼任中書監,已是台中獨大。

    至於庾懌,則以宣城內史而督宣城並江北淮南六郡諸軍事,西中郎將,封郾城侯。不過庾懌還在固辭之中,畢竟此禍因庾亮而起,不推辭幾次說不過去,尤其在沈哲子如此高風亮節的映襯下。不過無論他推辭幾次,事情肯定也就這麼定下來了。

    這個結果,跟他們最初預想有偏差,原來的最高目標是以豫州刺史,名義上節制包括歷陽在內,加上原本祖約的所有鎮土。這樣一來,可以不經過朝廷直接往江北壽陽經營,當然現在肯定沒有那個實力。

    至於保守目標,則是以歷陽太守而督江北並宣稱諸軍事。雖然歷陽太守和宣城內史品秩相當,但若本職在歷陽,無疑會便利更多。可是現在本職歸了宣城,至於歷陽太守卻還是早先庾亮所封的趙胤。

    趙胤是王導的人,原本約定好了撤走,可是現在出了這個偏差,看來是王導留下一個小尾巴,為了未來可以討價還價。沒辦法,誰讓人家殘了一個子弟,也只能事後再討價還價了。

    不過關於庾懌的安排,也不是沒有好處,這個郾城侯的爵位對他們而言是一個意外之喜。郾城屬於潁川,並不在眼下疆土之內,封了這樣一個爵位,則意味著打開了一個僑立豫州郡縣的口子。

    由此也可以看出,皇太后並沒有徹底放棄母家,還是拉了一把。只要有了僑立豫州郡縣這樣一個主張,庾懌就可以最大限度的去團結那些豫州僑人。畢竟客居不易,能夠有一個屬於本籍的鄉土,哪怕只是自欺欺人,也能予人許多安慰。

    至於沈哲子老爹沈充,將軍號再轉鎮東,刺史、督職都沒有變,原本的錄尚書事被撤走,這本就是戰時權宜安排,倒也沒有什麼可說的。最大的變化還是爵位,由原本的始寧縣公轉為臨海郡公。

    不獨如此,還穿著開襠褲的沈勁也由原本的關內侯轉為了都鄉侯,已經不再是爵位裡吊尾巴的存在。

    歸家之後,沈充已是忍不住大笑連連。對於他而言,即便沒有晉爵,單單只是保留下東揚州刺史這個職位,已經是最大的褒獎。如今不只封為郡公,更蔭一子,算得上意外之喜。當然,這大概也跟沈哲子辭賞歸鄉,皇太后有意補償有關。

    雖然時下的爵位已經水得很,但名字好聽啊。來日就算死了刻在墓碑上,郡公也要比關內侯顯得有格調得多。

    父子二人坐於室內,沈充望著兒子,眼神裡已經不獨是喜愛那麼簡單。他感慨笑道:「我兒敏察已是非凡,進退更是從容。離都之前,皇太后親自見我,還在殷切叮囑,讓我一定要勸你速速歸都受封,如今都中因此已是諷議沸騰。青雀你不歸都受賞,如今都中已是無人敢於誇功啊!」

    沈哲子聞言後便是一笑,他這一退,那是為難君子不為難小人。他的功勛已經擺在那裡,大佬們受封那是因為戰後格局規劃需要盡快定下基調,可是其餘人等誰敢說功勞比沈哲子大?誰又敢越過沈哲子去接受封賞?

    誠然時局中大佬們是風向標,但主體卻還是那些受戰事波及的人家,是賞是罰總要落定下來,人心才能徹底穩定下來。否則無論打算籌劃怎麼好,只要結果沒有出來,終究會有變數。

    換言之,沈哲子如今已經成了一個攔路的臭狗屎,阻礙時局往前演變。偏偏他的理由是那樣的高潔脫俗,越是受其阻攔者,反而越不能開口非議他,要不然反而自己要惹一身騷:如此中傷是何心腸?為了自家受封領賞,要去污衊抹黑真正高雅賢逸的駙馬!

    當然事情也不儘是好消息,接下來沈充便嘆息道:「虞思奧今次應是篤定歸朝,吳興歸誰還是未定啊。」
V123210 發表於 2017-8-28 00:19
漢祚高門 無標題章節

    這麼說吧,許多喋喋不休,一直在詬病的問題,一直都很清楚。不是不認同那些所謂普世的價值觀,只是不大合群。思考沒有孰高孰低,作為一個作者,其實遜於許多讀者的思考,尤其在締造一個完整虛幻世界的時候,有太多不足。但是一個平和的社會,最起碼也需要不同意見的發表,哪怕不認同,你也有置之不理的權利。把我貶的一文不值,乃至於黨同伐異,並不能映襯你的高明。

    過去偶有爭執,有時候會反應過激,但事後總會反思自己的心態或是能力問題,如果真的有欠缺,我會很謙遜的表示歉意。因為關於這段歷史的瞭解,我確實只是業餘水平。

    但是書行至現在,我確實特別想問幾個言辭過激的讀者,我到底欠你什麼?對於歷史公允的態度?還是我一直在竭盡所能的水文?

    文章或許偏於古風,但我從來沒有標榜所謂文言文的寫作,因為這只是偏古風的現代書面文。至於行文偏論述而少敘事,現在已經著手改變。如果暫時不能達到預期,那確實是我的缺失,要說一聲抱歉。

    我一直深信一個理論,那就是歷史沒有真相,只存在基於史料的假設。這就存在認不認同的問題,關於東晉這段歷史,中古世紀的史料本來就很多欠缺,哪怕是大家都熟知的世說新語,其實也存在一個政治立場問題。這給了作者暢想的空間,也給了讀者聯想的餘地。並不存在誰一定能說服誰,如果說一定要固執的相信那就是所謂的魏晉風骨,那隻能說你只認同這一個側面。

    我的理解不能讓你認同,這是我的淺薄和遺憾。但有一句話要說在頭裡,莫欺少年窮,我的認知也在進步,實在不必急於一言定死。理解之同情,不褒不貶,我一直在改進行文的情感偏向,乃至於寫到歷陽之亂的時候,思路有所游移,甚至於影響到情節的開展,這一點,許多追讀至今的讀者應該能感受到。

    無論說多少,不能提供一個爽快明朗的故事,是一個作者的原罪。但行文至今,關於這段歷史,其實也已經有比較體近大眾的認知。政治或陰謀確實比較偏陰柔,不夠明快,但如果過分渲染軍功或是民族情緒,這是一篇毒文無疑。

    我不是在為自己開脫,確實偏於政治的敘事是我的欠缺。一切歷史都是當代史,不能提供一個慷慨激昂的故事是我的短項。但如果說政鬥的水平只是幼兒園層次,這點不能接受,因為行文至今,絕大多數政鬥都可以找到借鑑歷史故事的痕跡。如果真的覺得不堪,那是我的見識問題,畢竟從來沒有涉入過那麼高端的鬥爭。

    至於穿越者的進步性,說實話除了對於科技知識的掌握,我並不認為現代人比古代人要高端,包括制度層面。因為現代人同樣面對大量的社會問題,包括所謂階級固化的趨勢。

    說實話我比較討厭小圈子的所謂精英政治。他們只是抓住了所謂的歷史機遇而已,但落實在真正的能力上,未必會比普通人要強。我肯定他們的歷史功績,但並不覺得他們就是所謂的天命之人。

    之所以取名高門,並不是我認同他們那一套價值觀,而是在這個時代想要有所作為,繞不開他們。這就好像年薪千萬不敵四市戶口,這是一個時代的侷限性,是一個團體自發性的保障他們已經獲得的社會資源。

    社會的發展,大量內容的湧現,驅使人越來越傾向比較淺層的刺激。比如顏值,哪怕是面癱演技,有人愛之慾死,這就是價值所在,比如過分糾結的情感故事,或者說狗血。我的文風並不討喜,沒有節奏明快的刺激,沒有反芻回味的價值,所以我一直很佩服熱銷榜上的那些書。讀者可以討論所謂小不小白的問題,但如果作者這麼想,並且以不是白文而沾沾自喜,那是很蠢的事情,因為不能正視自己的缺點,這與收入無關,只是自己不能迎合大眾而已。

    我一直比較困惑的問題,那就是我的收藏很高,但是收訂比很低,低到不如許多所謂的套路水文,強調一點我並不是貶低這些文,它們自有其存在價值。

    訂閱高低並不足影響我的生活質量,所以不必撒潑打滾去央求,我更希望跟讀者營造一個平等探討的氛圍,以期能提高自己。並不是說我有多高的收入,而是我對生活並沒有太高的物質需求,也並不想因此加重讀者的負擔。事實上我的工資不過幾千,已經落後於稿酬。但這保證正常的生活無憂,我很知足,創作並不是一場投機。有的讀者建議全職寫作,但我並不想,並不是考慮退路問題,因為一旦全職,意味著要完全倒向市場。我並沒有迎合市場的同時還保持風格的功力,哪怕現在的維持都已經是窮於應對。

    但是說到底,訂閱才是一個讀者對作者的最高支持。並不是說看盜版的讀者不是讀者,而是作者的勞動成果在他們看來一文不值,讓人產生很大的自疑。

    這個話題打住,今天閒話的重點並不是求訂閱。從事文字工作的人多少會有酸氣,哪怕哪怕讓人尷尬的文或詩詞,如果不賣弄,那是對自己行業的不尊重。所以請體諒,不要再怪罪我拽文,畢竟有這個基礎。

    經常跟一位讀者閒聊,是從讀者變成了朋友,有次說我下本書名字叫做《王的日常》,書的主旨就是字面意思,架空而且瑣碎。因為行文到現在,已經厭倦了那些所謂推動歷史進程的爭論,第一本可以說是興趣或是激情,第二本又為什麼?

    何至於此,我又不想佔據什麼作家福布斯排行榜,如果撲了,如果沒人看了,那是我不合時宜。網文或許是個快錢行業,但我沒那稟賦,為難自己還讓人生厭,何苦?生活從不會把人逼得無路可走。

    當這個世界上,有、哪怕只有一個人為你喝彩,這已經是一種幸運。所謂二三子,還是書評區一位書友教我的典故。我們絕大多數人,此生未必能有機會感染大多數人的情緒。

    不合群,並不值得驕傲,但也絕對不必羞恥。就像一個鼻子倆眼,這是我們的常態。如果有畸形,那是別人的不幸,但卻不是我們幸災樂禍的理由……
V123210 發表於 2017-8-28 00:20
0411吳興所歸

    沈哲子聽到老爹這麼說,不免也是一嘆。

    這是沒辦法的事,他們家在今次的亂事中表現的太搶眼,得到的太多,如果還不知收斂,那是要犯眾怒的。

    而且因為吳興和會稽聯結的過分緊密,早年庾亮尚在時,已經頗有微辭,只是沒來得及動手而已。如今時局再歸平穩,會稽已成東揚州,乃是東南第一方鎮。

    而吳興本身就是沈家老巢,如今因為錢糧豐厚更成了平穩時局的關鍵,如果再放一個親近沈家的吳人在這裡,僑人只怕睡覺都不安穩!

    虞潭本身的傾向太明顯,不能留在吳興已經是篤定的事情。不過倒也不必擔心此公會遭到排擠,畢竟其人在吳興任上政績十分亮眼,而且背後又有東揚州為後盾,歸朝之後就算不任三公,九卿已是篤定。

    為了平衡考慮,下一任吳興太守必然會是一個僑人。其實吳興發展到如今,無論誰人來擔任太守,都很難撼動已經虯結成一團的鄉土勢力。但是眼下吳興的錢糧太重要,如果派來一個過分強硬之人,極有可能鬧得烏煙瘴氣。

    沉吟片刻後,沈哲子開口道:「父親在都中這幾日應有耳聞,不知何人出掌吳興機會最大?」

    沈充皺眉道:「倒也沒有太過篤定的人選,不過青雀你的舊部在京府鬧出一樁小事,依目下形勢來看,王光祿應是有幾分可能。」

    現世報啊!

    沈哲子聞言後,嘴角忍不住一咧。老爹對時局的判斷能力,他是很信服的,況且他自己也分析出來要平定那一件事,王彬極有可能會出掌大郡。

    彼此之間這個關係,假使王彬來到吳興沒有什麼動作,沈哲子真要打賭把頭剁下來給他當凳子坐!

    見沈哲子惆悵模樣,沈充也是忍不住苦笑一聲,托著下巴感慨道:「京府那一樁事,我也有所耳聞。青雀你能得同儕擁戴,為你鳴屈,那是一件好事,倒也不必因此介懷。在都中我已見過太保,對此他也只是感嘆,倒也並無怨忿。」

    「至於吳興歸誰這個問題,倒也不必過分惆悵。虞思奧在郡多年,他的舉薦朝廷也不得不考慮。況且吳興乃我家鄉土,朝廷不可能繞過我來做決。離都之前,孔侍中亦來見我,彼此探討,來日吳興錢糧乃是平穩時局重點。王光祿若是挾忿而來,未必能專一於事,非是良任啊!」

    沈哲子皺眉沉吟道:「若不是王光祿,又有何人可為良選?」

    他家如今雖然也算是時局一方,但在台城終究是乏力,庾家如今也是自保艱難。溫嶠雖然已經歸都,但也終究不是他家的傳聲筒,不可能為了與自己不相干的事情和王家據理力爭。

    誠然王彬想要出掌吳興肯定波折重重,但他家想要選個偏向他家或者是保持中立的人選,也實在是有些困難。沈哲子倒是想到了鐘雅,但此君極有可能擔任大尚書,能夠扶植團結一批豫州士人,也未必願意來吳興給吳人保駕護航。

    沈充聽到這個問題,一時間也沒有什麼好的選擇。在僑門的人脈,他甚至還比不上兒子。即便早先從事與王敦,同僚們對他也多是敬而遠之,少有深交。

    思考良久之後,沈哲子腦海中突然靈光一閃,說道:「前大尚書謝裒,父親覺得如何?」

    沈充聽到這話,略一沉吟而後說道:「謝幼儒此人我倒是不曾深交,所知不多。不過,青雀你可不要因為他家玄名太重就以為此人務虛懶任。其兄謝幼輿早年與我共任王大將軍麾下,其人看似妄誕,實則深沉,不是純人。」

    聽到老爹評價謝鯤表裡不一,沈哲子不免一樂,這就好像一個經年老悍匪說別人小偷小摸之類,也不知老爹哪來的立場。

    不過沈哲子選擇謝裒也自有其道理,謝家徹底崛起雖然是下一代的事情,但並不意味著這一代就沒有上進心。吳興太守這個位置,在眼下時局而言,重要性不遜於一州掌兵刺史。

    雖然謝家自有政治傾向,但並不意味著沒有拉攏的可能,尤其沈哲子篤定,現在無論哪一方都不可能將這麼重要的位置交給有些沉浮不定,尚未嶄露頭角的謝家。

    假使自家拋出這個可能,沈哲子不愁謝裒不會上船。如此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根本不可能拒絕。所謂的政治傾向,在如此難得的一個機會面前,實在沒有什麼堅守的必要。

    當然,沈哲子也不可能因為謝家未來的潛力而在當下選擇謝裒,如今他深刻介入到時局中,謝家未來能不能崛起還在兩可之間呢。

    促使他做出決定的是:「謝裒之子謝無奕,正是兒子舊部。當日京府那一場意外,謝無奕也在場中,如今也隨其餘一起來了武康見我,正與雲貉等人在鄉里遊蕩。」

    沈充聞言後略一錯愕,旋即眸子便是一亮,笑語道:「如此看來,這個謝幼儒倒也是個不錯的選擇。那稍後青雀你安排一下,我來見一見你這些舊部良友。」

    其實說到底,吳興還是放在吳中鄉人手裡最踏實,交流起來沒有障礙。但迫於時勢只能選擇一個僑人,那麼也只能選擇一個立場不要太過偏頗之人。

    誠然謝家在政治立場上偏向王氏,已經是延續很久的一個事情。但如今王家一個子弟殘了,謝奕還涉事其中,這必然會給兩家關係蒙上一層陰霾。就算王家不追究,但在一些重要的選擇上,也肯定不會把謝家作為第一選。

    政治上的站隊,如果不能排在第一序列,落後於人,那麼很有可能一輩子都是後補。在這樣一個形勢下,沈家出面主張謝裒出任吳興太守,無論謝裒拒絕還是答應,事情成或不成,都會加劇這個裂痕。

    當然沈哲子也並不奢望能憑著謝奕一人,就徹底將謝家拉過來。歸根到底,如今吳興需要的不是一個徹底倒向他家的太守,而是一個不要那麼強勢的太守。

    從這一點來說,謝裒很合適。吳興又不是沈家的私土,大家都守規矩,即便有了糾紛,那也能對事而不對人,不會為了反對而無理取鬧,不要阻撓吳興的發展,彼此也能相安無事。

    當然這些只是面子話,沈家只要開了口,事情無論成或不成,未來都會有更多對話機會增進聯繫。把相親當成約那玩意兒的人,那是耍流氓。
V123210 發表於 2017-8-29 07:14
漢祚高門 0412一榮俱榮

    整個江東之地,如果說大江沿岸最繁忙的地界,那麼非京口莫屬。.那麼再往南去,首推餘杭無疑。

    更準確地說,應該是以餘杭舟市為中心的餘杭、錢塘、西陵等左近縣鄉。因為地利之便,靠近舟市這個南貨匯聚之地,左近諸多人家維持家業,大半已經不以田畝所出為主。

    這裡也是商盟在吳中物流的一個中心,但凡能加入其中的人家,坐享分利,日進斗金。

    如今的舟市已經不獨只是原本舟船碼頭範圍,而是一大片地域的統稱。因為過往幾年會稽與吳興官方上的融洽合作關係,這裡已經超出了郡縣劃分的管轄,隱隱成為一個超然所在。

    大街足足有數丈寬,兩側各有人行道路,中央幹道專供車馬通行,其中又有客貨的分別。因而此地雖然人潮如織,但卻井然有序,沒有什麼擁堵不暢的現象。

    大街上有一駕牛車平穩的緩緩行駛,那牛車外壁並沒有太多雕琢,只是打磨得頗為光滑,原始的木紋排列緊致有序,看上去端莊秀美,如絲織錦緞。

    識貨之人一眼望去,便知這車駕所用木料乃是楠木中極為珍貴的繡紋楠。這一類木料成材不易,質地堅韌,水潑油浸俱無損傷,天生的木紋不需過分雕飾便透出一股華美,因而與其他幾種品質相當的珍貴木料並稱玉木。

    如此一具完全由繡紋楠打造成的車架,市面上價格都在百萬錢往上,而且已經不獨是價錢的問題,只有錢而沒有相匹配的身份門路,根本就買不到!

    因而哪怕這車駕隨員並不張揚,只有前後跟隨的三五名豪奴,仍是暢行無阻,吸引了太多關注的目光。

    牛車緩緩停靠在舟市附近最大的林氏貨棧前,如今的晉安林氏,在舟市中的聲勢幾乎僅次於吳興沈家和會稽虞家,諸多珍貴的南貨奇珍,雖然大半都要供給吳中商盟,但即便剩下的一些,也足以稱霸舟市同類貨品。

    因而林氏貨棧也是南北客旅遊商們行過此處時,必然要去的地方之一。

    牛車停穩之後,首先下車的是兩名嬌俏侍女分立車旁,那侍女容顏且不論,單單衣裝珮飾已經不凡,神態舉止都透出一股大家族的從容。下車後她們兩手虛引,將一名彩裙高髻少婦攙扶下車。

    那少婦年在二十歲許,相貌清麗眼神活潑,身穿質地上佳的武康綵綢曲裾,衣緣綴著色彩鮮豔的瑪瑙流珠,整個人透出一股張揚而不浮誇的貴氣。

    單單這一身衣扮,便價在幾十萬錢往上,而且那綵綢、流珠、環扣的玉帶、貼身的珮飾,有許多一如其身後車駕,根本不是用錢能夠買到的。哪怕是在貴客雲集的林氏貨棧前,這少婦一出現,也頓時吸引了絕大多數來來往往的目光注視。

    「如此貴氣逼人,此一位是哪家娘子?」

    大凡繁華之地,民眾好奇心也都極強,這一位娘子衣裝隨行過分矚目,自然便有人好奇發問。

    又過片刻,人群裡才有人發聲道:「這一位娘子,我倒認得,乃是錢塘全興家中女郎。」

    聽人道破這女子出身,週遭頓時有人驚呼出聲:「閣下是否看錯了?全氏那個全興我也有耳聞,乃是顧元公(顧榮)的繼室家兄。其人風評甚劣,為求顧氏眷顧將花樣妹子許於元公老叟,可惜過不幾年元公便逝去,這一場謀算終究落空。」

    全氏也是錢塘大宗,全興作為顧榮的妻兄,也不是寂寂無名之輩,議論聲起,便又有路人補充道:「是啊,那全興雖然與顧氏有親,但本身沒有多少賢名雅望,也不得顧氏關照。

    早年雖然入都任事,但不久便因事被遣返歸鄉。如今不知走了什麼門路,又在舟市得職,才漸漸有起色。但這位娘子華光遍身,若真是全家女,全興哪來如此豪氣,半副家業都披在女郎身上!」

    起先開口認出女子來歷的人受眾人擠兌,一時間也有所懷疑 來。他雖然出入全家幾次,卻非什麼通家之好,對全家女郎只是見過,卻並不深知。

    「哈,知少言多說的就是你們這一眾人。你們只知全氏如何,卻不知這位娘子夫家來歷。全家娘子夫家乃是吳興烏程徐家,我雖然不識得全家人,但若這位全家女就是徐家婦,如此貴氣,那也應當。」

    有了聲援,最開始開口那人眸子也是一亮,轉而指著眾人笑語道:「若是如此就說得通,徐家時代結好東沈,子弟多有入職沈使君府下,家業關照。這徐家婦全氏如此貴氣,那對徐家而言也是尋常!」

    聽到這裡,先前開口那幾人便沒了反駁的理由,訕訕收聲,不過還有一人忍不住好奇道:「那全興哪來如此好運?他家雖有些清傳,但早敗落下來,本身又非宗家,那徐家好歹是新起人家,又是東沈門下,怎麼就願與他家結親?」

    「老輩有教,勿以眉眼高低看人。你們只知全氏舊望凋零,卻不知那全興的夫人乃是上庸魏,沈家鄉君宗親。那全興即便有不堪 ,有這一層關係,來日未必不能旦夕得用。」

    這些人的議論聲不小,也並不刻意迴避,自然有一部分便傳到林氏貨棧前站立的全家娘子耳中。這位全家娘子身份也確是旁人所議那種,閨名叫做全沛,兩年前嫁去烏程徐家,今次是歸鄉省親。

    鄉人們議論聲讓全沛有幾分不悅,橫眼望去,看到那些議論之餘不乏羨慕的眼神,全沛心中不免又有幾分沾沾自喜。

    她夫家雖然不是什麼舊望人家,清聲也要遜於她家,但如今整個吳中卻無人敢小覷。主要自然還是因為與東沈延續數代的世交,如今東沈已是吳中數一數二門戶,又是最為照拂鄉人,自然連帶她夫家水漲船高,雖然清望不高,但家勢卻已是興旺。

    對於自己這個歸宿,全沛也是極為滿意,她夫郎雖然沒有什麼才名,但如今也在東揚軍中擔任幢主,掌握一營。雖然軍職不高,但較之許多無所事事的世家子已是好得多。

    而且,據說今次平叛中她家夫郎也不少建功,今次回來或將再有拔用,極有可能轉任地方縣中正印。她父親全興蹉跎半生也不過如此,而且因為是東沈門生,只要在任勤懇,她夫郎陞遷也不會有什麼阻滯。

    今次歸鄉,也是因為思念夫郎,東揚軍護駕歸都後已經返回,全沛想要就近見上夫郎一面,畢竟已經分別年餘。

    待在母家靜極思動,全沛便來舟市一遊。烏程雖然也是富饒,但繁華還是遠不及餘杭週遭。

    在門前站立未久,已有林氏貨棧中的僕傭出來迎接。開門納客眉眼自然活絡,待認出全沛徐家婦的身份,當即又有兩名貨棧女傭引著她繞過廳堂進了閣樓雅室。不需要自己在廳堂裡遊蕩觀覽,想要什麼,自然會有貨棧裡人將諸多貨品送來供她挑選。

    林氏號稱南貨之源,提供的貨品也大多是南土珍寶之類,製作精美的冊子上刻印著色彩鮮豔的樣圖。如此新趣之物,全沛也並不陌生,說起來此一類的印刷品還是出自她家工坊。

    工坊是她自己名下妝奩,至於這一份妝奩也不是她本家提供,而是她那位姨母東沈鄉君魏氏所贈,為的是怕她嫁入徐家沒有妝奩隨身會受冷眼。全沛對此自是無比感恩,其實根本不必產業相贈,那一位姨母肯開口說一聲,她在夫家處境就會很好。

    也正因此,全沛在夫家地位不低,否則徐家哪怕再豪富,也不可能給一位尋常新婦如此優越待遇。說到底,她母家雖然也是錢塘旺宗,但其實也並不被徐家這種吳中新貴放在眼裡。姑舅願意厚待她,還是因為姨母的照應。

    今次來林家貨棧,全沛也是存念要挑選一份禮品,待到歸途路過武康時拜望姨母。她那位姨母,在吳中人都稱為無憂鄉君,世間能有之物,常人能得之物,大半不缺,終究還是要看心意。

    所以,全沛翻看那圖冊良久,也一直沒有找到合心意的禮品,便讓人再換一本圖冊,吩咐道:「物品珍貴與否不論,主要是新趣、雅緻,不必過分獵奇,也不能太過張揚。」

    雖然客人諸多挑剔,但貨棧那兩名僕婦娘子卻不敢怠慢,臉上始終掛著謙恭笑容,一邊幫忙在圖冊上挑選,一邊來來往往提取貨品實物以供挑選。這一等客人光顧,得利多少還是其次,本身能入貨棧來,已經需要鄭重對待。

    挑揀了將近一個時辰,全沛才選中一套《南華經》的香木雕版,呈到眼前那木料便有異香滿盈,很是不錯。

    統共五個雕版,價格卻是十萬錢。全沛名下本有印刷工坊,哪怕並不需要自己經營管理,對此也有所瞭解。最重要還是這用料新趣,那雕工也是時下最受歡迎的衛體,工藝精湛,雖然有些虛貴,但勝在難得。

    除了這一份雕版,全沛又選了一些時興樣式的首飾之類,準備歸家送給母親姐妹之類。一邊挑選她心內還不禁感慨,原本同在閨閣的姐妹,只是所嫁歸宿不同,生活便有天壤之別。她母親跟姨母比起來,實在是沉重太多。

    最後結算時,統共十五萬錢,這在尋常人家看來已是一筆巨款,但在林氏貨棧也是尋常買賣。全沛那工坊與林家貨棧同屬商盟,倒也不必實錢結算,只要按下獨屬印章,只要趕在各家年終大結前將貨款送達就可以。

    全沛往腰間去摸出一個小巧盒子,打開一看內中空空,腦中頓時嗡的一聲一片空白。那小章是她自己獨有,可在任何商盟各家支取一百萬錢以內貨品,若是丟了,後果實在不小!
V123210 發表於 2017-8-29 07:14
0413雲集景從

    商盟那小章,含金量可是十足,在吳中所代表的意義之大,甚至都不遜於一地縣令的正印!全沛本沒有資格擁有這一個章,甚至就連她夫家也只有府中大君有一枚,之所以能獲得一枚,自然也是她姨母的關係。

    權利伴隨著義務,這一枚章在商盟中有諸多特權,自然也要承擔一些責任。最重要的一點,那就是如果這章丟失被人拿去冒用,惹出事來一旦查實,持章者即刻就會被商盟清除!

    而被商盟清除,在時下而言就是被吳中絕大多數人家隔離出去,引起的惡果之大,簡直不可想像!不要說她母家全氏承受不住,就連她夫家都有可能遭受牽連!

    如此重要的物品,全沛向來貼身收藏,甚至此前都不敢動用。今次也是因為長途歸鄉,實在不方面攜帶大量財物,所以才帶了出來。沒想到第一次要用,意外便發生了!

    一想到信章丟失的恐怖後果,全沛再也不能保持淡然,額頭上冷汗已經涔涔湧出,跌坐在坐席上手足冰涼,腦海中則在認真思忖哪裡會有丟失的可能。

    這樣重要的事情,她不敢洩露給外人得知,仔細回憶清楚記得昨夜還查看一次,而她本人也住在母家直到一個時辰前才出門。她眸子一轉,將貼身侍女叫到身前來低語道:「今早可有人私入我房?」

    侍女低頭沉吟片刻小聲回答道:「娘子早間拜見夫人時,大君曾來尋過娘子。」

    聽到這話,全沛臉色已是驀地一沉,當即便有所明悟,繼而便回憶起自己剛剛歸家,父親便急不可耐召她,旁敲側擊都是要錢。

    有這樣一個父親,全沛也是無奈。自從她出嫁之後,父親便一直諸多手段圖謀她的妝奩,只是怯於姨母和夫家之勢不敢太過放肆,沒想到今次居然卑劣到盜用她的信章!

    一時間全沛再也沒有了購物的心情,只讓貨棧婦人們將她挑選的禮貨寄存下來,繼而便行出門去登上牛車,恨恨道:「回家!」

    舟市左近道路暢通交通便利,從舟市返回錢塘家中,用了不到一個時辰。全沛剛一入府,還未及開口,便見母親淚水漣漣上前,張口便是哽咽:「沛兒……救救你父……」

    看到這一幕,全沛也不意外。商盟發放信章本來就少,每一個信章都搭配持有者自己擬定的一個信語,信章只有搭配信語才能使用。父親盜了她信章,不用還好,如果要用卻沒有信語配合,即刻就會無所遁形!

    雖然心中憤惱,全沛還是耐著性子寬慰母親幾句。一問之下,果然她父親今早攜著信章去舟市購貨,沒有信語配合,已經被擒拿下來,如今正關押在舟市鎮所,剛才來人通傳,若是給不出一個說法,只怕她全家都要遭殃。

    既然信章的去處已經確定,全沛總算放了心,並不急著去贖回父親,只是望著淚水連連的母親嘆息道:「阿母你是何苦?如此一個人家,又有什麼值得眷戀?」

    她今次是真的被父親氣急了,原本她的親事便因父親經歷一番波折,早年她父親被遣回鄉,便曾動念一如她的姑姑一般,將她嫁於郡中旺宗為繼室。是她母親不願,大鬧一場繼而驚動到沈家姨母,姨母出面才給她定下良配。

    成親時,父親慳吝不肯準備嫁妝,又是姨母幫襯。更往後父親便因她夫家豪富而索求無度,為了在夫家維持一個體面,她只能咬牙將大量妝奩工坊收益貼補母家,若非夫郎和順親愛不以此為意,只怕夫妻都無以為繼!

    聽到女兒這話,魏氏更是淚如滂沱。以往她也是逆來順受,但凡事就怕比較,因為女兒的婚事與母家姐妹恢復聯繫,彼此生活際遇差距之大讓她感到絕望。

    她也曾苦勸丈夫,但生就的脾性怎麼會容易更改,丈夫非但沒有收斂,反而埋怨她虧欠婦德,不能旺家:「俱為一家之女,際遇命途怎麼這般有差?以往那沈氏不過鄉豪而已,如今已是通天!難道我不想顯達於世?男女分處內外,你這婦人又為家做了什麼?有什麼面目來怪責我!若你能生出一個沈家那般麟兒,也能帶契家業興旺!」

    旁人金玉之堂誠然可羨,但這蓬門陋戶才是自己命中所歸。一場大哭將心中長久淤積的愁苦發洩掉,魏氏才握著女兒手腕央求道:「沛兒你原諒你父一次……他總還是這個家迎送體面之人,要是長困在囚籠裡,還有什麼面目去見人啊!」

    全沛最終還是無奈,叫上兄長再回舟市去將父親救出來。

    全興在舟市也不算是無名之輩,雖然被關押,但也沒有收到苛待。只是出來之後望見女兒,臉色已是鐵青,指著全沛怒吼道:「你這個忤逆之女,看我受此刑辱可讓你滿意?這信章須得信語配合,你為何不提前將信語告知我?」

    全沛聽到這呵責,俏臉頓時氣得發白,雙肩微顫幾乎已經說不出話,銀牙錯咬便要等車離開。

    全興見狀不免一急,上前抓住牛韁便吼道:「你要去哪裡?」

    「女兒忤逆父意,已是不孝之人,不敢再讓父親眼見生厭,唯有避行。所幸我也不是無歸之人,我家夫郎即日就要歸鎮,屆時一同返鄉,不勞父兄相送!」

    有了車廂遮擋避開行人視線,全沛已是清淚橫流,一刻也不願再見如此刻薄父親。

    眼見女兒如此,全興才覺訕訕,他向來在家人面前無理強橫慣了,此時才意識到女兒已經成為別家婦。沉默片刻,他臉上擠出一絲笑容:「沛兒你怎麼這麼說?為父也是一時氣急,兒女面前偶有失言,又不是真的動怒要把你往外趕。」

    說著,他已經攀上車來,撫著那光滑車壁感慨道:「這世道也真是沒有舊理可言,往十數年前,那徐家算是什麼?如今家勢卻早已超過泰半吳中舊姓,可見持家還需要有長遠之計。那沈家剛有起勢,即刻便是一飛衝天,竟不給人攀附……」

    「父親!」

    聽到全興言語越發不堪,全沛更是羞惱。

    全興聞言後訕訕一笑,心內卻是大感可惜,越發覺得那些所謂舊姓人家的不可靠。顧榮那老傢伙白得了他一個妹子,結果什麼都沒幫上他,反倒是妻女帶來的門路讓他受惠良多。

    若當年不貪戀那些舊姓虛名,哪怕將妹子硬塞給沈充做個陪侍,若有一男半女將生,如今的他前程也是無量啊!若再作深想,假使能與沈氏結親,或許如今那位吳中玉郎便可能是他嫡親外甥……心如刀割啊!

    舊事已不可追,全興收拾心情,望著女兒不乏討好笑容:「沛兒,今次確是為父做錯。不過你也要體諒我的難處,沈使君歸鎮,今夜於西陵大宴同僚。我要得求見,總要有一份禮貨進獻……你也知我家家境如何不比你夫家,前日告你,你又諸多推脫,我也是無奈啊……」

    全沛閉口無言,只是擺擺手讓車伕去舟市,趕緊買了一份禮貨將父親打發走,她是一刻也不想再面對這個父親了!

    見女兒終究還是服軟,全興不免笑逐顏開。他這藉口倒也不虛,他雖然在舟市擔任執事,但也不過閒職,混個臉熟可以,沒有太多箝制別人的權柄,旁人自然也不會拿財貨來結交他。他本身又無經營之才,敲詐女兒已經成了家中最大的進項。

    入了舟市以後,有了女兒做後盾,全興又大肆採購一番,有用的沒用的花了小二十萬錢,著實豪奢一把!待到全沛將原先選定的禮貨取出,全興又板起臉來訓斥道:「你這女郎也是過分,誰家財貨是大風颳來?買了這麼多無用物,可知家業維繫之艱辛!」

    全沛已經懶得再搭理父親,登車便要離開,誰知全興又讒著臉等上車來:「父女同去!今次駙馬同來,隨行還有長公主殿下!你即便不對母家用心,去拜一拜長公主也能對你夫家有助!」

    全沛雖然已是極厭煩父親,說的再多不過是見她家車駕奢華而已。但不得不說,父親的話也確讓她有些意動。父親雖然涼薄,夫郎卻愛她深切,若能有所幫助,她也實在欣喜,於是不再拒絕。

    父女倆很快來到渡口登船,途中全興又耐心教導女兒該如何在夫家拿權,繼而反哺母家以盡孝道。全沛聽得煩了,只是冷笑道:「可惜阿母沒能聽到父親良教。」

    聽到這話,全興臉色登時一黑,繼而便轉身離開。

    過江後天色已經暗下來,全沛上了甲板,放眼望去只見偌大碼頭幾乎已經完全停滿了遊舫舟船,放眼望去已經望不到水波。舟船比肩接踵,上面懸掛著吳中各家旗號標誌。她小嘴不禁微張,兩眼中已經滿是驚詫之色:「從不知浙江竟有如此興盛……」

    「這些舟船都是前來參加沈使君宴請!」

    全興行過來,臉上少有的流露幾分正色:「一言相召,八方風動!大丈夫坐而雲集,行而景從,沈士居之權焰,已是燎遍吳中,無人可擋啊!沛兒,你夫家雖然只是沈氏門生,但未來家中你幾兄弟前程如何,還是要賴你夫家提攜啊!」
V123210 發表於 2017-8-30 00:44
0414兌子

    西陵地處浙江之畔,古時乃是吳越交鋒的前線,史上倒是沒落了很長時間,由於古越地的開發未足,遠不及一水之隔的餘杭繁忙。近年來由於吳中商貿的興起,這一個小縣城也再次煥發出了生機。

    仔細說來,西陵也算是沈哲子入世的第一站,當年正是由此南下去見庾懌,繼而引發了後來一系列的事情,讓自家拜託了從逆清算的下場。

    今次跟隨老爹過來,故地重遊,但此鄉風貌卻早已殊於以往。即便不言布劃格局的變化,單單在人治上,便已經有了很大的不同。

    早年的西陵縣,雖然地處兩郡之交,浙江之畔,但不過只是小小山城而已,治地狹窄。當年在這裡遇到的那位縣令,沈哲子早已經忘記了對方的名號。

    如今的縣令卻換了人,是沈哲子一個舅父名為魏昇。除此之外尚有一部東揚軍駐紮,統兵督護則是沈牧的大舅子賀暢。而在西陵附近,便就是沈家主力開發的始寧。加上北面沈家的鄉土武康,整個餘杭舟市便處在這包圍中成為一個核心。

    商盟能夠形成和運作的機理有很多,吳中便捷的水道交通當然是功不可沒的一環。餘杭舟市作為這個水網交通的一個中樞,早年施行的包稅法如今已經成為各方都能因此得利的常態,這在某種程度上是剝奪了朝廷對商盟運作的箝制能力。

    而沈家基於地緣對餘杭舟市的整體包圍,也是他家能夠主導商盟運作的重要原因之一。

    對沈哲子而言,商盟不獨只是一個團結鄉人的單純利益集合,甚至是他對於未來局勢規劃的一個推演和嘗試,商盟對民資的撬動、對世風的導向乃至於對東揚軍這種軍事建制的直接資助,都是他未來需要頻繁用到的手段。

    聚會的地點安排在西陵縣城偏北一座佔地廣闊的莊園,這座莊園本是此縣幾個人家的私產,後來與郡府置換鹽田,如今已經成了東揚州府所屬的產業。雖然沈哲子早知老爹在東揚州根基深厚,但等到宴會時間到達時,他才發現老爹做的比自己想像中都還要好!

    從清晨開始,莊園中便陸續有訪客到達,隨著時間的推移,賓客越來越多。到傍晚時,陸續抵達的吳中各家賓客已經達到千餘眾!

    沈哲子跟在老爹身後接待這些到訪的客人,臉上肌肉幾乎都笑僵了,心內卻不免有些惡意想法。假使眼下調集人馬將這所莊園裡的人一掃而空,只怕整個吳中頃刻間就要陷入震盪崩潰!

    察覺到兒子神態有些詫異,沈充也是忍不住酣暢大笑。他雖然不屬梟雄之類,但心內同樣不乏勇健,並不甘於寂寂無聞。誠然有個青出於藍的好兒子,但自己也是不乏報復。

    居任會稽這幾年,他在郡中的作為也是一言難盡。平衡梳理地方上的大族勢力,藉由鹽業的整頓撬開那些被蔭蔽的人力物力,大力掃蕩境中蠻部。假使沒有他對會稽深刻入骨的掌控,沈哲子在京口運作會稽分州也不可能如此波瀾不驚的成功。

    只是這些事情細微而且瑣碎,並沒有過分轟轟烈烈的事蹟傳出,隨著兒子在時局中聲名鵲起,沈充欣慰之餘也是頗有幾分吃味的,總覺得欠缺一些以老子的身份去教導兒子的心理優勢。

    今次歸鎮,各家蜂擁而來給他捧場,也體現出過往幾年他可不只是在頂著兒子經營出的局面而無所事事。

    且不說沈充那一點跟兒子較勁的小心思,跟隨沈哲子同來的謝奕等昭武舊部,在看到如此場面後已經是驚得瞠目結舌。

    他們本身對於吳中風貌倒是並不怎麼熟悉,也不清楚這些訪客背後能牽連出怎樣驚人的資源集合。只是單看這些人的儀容氣度,一個個非富即貴,只因沈家開宴便紛紛雲集於此,這一份在鄉土中的號召力,實在是讓人驚嘆不已!

    「這就是所謂的江東豪首……」

    一時間,眾人心內不免都念起沈家早年這個名頭,有了當下實際的場景映襯,對這一個名頭所代表的深意有了更深刻的認知!

    時下大族維持什麼最重要?說穿了就是人望!什麼是人望?有沒有人願意跟你接觸交往,有沒有人願意相信你!

    南北不交通,士庶不同流,這些時局中積久成弊的陋習,如果有的人家能夠打通,那麼就絕對是時局中當之無愧的高門人家。因為只有他們,才能獲得最廣泛的人望認可!這樣的人家,在當下而言唯有一個瑯琊王氏!

    當然庾家也有可能達到這種高度,假使庾亮能夠平穩解決歷陽悍軍的話,可是如今機會已經錯失,庾亮幾乎已經是庾家能夠在時局中達到的了,日後也不可能超過。

    身為僑門子弟,謝奕等人心中自然也有繼承自長輩們對吳人長久以來的輕視,他們今天之所以能夠到此,那是出於對沈哲子個人的信服。可是當親眼看到沈家在鄉土中積攢的厚望時,他們心中已經是忍不住默然生畏。

    其他的年輕人心情或許還只是停留在感嘆驚詫,可是謝奕的心情卻是激動得多。當日陰差陽錯得罪了王家,其實近來他的心情始終忐忑,乃至於不乏懊悔。他的一個錯失,有可能影響到父輩長久以來的努力,乃至於連累他整個家族的前途都晦暗不明。

    前兩日駙馬單獨見他,言道願意保舉他父親謝裒出任吳興太守。謝奕對此不乏感激,但卻並不覺得能成。在他看來,沈家除了駙馬之外,包括駙馬之父沈使君在內,其實都沒有在時局內縱橫的能量。

    吳興太守在當下所代表的意義,通過這段時間在武康並週遭縣鄉的遊覽,謝奕已經漸漸清楚。這是一片寸土流膏的豐饒沃土,假使父親能夠出任,對他家而言裨益實在難以估量。

    但正是因為這一片地方如此重要,朝廷怎麼會允許由一個吳地人家選擇?郗鑑能不能決定京口的歸屬?陶侃能不能決定歷陽的歸屬?如今吳興對於時局的重要性,絲毫不遜於這兩地!

    所以謝奕雖然感念駙馬願意幫扶提攜的念頭,但卻並不覺得此事能成,因而也壓根沒有傳信通知父親,免得發錯了力以至於在時局內處境更尷尬。

    可是此時看到沈家鄉望之厚,謝奕不免漸有意動。假使此事能成,那麼他早先所犯之錯,非但無罪,反倒於家有功!至於沈氏南人門庭,那又有什麼?

    時下鄉黨抱團,只是因為客居不易,相對而言,鄉人們彼此幫扶更好立足此地。但如果有了更優越的助力,又何必再執迷於抱殘守缺?什麼鄉籍郡望,眼下還不是統統窩在江東這一隅之地!

    況且,駙馬的胸襟之大,謝奕也是深有感觸。利用歷陽叛人建成驚世之功,資助杜道暉一個新來僑人往北開闢局面,這樣的人,心中自然不會有什麼南北的分界隔閡。這也是謝奕佩服沈哲子的原因之一。

    心中轉念諸多,謝奕結成一個念頭,準備稍後便寫信給父親言道此事,必要時親自歸家勸說,他不希望自家錯失這個機會!

    因為賓客太多,早先準備的廳堂已經不堪用,索性直接挪到了庭院中。

    秋日已經頗為天寒,沈哲子披一件短裘站在老爹身後,宴席的最中央坐的都是如今東揚州的各級屬官。東揚立州以後,沈充職權和轄區都得到極大擴充,單單屬官就增加了三倍有餘!如今的東揚州下轄七郡,加上鎮東府的一眾部將參軍,單單列席的便有百數人!

    如此多的屬官,細數之下除了南渡的晉安林家之外,幾乎盡為吳人!

    這自然不是一個常態,只是因為眼下時局未定,中樞並不敢太過分割方鎮事權,暫時可以維持這個局面,但肯定不會長久,未來必然會有許多僑人填充到東揚州來。

    方鎮與中樞天然有衝突,日前沈哲子還在都中時,陶侃便藉了沈哲子在荊州軍營外被兵迫的事情,將朝廷安置在其軍中的人幾乎一掃而空,其中甚至包括殷浩的父親殷羨。

    當然這種安插也並非儘是壞處,結果是好是壞終究要看刺史其人對地方的掌控程度。如果太簡單就被架空,那這個刺史也根本沒有做的必要。

    如果刺史足夠強勢,那麼就可以和中樞達成一種類似「兌子」的默契。中樞想要方鎮使用其所派遣的官員,那麼就要在台中準備一個足夠份量的位置來兌換。

    陶侃這種寒門刺史的弱勢就在於,他並沒有足夠的人脈來維繫兌子,所以在與中樞的交流中屬於被壓迫的一方,自己的職權被中樞來人削弱,可惜自己沒有人安插在中樞以體現他的意志。所以,只能藉助大勢,採取盡數遣回這種近似放血排毒的激烈手段。

    但沈家在這場兌子交換中,無疑是屬於強勢一方。他家弱勢就在於中樞無力,通過兌子可以逐步營建起自家在台城中的聲勢。反觀中樞,其實並沒有太好的人選來瓦解沈家在鄉土營建起來的網絡。

    但就算是擺明了要被沈家佔便宜,這場兌子也不能不為,否則朝廷在東揚州將幾乎沒有意志體現!

    類似沈家這種鄉土望族,一旦成為真正的實權方鎮,對於那些浮萍僑門而言,結果將是災難性的。除非他們勇於大肆吸引流民帥過江清掃吳中鄉土勢力,但那無疑又是另一種飲鴆止渴!
V123210 發表於 2017-8-30 07:16
0415大壞風流

    在老爹身邊陪了一段時間,沈哲子便告辭離去。

    如今他們父子倆也算各有一個圈子,老爹坐鎮鄉中經營聯絡再合適不過。而有了老爹提供的一個穩定後方,沈哲子才有足夠縱橫捭闔的底氣。

    他家之所以能被時人高看一眼,那也是因為父子俱有手段。否則一時的煊赫,過後便是斷崖式下跌。新出門戶被人冷眼,除了底蘊欠缺以外,也不乏沒有延續性的緣故。

    如今沈哲子已是江東年輕一代第一人,無論南北,遠的不論,一甲子的輝煌可期。這在時局頻頻動盪的情況下,實在難能可貴。因而只要不是太過尖銳的衝突矛盾,時人大多也都高看他家一眼。

    離開長輩們坐席,沈哲子轉入年輕人場中。他本來還擔心庾曼之他們出身緣故,會在宴席中遭到排擠,可是到場後卻發現一群年輕人早已經玩鬧成一團。

    因為今次沈哲子隨行的緣故,各家也願意將子弟們帶出來結好一番,這一片區域的年輕人們,認識的不認識的將近三百人。察覺到沈哲子到來,一群人紛紛起身問好。

    「諸位都請坐吧,往年多居都中,少見鄉中同輩。算起來是我失禮,薄酒一杯,不成敬意。」

    沈哲子行入場中,自身後劉長手中接過一杯酒笑吟吟對眾人說道,繼而便一飲而盡。

    年輕人們見狀,大多起身陪著飲了一杯,許多人望向沈哲子的眼神不乏欽佩。這倒不摻別的雜質,時人重名望,時下而言,沈哲子名望之高,同輩中人不作第二人想,隱隱已成吳中一個傳奇。

    落座之後,沈哲子便擺手示意眾人入座,繼而才笑道:「剛才談論什麼?遠遠便聽此間最是喧嘩。」

    聽到這話,庾曼之又是眉飛色舞而起,拍著酒案笑道:「所說的自然是駙馬如何率領我等,輕騎突襲,遠奔千里,巧取建康!」

    其他昭武舊部聽到這話,也都大笑起來。原本他們還心存些許南北芥蒂,有些拘泥放不開,可是一言到駙馬的事蹟,席中氣氛頓時活躍起來。

    這群年輕人平生本就沒有多少得意事可誇,收復建康這一件奇功自然要大言特言!前些時日在京府言道這些事情,旁人或是拙於軍略,或是語氣反酸,少有應和。可是今次在席上說起來,卻讓這些吳人子弟驚嘆連連,恨不能以身相代,極大滿足了他們的虛榮心。

    沈哲子早年倒是不吝自誇,乃至於請水軍這種事情都做了不止一次,不過如今已是名實具備,也就漸漸謙遜下來。聽到這些舊部們極力渲染他的事功,乃至於行台辭賞的灑脫,只是含笑不語。

    謝奕已經存念要把父親拉到吳中來,這會兒便也笑道:「凡事不能眼見,都是知淺。早先不解駙馬因何要急于歸鄉,今次有幸和吳中少賢們共坐一席,才知此鄉風情可戀。昔年張季鷹雅思蓴鱸,未免還有幾分前程蕭索。如今駙馬苦念鄉中梅酒,才是盡顯吳中雅量啊!」

    眾人聽到這話,心內也是頗感受用,當即便有一年輕人笑道:「青梅生津止渴,黃梅甘甜醇厚。此種滋味,豈敢專享,早已敬候佳賓賞識。」

    待其手中玉骨摺扇輕輕一敲桌面,當即便有嬌俏侍女捧酒奉上,很快便擺在這些僑人子弟們各自案上。

    沈哲子聽到謝奕這話不免一笑,他行台奏對所言不過湊趣,什麼母親所釀梅酒云云,他母親才是標準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世家婦人,大概梅子能不能釀酒都不知道。

    但這種事說破沒意思,反正因他那一言,這一季商盟接到的梅酒單子已經比往年翻了一番,大概大家得到提醒,都想嘗嘗媽媽的味道。這種引領潮流的感覺,也是不錯。

    席中說話那年輕人名叫魏顗,是他母親族中寥寥幾個能在時下拿得出手的族人,按輩分論沈哲子還要稱一聲表兄。

    沈哲子歸鄉後才知,這魏顗在如今的會稽,與其他幾個名氣相當的年輕人並稱四俊,如今幾人都坐在席中,年紀都比沈哲子要大,但按照名士資歷來論,卻已經是不折不扣的晚輩。沈哲子出名的時候,他們大概還在鄉中掏鳥窩呢。

    吳中時人加入時局也有一個次序,以群體而論,最先加入的自然是丹陽、吳郡士人,一方面是清望高,一方面是中興立鼎時為平衡時局。比如顧榮、賀瞻包括被沈哲子整得挺慘的張闓,都是百六掾成員,是元帝統治江東的基本班子。

    接下來大批量加入時局的則是會稽士人,因為僑門大舉南遷在會稽置業,難免要與他們更多交流。類似這魏顗四俊等幾個年輕人,主要是何充擔任會稽內史的時候才得以顯名。而會稽人,某種程度上也是支撐何充與庾冰分權的班底之一,也給謝安的執政提供了一些保障。

    最後真正影響時局的力量,才輪到吳興人。吳興滿郡都是土豪,不是造反就是內訌,天師道起義的主力幾乎就是他們。劉宋之後,才日漸顯達。

    如今這個時局因沈哲子的涉入,早已亂七八糟。原本是次第興起的吳中士人,幾乎已經被一鍋燴了。

    對於這些人家,除了特別親厚的之外,其餘的沈哲子也談不上什麼信任問題,不過是各取所需而已。他如今已是年輕一代翹楚,想要繼續加重在年輕人當中的領導力,在還不能執掌州郡的時下,從選官吏治下手最好不過。

    在他這個年紀,在台中能夠擔任的選官職事也不多,尚書吏部郎、東西曹掾而已。吏部郎是大尚書的屬官,主管的是鄉議定品之後的起家品舉薦,但這基本是由各人家世所定,可操作空間不大。西曹掾是六百石以下的舉薦和任用,東曹掾則是千石以上的舉薦考察。

    所以沈哲子的目標就是東、西曹掾,其餘都不考慮。雖然這二者品秩都不高,但卻是司徒府下極為重要的掾屬,一般都是掾屬中資歷深者擔任。但其他的位置,沈哲子也沒有太大興趣。台中如果不願意,那麼拖著就是了,反正他也不急。

    年輕人們雜念不多,話題一旦打開,交流起來便順暢得多。隨著宴會氣氛越發熱烈,一個個也漸漸放開原本一點拘束,漸漸有些放浪形骸。

    席中一個年輕人搖晃著起身,髮冠已經傾斜,前襟上也沾著大團的酒漬,端著一杯酒踉蹌行至場中,還未開口已是大聲長嘆,舉杯望月悵然道: 「莫非世間真難十全完美?駙馬超然舉世無儔,才情事功都是人間罕有,唯一不美,悍妻難馴啊……」

    聽到這話,席中氣氛頓時一冷,而沈哲子臉龐已是黑了下來。

    那年輕人酒勁湧上來,卻沒察覺氣氛異變,只是搖頭感慨將杯中那殘留不多的酒液一飲而盡:「前溪美伎色藝翹楚,我等緣淺終不能見,大壞風流啊……」

    聽到這話,眾人多知他因何感慨,當即便都笑起來,而沈哲子卻是尷尬,視線掃向席中的沈雲,卻發現那傢伙已經捧著酒案酣然而眠。

    時下民風開朗放達,婦人也並非完全就屬於附庸。而且時人相處也沒有什麼太嚴謹上下級關係,談論別人妻妾並不算失禮,王導就曾經被蔡謨譏諷的很下不來台。況且興南公主那一樁舊事很是犯了眾怒,此時再被提起來,也是氣氛融洽到了一個度。

    沈哲子也尷尬一笑,只是指著年輕人說道:「座中其餘談論什麼風流,我也不感意外。唯獨蕭黑腳道出此語,本身就是大壞風流啊!」

    其他人聽到這話都有些不明所以,庾曼之則起身指著那年輕人笑語道:「駙馬此言,那是再恰當不過!這一個蕭忝蕭元東,最是敗壞風流,日前我等在京府聆聽深公雅言,都是如痴如醉,唯獨他如探頭呆鵝,一記黑腳把深公這等高賢之人踢翻在場!不幸與此人為友,我等也是大感羞澀啊!」

    「什麼?他敢對深公下腳?」

    那些不知此事的吳人子弟們聽到這話,不免都對這蕭元東刮目相看。他們未必見過竺法深,但也多聞其名,乃是當下江東數一數二的釋門名流。此人敢對深公動腳,那也真是讓人肅然起敬!

    「小事,小事一樁……」

    那蕭元東感受到眾人矚目的視線,當即便是灑然一笑,渾然不知這一腳極有可能踢翻他邁入名流的可能,繼而醉眼一轉指著庾曼之鄙夷道:「庾三你真是口不擇言,若當時你真如痴如醉,哪知我是探頭呆鵝?莫非你在醉中舔我?」

    經過這一打岔,眾人也忘了控訴前溪伎之事,轉而對蕭元東腳踢竺法深的事情大感興趣。吳中一切都好,只是稍有閉塞,對於外間一些閒聞軼事,不免就大感好奇。

    沈哲子在席中望著那蕭元東,不免有些可惜,可惜早先大業練兵時,沒有加重幾分對此人的操練。如今沒有了直接的統率關係,這小子膽子挺肥,居然當眾奚落自己。他準備稍後將這群剛才笑得最大聲的醉漢打包安置,究竟哪個能夠貞操得保,那就交給命運吧。

    一夜盡歡,將老爹送歸山陰鎮所後,稍後沈哲子便也安居鄉中,時常與各家走動,而台中的催促詔令,也是如雪片般往吳興飄來,可知台中已是漸漸焦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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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