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第二次錯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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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窗皆閉的屋中,掠過一陣陰風,外面一片漆黑的夜里,響起一聲慘叫。
胡桂大只覺得全身的毛孔里散發出一陣冷意,隨後是一團熱氣,心髒狂跳數下,突然靜止不動,他想,如果真有靈魂出竅這種事,大概就是這種感覺。
“三六哥!”
棺材里沒有聲音,胡桂大就在這一剎那生出難以言說的疑心,掀開被子,翻身而起,來不及找蠟燭,直接撲到棺材邊,向里面望去,可是太黑,什麼也看不到,只好彎腰向里面探身,伸手去摸。
手腕子被擒住的那一刻,胡桂大整個人都癱了,耳朵里轟的一聲,腦子里空白一片,過了一會才稍稍恢復神智,發現自己正奮力掙扎,耳邊還有聲音勸慰自己。
“嘿,是我,冷靜點兒。”
“三六哥?”胡桂大終于清醒了。
“嗯,怎麼回事?”
“剛才有陣風……外面有人叫喊。”
事實上,叫喊聲還在,不再是慘叫,而是在喚人幫忙。
胡桂揚坐起,雙手一撐跳出棺材,抓起地上的鞋子就向外跑去,“我一直都在,是吧?”
“在,一直都在,我沒睡覺,從來沒看到你動過。”
胡桂揚心中稍安,一邊穿鞋一邊用肩膀撞門。
他們兩個出來的比較晚,人群都跑到大門外了。
又有一名趙家義子遭遇伏擊。
六郎胡桂強曾是趙瑛最欣賞的義子之一,武功與才智皆處上乘,唯有一點,太好勝,與別人有爭執時寸步不讓,非要對方認錯不可。
在搞砸了一項重要任務之後,胡桂強失去了義父的重視,他不服氣,最早離開趙宅自立門戶,最早娶妻生子,向外界證明“絕子校尉”全是無稽之談,最早經商,幾年間賺了不少錢,觀音寺胡同里,除了趙宅,就數他家的宅院最大。
胡桂強很少參與兄弟們的任務,偶爾以商人的身份提供一些幫助,可是接連出事之後,他還是重返趙家,接受大哥、五哥指派的任務,負責監視一段胡同,沒有半句怨言。
可他幾年沒做這種事了,身手大不如從前,刺客出現在身後的時候,他一點也沒察覺到。
後腦一擊致命,後背上的四道爪痕則是標記,表明人是妖狐所殺。
胡桂強躺在自家大門口,離趙宅只有百余步,周圍站著一圈人,他的妻兒還在家中後院,雖然听到聲音,但是嚴守規矩,沒有出來,還不知道遇刺者是誰。
之前發出慘叫的是另一名義子,二十三郎胡桂宣,他來與六哥胡桂強交接,遠遠地發現不對勁,立刻加速跑來,還是沒能救到人,但是與刺客打了一個照面,交手一個回合,肩膀受傷。
“刺客用的不是雙刀,雙手是一對獸爪。”二十三郎胡桂宣捂著肩膀,悲憤至極,“刺客偷襲六哥,否則的話,以六哥的本事……”
胡桂宣突然閉嘴,驚訝地看著前方,眾人的目光順著看去,很快落在同一個人身上。
胡桂揚人剛到,氣還沒喘勻,又被盯上了。
這回他沒有立刻胡說八道,而是走到尸體前看了一眼,“沒人追趕刺客嗎?”
“刺客跑出不久,突然消失了,有人還在追。”胡桂宣冷淡地說,目光掃來掃去,尋找能做主的人,偏偏大哥、五哥都不在。
胡桂揚想說點什麼,又覺得多余,轉身離去,大聲道︰“我隨時都在。”
等他走遠,人群騷動起來,胡桂大還在原地,听不下去了,“不是三六哥,肯定不是,我能作證,他一直在前廳休息,睡在棺材里,半步也沒出來過。”
“他睡棺材里?義父的棺材?”有人問。
胡桂大後悔說出這句話了,“這又怎樣?三六哥負責搜尋義父的遺體,要在里面找線索,重要的是他沒離開過,還是被我叫醒,一塊出來的。”
有人向二十三郎胡桂宣問︰“你看到刺客的臉了?”
“沒有,他蒙面,只是……太像了,咱們兄弟相處這麼多年,就算蒙面,也能認出大概來,之前二八弟不也認錯了?”
人群沉默了一會,有人道︰“一個人認錯一次,還能另一個人再認錯一次?”
胡桂大氣憤地說︰“你們沒听到我剛才說的嗎?三六哥根本沒離開……”
“是他的身體沒離開,三九弟,你在廳里有沒有發現奇怪的事情?”
胡桂大馬上想那陣來歷不明的陰風,但他搖搖頭,“哪來的怪事,你到底想說什麼?難道三六哥魂魄離身,半夜刺殺自家兄弟?”
沒人接話,全都你看我我看你。
胡桂大更加氣憤,“咱們跟隨義父多年,抓到的妖仙哪一個不是騙子?你們竟然相信魂魄離身這種事!”
眾人有些羞慚,片刻之後還是有人說︰“這事實在蹊蹺,整條胡同都受到監視,什麼人能瞞天過海,刺殺六哥?再說,義父只是證明他抓到的人不是妖仙,可沒證明整個人世間沒有鬼神。”
眾人點頭,胡桂大又急又氣,再向遠處望去,黑夜里已經看不到三六哥的身影。
胡桂揚回趙宅的路上遇到騎馬疾馳而過的五哥,胡桂猛正成為事實上的義子領袖,接連幾天沒怎麼休息,這時又不知要去哪里,從三六弟身邊經過時,大喊道︰“回家去,別亂闖!”
在趙宅隔壁,大哥胡桂神正在上馬,對幾名兄弟說︰“事已至此,不是咱們兄弟能處置得了的,必須上報……你們等我消息。”
胡桂神看到了黑暗中的三六弟,招招手,示意他過來,胡桂揚沒動,反而向趙宅里面走去。
胡桂神無奈地搖搖頭,獨自騎馬離去。
趙宅悄無聲息,里面的人不是出去查看情況,就是躲藏起來。
胡桂揚坐在廳前的台階上,所思所想並非眼前的危機,而是多年前的往事,那時他們剛到京城,對什麼都覺得新鮮,淘得像一群下山的猴子,義父很嚴厲,干娘則總是袒護他們,從稱呼上就有區別,“義父”比較正式,“干娘”比較親切。
奇怪的是,干娘信佛,而且十分虔誠,在後院建了一座佛堂,香燈晝夜不滅,經常出錢出物齋僧修寺,有幾名義子深受干娘影響,當著義父的面不敢表現出來,私下里其實深信報應循環。
胡桂揚站起身,獨自來到後院的小佛堂里,干娘過世已久,佛堂依然一塵不染,佛像、蒲團俱在,只是燈不再點亮。
站在門口,黑暗中他幾乎什麼都看不清,但是在想象中他知道東西在什麼位置,他沒受到干娘的影響,卻經常跑這里玩,向干娘要錢要食物,甚至偷走過一尊小金佛,結果發現那是銅像,內部中空,根本不值錢。
再大一些以後,胡桂揚老實多了,只是管不住一張嘴,時不時冒出怪話,不討人喜歡。
“三六哥。”胡桂大不知什麼時候來了,輕輕喚了一聲。
“如果干娘還在,遇見這種事情她會怎麼說?”
胡桂大微微愣了一下,“干娘心最善,看誰都不是壞人……我敢保證,她若在,絕不會指責咱們兄弟中的任何一人是妖狐,她會一直誦經拜佛,等義父查出真相。”
“是不是挺奇怪?”
“什麼奇怪?”
“干娘如此虔誠的信徒,卻與義父相安無事,甚至相親相愛,直到干娘去世之後,義父才敢買幾個丫環,說是要縱情酒色,其實從來就不懂什麼叫‘縱情’。”
“三六哥,跟我走吧。”
胡桂揚轉過身,發現三九弟胡桂大已經將包袱都打好了,挎在肩上,一臉的嚴肅。
“無處可逃。”胡桂揚笑著說,“你還不如拿出點銀子,咱們去本司院胡同風流快活去,領略一下什麼叫真正的‘縱情’。”
“總得試一下,不能讓敵人就這麼得逞。”胡桂大一點笑容也沒有,“趁著我還沒決定投靠誰,你就听我一句吧,把你送走之後,我就要做出選擇了,到時候可沒精力再管閑事。”
胡桂揚沒問三九弟要選誰,“好吧,天亮之後我要先回趟家。”
“嗯,也好,或許能掩人耳目。你自己回家,準備好東西,別出門,下午我會去找你,說走就走。”
看到三九弟一本正經地做出安排,胡桂揚又笑了,“回想小時候,你一認真,就是要做壞事。”
胡桂大繃了一會,也笑了,“我參與的所有壞事都少不了你,而且你都是主謀。”
“這回我不是主謀啦。”胡桂揚接過包袱,里面是他的衣物,剛拿來沒多久,又要送回去。
“刺客自以為天衣無縫,其實已經露出馬腳,大哥、五哥很快就會反擊,一有消息我就會想辦法通知你,到時候你還可以回來。”
“只要離開,我就不會再回來。”胡桂揚抬頭望了一眼,“逍遙自在才是我想要的生活。”
“自在去吧,我可要往上走,越高越好,有一天,或許我也能……像義父一樣……”
“哈哈,我覺得你能當都督,比袁彬的官位還高。”
天亮不久,胡桂揚挎著包袱離開趙宅,兄弟們仍與他打招呼,胡同里的鄰居卻有點恐慌,一見他就躲,只有孫龍例外,非要拉他進自家坐會兒。
胡桂揚婉拒了,直接回史家胡同二郎廟附近的家。
大門竟然沒有鎖,虛掩著,一推就開。
已經沒什麼事能讓胡桂揚驚訝了,何況又是自己家,邁步進院,只見蔣二皮、鄭三渾正在打掃院子,一看到他進來,同時露出諂笑,“胡大人,這可是你的不對,娶親怎麼也不提前告訴我們一聲?”
從耳房里走出一名瘸腿少年,眼楮一大一小,歪頭盯著胡桂揚,“你以後敢對三姐不好,我把你的狗窩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