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明妖孽 作者:冰臨神下 (連載中)

 
mk2258 2017-6-10 20:04: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53 402286
died 發表於 2018-5-14 22:44
第七十八章 最後三個

太子為什麼會是祖神之子?胡桂揚心中有一些線索,比如太子的生母來自斷籐峽,沒準也曾是被獻祭者之一,據民間傳聞,太子的出生充滿了意外與傳奇,更有神子的意味。

還有,太子年紀很小,還是個孩子,更符合神子的形象。

可胡桂揚還是覺得有漏洞,最致命的問題是,雲丹、何百萬將太子塑造成為神子,能得到什麼好處?太子已經是太子,用不著再爭什麼,更不會因此特別感謝雲丹。

此外,太子成為神子,對汪直能有什麼影響?

胡桂揚只是笑,腦子轉個不停。

汪直突然也笑了,而且是大笑,然後撫著心口說:「我差點就被你繞進去。」

「是嗎?」胡桂揚絕不能顯出一絲的困惑,夜色幫了一點忙,他只需要控制好自己的聲音即可,「自從去年以來,宮裡是不是頻繁請進道士?」

「當然,關於這些事,大臣們的反對奏章摞得都快比我高了,你當然知道。」

胡桂揚其實不知道,他只是錦衣衛外圍的一名小角色,平時又很懶散,對朝堂事務極少關心。

接下來的事情,他全要推論了,「一共五名道士,李孜省只是其中之一,今晚他鎮壓廣寒殿,那是北方水位,還有四處地方,分屬金、木、水、土,站在這裡應該能看到。」

胡桂揚走向亭子邊緣,身後的弓弩手發出聲響,在未得到汪直示意之前,沒有射出箭矢,胡桂揚也不回頭,極目眺望,「果然,我能看到東方木位的燈光,那是什麼地方?」

「你說得不對……」

胡桂揚抬手在腦門上輕輕一拍,「我糊塗了,這麼重要的儀式,怎麼能讓陛下置身事外呢?只有四名道士,或許也有僧人,而第五個人,也就是中央土位的主持者,應該是、只能是天下至尊。」

「單憑你這句不敬的話,我就應該把你殺死。」汪直冷冷地說。

胡桂揚心中稍稍理順了一些,轉身笑道:「唯一應該殺死我的人是三九弟,雲丹與何百萬共同策劃了這場好戲,怎麼能在最後一刻走樣呢?如果陛下知道是你殺死我,將會非常憤怒,因為你的無知會讓陛下失去一次長生不老的機會。」

汪直冷笑不止,一掌拍在欄杆上,突然對入口的弓弩手喝道:「滾吧,還站在這裡做什麼?」

十名弓弩手立刻後退,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胡桂揚看向汪直身邊,三九弟胡桂大站在陰影中,只露出大致的身影。

「有個人讓你覺得自己很特別。嘿嘿,咱們兄弟都很特別,獻祭者、失去記憶、刀下被救、絕子校尉……咱們被雲丹選中,還真是一點不冤。但這些還不夠,得有更多的奇遇,才能讓趙家義子覺得自己更特別,從而相信自己可能是神子。我猜不是每個人都有這樣的待遇,我被義父提起過名字,於是第二天就開始奇遇不斷,直至遇到何家姐弟。十三哥打小聰明,所以還在山西的時候就遇到『奇人』。你呢?三九弟,什麼時候遇到『奇人』的?」

胡桂大小聲回道:「殺死十六哥之後。」

「這是幾天前的事情,看來你被選中得比較晚,大哥、五哥肯定更早一些。」

「大哥和五哥去年就分別遇到奇人了。」胡桂大上前兩步,站到了胡桂揚的對面。

汪直屁股靠著欄杆,月光照耀下,臉上露出一絲喜色,這才是他盼望看到的場景。

兩兄弟相距不到七步,無論誰發出暗器,對方都很難躲避。

胡桂揚卻沒有做出拚死一擊的架勢,身子反而微斜,右肘支在欄杆上,「這就說得通了,大哥、五哥都相信自己是神子,所以才要找一切借口殺死自家兄弟,只是沒想到,殺著殺著,最像神子的人反而不是他們兩個。」

「嗯,大哥很失望,還有點害怕,想要退出這場屠殺,是我勸他先下手為強,就在剛才,我以暗器射中他,然後把他推下山。」胡桂大終於肯直接承認殺人了。

「你的『奇人』是誰?」

「小牡丹。」

胡桂揚雙手一拍,將胡桂大嚇了一跳,旁邊的汪直也一哆嗦,直到確認胡桂揚並無出招之意,兩人才鬆了口氣。

「妙啊,竟然是小牡丹,她跟誰學的武功?不會是何百萬,何家去年才來京城,也不會是雲丹,他根本不會武功。而且小牡丹學會武功之後隱藏頗深,所以教她武功的人只能是——神仙?」

「嗯。」胡桂大承認了。

「呵呵,何家姐弟的師父也是神仙,看來雲丹與何百萬認識的神仙不少。」

「三六哥,你說得很好,但是沒用了,咱們還是得分個高下。」

「我本來就比你高,還用分嗎?」胡桂揚笑道,好像這是兄弟間在開玩笑。

「夠了!」胡桂大怒喝一聲,「我不是小孩子,到現在為止,親手殺死了四名兄弟,在我的挑撥之下死的兄弟更多,你說了半天,都是揣測之辭,可我這幾天聽到、看到的都是事實,咱們當中必有一個人是神子,只有他能活下去。」

「只有一個人能活下去,或許是真的,但是沒有神子,三九弟,你不必相信我,但是請相信義父,鬼神背後必是貪婪之心,雲丹與何百萬的貪念歷經十多年的等待,只會更執著,絕不會減弱。」

「小牡丹不會騙我。」胡桂大低聲道,做好了出招的準備。

胡桂揚仍然隨意地靠在欄杆上,「小牡丹不會騙你,但她會受到欺騙。你能想起往事嗎?」

「不能。」

「我能想起一些,雲丹與何百萬當年肯定詳細調查了祭神一事,才能策劃整個陰謀。聞天王死了,沒準谷中仙也死了,現在根本就沒有這個人,一切都是何百萬的主意,他就是神仙,教會何家姐弟天機術與火神訣,他自己卻假裝不會武功。向小牡丹傳授武功的人會是誰呢?」

「別想了,出手吧,早點有個結局。」

胡桂揚卻扭頭看向汪直,「譚太監還好嗎?」

「嗯?你認識他?」

「五行教聚會的時候見過一次,他用的化名,還戴著假鬍鬚,可我能認出來,回去一查就知道是誰了。」

「覃吉這個老笨蛋,居然用自己的本姓,他化名什麼?」

「譚喆,兩個吉。」胡桂揚蒙對了一次,雖然還不知道是哪個「譚」,卻能肯定其名字當中必有一個「吉」字了,「老太監不好對付吧,他的經驗更多,肯定將陛下服侍得舒舒服服。」

「哈,你胡說什麼?覃吉……你他娘的套我的話!」汪直終於明白過來。

「原來他是太子身邊的人。」胡桂揚又明白了一點事情,笑了笑,「老太監告訴我說妖狐必在宮內,就是想引我入宮。他為什麼要參與這件事?如果他忠於太子的話,那就只有一個原因,太子地位不穩,需要神子的身份。」

汪直憤怒了,罵了一句,「快動手吧,還等什麼?誰活著誰就是神子,跟我一塊進宮去。」

胡桂揚加快語速,此時此刻,說服汪直比什麼都重要,甚至比事實真相更重要,「太子生母早逝,自幼失怙,只有成為神子,地位才能穩固。與此同時,萬貴妃的地位就會受到打擊,汪直,這對你毫無影響嗎?」

「少廢話,你知道個屁?陛下對萬貴妃的寵愛無人可比,是你們根本理解不了的,就算玉皇大帝降世當皇子,也休想奪走這份寵愛。」

胡桂揚還在搜腸刮肚地想接下來該說什麼,亭外半山腳突然傳來一聲巨響。

很快,汪直的一名隨從進亭,「督公,山下來了幾名趙家義子,與賴望喜等人打起來了,要不要阻止?」

今晚的安排是讓趙家義子自相殘殺,賴望喜、袁茂、樊大堅都是外人,汪直一皺眉,「怎麼還有活著的?你們兩個想要更多對手嗎?」

「能被殺死的,必然不是神子。」胡桂大冷冷地說,他有一百個機會先下手為強,卻遲遲沒有動手。

外面又傳來一聲銃響。

「我連一個對手都嫌多。」胡桂揚說,直起身子。

「那就讓他們打去吧,能活著上來再說。」汪直揮手攆走隨從,感覺到亭中兩人即將殘殺,心裡不由得有一點小小的激動。

第三聲銃響。

胡桂揚還是沒有動手的意思,「三九弟,你寧願用神子來解釋這一切嗎?什麼樣的神會做出如此殘忍的事情?」

「別猜測神意,你沒這個資格,更沒這個本事。」汪直搶著說,「大概你們上輩子都做過孽,所以這輩子要償還。」

「那就應該在十多年前給我們一人一刀,用不著非得等到現在。」胡桂揚仍然看著對面的胡桂大,即使只能看到一具僵直的模糊身影。

「你……」汪直氣得說不出話來,他就是十多年前挨刀的人。

亭外的隨從大聲道:「山下有人上來了,要阻攔嗎?」

「問問是誰,趙家義子可以上來。」汪直道。

等了一會,有人跑進亭子,略有些氣喘,聲音卻很鎮定,「只剩咱們三個了?」

「最好別再有人來了。」汪直希望事情能盡快結束。

「五哥。」胡桂揚笑了,「我就猜如果還有人活著,肯定是你。」

「嘿。」胡桂猛冷笑一聲。

三兄弟分處不同位置,誰也不說話,夜風穿亭而過,吹動衣裳獵獵作響。

胡桂揚突然感到厭倦,也突然明白了要對汪直說什麼,一扭頭,開口道:「雲丹要殺皇帝……」

話剛出口,胡桂猛、胡桂大同時按向手臂,胡桂揚也抬起手。
died 發表於 2018-5-14 22:47
第七十九章 俱在眼底

胡桂猛想起自己成親那天的場景,賓客盈門,車馬一直排到胡同口,幾十位兄弟跑前跑後,院內院外到處都是「某兄」、「某弟」的呼喝聲,甚至比樂器還要嘹亮,客人看見這一幕,無不露出既羨慕又有些畏懼的神情。

大概就是那一天起,胡桂猛開始感到不滿足。

婚禮足夠熱鬧,但是缺了一些什麼。

當天夜裡,掀開蓋頭看到新娘子真容的一瞬間,胡桂猛明白了:佳人雖美,嫁妝也很豐厚,終歸只是尋常人家的女兒,缺的是身份與名望。

胡桂猛不能埋怨妻子,他自己不過是一名普通的錦衣衛,這樁婚事門當戶對。

婚後不久,一名老僧恰好出現,那是名破衣爛衫的和尚,卻總在道觀的大門外出現,多數時候躺在地上抓跳蚤,偶爾表演一點小把戲:駕馭一柄木劍,讓它像蛇一樣在半空中飄浮,上下跳躍,左右搖擺,引來陣陣驚嘆聲,卻從不伸手要錢。

對這種街頭騙術,趙家義子從不過問,可是第三次遇見老僧之後,胡桂猛發現那柄木劍的劍尖,總是對準自己。

不記得是多久之後,胡桂猛與老僧逐漸有了交往,他聽說了十多年前的往事,見識到了天機術的神秘與威力。

胡桂猛並沒有一開始就相信,與其他兄弟一樣,他不記得小時候的事情,於是暗中做了調查,發現老僧所言句句屬實,他還發現,義父趙瑛其實早就知情,大概是沒當回事,所以從未對義子們提起。

事後回想起來,胡桂猛也知道自己上當了,他透露得太多,以至於被老僧看破,於是以「祖神之子」的種種好處相誘,胡桂猛立刻上鉤。

接下來的事情就簡單了,胡桂猛默默地等待,直到義父過世之後,開始著手實現「神子」的夢想。

只有一件事他沒料到,原來自認為是「神子」的人不只他一個。

但他已經陷進去了,無論如何也要爭得這個名號,唯有如此,才能平步青雲,才能成為人上之人。

一路殺來,他終於成為僅剩的三名趙家義子之一。

有什麼好說的?沒什麼可說的。

有什麼可做的?只有一件事。

胡桂猛抬起手臂,他已經暗中練習天機術很久,非常熟練,抬手就能擊發。

但他還是慢了一步。

一個時辰以前,他遭到大哥和三九弟的偷襲,身負重傷,動作已經不能如平時一般利索。

胸口一痛,胡桂猛覺得全身的力氣迅速流失,他看向三九弟胡桂大,努力吐出最後兩個字:「蠢貨。」

胡桂猛瞄準的是三六弟胡桂揚,以為三九弟的選擇會跟自己一樣。

胡桂大剛拿到機匣沒幾天,手法沒那麼純熟,但是準備得更充分,事實上,他是第一個動手的人。

大哥倒下了,胡桂大立刻轉動手臂,對準三六哥胡桂揚。

胡桂揚也動手了,卻沒有瞄準任何一個人,而是挽起袖子,解開繩索,將煙雨盒扔在地上。

它還剩一次發射機會,就這麼被浪費了。

胡桂揚不看死掉的大哥,不看正用機匣對準自己的三六弟,只盯著看客汪直,「你若是還有一點聰明,就趕快回宮裡救駕。」

「你還真是不死不閉嘴啊,又想出這麼一招。」汪直笑道。

「神子就是太子,雲丹等人想要從中獲益,唯一的辦法就是弒君,然後扶植年幼的太子登基,他們以看護者的身份輔佐新帝,地位無憂,而你的死期也就到了。」

汪直冷笑。

胡桂揚一點也不覺得可笑,連日來,他就在這一刻最為嚴肅,「皇帝此刻鎮守中央土位,身邊必有一位協助者,如果我沒猜錯,就是此人介紹李孜省等人進宮,而且此人必然與雲丹是一夥。汪直,仔細想想,雲丹跟隨你之前,是不是此人的手下?」

汪直笑不出來了。

「留我們在這裡對峙,你還是回宮看一眼吧,如果我說得對,那麼你有可能立下救駕之功,失去的一切都能得回來,如果我說得不對,你不過是提前進宮通報一聲而已。」

「通報什麼?我總得說一下『妖狐』是誰。」

胡桂揚指著對面的三九弟,「當然是他,胡桂大,我身上已經沒有任何兵器。」

「嘿,為什麼我不等你們自相殘殺之後再進宮呢?」

「因為你要等很久,因為陛下身邊的人要等這邊的結果出來之後才動手,我們兩個人留在這裡,就是結果未定,萬一需要的話,你還有機會迴旋。」

汪直沉默。

胡桂揚等了一會,「兇器必然藏在法器當中,把它找出來,就是最直接的證據。」

「用不著你告訴我這些。」汪直冷冷地說,還是沒動。

站在一邊的胡桂大開口了,「我一時半會不會動手。」

「嘿嘿,你們兩個倒是兄弟情深……」汪直上前一步,對胡桂大說:「我會對陛下說,倖存的人是你。無論宮裡發生什麼,殺死胡桂揚對你都沒有壞處。」

汪直說完,大步出亭,留下大部分弓弩手,只帶兩人匆匆離去,袁茂等人讓到路邊的樹叢裡,沒敢讓汪直看到。

亭子裡只剩兩個人。

胡桂大慢慢放下手臂,他沒什麼可擔心的,三六哥如今赤手空拳,絕不是他的對手。

「你真相信你說過的那些話?」

「這是唯一可能的解釋。」

「神子也能解釋這一切。」

「不對,神子能解釋咱們兄弟為何要自相殘殺,卻解釋不了為什麼有人一定要幫皇帝找出神子。而且——」胡桂揚瞥了一眼地上的屍體,「你注意到沒有,汪直剛才說的是『妖狐』,不是『神子』。」

胡桂大勉強點頭,「或許他是一時口誤,或許他對神子的瞭解太少。」

「或許他等的就是妖狐,然後殺妖祭神,喚醒真正的神子,這正是谷中仙等人曾在祭神峰上做過的事情。」

胡桂大想了一會,「你真想起了從前的事情?」

「一點兒,聞天王、谷中仙這些名字都是別人告訴我的,但祭神是真的,祭神失敗也是真的,谷中仙號稱『祖神之子』降臨也是真的。」

「可你不信。」

「我當然不信,因為我記得清清楚楚,聞天王當時快要氣瘋了,馬上就要殺死所有人,包括那些司祭,谷中仙沒有別的選擇,只能繼續編造故事,好躲過那一劫。」

「死了這麼多人,只是因為一個謊言?」

「那未必是謊言,谷中仙或許真的相信那一套,咱們都見過這種人,騙著騙著連自己也給騙了進去,死心塌地相信自己真看到了鬼神。」

夜風逐漸弱了下去,胡桂揚說不清這是什麼時候,只覺得應該過去很久了。

這一夜實在是太過漫長。

「最後還是因為貪婪。」胡桂揚必須說下去,對面的人已經不是單純的三九弟,任何時候都可能突然抬臂射出暗器,「義父早就看破了這一切,所以他拒絕所有陞官的機會,只當一名普通的百戶,以免被貪念俘獲。」

「咱們都比不上義父。」

「比不上,因為咱們還年輕,還有野心,當然也會有貪念。」

「你就沒有,所以一直不相信『神子』。」

「哈哈,我不是沒有貪念,是一直沒有機會,大哥、五哥一兩年前就遇到『奇人』,十三哥是幾個月前,我是被臨時拉來湊數的,除了幾句漏洞百出的謊言,根本沒人認真地引誘我,我想貪,卻無從貪起。」

胡桂大笑了兩聲,「我受到引誘比你還晚,可我相信了。」

「如果你真相信『神子』,就不會猶豫到現在,一早就動手殺我了。你參與殺戮,不是想當『神子』,而是不想自己被殺。」

「嘿,三六哥真會說話,之前說服了汪直,現在又說服了我。」胡桂大突然抬起左臂,「沒錯,我不想死,管它什麼『神子』、『妖狐』,也不管這是誰的陰謀,只要我能活下去就行。」

「你隨時都可以殺我,我不會跟你爭。」

胡桂大又慢慢放下手臂,「等汪直回來,如果根本就沒有弒君陰謀,你的死期就到了。」

「當然。能死在萬歲山上,也是一種榮幸吧,五哥千辛萬苦地爬上來,或許就是為了這個。」

「都這種時候了,你還能開玩笑,三六哥,我佩服你。」

「又能怎麼辦?反正已經走到這一步了。」

兩人陷入沉默。

胡桂揚正努力尋找話題,胡桂大開口了,他看著地上的屍體,語速很慢,「大哥、五哥之所以失敗,就是因為太相信自己是神子了,他們早就受到『奇人』的蠱惑,暗中練習天機術,自以為必是神子,其他兄弟的死亡不過是最後一步證明。他們沒料到你總是不死,更沒料到我會先下手為強,尤其沒料到自己也會被殺死。」

「嗯。」胡桂揚突然感到既疲憊又厭倦,生性懶散的他,從來沒有繃得這麼緊、這麼久,「我要看看皇宮的景色,如果你要動手,最好一招斃命,別給我回頭的機會。」

胡桂揚慢慢轉身,看向南邊的皇宮,夜色正深,除了幾點燈光,什麼也看不到,他的心情卻慢慢平靜,萬千景象彷彿俱在眼底。

原來這只是最後的黑暗,不知不覺間,東方泛亮,胡桂揚真的看到了晨曦中的皇宮,卻不如想像中美妙,「我跟你說過何三姐兒嗎?那真是一個美女,她要是多花點心事,我肯定也相信『神子』了。」

胡桂揚心生感慨,轉身看向一直沒動手的三九弟,「汪直回來了,人在山下,很快就能上來。」
died 發表於 2018-5-14 22:50
第八十章 立功

汪直走到半山腰時,朝陽已經露出大半,他向樹叢裡喝道:「滾出來。」

三個人分別抱著鳥銃走出來,呆呆地向督公行禮,不敢說話,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汪直腳步不停往山上走,三人不遠不近地跟隨。

「你錯了。」汪直走進亭子,冷冷地盯著胡桂揚,只是十幾歲的少年,臉上卻有著大將軍一般的殺伐之氣。

「哦?」胡桂揚扭頭看向三九弟。

胡桂大沒有因此抬起手臂。

「根本就沒什麼五行方位,今晚……不對,昨晚鎮壓妖氣的人只有李孜省一個人,廣寒殿跟北方水位哪來的關係?它明明在西北方,你胡說八道一通,只是因為看到太掖池裡的水吧?至於請進宮的和尚、道士,我也是被你繞暈了,皇城裡好幾座廟宇,哪年不請進來一批僧道?跟五行方位有個屁關係?」

「錯得這麼嚴重?不好意思啊。」胡桂揚臉上的微笑可沒有半點「不好意思」,好像還很得意。

「你竟然說陛下親自主持什麼中央土位……」汪直憤怒得臉都紅了,想必因為這句話受到了指責,「還說自己見過覃吉老太監,覃吉至少二十年沒出過皇宮半步,一大堆人能為他作證。」

「是嗎?估計是有人冒充他,否則的話,為什麼要叫譚喆呢?」

亭外的袁茂忍不住上前說道:「譚喆當然不是覃吉,他是……」

「閉嘴,輪不到你說話。」汪直轉身斥道,愣了一下,脫口罵了一句,「你們在我面前竟然敢拿神槍!」

袁茂臉一紅,急忙將鳥銃扔到地上,另外兩人扔得更快,樊大堅小心地說:「銃裡沒有火藥,也沒有鉛彈,連……」

「通通閉嘴,待會你們三個都去抬屍體,然後跟屍體躺一塊,別再讓我見著。」

樊大堅的老臉也是一紅,悄悄地退到一邊。

汪直轉身重新面對胡桂揚,「數你事兒最多,話也最多,我也是瞎了眼睛,居然聽信你的話……」

「這不叫瞎眼。」胡桂揚糾正道。

「嗯?」汪直緊皺眉頭,沒明白什麼意思。

「聽信我的話,這叫耳朵軟,不叫瞎眼。」胡桂揚解釋道。

汪直一跳幾尺高,「胡桂大,你立刻把胡桂揚殺了,再晚一會,我連你一塊殺。」

胡桂大抬起左臂,對準三六哥,右手按在肘部,遲遲沒有射出暗器,反而慢慢垂下左臂,輕輕抖了兩下,從袖內掉出一隻機匣。

胡桂揚仍在微笑,汪直臉上的怒氣逐漸變為困惑。

「三六哥猜錯了一些細節,但是也有猜對的地方,對不對?」胡桂大向汪直問道。

「我讓你殺了他,這就是答案。」

胡桂大搖搖頭,「我殺人是為了讓自己活下去,可現在殺死三六哥對我沒有好處。」

汪直的目光轉向胡桂揚,「那運氣就到你這邊了,殺死這個愚蠢的小子,跟我一塊進宮。」

胡桂揚想了一會,彎腰揀起自己此前扔掉的機匣,托在手裡看了一會,一揮臂,將它拋向山下。

「不管怎樣,我有一件事猜對了,的確有人想要刺駕,而你也的確救駕成功。汪直,你不必感謝我,但也用不著恩將仇報吧?」

汪直的臉色是這世上變化最快的一種東西,笑容出現得如此自然,既天真無邪,又自然隨意,好像早就憋著笑意,實在忍不住了才噗嗤一聲笑出來。

「呵呵,上山的時候我還想,要是這兩個傢伙一看到我就互相出手怎麼辦?那死得可太冤了。結果你們一點動手的意思都沒有,我忍不住挑撥一下,結果被你們看穿啦。」

胡桂揚、胡桂大都不吱聲,汪直轉身向外面的人說:「我裝得不像嗎?你們當中還有誰看出來了?站出來讓我瞧瞧。」

所有人都搖頭,沒人敢站出來,尤其是袁茂等三人,只覺得匪夷所思,完全沒聽懂是什麼意思。

汪直走到胡桂揚面前,想要拍拍肩膀,發現太麻煩,只好在胳膊上輕輕拍了兩下,向胡桂大招手,示意他走近一些,然後說:「我立功了,你們也立功了,但是事情還沒完,要繼續追查下去。」

「趙家義子幾乎全軍覆沒!」胡桂大提醒道,一點也沒有「立功」的感覺。

「人是你們殺的,但你們也是受害者,不必為殺人負責,應該找幕後的策劃者報仇。」

「雲丹與何百萬?」胡桂大語氣盡量平淡,沒敢表露出心中的羞愧與憤怒。

汪直沒有回答,又一次轉身面對亭外的弓弩手以及三名外人,「你們這些人比較麻煩,昨晚聽到的事情太多了……」

十幾個人全跪下了,弓弩手們齊聲發誓自己什麼也沒聽到。

等到聲音漸歇,跪在弓弩手們身後的樊大堅高聲道:「廠公……不不,督公,我們三個才真是什麼都沒聽到,我們一直在半山腰,離這兒還遠著呢,不信你試一下。」

聽到「真是」兩個字,幾名弓弩手扭頭怒視老道。

汪直想了一會,指著弓弩手們說:「你們是我的人,我看著,誰敢洩露半個字——所有人一塊連坐。」

眾人一塊磕頭謝恩,賭咒發誓絕不敢亂說話。

汪直又指著袁茂、樊大堅和躲在兩人身後幾乎看不到人的賴望喜,「不管聽沒聽到,你們三個都很多餘……」

袁茂反應最快,馬上道:「我們協助胡桂揚……『捉妖』,他有功勞,我們也有。」

胡桂揚走到汪直身邊,「那些是你的人,這三位是我的人。」

再早一會,袁茂也不會承認,現在卻點頭稱是,樊大堅和賴望喜更是一口一個「胡老爺」。

「天亮了,咱們別站在這裡,還是回內校場吧。」汪直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稍稍鬆了口氣。

路上的屍體都被收走了,沿路的各個衙門仍未開門,街道上見不到其他人。

內校場也已經被收拾過,乾乾淨淨,連血跡都不見一點,好像昨晚什麼都沒發生。

汪直帶著胡桂揚、胡桂大進入小廳,其他人等在外面,心中雖然好奇,卻要盡量站得遠一些,以免受到懷疑。

小廳裡沒變樣,臨時搭建的小床還在,胡桂揚也不客氣,直接躺上去,長出一口氣,「從來沒這麼困過,連飢餓都感覺不到了。」

胡桂大謹慎地站在門口。

汪直坐到一張椅子上,對胡桂揚的懶散已經有點習慣了,「就算困死,你得等會再睡。」

「嗯,我聽著呢。」

汪直摸摸茶壺,發現是涼的,只好放棄,「千錯萬錯,你有一件事沒錯,的確有人想要刺駕。」

雖然已有預料,胡桂大還是大吃一驚。

汪直不喜歡胡桂揚的無動於衷,於是看向胡桂大,「你什麼都不要問,因為我只能說到這裡,別的事情不能透露。」

「啊……」胡桂大本來就沒想發問,因為他還沉浸在茫然之中,不知道從何問起。

他越顯困惑,汪直越滿意,「刺駕陰謀被挫敗了,真的是……但這不只是你的功勞,胡桂揚,即使沒有你的提醒,刺駕也不會成功,你只是……只是……」

「只是證明既無妖狐,也無神子。」胡桂揚用這句話表示自己並沒有睡著。

「對,就是這樣。不對,連這也不是你證明的,總之……你們兩個頂多算是知情者,本應除掉,以免後患。」

汪直故意停下,可這一招不好用,胡桂揚仍然躺在床上沒有任何反應,門口的胡桂大也只是臉色稍變。

「但你們還有點用處。」汪直意興闌珊,語速加快,「西廠很快就會重新開張,你們兩個都得給我做事。」

「什麼事?」胡桂大問道。

「還是從前那些事,你們趙家義子最擅長的,抓捕裝神弄鬼的妖賊,尤其是雲丹、何百萬等人。」

「他們兩個還沒被抓嗎?」胡桂大有點吃驚。

「他們兩個都不在宮裡,我已經派人去抓了,但是未必能找得到,就算他們落網,肯定還有餘黨需要追查,這都是你們的任務。」

從昨晚到現在的轉折太多、太劇烈,胡桂大一時還沒法完全接受,可心裡已經開始琢磨了,「我們以什麼身份加入西廠?」

汪直笑道:「當然是錦衣衛,開始是校尉,捕滅雲、何賊黨之後,立刻就能升職。」

「我昨晚殺過的人……」

「不追究了,就對外宣稱是中毒吧。」汪直沒將死人當回事。

胡桂大看了一眼三六哥,「我願意加入西廠,只要……廠公能保證我的安全。」

「我到現在都沒殺你,這就是最大的保證。」汪直冷淡地說,然後看向床上的人。

胡桂揚呼吸均勻,像是睡著了。

「胡桂揚!」汪直叫了一聲。

胡桂揚慢慢扭過頭,「我聽著呢。」

「我可沒邀請你加入西廠,這是命令,也是你唯一的活路。」

胡桂揚又露出他那不合時宜的微笑,「我在想,我還是去錦衣衛南司吧。」

「南司?誰給你選擇的權力?」汪直對這個傢伙有著說不出的討厭。

「西廠的任務是抓捕妖賊,可我太懶,受不了滿天下抓人的苦頭,南司尋找妖仙,我倒是能幫上一點忙。」

汪直從椅子上跳下來,大罵了一句,「整整一晚上你都在給我說這個是假的,那個也是假的,現在卻說你能找到妖仙?當我是傻子嗎?」

「天機術有一種匣子,比我們兄弟拿到的都要好,裡面裝著奇怪的玉珮,能夠御劍搬物,我親眼所見,所以一定要查個明白。」

「抓住雲丹、何百萬這些人,一切不就真相大白了嗎?」

胡桂揚重新仰而臥,眼前出現何三姐兒御劍的場景,一點一滴歷歷在目,「誰說真相就一定在這兩人手裡呢?」
died 發表於 2018-5-14 22:55
正文第八十一章重賞

汪直還有許多事情需要處理,匆匆離去,留下弓弩手看守內校場,胡桂揚等人相當於被軟禁於此。

胡桂大仍然站在門口,等了一會,小聲道:「三六哥……」

「就剩咱們兩個了,還是直接叫名字吧,我叫胡桂揚,你叫胡桂大。」胡桂揚還沒睡著,但是眼睛已經閉上。

「嗯……也行,其實……小牡丹說我姓石,沒有大名。」

「所以你叫石桂大?倒也不錯。」胡桂揚哈欠連天。

「對,我叫石桂大,你叫胡桂揚——你不記得自己的本姓嗎?」

「還沒想起來,想起來也懶得改……」胡桂揚聲音漸弱。

石桂大上前兩步,小聲問:「我知道你為什麼要說玉珮的事情。」

「為什麼?」胡桂揚已經迷迷糊糊,連張嘴說話都覺得困難。

「你擔心汪直……還有皇帝,終究不會放過你,所以借口尋找真實的妖仙,給皇帝一點念想,其實是要去南司養老,跟義父一樣,或者你是想先離開這裡,然後找機會逃走。」

「呵呵,你還真是聰明……」胡桂揚的聲音越來越低,很快鼾聲響起,真的睡著了。

石桂大盯著胡桂揚瞧了一會,輕嘆一聲,退回門口,低聲道:「我不會逃,我要當一名有用的爪牙……」

胡桂揚真睡著了,一度又夢到了祭神峰,還是同樣的場景,沒有更新的內容,只是身後「堅持住」的提醒聲更加清晰。

那肯定是小時候的何三姐兒,胡桂揚在夢中無比確信,醒來之後心中卻是一片茫然,不明白夢中的信心從何而來。

午後的陽光斜照進屋,胡桂揚抬手遮住眼睛,過了一會才適應,發現門口站著的人已經不是剛剛改回本姓的石桂大了。

胡桂揚坐起來,口乾舌燥,咳了兩聲,潤了潤嗓子,勉強能夠開口說話在,「譚喆?」

「是我。」譚喆走來,停在幾步之外,低頭看著胡桂揚,面無表情。

「你沒戴鬍子,好像還年輕一些,有點不好認。」胡桂揚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正在一點點地恢復清醒。

「五十歲的人,老啦。」

胡桂揚依然疲倦不堪,雙手在臉上搓了幾下,然後伸手指著一邊的椅子,「請坐。」

譚喆坐下,仍然盯著胡桂揚。

胡桂揚總算完全清醒過來,臉上露出笑容,「我昨天亂說一通,沒給你惹麻煩吧?」

譚喆指著自己的腦袋,「只差一點,它就要離我而去。」

「抱歉,每個人做事都那麼神神秘秘,我掌握的線索實在太少,只好信口胡說。」

「你胡說的本事不小,竟然猜到有人要刺駕。」

「呵呵,全是蒙的。你究竟是誰?」

「我叫懷恩。」

「好像聽說過這個名字。」

「如果你關心朝堂大事,就應該聽說過我。」

胡桂揚搖搖頭,「我從來不關心朝堂大事,六部尚書的名字只知道兩三個。大概是義父生前曾經提起過你的名字。」

「你對我不熟,那就更好。我是來提醒你,你差點害死我。」

胡桂揚又笑了,「你顯然是宮裡重要的太監,卻參加五行教,這總不是我害的吧?」

「我是奉旨加入厚土教,為的是監視教中行為,以防有人借教鬧事。」

「原來如此。你來找我——是要報仇?」

「我來向你說清真相,免得你以後再『信口胡說』。」

胡桂揚馬上搖頭,「不會了,不是被逼到絕路上,我不會胡說八道。」

懷恩冷笑一聲,繼續道:「的確有傳言說五行教掌握著五處重要的方位,能夠阻止妖魔進入皇宮,去年妖狐殺死了五位教主、破壞了五行方位,令宮中大驚。」

「並因此相信妖狐和神子的存在?」

懷恩點點頭,「以當時的情景,沒人能夠不信。」

趙瑛不信,胡桂揚也不信,但他們兩人去年瞭解到的信息還很少,「的確,不信很難。」

「怪事越來越多,到了今年,你就出現了。」

「我?」

「你若干次逃過暗殺,很像是傳說中的祖神之子。」

「原來僥倖逃生也是罪。」胡桂揚笑著感慨道,「不對,神子不應該是我吧?」

懷恩稍一猶豫,還是說出實情,「按照傳言,神子寄附在某人體內,孕育十年之後才會甦醒,最後要以妖血相祭,神子離開寄附者,化為金丹一粒。」

「原來我只相當於孕婦。」胡桂揚覺得可笑,「然後呢?金丹肯定擁有種種奇效,比如長生不老之類,這麼好的東西會給誰吃?陛下?還是太子?」

「整件事情比你想像得要複雜,你知道這些已經足夠,更多的事情,你不必想,更不要再查下去。」懷恩突然變得嚴厲起來。

「我只想知道,雲丹、何百萬被抓到沒有,同夥還有誰?」

「雲丹落網,何百萬暫時不知所在,還有他的一兒一女,也都下落不明。」

「何家三口曾經躲在一位大官兒家裡。」

「這位大人也是上當受騙,他沒有問題。」懷恩知道這位「大官兒」就是當朝首車商輅,「總之這件事到此結束,即使需要追查,也不是你的職責,明白嗎?」

「明白,可我還是得問一句,這是你的『命令』,還是更上頭的『旨意』?我總不能就這麼稀里糊塗地說撒手就撒手吧?」

「這不是『命令』,也不是『旨意』,就當成一個善意的提醒吧,胡桂揚,你不能每次都能靠僥倖逃生。這一次你立了大功,會受到重賞,但也僅此而已,如果你再惹是生非,多大的功勞也救不了你。」

「謝謝你的『善意』。」胡桂揚笑了笑,「說到重賞,不知道汪直提過沒有,我想去錦衣衛南司。」

「跟你義父趙瑛一樣?」

「對,但我不想當百戶,普通校尉足矣,可我也不想受人管束,你說有可能嗎?」

懷恩冷笑,隨後大笑,起身道:「不受管束,你以為自己是神仙嗎?四海之內,皆是王臣,你是大明子民,怎能不受管束?」

「好吧,我換個要求,我希望像我義父一樣,只受一位大人的管束。」

「趙瑛的地位並非賞賜,而是他努力爭取到的,你也可以爭取,能不能爭到,就是另一回事了。」

「這麼說來,重賞也不是太重啊。」

懷恩向門口走去,「我該說的都已經說了,當不當回事,由你自己決定。胡桂揚——」太監扶門轉身,「雲丹是騙子,並不意味著所有鬼神都是假的,只是神意難以捉摸。嘿,『狐生鬼養』,你還真有一點妖氣。」

「嬌氣我有幾分,妖氣一點沒有……喂,你把話說清楚!」

懷恩已經走了。

胡桂揚追到門口,正看到汪直回來。

兩名太監在院中相遇,都愣了一下,互相拱下手,誰也沒說什麼。

汪直走進小廳,到處看了看,疑惑地問:「他來幹嘛?」

「給我一個善意的提醒,讓我別再追查下去。」

「呸,他當然不想查下去,我卻要查個水落石出,西廠正在收拾,很快就能重設,怎麼樣,跟我一起幹吧,我給一個百戶的職位,實授,不是試用,查案之後,我保你一個副千戶,甚至千戶。」

「我已經說過了,只想去南司當校尉。」

「南司有什麼好的?趙瑛已經將那裡的人得罪光了,你還想去受罪?」

「正好,我就不用重新得罪一遍了。」胡桂揚笑呵呵地說。

汪直很不高興,「你知道懷恩是什麼人嗎?」

「他應該是一名很有權勢的太監吧?」

「他很快就會是宮裡最有權勢的太監了,但他堅持不了多久,因為他不討萬貴妃的喜歡,等我查清一切真相……你不要選錯靠山。」

「瞧瞧我,要身手沒身手,要才智沒才智,要野心沒野心,全靠著僥倖和一通胡說八道才保住小命,像我這樣的人,有靠山不如沒靠山。讓我去南司吧,這對你也有好處。」

「什麼好處?」

「首先,不在西廠,我就能對你直呼其名,叫你汪直。」

「這算什麼好處?我就是要當人上之人,就喜歡別人低我一百級。」

「那麼誰來指出你犯下的錯誤呢?跪在你面前的人肯定不會。」

汪直既憤怒又迷惑,半晌才道:「既然有首先,就得有其次,你接著說。」

「南司存放著不少妖仙的線索,你想追查真相,或許我在南司能幫上更大的忙。」

「你會幫我?」

「你想破解陰謀,我想弄明白天機術,應該有互相幫助的機會吧?」

汪直想了好一會,「你這張破嘴……我若是知道你在騙我……」

「小小的一名南司校尉,還能躲過西廠廠公的雷霆之怒?」

胡桂揚很快被「攆」出皇城,孤身一人,沒見到石桂大等人,嗓子渴得冒煙,肚子餓得咕咕叫,所謂的重賞沒有半點消息。

但他終於自由了,在街上逛了一會,想找個地方填飽肚子,卻發現自己身無分文,只得尋路回家。

到了史家胡同,天色已暗,胡桂揚反而不那麼餓了,加快腳步,經過常去的麵館,逕直回家,那是他自己的小家,整個京城裡唯一歸屬他的一小塊地方。

只是這個家不怎麼牢固,院門還是沒鎖,但也沒受到破壞。

小小的院子裡竟然擺著一具棺材,棺蓋沒有蓋嚴,露出一小塊。

胡桂揚往裡面看了一眼,看到了義父的遺容,變化很大,但是竟然奇跡般地並未腐爛。

「靈濟宮還真有點本事。」胡桂揚喃喃道。

「汪。」隨著一聲叫,大餅從正房裡躥出來,幾天沒見,好像還胖了一些。

胡桂揚一笑,「這才是我要的重賞。」

大餅跑到主人面前搖尾乞憐,不停地用嘴巴拱大腿。

胡桂揚伸出手,大餅張嘴將含著的東西吐出來。

那是一枚玉珮,正中間的位置上點綴著一個小小的紅點。

「何三姐兒。」胡桂揚握緊玉珮,下決心無論如何也要追查下去。
died 發表於 2018-5-14 22:59
第八十二章 隱藏實力

何五瘋子蹲在河邊,用力擦洗一隻破舊的陶罐,對著清澈的河水說:「胡桂揚,你本來就配不上姐姐,居然還敢推三阻四,你現在後悔了吧?哈哈,姐姐根本不想嫁給你。」

「胡桂揚,我們走啦,離開京城那個鬼地方,回江南找神仙師父去,你自己留下吧,給朝廷當爪牙、當走狗,呸。」何五瘋子擦得更用力了。

「胡桂揚,等姐姐練成天機術,自然要找一個比你更英俊、更有錢、更厲害的夫婿,到時候你就眼巴巴地看著吧,哈哈。」

何五瘋子一口一個「胡桂揚」,說得不亦樂乎,終於將陶罐刷洗得差不多乾淨,按進河中涮了幾次,這才接滿水,雙手捧著,高高興興地往回走。

穿過一片稀疏的樹林,何五瘋子回到幾間草房前。

這裡是一處小小的鄉村野店,只能供應粗茶淡飯,客人停歇,多是為了休息一下腿腳,讓牲口吃點草料。

店主是一對老夫妻,對每一位客人都客客氣氣,盡可能提供一切應用之物,好賺幾文賞錢,尤其是年輕客人,講究多,出手卻更大方,是他們最喜歡的客人。

「碗準備好了嗎?」何五瘋子大聲問。

「好了,早就準備好了。」夫妻二人笑臉相迎。

「洗乾淨了?」

「乾淨,洗了整整五遍。」

「嗯。」何五瘋子表示滿意。

路邊一棵大樹的陰影裡,何三姐兒端坐在鋪疊數層的毯子上,全身都被衣帽所籠罩,像是一尊尚不能正式見光的神像。

不遠處,一頭騾子、一匹毛驢正在低頭吃袋子裡的草料。

何五瘋子騰出一隻手,托著木盤來到姐姐面前,放下盤子,在兩隻碗裡倒滿清水,「我嘗過了,這裡的水非常不錯,仔細品的話,還有一點甜味呢。」

「其實不用這麼麻煩,隨便喝口水就好。」

「那怎麼行?」何五瘋子瞪起稍大的那隻眼睛,「走得匆忙也就算了,路上可不能吃苦,咱們又不是沒有銀子。」

何三姐兒身邊放著兩隻包袱,那是他們的全部家當,裡面有常備衣物,還有一些金銀。

「呵呵,姐姐,你什麼時候攢了這麼多錢?連我都不告訴。」

「這不是我攢下的錢,都是何百萬的,就當是借用吧。」何三姐兒伸手拿起一碗水,送到面紗裡面,喝了一點,又送回原處。

何五瘋子咕咚灌下一大碗,又倒一碗,「再甜的水也不如劣酒啊。姐姐,你說出城之後就告訴我為什麼要走,現在可以說了吧?而且,咱們到底要不要把何百萬叫爹了?」

「不叫,他不是咱們的親生父親。」

「可他畢竟把咱們撫養長大。」

「他把咱們當成奇禽異獸養大,為的是有朝一日拿咱們煉製丹藥,這樣的人,怎麼能再稱他為父親?」

何五瘋子抖了一下,那隻大眼顯得更大了,「不會吧?他雖然稱不上是慈父,可也不像是惡人啊。」

「還記得你的三個哥哥嗎?」

「記得,都死了,燒死、淹死、摔死,都挺倒霉的。」

「那不是倒霉,是何百萬設計好的考驗,你的腿是怎麼瘸的?」

「我的腿……爬樹摔瘸的。」

「仔細想一想,是你自己要爬樹嗎?」

「太小了,要是仔細回憶的話,好像是……何百萬逼我爬上去的,真高啊,現在想起來我還有點害怕。」

「這就對了,咱們五個人都曾經受過何百萬的考驗,他們三個不幸死了,咱們兩個活下來,算是過了第一關,才被養大。」

何五瘋子驚訝極了,端起碗,以水代酒,又灌一大口,「你怎麼不早說?三姐,你經受的考驗是什麼?」

「我挨了一劍,無醫無藥,苦捱了整整三天才痊癒。」

何五瘋子騰地站起來,將手中的碗往地上一扔,「原來他是這樣的人!」

遠處的老夫妻嚇了一跳,他們就怕客人鬧事,不僅拿不到賞錢,還會損失不少器具。

「枉我叫了他這麼多年的『爹』,下回見到,我一定要按住他的腦袋,讓他一聲聲全叫回來。」

「最好永遠別見,見到了也要躲著走。」

「為什麼?他就是一個小老頭兒,我一根手指頭也能對付得了。」

「他不普通,他……」何三姐兒突然閉嘴。

何五瘋子也察覺到不對勁兒,轉身看去,只見幾間草房前的涼棚下面,不知何時多了一位客人,店主夫妻正在慇勤接待。

客人寬袍大袖,身邊站著一頭矮小的毛驢,驢背上馱著兩隻包裹,方方正正,像是用布包裹的木箱。

雙方相隔頗遠,何三姐兒卻顯得極為警惕,坐在那裡一動不動。

「我過去問問。」

「留下別動。」何三姐兒喝止弟弟,「防著身後。」

何五瘋子向後面看了看,沒瞧見異樣,可是很聽姐姐的話,沒有亂動,「這人是誰?」

「咱們剛剛見過。」

「見過嗎?我怎麼不記得。」

「那是晚上,他沒有露面,我們隔門鬥過天機術。」

「我想起來了,胡桂揚說他叫聞不……聞不……」何五瘋子怎麼也想不起來了。

那人在桌上扔下幾枚銅錢,牽驢緩步走來,身材高大,三縷長鬚與兩隻衣袖一同隨風擺動。

「在下聞不見。」

「對了,就是你,聞不見,可你鼻子挺靈的啊,竟然追到這裡。」

「運氣比較好罷了。不知兩們要去哪裡?」

「要你管?」何五瘋子握緊拳頭,躍躍欲試,在他眼裡從來沒有不可打或是打不過的人。

「五弟。」何三姐兒輕聲道。

何五瘋子倖倖地轉身,專心監視後方的情況。

「我受人所托,來帶你們兩個回京。」

「何百萬如願以償了?」

「唉,功虧一簣。」

何三姐兒沉默了一會,「胡桂揚呢?」

「呵呵,他命大,連我都不由得相信他的確有點特別了。」

「他沒什麼特別的,只是比你們都要聰明一點。」

「哈哈,可他再聰明也不知道你們姐弟的真面目,居然挺身而出射傷我的驢,只為救你們一命。」

何五瘋子忍不住轉身,「你們兩個在說什麼?」

「你的傻弟弟還不知道。」聞不見譏諷地說。

何五瘋子怒道:「沒人敢說我傻。」說罷就要衝上去大戰一場。

「五弟。」何三姐兒及時叫住他,「別上當。」

何五瘋子一驚,「對哦,他會天機術,我不能離得太近。」

聞不見輕聲一笑,「你這個姐姐倒是挺聰明,你怎麼知道那晚我不會殺你們?」

「胡桂揚是你們好不容易塑造出來的『妖狐』,怎麼捨得殺死?你那晚的目的是向趙家義子展示天機術,好騙取他們的信任,但你故意不用高深功法,好讓我有機會打敗你。」

「可惜你比我預料得更弱,最後還是胡桂揚想出辦法。」

「天機術一半靠操作,一半靠器械,我的器械不如你,當然不是對手。」

「哈哈,你以為自己的操作與我不相上下嘍?」聞不見收起笑容,「就是你的師父,也未見得比我更強。」

「放……」何五瘋子強行忍住後面的字,氣得直咬牙。

「跟我回去。」聞不見命令道。

「你們已經失敗,還不四處逃亡,回京幹嘛?」

「勝敗乃兵家常事,我們還沒有一敗塗地,仍有機會。」

「那也與我們姐弟無關,我們會遠離京城,不再參與你們的計劃,也不會破壞。」

聞不見輕嘆一聲,「你們一個學會了天機術,一個學會了火神訣,甩下一句話,說走就走?沒那麼容易。」

何五瘋子越聽越糊塗,可是姐姐在場,不敢再轉身,只能老老實實監視後方。

「我們姐弟沒求任何人傳授功法。」

聞不見搖搖頭,「規則不是你們定的,何三塵、何五鳳,我再給你們最後一次機會。」

「三姐,讓我揍他!」何五瘋子忍不住請戰。

「看著後面。」何三姐兒仍不許弟弟轉身。

聞不見牽著驢慢慢前進,微笑道:「即使在我保留實力的時候,你也不是我的對手,何必浪費時間呢?跟我回去,你還有機會學習更上層的功法,要知道,除了你師父和我,聞氏還有更厲害的高手,功法超出你的想像。」

「或許那一晚我也保留實力了呢。」

聞不見面露微笑,他根本不信,他瞭解何三姐兒學過的每一招,有十足的必勝把握。

遠處,店主老夫妻站在棚下互相看了一眼,滿面憂愁,無論誰勝誰敗,對他們的小店都不是好事。

「聽聲音,那只是一個小女孩兒啊,弟弟還是個瘸子。」老婦嘆息道。

「噓,少說話,跟咱們沒關係。」老漢阻止妻子。

兩人遠遠地望著,突然同時睜大眼睛,一臉的難以置信,雖然已經老了,他們的視力還沒有完全喪失,看得清清楚楚,寬袍客人身前竟然飛起一柄劍!

老夫妻呆呆地說不出話,他們相信這世上到處都有鬼神,卻是平生第一次親眼見到如此神奇的法術。

可那柄飛劍沒有持續太久,突然掉在地上。

說好的戰鬥無疾而終,寬袍客人似乎在最後一刻善心大發,決定放過年輕的兩姐弟。

姐弟二人收拾東西,騎著驢、騾過來,還順便御走了寬袍客人所牽驢背上的兩隻包裹。

何五瘋子遠遠扔來一小塊碎銀子,「夠了嗎?」

夫妻二人看著銀子,誰也沒有去揀。

何五瘋子得意地驅騾前行,他一點也不意外,因為在他心目中,三姐一直就這麼厲害。

一驢一騾走遠了,而那位寬袍客人仍站在原地,老夫妻等了許久,終於忍不住好奇,慢慢走過去。

客人仍然站著不動,額頭上有一個小小的傷口,鮮血流出,形成一條細線,直抵胸前,這時已經乾枯。

夕陽西下,騎騾的何五瘋子問:「三姐,咱們去哪?回江南嗎?」

「我不知道。」何三姐兒的語氣裡一點沒有戰勝強敵的喜悅。

「聽你們說話,好像知道神仙師父是誰。」

「神仙師父……就是何百萬,他不會放過咱們。」

與身後的老夫妻一樣,何五瘋子也驚得說不出話來。
died 發表於 2018-5-14 23:03
第八十三章 投奔

「就是這裡嗎?」樊大堅呆呆地問,又往遠處望了一眼,沒看到比較顯赫的門戶,「他為什麼不住趙宅?他找回了趙瑛的遺體,繼承了趙瑛的職位,不應該將趙宅也收歸己有嗎?」

胡同口,三個人站成一排,看著不遠處的簡陋院門,恍惚間覺得自己來錯了地方。

只有袁茂來過這裡,「這裡的確是胡宅,胡桂揚大概是覺得……趙宅那邊死太多人了。」

樊大堅若有所悟地點頭,賴望喜還是有些茫然,「咱們以後就要……在這兒了?我是御馬監勇士營神槍教頭,不是街上的無賴。」

話音剛落,從胡桂揚家中走出兩個男子,不停地點頭哈腰,一出大門就變了一副神態,趾高氣揚,好像他們才是整條胡同的主人。

「哎呀哎呀,咱們可立下大功了,沒有咱們,胡桂揚連小命都保不住。」

「就是就是,你看他讓咱們做的事,都是提著腦袋的危險活兒。」

「對啊對啊,還把我家屋上的瓦都給掀了,結果他一句結果都不透漏。」

「沒錯沒錯,可咱們得到什麼了?幾兩銀子而已。」

「慘哪慘哪,這點銀子連鋪瓦都不夠。」

「沒轍沒轍,咱們找幾個人賭一把,要是贏了,買新房子也夠了。」

兩人揚長而走。

樊大堅反悔了,「我是堂堂靈濟宮真人,絕不與混混為伍,兩位,就此別過,後會有期。」

「你要去哪?」袁茂問。

就這一句,立刻令樊大堅垂頭喪氣,「對啊,我能去哪?靈濟宮派我去送死……這真是有國難投、有家難回、有廟難奔,世態炎涼莫過於此,我……我浪跡天涯去。」

老道長嘆一聲,無限悲傷。

賴望喜也嘆一聲,比老道還要難過,「你們兩個好歹事出有因,我招誰惹誰了?老實做人,勤懇做事,結果卻落得這樣一個下場。」

「說這些沒用。」袁茂冷冷地說,要論心中憤恨與抱怨,他比誰都多,卻不想說出來,「去看看再說,胡桂揚立下如此功勞,總不至於一直困於閭巷之中。」

「對。」

三人互相鼓勵,一塊邁步向胡宅走去,到了大門口,樊大堅問道:「你們說說,胡桂揚真的救了……一命?那可是前所未有的大功。」

袁茂、賴望喜同時用鄙視與警惕的目光看向老道。

樊大堅急忙擺手,「我不問了,永遠不問了,把話埋在心裡。唉,官家規矩好多,真不如靈濟宮自在……」

袁茂敲門,裡面首先響起的是幾聲狗叫。

「門是開著的,想進就進。」接下來才是胡桂揚的聲音。

小院裡已經打掃乾淨,棺材已經搬走下葬,胡桂揚坐在正房的門檻上,一副要死不活的疲憊模樣,一條小黃狗趴在旁邊,嘴邊就是一根帶肉的骨頭,它竟然不吃。

三人都是一驚,袁茂問:「胡桂揚,你這是……」

胡桂揚抬起頭,笑了笑,「是你們三個,沒事,我坐在這裡……想點事情,屋裡坐。」

胡桂揚起身拍拍屁股,帶頭進屋。

屋子本來就不大,這時被塞得滿滿當當,床上、地上到處都是一隻隻沒開封的箱子,還有十幾個食盒和酒罈,桌上擺滿了雞鴨魚肉,香氣撲鼻。

「你在請客?」袁茂問道,以為這是送葬之後的宴席,不由得後悔自己來得不是時候。

「請客?不不,沒什麼客人,我只是在宮裡餓壞了,所以多存一些食物。」

滿屋子的美食都是剛做好不久的熟菜,保存不了多久。

「你們來得真好,一塊吃點。」胡桂揚先落座。

屋裡沒多少空地,其他三人只好陸續坐下。

「老道,我這裡可沒有素菜。」

「管它,我已經離開靈濟宮,還守什麼戒律?」樊大堅伸手扯下一條雞腿,咬了一口,豎指讚道:「好吃,跟從前的味道一樣。」

老道放開了,其他人自然不會拘謹,一通大吃大喝,只有賴望喜胃口不佳,勉強吃了幾口,坐在那裡看著,注意到屋裡的不少箱子上貼著皇宮庫房的封條,小心問道:「胡老爺這是得到宮裡賞賜了?」

胡桂揚吃興正濃,掃了一眼箱子,笑道:「全是布帛綢緞,也不知拿來幹嘛。」

「這些可是各地特供皇家的上好布帛,不管是自用,還是轉賣,都很好啊。」賴望喜瞭解這些東西的價值。

「能賣多少錢?」胡桂揚立刻感興趣了,「我現在最缺錢,這些食物都是賒來的,我要拿這些布抵賬,他們不幹。」

賴望喜直搖頭,「那是他們沒見過世面,當然要看是哪種布帛綢緞,粗略推測,至少值五百兩,若是不著急,找找識貨的人,或許能賣出一千兩。」

「急。」胡桂揚放下手裡的酒杯,「要不然,五百兩賣給你。」

賴望喜嚇了一跳,「別開玩笑,這可是宮中賞賜,我一個小小的教頭,怎麼敢買?再說我也沒有五百兩。」

「四百兩。」胡桂揚降價。

賴望喜還是搖頭,有點緊張,「我就是隨便一說,胡老爺真想賣,應該去找官鋪問問,他們敢收,也能轉賣出去,就是價格可能會低一點兒。」

「你能幫我問問嗎?官鋪的人我一個都不認識。」

「呃……當然,我回去問問,明天給胡老爺回話。」

「有勞了,這裡不是皇城,別再叫我胡老爺,我也不是什麼老爺,叫我老胡、小胡、胡桂揚都行。」

「是是。」賴望喜笑著應承,沒敢真的不拘小節。

袁茂倒是沒當他是老爺,問道:「胡桂揚,幹嘛這麼急著變現銀兩?」

「離開京城。」

袁茂和賴望喜愣住了,嘴裡塞滿臘肉的樊大堅也愣住了,三人同時看向胡桂揚。

「幹嘛?」胡桂揚莫名其妙。

「聽說你被安排到錦衣衛南司,為什麼還要離開京城?」袁茂困惑地問。

「哦,是不是要出京公幹?」賴望喜猜道。

胡桂揚搖頭,「我不想當錦衣衛了,想去雲遊天下,遠離京城的是是非非。」

之前還說要浪跡天涯的樊大堅一拍桌子,怒道:「這可不行,你一走了之,我們怎麼辦?」

「你們怎麼辦與我有何關係?」胡桂揚顯出幾分詫異。

「我們在皇城幫你放銃,你立下大功,得了賞賜,我們什麼都沒得到,連從前的職位都丟了,我當不成道士,老賴當不成勇士,袁茂當不成……隨從,只能來投奔你,指望著能夠建功立業,博個安身立命之所。你倒好,一句不想,就要去雲遊天下,難道讓我們三個拋家捨業跟著你嗎?」

「你是老道,哪來的家業?」胡桂揚問。

「我……我在城外有一處莊園,比你的狗窩大十倍,那不是家業嗎?」

胡桂揚點頭,「原來你還是個財主。」

袁茂想得多些,「胡桂揚,錦衣衛還沒送來委任狀嗎?你想就這麼離開京城,不大容易?」

胡桂揚盯著袁茂,突然大笑起來,越笑越劇烈,「哈哈,你們還真是好騙。」

三人恍然,樊大堅怒起,大步走向門口,「這就是一個無賴,你們還想跟他做事?我可不幹。」

胡桂揚收起笑容,「馬上就有一項重要任務,辦成的話,是一件更大的功勞,入者有份。」

樊大堅停在門口,連哼幾聲,沒有走,也沒有轉回原位。

「胡老爺真是愛開玩笑,我差點就信了。」賴望喜不太在意,在御馬監,他見識過更古怪的上司。

袁茂冷冷地說:「胡大人,戲耍我們很好玩兒嗎?」

胡桂揚拱手道:「抱歉,是我的錯,不該跟你們開這種玩笑。不過實話實說,你們來的時候,我正在猶豫:留下,當然有好處,可我過去這些天裡得罪的人太多,即使成為錦衣衛,只怕也是寸步難行;走,這座房子花掉了我半生積蓄,還沒好好住過,就要讓別人享受,我真是不甘心。」

三人面無表情,就差直接說這間宅子一文不值了。

胡桂揚嘆息一聲,「還能怎麼辦?勉為其難,我已經拿到委任狀,明天就去南司任職。這麼說來,你們三位願意跟隨我做事?」

賴望喜馬上道:「願意,可是……得有一個身份,我從前是勇士營神槍教頭。」

「我是靈濟宮真人,相當於五品官。」樊大堅馬上走回來。

袁茂沒吱聲,他只是袁彬的隨從,但是實際地位只比另兩人高。

「等我到了南司,第一件事就是將你們都拉進錦衣衛。」胡桂揚許諾。

賴望喜鬆了口氣,雖然沒有升職,但是錦衣衛未必就比御馬監勇士差,幹好了,沒準還能撈到不少油水。

「我是真人,竟然要改行當錦衣衛,這真是……唉。」樊大緊搖頭,卻沒有太反對。

袁茂的家主從前乃是錦衣緹帥,他最瞭解裡面的情況,所以臉上沒有露出半點喜,「錦衣衛南司給你什麼職位?」

「校尉一名。」胡桂揚原本就沒有過高要求。

「嘿。」袁茂冷笑一聲,「不是我看低你,胡桂揚,南司是錦衣衛最為錯綜複雜的一塊,當年我家主人……當年袁大人費了千辛萬苦,才將你義父趙瑛送進去,終其一生,趙瑛也沒能成為真正的南司百戶,你?」

袁茂搖搖頭。

胡桂揚笑道:「那是袁大人不想得罪人,義父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今換上我了,諸位,準備跟著我大鬧一場。」

胡桂揚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其他三人卻都目瞪口呆。
died 發表於 2018-5-14 23:07
第八十四章 新人見新官


錦衣衛南鎮撫司長官名叫朱恆,最愛講的一個故事就是自己的祖父如何因為一點疏忽,導致全家失去皇家屬籍,以至於他只能依靠自己的努力博取功名。

聽眾通常是南司下屬,自然只能附和,並用各種方式表達相信與期盼,以為要不了多久,朱大人就能重歸皇籍,封公封侯不在話下。

為了這個「不久」,朱恆等了足足二十年,最後等來的是一位年輕人。

年輕人名叫梁秀,二十多歲,相貌確有幾分秀氣,腰細如纖弱女子,無論是站是坐,身子總有一點歪斜,完全不像武人,可就是他,將要代替朱恆擔任南司鎮撫。

即使心中五味雜陳,朱恆還是得笑臉相迎,並且執下屬之禮,從今天開始,他就是一名普通百姓了,在錦衣衛任職數十年,卻落得這樣一個下場,他不服氣,還沒走出衙門,就已預感到自己的後半生將要活在無盡的悔恨與懊喪中。

「南司不好管哪。」朱恆忍不住想給新人一個下馬威,同時也想在這張屬於自己的椅子上多坐一會,「這些年來,南司雖然沒有立過顯赫的功勞,但也從來沒有犯過錯誤,放眼整個錦衣衛,能做到這一點的唯有南司。」

梁秀站在桌案前,心裡已經有點不耐煩,笑道:「是啊,無功無過就是南司這些年來的狀況,在下奉命掌管南司,就是為了改變現狀,讓南司重新煥發生機,如宮中所言,『不怕做錯事,就怕不做事。』」

朱恆很尷尬,慢慢站起來,屁股下面是他捂熱的椅子,就算要讓出去,也要等它稍涼一些,「南司的確需要梁大人這樣的年輕人,我老了,不中用啦,相信在梁大人的掌管下,南司必定早立奇功。」

梁秀親自上前,扶著老鎮撫繞過桌案,「老大人休要見怪,年輕人魯莽,我這個人就是不會說話。其實我也知道掌管南司極難,老大人可不能就這麼撒手不管,以後遇到事情,我還得經常去府中請教呢。」

「不敢不敢,老朽拙見,唯梁大人采擇。」

兩人越發地客氣,梁秀親自送到錦衣衛大門口,看著前任大人落寞遠去,輕哼一聲,「老傢伙。

新官上任第一天,梁秀還沒想好要點哪一把火,所以沒有招見全體下屬,而是進入公堂,做在朱恆剛剛讓出來的椅子上,處理日常公文,一件一件看得非常仔細。

書吏恭恭敬敬地站在一邊,打著絕不能引火上身的主意,未得發問,一個字也不多說,連呼吸都要小心控制。

梁秀慢慢皺起眉頭,「南司每年費銀無數,做的事情就是修修房屋和盔甲?」

「回大人,南司主管錦衣衛軍匠,修葺……」

「我知道南司是做什麼的。」梁秀冷冷地說,「可我來這裡不是為了這個,南司的另一個職責呢?為什麼我在公文中一個字也看不到?」

書吏小心回道:「大人是說尋仙訪道吧?南司雖負此責,但是線索太少,一年到頭也沒有幾次公幹,所以……」

「嘿,南司的『無功無過』就是這麼來的?」梁秀拿起一份文書,「這個叫胡桂揚的新任校尉來了嗎?」

「回大人,胡桂揚理應今日到任,不知為何遲遲未至。」

「恃功而驕。等他來了之後,讓他多等一會。」

「是,大人。」

梁秀低頭繼續看公文,書吏稍稍鬆了口氣,新官的火燒到新校尉身上,對整個南司來說都是一件好事。

胡桂揚午後才趕到錦衣衛,帶他前往南司的小吏對他頗為好奇,多看了幾眼。

胡桂揚並不奇怪,上次他來錦衣衛的時候還是抓捕妖狐的大功臣,突然之間,兄弟紛紛亡故,他則失去「試百戶」的身份,成為一名普通校尉,外人免不了會生出諸多猜測,只是事關宮中秘密,誰也不敢多問。

新任校尉必須拜見本司鎮撫之後,才算真正到任,胡桂揚被留在門房裡,一等就是一個多時辰,進進出出的人不少,誰出說不清鎮撫大人什麼時候才有空。

「我還是來早了。」沒人時,胡桂揚自語道,心裡回想袁茂介紹的南司情況。

義父趙瑛雖在南司任職十幾年,卻一直游離其外,只受頂頭上司袁彬的節制,對本司情況瞭解不多,從來不向義子們提起。

過去幾年裡,袁茂差不多天天泡在錦衣衛衙門裡,對南司的瞭解反而更多一些。

「南司鎮撫朱恆是個老頑固,醉心於尋仙訪道,早年間頗受先帝賞識,可是所尋之人沒有一個管用,當今陛下登基以來,他變老實許多,除了每年派人去名山名剎走訪一圈,什麼都不做了。而且這個人視南司檔案為至寶,輕易不肯示人,你義父磨了那麼多年,只能看到一小部分。袁大人身為錦衣緹帥,也沒辦法全部調看。」

「南司下屬子丑寅卯等十二房,這些年來人才凋零,十分缺人,但是各房都有強大的靠山,外人水潑不進,看你有什麼辦法能過朱恆這一關,將我們三人弄進去吧。」

胡桂揚沒什麼特別的辦法,只能利用眾人對自己背景的揣測,據理力爭,實在不行,就是耍賴也得達成目的。

「胡桂揚,可以去見鎮撫大人了。」一名小吏進來冷淡地說,似乎沒將他的「神秘」背景太當回事。

胡桂揚起身,心裡準備了五套說辭,每一套都能應對不同狀況。

只有一種狀況他沒料到,南司鎮撫竟然是個年輕人,而不是袁茂之前介紹過的「老頑固」。

小吏引見之後隨即退出,鎮撫大人伏案奮筆疾書,除了一聲「嗯」,連頭都沒抬過。

胡桂揚呆住了,茫然地左右看了看。

南司位於錦衣衛衙門的一角,佔地不大,公堂只是一間極普通的屋子,最多的擺設是大量雕像與器物,佛道巫鬼等各路神妖和諧相處,既溫馨,又詭異。

鎮撫大人仍不抬頭,胡桂揚開口道:「恭喜大人,賀喜大人,南司立下如此奇功,大人高昇指日可待。」

梁秀總不能裝作聽不見,放下筆,「南司何喜之有?」

「南司尋仙訪道,為的就是找到長生不老之術,瞧大人的容貌不過三十幾歲,想必是已經返老還童,這豈不是奇功一件?可以說是亙古未有。」

梁秀今年二十五歲,比胡桂揚大不了多少,聽到這番話,不由得微怒,臉上卻露出笑容,「早有人提醒過本官,說你伶牙俐齒,果然名不虛傳。原任鎮撫朱大人今日離職,本官乃新任鎮撫梁秀。」

胡桂揚拱手笑道:「那我的恭喜也沒有錯,新官上升,更是南司喜事。」

梁秀稍稍探身,盯著胡桂揚看了一會,「你是新人。」

「我是新人。」

「我是新官。」

「大人是新官。」

「既然如此,咱們就該開誠佈公、彼此扶持,努力革除南司老態,不求建功立業,但求無愧於皇恩浩蕩、國家俸祿。」

「太好了,大人簡直說到我心坎裡了。」胡桂揚上前一步,「大人需要我做什麼?」

「暫時還沒想到。」梁秀低下頭。

「那就等大人想到了再說。」

「嗯。」梁秀露出逐客之意。

胡桂揚卻不是那種見機行事的人,又上前一步,「我已經想到了,請大人先扶持我一次吧。」

梁秀再次抬頭,冷冷地看著新校尉,雖然年輕,他也算是在官場裡摸爬滾打過,從來沒遇到如此厚顏之人。

胡桂揚全不在意,笑道:「我認識三位奇人,個個身杯絕技,希望帶入錦衣衛,隨我一起查案。」

梁秀眉頭微皺,「查案?查什麼案?」

「妖狐案。」

「妖狐案已經完結,即便後續查案,也用不到你,自有北司負責。」梁秀低頭繼續處理公文,過了一會,沒聽到腳步聲,抬起頭來,發現胡桂揚離自己更近了,正歪著腦袋饒有興致地看著他,「你可以退下了。」梁秀加重語氣。

「看來大人的靠山不是汪直。」

梁秀大怒,「我的靠山……小小一名校尉,也敢在本官面前提什麼『靠山』?」

「我隨便一猜啊,大人能來南司,靠山必然也是宮中權宦,不像是汪直,難道是汪直的對頭?可這些太監應該……」

梁秀拍案而起,「胡桂揚,先弄清你自己的身份,這裡不是趙家大院,沒有人會縱容你胡鬧!」

胡桂揚攤手笑道:「瞧,這才是大人所說的『開誠佈公』,既然互相厭惡,不妨明示,今後也好改善。」

梁秀眉毛上揚,身子卻歪斜得更嚴重了,「你也配『厭惡』我?胡桂揚,別以為你立過功勞,就能一天登天,你現在是南司的小小校尉,全受我支配。」

話說到這裡,梁秀反而收起怒容,重新坐下,拿起筆,微笑道:「南司十二房,癸房正好缺人,你去那裡辦事吧。既然你有靠山,推薦幾個人進錦衣衛這種小事,自然用不著我的同意。」

「謝謝大人。」胡桂揚有一副怪脾氣,同時也有一副好脾氣,高興地告退。

門外一名小吏帶胡桂揚去往癸房。

這裡真像是「鬼房」,一間小小的屋子,佈滿了灰塵,好像幾十年沒進過人了,桌椅板凳破爛不堪。

「癸房的職責是什麼?」胡桂揚問。

「職責?呃……清掃房屋吧。」小吏不太確認地說。

胡桂揚撇撇嘴、點點頭,「那就從掃地開始,從裡到外都掃一遍。」
died 發表於 2018-5-14 23:22
第八十五章 地盤兒

剛進錦衣衛大門的時候,三人尚覺得有一線希望,待到進入南司癸房的小屋,他們徹底失望了。

「這、這是南司藏灰的地方嗎?瞧這些土,快有一尺厚了。」樊大堅站在門口,沒敢往裡邁步。

袁茂瞧了一眼,「南司十二房當中,癸房空缺多年,能派給你,算是新鎮撫對你的重用,咱們的具體職責是什麼?」

賴望喜不在乎臟,只在意一件事,「那個,胡老爺,我們三個還不算正式的錦衣衛吧?」

「我剛進南司,沒法立刻將你們調進來,需要再等一等。」胡桂揚取出四塊方方正正的藍色布帕,分給三人,自己留一塊。

「是是,我太急躁了些。」賴望喜接過布帕,不明白有何用途。

胡桂揚將布帕繞在臉上,遮住鼻子,悶聲悶氣地說:「來吧,掃帚在那邊,一人一個,先把屋子打掃乾淨。」

賴望喜很聽話,立刻去拿掃帚,樊大堅很皺眉,覺得有失真人身份,猶豫一會才蒙面取帚,袁茂很意外,雖然服從命令,卻要問一句:「南司不是有雜役嗎?為什麼要咱們動手?」

「我讓雜役休息十天。」胡桂揚含糊道。

袁茂反而覺得這是好事,胡桂揚能讓雜役休息,說明手裡有一點權力,應該很受新鎮撫賞識,他們三人的前途也就有了保證。

四人一大清早趕到錦衣衛,忙活一個時辰才將整間屋子收拾乾淨,期間有一名小吏過來,誇獎道:「掃得挺乾淨啊,待會把其它屋子也打掃一下,尤其是公堂,大人下午可能會用到。」

袁茂和樊大堅怒視此吏,胡桂揚卻笑著應承,完全沒有平時的憊懶模樣。

屋子打掃乾淨,桌椅擺放整齊,胡桂揚坐在桌後,解下布帕,笑道:「嗯,有幾分樣子了,以後這裡就是咱們的地盤兒。」

能在錦衣衛裡有一塊「地盤兒」當然是好事,可袁茂還是心存疑慮,又問道:「咱們的具體職責究竟是什麼?」

「就是咱們正在做的事情。」胡桂揚終於給出回答。

三人誰也沒聽明白,互相看看,又瞧瞧手裡的掃帚,袁茂總算醒悟,將掃帚拋掉,扯下布帕,怒道:「打掃房屋?我們投奔你,就為了在南司掃地?袁某雖非貴胄,可也絕不執此賤役!」

袁茂自視甚高,別人說一句隨從,他都會記恨多時,更不用說充當雜役了。

樊大堅也扔掉掃帚,「什麼?只是掃地?我還是去城外當莊主算了,至少在那裡有別人給我掃地。」

只有賴望喜還握著掃帚,笑道:「胡老爺又在開玩笑吧?我這雙手握慣了鳥銃,還真不習慣拿掃帚。」

胡桂揚臉上剩著微笑,「我沒開玩笑,新任梁鎮撫的確讓我在癸房掌管清掃事宜,還分配給我五名雜役,可是太老了,我就讓他們暫時休息幾天,叫你們過來頂一陣。」

連賴望喜也拋掉了掃帚,樊大堅轉身又要走,突然想起這裡是錦衣衛,沒人帶領,自己怕是走不出去,只好背對胡桂揚,手扶門框,憤怒地喘氣。

袁茂冷著臉,耐著性子問:「這可不像我認識的胡桂揚,你接受此項職責,肯定是有原因的吧?」

胡桂揚點頭,「這裡有一場不大不小的功勞,做成了,你們都能成為錦衣衛。」

樊大堅好奇地轉回身,「拜託,你以後能先說好事嗎?我們三個走投無路才來投靠你,非得將我們全都逼走,你才高興?既然這樣,你說一句,我、我立刻就走。」

樊大堅看向另兩人,不確信他們也會像自己這麼決絕。

賴望喜垂頭不語,袁茂倒有幾分同仇敵愾,「你所謂的功勞是什麼?只是將南司打掃乾淨,獲得上司一句讚賞嗎?」

「當然不是,我說的這份功勞只會令上司氣惱。」胡桂揚向樊大堅擺下手,「好吧,我盡量說得簡潔。但我還是要先問一件事,袁茂,你熟悉錦衣衛的情況,南司上任鎮撫朱恆是誰的人?」

袁茂的確知道,猶豫了一會才回答,「應該是司禮太監黃賜的人。」

胡桂揚轉向賴望喜,「你對宮裡情況熟悉,黃賜應該很有權勢吧?」

賴望喜瞪大眼睛,「司禮太監在宮中向來是眾宦之首,可以說是最有權勢,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胡桂揚嗯了一聲,「黃賜已經完蛋了。」

「啊?這、這不可能,黃太監深受陛下寵信……胡老爺聽說什麼消息了?」賴望喜有點驚恐,還有點興奮。

「朱恆執掌南司二十餘年,又沒犯特別大的錯誤,突然被撤,只能有一個原因,那就是他的靠山倒了。再加上宮裡發生的事情……總之黃賜肯定是完蛋了,只是消息還沒有公佈而已。」胡桂揚肯定地說。

那天晚上宮裡究竟發生了什麼,另外三人誰也不知道,因此沒法確認或是否認,只是覺得胡桂揚實在大膽,竟然敢在錦衣衛裡妄議宮中之事。

賴望喜尤其害怕,突然衝到門口,向外面張望了幾眼,小心地關上門,低聲道:「這種話可不能亂說啊。」

胡桂揚付之一笑,「新任鎮撫名叫梁秀,是個病歪歪的年輕人,你們誰知道他的來歷?」

對面三人全都搖頭,誰也沒聽說過這位梁秀。

「那咱們就用最簡單的方式推測:南司負責尋仙訪道,主管鎮撫肯定不會是朝廷派來的官吏,對吧?」

袁茂馬上道:「沒錯,就連緹帥都不能輕易動這個位置,南司鎮撫向來由宮中直接任命,以防秘事外洩。」

「雲丹從前與南司關係密切,他一出事,南司鎮撫就換人,所以我說上面的大靠山倒了。老賴,你說說,雲丹在宮裡的靠山是誰?」

賴望喜聽得傻了,在御馬監,可從來沒有任何人敢於公開討論宮裡的事情,「雲丹……好像還真是黃賜一夥的,但他幾年前轉投汪督公……哦……」

賴望喜平時不敢亂想,如今一想就明白了,雲丹投靠汪直是假,背後的主子還是司禮太監黃賜。

猜測有了脈絡,樊大堅也興奮起來,「不用問,新任梁鎮撫肯定也是宮裡某位太監的親信,難道是汪廠公?」

汪直同時掌管御馬監和西廠,因此兩人一個稱「督公」,一個叫「廠公」,總是改不過來。

「若是汪直的人,就該逼著我去查案,而不是負責掃地。宮裡權宦眾多,黃賜倒下,肯定還有別人能與汪直分庭抗禮。」

三人全都看向賴望喜,只有他對這種事情最為瞭解。

賴望喜苦笑,推辭道:「我在御馬監的時候,從來不議論宮裡的事。」

樊大堅道:「嘿,公開不議論,私下裡肯定議論,我就不信你們連宮裡誰掌權都不知道。」

賴望喜無法推脫,只好小聲道:「只是聽說而已,陛下身邊的幾名內侍太監權勢都不小,其中一位姓梁……」

「就是他了。」樊大堅喝道。

賴望喜嚇得臉都白了,「我的爺,小點聲,這裡是錦衣衛,宮中耳目甚多……」

「嗯,你快說是誰吧。」樊大堅稍稍放低聲音。

賴望喜卻不敢吱聲,東張西望。

袁茂替他道:「想必是內侍梁芳。」

賴望喜點頭承認。

袁茂微一皺眉,「梁芳我知道,他有一個弟弟是錦衣衛鎮撫。」

「就是這個梁秀!」樊大堅一驚一乍。

袁茂搖頭,「不是,那個弟弟應該叫梁德,鎮撫之職乃是虛銜,帶俸,但不管事,梁秀或許是另一個弟弟。」

「這就是了,瞧,咱們離立功已經不遠了。」胡桂揚笑道。

另三人沒有這麼樂觀,袁茂道:「這跟立功沒什麼關係吧?」

「大有關係。」胡桂揚正色道,「汪直希望我查案,梁秀顯然不想讓我查案,說明什麼?」

沒人敢回答,胡桂揚自己說下去,「說明梁芳與汪直有隙,所以咱們在南司大鬧一場,就是在汪直這邊立功,對不對?」

話是有一點道理,對面三人卻沒法贊同,還是袁茂先開口,「首先,癸房負責打掃房屋,咱們能鬧什麼?拒絕掃地嗎?其次,咱們非要得罪一方,才能在另一方面前立功嗎?」

「先回答你第二個問題,沒錯,必須得罪一方,因為不管咱們願不願意,在外人眼裡,咱們已經是汪直的人,無從辯解,只能迎頭而上,或許還有一絲機會。」

賴望喜又是一臉苦笑,「能當督公的人,我求之不得啊,何必……何必兜這麼大一個圈子呢?」

只有樊大堅表示支持,「胡大人說得沒錯,人家已經認定咱們是廠公的人了,咱們表現得越軟弱,今後受欺負越嚴重,非得大鬧一場,撕破臉皮,才能在南司立足。但是——胡大人,你確認廠公會幫你吧?」

「是他把我弄進南司的,他若不幫我,豈不是會被別的太監看輕?」

三人深以為然地點頭,袁茂又問道:「那你所說的立功是什麼?」

胡桂揚這回不開玩笑,「南司藏著無數秘密,連緹帥都看不到,汪直也看不到,梁鎮撫既然讓我負責掃地,那我就負責到底,先將文書庫打掃個乾乾淨淨。」

三人大驚失色,終於明白,跟著這位「大人」,根本沒有腳踏實地的道路,每一步都得冒險,而且是冒別人想都不敢想的危險。
died 發表於 2018-5-15 00:11
第八十六章 南司重地

上任十餘日,南司鎮撫梁秀每天早晨的第一件事不是去衙門辦公,而是前往東華門外,聆聽太監的教誨,並報告前一日的情況,然後才前往錦衣衛,有時候耽擱得久了,他就在外面吃午飯,要到下午才出現在公堂裡。

迄今為止,他比較滿意,南司眾人很聽話,迅速忘掉了前任鎮撫,全力配合新任上司,就連傳言中不太好對付的胡桂揚,也是服服帖帖,甚至親自動手打掃房間,以校尉的身份做雜役的活兒,令人鄙視,但也的確讓人放心。

梁秀制定了一個龐大的尋仙計劃,得到了靠山的認可,很快就能實施,這讓他非常高興,中午特意去了一家有名的酒樓,小酌數杯,拖到下午才施施然前往錦衣衛。

錦衣衛長官眾多,卻沒有一個能管得了南司,這讓梁秀更加得意,走進衙門時,對上前打招呼的小吏,通通只回以一聲嗯。

讓他意外的是,南司門口站著一群人,都是他的下屬,大白天的,竟然三五成群地當眾閑聊。

梁秀的好心情並未受到太大影響,要不了幾天,他就會將這些人當中的一半攆出南司,很高興能有機會發次火,於是臉色冷下來,哼了一聲,身邊的一名隨從馬上衝過去,大聲喝問。

數十名下屬紛紛讓開,向鎮撫大人行禮,面對質問卻都不明所以。

梁秀真有點惱了,冷冷地問:「都站在這裡做什麼?南司沒有點規矩嗎?」

排名最高的一名小吏上前,小心翼翼地回道:「按大人的吩咐,南司正在大掃除。」

「嗯?本官何時下過此令?」

小吏面露驚惶,「不是大人的命令嗎?癸房的胡校尉說……」

聽到「胡校尉」三個字,梁秀惱怒之餘還大吃一驚,「胡桂揚在打掃南司?還說是本官的吩咐?」

「是啊?」

梁秀的好心情全沒了,「他有本官簽發的文書?」

小吏一臉茫然,「這個……胡校尉說……說……」

「說什麼?」

「說大人上任以來都是口頭傳令……」

梁秀心中的怒火噌噌往上躥,的確,自從上任以來,他一直在瞭解情況、制定計劃,所以還沒有用過官印,下屬對他的「口頭命令」總是言聽計從,也讓他覺得沒必要急著動用官印,沒想到這一點竟然被胡桂揚所利用。

「多久了?」梁秀提著官服下擺,向南司疾行。

「多久?清掃嗎?一大清早就開始了,我們都沒進去。」小吏跟在後面回話。

「所有房間都讓他進去了?」

「是,大清掃嘛,胡校尉把我們的鑰匙都收走了。」

梁秀猛地止步,怒視小吏,「他一句話,你們就交出了鑰匙?」

「他說這是梁大人的命令……」小吏聲音越來越輕,將責任又推回上司這裡。

梁秀一股怒火,暫時無從發洩,又邁開大步前行,走進大門的一剎那,他突然明白了,這些下屬並非一無所知,他們是在給新上司一個「下馬威」,此前的服從都是假象。

「你們一個也逃不掉,所有人都要為這件事負責!」梁秀向數十名下屬喝道。

下屬們表現得誠惶誠恐,紛紛躬身行禮,卻沒有人開口辯解。

梁秀衝進南司。

庭院很乾淨,沒有人影,他先跑進公堂,裡面更乾淨,雜七雜八的雕像與器物都不見了,只剩下桌椅書櫃,的確更有公堂的樣子,卻不是他想要的樣子。

一名隨從跑進來,氣喘吁吁地說:「都在戊房。」

氣憤之中,梁秀看出隨從的「氣喘吁吁」全是假裝,一把推開,直奔戊房。

南司十房,戊己兩房最為重要,前者存放歷年的尋仙檔案,後者收藏從天下各地收集來的奇怪之物,梁秀上任第一天就去查看過,拿走了極少一部分,剩下的還留在原處,他原打算一點點挪走,以免惹來注意。

這也是他一直不使用官印的原因之一,口頭命令事後無跡可尋,一旦在紙上蓋印,他的每一項舉動都會被記錄在案。

梁秀沒料到,這麼快就有人敢於利用這個漏洞。

「胡桂揚!」梁秀大喝一聲,奔進門戶大開的戊房,不由得一愣。

三個陌生人,其中一個穿著道袍,站在窗邊小聲閑聊,胡桂揚則坐在唯一的椅子上,面對牆壁發呆。

聽到叫聲,閑聊的三人閉嘴,胡桂揚起身笑道:「梁大人來啦,請稍候,我們馬上就能打掃乾淨了。」

梁秀一生氣,身子歪得更厲害,個子本來不算矮,這時卻要仰頭看人,「你、你仗誰的勢,敢進戊房重地?」

「當然是大人的勢。」胡桂揚驚訝地說,指著一排排書架,「大人交待過,讓我少打鬼主意,專心掃地,踏踏實實幹上三五年,或許能讓我出門查案。我一想也對,自己年輕……」

梁秀哪聽得進去,「我沒讓你進戊己兩房!」

胡桂揚笑道:「大人日理萬機,哪能事事說得清楚?我們做下屬的,自然要揣摩上意,大人讓我專心打掃衙門,肯定是包括整個衙門,對吧?」

梁秀的腰都要扭斷了,突然站直一些,「好,你有膽子,咱們就鬥一鬥。來人。」

幾名隨從在外面齊聲應「在」。

「把這幾個人,四個人,全都關起來,待本官好好審問。」

胡桂揚詫異道:「大人有話好好說,怎麼突然翻臉不認人了?」

梁秀裝不了文人,狠狠地罵了一句臟話,「誰跟你翻臉?你一個小小的校尉,也配讓本官翻臉?本官讓你死,你休想活到明天,本官要關押你……」

「我從命就是。」胡桂揚仍然滿面笑容,向三人道:「走吧,今晚大概是要住在衙門裡了。」

庚辛壬癸四房通常用來安置外派校尉,偶爾也當作臨時牢房,前三房都由百戶掌管,癸房則常年空缺,指派來此的胡桂揚也只是一名校尉。

今天,庚房被指定為牢房,主管百戶被叫到鎮撫大人面前,接受一通斥責,然後是嚴厲的命令:不準開門,不準送水送飯,尤其不準傳話。

梁秀回到公堂裡,在收拾整齊的書案上,親筆寫下要求,然後加蓋官印,這是他上任以來發佈的第一道正式命令。

按他的想法,立刻就要置胡桂揚等人於死地,可手下的小吏,包括身邊的隨從都提醒他,南司沒有這個權力,無論平時如何獨立,每有大事,還是得向錦衣衛上司請示,最終得到宮裡的許可。

就算關押一名校尉,也不能自行其事,鎮撫大人既然蓋上官印,書吏待會就得將公文送至錦衣衛文書房,錦衣衛長官通常不會駁回,但是當晚或者次日一早,就得將此公文的副本送進宮裡。

收拾一名小小的校尉竟會如此麻煩,梁秀更怒,卻沒有辦法繞過去,只能再寫一份措詞嚴厲的公文,列舉校尉胡桂揚的種種惡行,上交給錦衣衛,同時親自前往東華門,懇請宮中優先處理這一事件。

梁秀忙於告狀,胡桂揚等人則在「牢房」裡無所事事。

說是牢房,其實是庚房的一個隔間,擺設極其簡單,連條板凳都沒有,唯一的窗戶也關閉得極為嚴實,一絲風不得透入。

站著太累,胡桂揚靠牆坐在地板上,雙腿交疊,一臉的睏倦,像是要睡覺。

因為他的隨意,另外三人也不是太緊張,一會站一會坐,等候結果。

眼見天色漸黑,賴望喜有點忍不住了,「咱們今晚真就留在這裡了?家裡人肯定會擔心……」

「你不是閹人嗎?哪來的家人?」樊大堅盤腿坐在地上,彼此很熟了,什麼話都敢說。

賴望喜並不在意,「我有過繼來的兒子,還有不少親戚,一大家子住一塊,都指著我的俸祿生活呢。」

「霍,你這樣的人……竟然也要管這許多閑事?」樊大堅道貌岸然,語氣卻是不屑。

「我這樣的人怎麼了?誰都想死後有人打幡抱罐,年年燒些紙錢,就算真人,也在城外置了產業,莊園裡不只是奴僕吧?」

樊大堅咳了兩聲,敷衍道:「胡大人不信鬼神,在他面前別提死後的事。」

胡桂揚笑道:「沒關係,義父送葬的時候,我也打幡兒來著,以後還得年年上燒燒紙。」

袁茂一直沒坐,插口道:「別說沒用的事情,胡桂揚,如今事情鬧大了,汪太監肯定會來相助吧?」

「應該吧。」

「什麼叫『應該』?難道……難道你事先沒通知汪太監?」袁茂大吃一驚。

「我又不住在宮裡,哪能想見就見?上回見汪直,還是你幫我傳的話。」

這回三人全都大吃一驚,樊大堅、賴望喜同時站了起來。

「你不是有一個兄弟在給汪太監做事嗎?」袁茂問。

「你是說石桂大?自從給義父送葬之後,我們再沒有見過面,我連他住在哪都不知道。」

三人同時逼近,還是袁茂發問:「那你憑什麼確信汪太監一定會救咱們?」

「就憑這個。」胡桂揚臉上帶著神秘的笑容,從懷中取出一隻小巧的木匣。

木匣很舊了,而且缺少一角,露出裡面層層疊疊的複雜結構。

袁茂認得這肯定是天機術的物品,驚訝地問:「你從哪找來的?」

「己房的角落裡,你們打掃的時候我藏在身上。它已經不能用了,但我敢保證,汪直會對它感興趣。」

「可是……汪太監根本不知道這件事吧?」

胡桂揚仍然坐在地上,抬頭道:「如果汪直非得等我通知,才能知曉南司發生的事情,那他就不值得依賴,咱們只好坐在這裡等死。如果汪直真有本事,那他寧可與梁芳撕破臉,也要救我出去,還會給我爭取到不小的權力。」

對胡桂揚,三人已經驚訝不起來了,陸續坐下,甚至躺下,抱著等死之心,期盼奇跡發生。
died 發表於 2018-5-15 00:14
第八十七章 委用

胡桂揚躺在地上呼呼大睡,即使天塌下來,他大概也不會驚醒。

另外三人睡不著,並排靠牆而坐,心焦如焚地等候宮裡的消息。

樊大堅盤腿而坐,閉目養神,仍是一副真人派頭,突然睜開眼睛,聲:「咱們乾脆把他掐死算了,沒準能得到梁芳這一派太監的原諒。」

賴望喜嚇得聲音都顫抖了,「這、這不行吧?胡老爺是汪督公一手提拔的錦衣校尉,而且人也不錯。」

樊大堅冷笑一聲,對「人也不錯」這一評判表示不贊同。

袁茂無動於衷,冷淡地:「好啊,真人去動手吧,我倆給你把風。」

樊大堅又冷笑一聲,「咱們就是膽子太小,才會被胡桂揚拿住。」

賴望喜承認自己膽子,「是啊是啊,咱們膽子小,做不成大事,還是跟著胡老爺,他膽子大,主意也多。」

樊大堅重新閉眼,「以後深陷泥潭不能自拔的話,你們要記得,曾經有這樣一個夜晚,我出過這樣一個主意,可你們沒有同意。」

「我做不出這種事。」賴望喜不停搖頭。

袁茂突然起身,雙手扶地,悄悄爬向在對面睡覺的胡桂揚。

賴望喜大吃一驚,卻沒有開口阻止,樊大堅睜開一隻眼睛,看著黑暗中的身影,聲鼓勵道:「你敢動手,我們今後都聽你的。」

賴望喜發出一連串的怪聲,聽不清是表示贊同,還是想叫醒胡老爺。

「別搗亂。」樊大堅低聲喝止。

袁茂爬到胡桂揚身邊,半晌未動,突然站起身,走回原處坐下。

賴望喜已經嚇得全身癱軟不出話了。

樊大堅疑惑地問:「怎麼了?沒膽子了?」

「我只是過去看看他是不是真睡著了。」

「啊?」

「睡著了,好像還在夢話,古里古怪的,聽不懂。」

樊大堅冷哼一聲,閉眼再不開口。

過了一會,賴望喜終於緩過神來,聲道:「袁公子,你、你跟胡老爺學壞啦。」

賴望喜對誰都挺客氣,所以稱袁茂為公子。

袁茂笑了一聲,似乎沒覺得這是貶低,「非常之人才能做非常之事。」

「也可能死得非常快。」賴望喜接了一句,長嘆一聲,倒在地上,也想試著睡一會,結果滿腹心事你爭我搶地出來干擾,想閉眼都難,只好又坐起來,「你們,胡老爺這麼折騰,到底是為了什麼?」

「為了活命。」袁茂並不欣賞胡桂揚,對他的瞭解卻比別人都要多一些,「他得罪的人太多,宮裡宮外都有,此時此刻,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他的命。」

賴望喜看了一眼身邊的樊大堅,「這就有一位。」

「胡桂揚想保住自己的性命,就必須讓自己有價值,而且是很大的價值,可這樣一來,他就只能接著得罪更多的人。」

「胡老爺也挺不容易的。」賴望喜感慨道,不由得心生同情。

「咱們三個比較倒霉,被捲入到陰謀當中,本來也是活不成的,想要爬出這座深坑,只能跟在胡桂揚身後,他出去,咱們也出去,他掉下去,咱們肯定也受連累。」

賴望喜半晌無言。

樊大堅沒睜眼,開口道:「你還真是天生的忠僕,時刻替主人著想。」

袁茂不理他,賴望喜為他辯解道:「老道,像你這樣的人,沒有膽量,沒有計謀,除了裝神弄鬼,沒有別的本事,至少得有一顆忠心吧,否則的話,誰肯帶著你爬出深坑?」

「我的本事可不只是裝神弄鬼……」

胡桂揚突然轉身,莫名其妙地叫了兩聲,樊大堅立刻閉嘴,再不敢多一個字。

賴望喜對老道更加不屑。

胡桂揚突然語速極快地了幾句話,隨後鼾聲響起,睡得很是香甜。

漆黑的深夜,被關在錦衣衛南司狹的「牢房」裡,帶頭胡鬧的人卻發出怪聲,另外三人多少都有點心驚膽戰。

半晌過後,賴望喜聲道:「胡老爺……的是什麼?」

「我剛才聽到的就是這個,沒聽懂。」袁茂此前聽到的只是呢喃低語,這時卻是清晰地叫喊出來,他也覺得有點瘆人。

「這是一段咒語。」樊大堅肯定地。

「你能聽懂?」賴望喜問。

「聽不懂,但是我修行多年,聽得出來這是所謂的密咒,而且兼具佛道兩派的特點……」

「這你也能聽出來?」賴望喜對老道的信任度一直在下降,如今已沒剩多少。

「他的古怪發音明顯是佛門古語,大概來自天竺,可他還有叩齒、攪舌的動作,這是道門的功夫,我太瞭解了。可胡桂揚練得不對啊,過於頻繁了,只怕是從哪裡學來的邪派功法,長此以往,極易走火入魔,等他醒了,我得好好指點一下。」

袁茂不懂這些,也不開口。

安靜了一會,賴望喜顫聲道:「我覺得,對這件事咱們還是保密為好。」

「為什麼?覺得我不配嗎?」樊大堅有點惱怒。

「不不,我的意思是……」賴望喜偏偏不了。

一邊的袁茂道:「胡桂揚好不容易擺脫妖狐的嫌疑,咱們就別添亂了。」

「我只對胡桂揚,不會告訴……哦,我明白了,好吧,大家都保密,誰也別。」

樊大堅不傻,一經點撥就明白了,不信鬼神的胡桂揚竟然會念古怪的密咒,背後不知隱藏著什麼秘密,在一塊爬出深坑之前,還是不要拆穿為好。

伴隨胡桂揚輕微的鼾聲,三個人各懷心思,直到後半夜才陸續睡去。

外面的開鎖聲一響,三個人幾乎同時醒來,一個個驚恐萬狀,都怕來的人會直接宣佈罪名。

胡桂揚已經醒了,正笑呵呵地看著他們:「睡得不錯吧?南司的地板居然比我家的床還要舒服些。」

門開了,進來的是鎮撫梁秀。

三個人心都涼了,呆呆地坐在那裡,沒有起身。

「校尉胡桂揚,見過鎮撫大人。」胡桂揚抱拳道,毫無懼意。

梁秀冷冷地看著手下的校尉,身子挺得比任何時候都要直,「無關人等出去。」

只有袁茂站起身,樊大堅與賴望喜連滾帶爬地從梁秀身後出門,到了庚房外面,只見滿院子都是帶刀的錦衣衛,三人都嚇得不敢動了,乖乖地站在門口,樊大堅輕輕將房門關上。

隔間裡,梁秀仍在打量不聽話的校尉,胡桂揚坦然接受,臉上帶著似有似無的笑容。

「咱們不是敵人。」梁秀終於開口。

「當然,大人是上司,我是下屬。」

「南司是個衙門,總共沒有幾個人,都是給天子效力,私下裡不必分什麼上下。」

「那是大人隨和,禮賢下士。」

梁秀勉強擠出一絲微笑,「本官新到南司,正是用人之際,脾氣不免有些急躁,希望你不會在意。」

「絕不在意,剛才我還呢,南司的地板比我家的床還要舒服些。」

「本官就知道你是個灑脫之人。嗯,癸房還歸你管,但是不用再掃地了。」

「我挺喜歡掃地的,看到地面乾淨,覺得整個人從裡到外也乾淨許多。」

「不不,掃地實在是大材小用,本官對你另有委用。」

「隨大人安排。」

梁秀卻沉默了,似乎在深思熟慮,半晌才道:「有個叫何百萬的妖賊,罪大惡極,據你對此人比較瞭解。」

「此人原名梁鐵公,與大人同姓,是我義父的仇人,後改名何百萬,我與他有過數面之緣,算是瞭解吧。」

梁秀忽略「同姓」之,微笑道:「既然如此,就由癸房負責追捕此賊。」

「義不容辭。」

「但是得有一個時間限制。」

「請大人給我十年,十年之內,必擒此賊。」

梁秀差點又要發作,強行忍住,「十年太久,只能……」

「那就五年。」胡桂揚搶先道。

「太久。」

「三年。」

「太……」

「兩年,至少得兩年,大人,何百萬是老江湖,他若是還在京城,現在就已經落網,此時仍無下落,必是逃入荒山野嶺,投奔哪家山大王去了,找人就得花費不少時間,找到了未必能夠立刻抓到。」

梁秀原本只想給一個月時間,被胡桂揚一通搶,反而不好出口了,皺眉道:「一年,不只要抓捕何百萬歸案,還得查清天機術的真相。」

「好吧,大人還真是給我一負重擔。」胡桂揚勉強應道,心裡已經很滿意了,「眼下癸房就我一個人,勢單力薄,請大人允許我補充人手。」

「南司校尉隨你調用。」

「不必,我有三個幫手,請將他們調入錦衣衛。」

「現在不行,立功之後才能考慮。」

「但我用他們總得名正言順。」

「讓他們以番子手的身份隨你查案,從南司支領銀錢。」

「好吧,但我還得招錄更多幫手。」

「南司的人你一個也不用?」

「大人剛才過了,南司人手少,我不想打擾別人的差事,從外面找幫手就夠了,只請大人給我一個承諾,功成之後,能給他們錦衣衛的身份。」

「三個,最多三個。」梁秀有點不耐煩了。

「謝大人。」胡桂揚抱拳道。

「你明白什麼才是真正的大功吧?」梁秀有點不太放心。

「我這份差事,今後要直接報告給誰?」胡桂揚卻提出另一個問題。

梁秀臉色微變,咬牙道:「西廠汪直。」

「明白。」胡桂揚笑道。

「但是你用多少人、領多少銀子、去過哪裡、何時回來、抓過審過哪些人、找到哪些器物,都得寫一份文書,及時交給我。」

「當然,我畢竟是南司校尉。」

話得差不多了,梁秀卻沒有放人之意,猶豫片刻,還是沒能忍住,「胡桂揚,你別太得意。」

「我有什麼好得意的?」

「此案不只你一個人在查,就是在西廠,你也並非獨一,競爭者很多,最後只有一個人能立功,別人失敗,可以退回原處,你的原處可不在南司。」

胡桂揚依然一臉笑容,「謝謝大人的激勵,我一定讓別人都回原處。」

胡桂揚走出房間,看了一眼滿院的錦衣衛,向已經嚇得全身顫抖的三個人:「走,跟我去領銀子。」 本帖最後由 died 於 2018-5-15 00:21 編輯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mk2258

LV:9 元老

追蹤
  • 1120

    主題

  • 100531

    回文

  • 46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