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世大陸] 塵骨 作者:林如淵 (連載中)

 
V123210 2017-10-4 13:30:06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28 279440
V123210 發表於 2017-10-9 11:55
第十九章此人有古怪

    方才他扶著那滿身是血的文弱公子回來,而後又淌水去湖裡打撈,可這一身衣袍竟始終半塵不染,既無血漬也無水漬。

    不愧是二太子賞賜的衣裳!半點污漬不沾身,寶貝至極。

    他正暗喜之際,那來人立馬又嚷上了,只是氣勢比方才弱了一星半點。

    「管你們什麼人!通通都給我帶回去!等候老夫人發落!」

    隨即那凶橫的人便親自和幾個僕人去扶起那文弱公子:「少爺?少爺你怎樣了?少爺?」

    其餘的人立馬上前來逮捕他們,林蘇青雙手被人擒在身後,脖子則被兩把刀架得嚴嚴實實。

    而當那些人要去抓二太子時,二太子抬起摺扇將刀口輕輕一推,斜了他們一眼,便自己往前走。

    那些人真就不敢動他了!任他自己走。

    林蘇青心中懊惱——早知道這些人如此慫瓜,我也說我自己走了!

    轉念他忽然想起跑走的狗子,心中更是忿忿不平,狗子居然連自己的主子都拋棄了,還是我這個僕人當得盡職盡責,忠心耿耿。

    大約是因為二太子實在氣度非凡,那些人見他一身氣勢,便不敢委屈他。於是二太子是與昏迷不醒的文弱公子共乘著一輛馬車,由那位被喚作管家的人親自監管著。

    而林蘇青的待遇則慘不忍睹。

    他不但被反手五花大綁,還被一名五大三粗,皮膚黝黑得發亮的糙猛漢子橫押在馬背上,共乘一匹馬。

    一路策馬奔騰,顛簸無數。不僅塵土紛揚撲得他滿頭滿臉,那漢子的膝蓋因為策馬顛簸,還時不時的頂撞在他的肋骨上。

    林蘇青本來被顛簸得五臟六腑都要散了,肋骨還被撞得生疼。

    可謂是馬兒跑了一路,他胃裡反了一路的酸水。

    好在沒過吃什麼東西,否則,那場面可就精彩了,至少要糊後面那些人一臉。保管叫他們順手就將他扔在半道上,誰也不敢撿。

    唉,眼下卻只能這樣暈暈乎乎地難受著,起也不是,坐也不是,吐也不是,咽也不是。好難受,想掙紮下去一頭磕死。

    可轉念一想,不就是難受一會兒嘛。人這一輩子,除了生死為大,萬般皆是小事。不行,他得忍著。

    等回頭他們知道了他是那文弱公子的救命恩人,哼,看小爺不叫他們跪下來喊爸爸。

    ……

    駿馬飛馳,約摸過了半日。

    烈陽悄然藏入了雲團,餘暉映射下的彩霞與野雀齊飛於天邊。

    林蘇青昏昏沉沉地聽見馬仰頭嘶鳴了一聲,便停下了腳步。

    他迷迷糊糊睜開眼,是那位管家正在前面給城門守衛出示出入令箭,隨即他抬頭一瞧,城門牆頂赫然雕著三枚行楷大字——浮玉城。

    這就到了?他想再往上看看,卻因被橫架在馬背上,無法將頭抬得更高,作勢便放棄,一頭垂下,

    等著何時才能抵達那位文弱公子的府上,定叫這群孫子好看。

    暗自憤懣之時,管家一聲吩咐叫他們都下了馬,連同林蘇青也被生猛地拽了下來,被人扭送著走。

    二太子依然穩坐於馬車之中,他撩起馬車的窗簾,看了一眼外面光景,便放下了馬車簾子。

    林蘇青循著二太子方才的視線望去,嚯,那城門頂上立著一通巨大的日晷。

    而在那日晷之上,凌空懸著一塊如意玉牌,就像浮在空中一般,此時因晚霞照射,那塊浮玉透著橘紅色,甚是美艷。

    難怪叫浮玉城。

    不對,這不是凡間嗎?凡間怎麼會有這樣的景象?

    「愣什麼愣,還不快走!」突然被人一掌推搡了一個踉蹌。

    「走就走,推什麼推。等你們少爺醒過來,指出了我這個救命恩人,爺爺我定叫你們好看!」

    「我們家少爺早就醒了!快走吧你!」

    林蘇青驚喜:「醒了?」他話剛出口,載著那位文弱公子的馬車正巧與他側身而過,「少爺!主上!等等我啊!」

    這下倒好,城內不讓騎馬,他只能被那些漢子遛狗似的牽著繩子走。

    「我上輩子究竟是尿了誰家祖墳啊!」

    林蘇青頹喪個臉,悲慘無比地走著,引得路人指指點點,嬉笑不斷。

    ……

    緊趕慢趕,他們終於抵達了那位文弱公子的府邸——葉府。

    林蘇青剛被拽進府內,遠遠地就見一群撲粉描眉的嬌**人,正圍著那位文弱公子逞嬌鬥媚。

    「相公你可回來了,您一走便是一兩日,可擔心死妾身了~」

    「相公公~你究竟是想去哪兒呀,走前也不同妾身說一聲~」

    「妾身想你想得人都瘦了~相公公你看,你看嘛~」

    唯有一位妝容素淡,頗為端莊的立於人群之外,她虛拳輕掩咳了一聲,那群鶯鶯燕燕便止了倚姣作媚,分立兩側。

    「相公,娘還在正堂等你過去。」不稱呼老夫人,聽起來她應該是正房夫人。

    沒成想他們家少爺看起來文弱枯瘦,竟然納了這麼多房妾身……也難怪他有如此殷實的家境,人卻骨瘦如柴呢。

    「相公你怎麼不看我們吶,你睜開眼睛看一看嘛。」

    那些妻妾們實在聒噪,吵得林蘇青的耳朵眼兒生疼。

    那位少爺本尊有些奇怪,他不僅連連驚詫,彷彿見到的不是嬌俏美人,而是豺狼虎豹似的。且於妖嬈美色中,他雙手合十端在胸前,鄭重莊肅。

    「各位女施主請自重,貧僧乃是出家之人,怎麼會有家室,各位女施主應該是認錯人了,貧僧無意冒犯,多有打擾,告辭。」

    他說完轉身即刻要走,妻妾們當場怔住,片刻才反應過來,當即湧上去纏住他,嗔怪道:「相公又在打什麼趣呢,討厭~」

    「就是,就是,討厭死了~」

    「莫不是去會了一趟那小妖精,就學了這些莫名其妙的架勢來~」

    小妖精?林蘇青腦子一炸,頓時又幡然醒悟,哦不……此妖精非彼妖精……怪自己過分擔驚受怕。

    然而那位少爺的神色,嚴肅且認真,全然不似在開玩笑。甚至在這麼多嬌**人搖著手絹撲湧上來時,他是當場手足無措,只得始終雙手合十在胸前,緊閉雙目,不停地念頌。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林蘇青琢磨著,莫非他真是穿越過來的?

    另一個世界的和尚?

    啪!一記扇子敲在他後腦勺上。

    與此同時,他感到脊樑骨驟然發冷,彷彿背靠著冰山雪窖,不必回頭,便知身後來的是二太子。

    「主上。」林蘇青小聲行了禮,二太子自是看著眼前的一齣好戲。
V123210 發表於 2017-10-9 11:55
第二十章 強娶徐家兒媳婦

    那位葉家少爺被妻妾們簇擁著去了前廳。

    「快去讓老夫人瞧瞧,相公這是怎麼了?」

    「對呀,莫不是中了邪了?」

    而這時,又來了個管家打扮的中待客之道年人過來恭敬地朝林蘇青和二太子鞠了一躬。

    「先前是二管家莽撞無禮不知事,得罪了恩公,還請恩公海涵。」這位大管家與先前的那位態度儼然同先前截然不同,更沉穩持重。

    二太子淺淡道:「舉手之勞。」

    隨即大管家又沖林蘇青拱手,林蘇青一肚子怨氣,他方才受了一通的苦,怎麼兩句話就這麼算了。

    「道歉有用的話,我先暴揍你家少爺一頓再道歉,你們接受嗎?」

    可是主上都接受道歉不追究了,他再揪扯著不放,未免顯得小氣巴拉,便只好妥協,「唉算了算了,你們去備一桌大魚大肉,以作謝恩吧。」也不能白遭罪不是?終於能讓他趕上一頓飽了。

    老夫人知悉了來龍去脈,十分客氣的把他們視為重客,特地吩咐了下人,將答恩宴設在了前廳。

    等他們隨大管家引路過去時,郎中正好將他家少爺診斷完。

    「我兒究竟事出何因?」老夫人威嚴高坐於上八之位,面前豎著她常用的手杖,其上鑲嵌著一塊圓潤的祖母綠寶石,與她一身湖綠色的錦繡鍛裳相得益彰。

    「回老夫人,少爺只摔傷了些許筋骨,並無其他大礙。」老郎中應當是他們葉府的常用郎中,言語間不見生分。

    老夫人訝然:「那他為何胡言亂語,連老身都認不得了。」

    「這……」老郎中有些為難,「我見少爺確實並無其他病症,也不敢忘加猜測。」

    這時那位正房夫人俯身諫言道:「娘,要不……我派人去請一請巫醫?」

    「荒唐!」老夫人將手杖用力一跺,毫不留情面的訓斥道:「那些個神棍,大字不識幾個,除了坑蒙拐騙,能有什麼本事。」

    老郎中整理隨手診箱時,不經意看見了大管家帶著林蘇青和二太子二太子過來,他見有客到,便提了診箱沖老夫人拱手道:「老夫人今日有客,便不多叨擾了,倘若少爺有其他不適老夫人和少夫人隨時招呼便是。告辭。」

    那位被稱為少夫人的婦人挪出幾步要送,老郎中十分識禮的勸阻了:「少夫人留步。」

    老夫人抬頭見林蘇青和二太子兩人到了,便笑吟吟地請他們落座:「二位恩公請坐,多有怠慢,還請見諒。」

    卻只是二太子坐下了,林蘇青則束手站在他身後。老夫人訝異道:「老身一眼識出公子英俊倜儻,氣度不凡。未曾想連身邊的侍從,都如此英姿勃勃,一表人才。是老身眼拙了。」

    林蘇青在心中嘀咕,那她是沒見過先前一身體恤短褲的他,要不說人靠衣裳馬靠鞍,這老夫人誇的八成是這身衣裳。

    素來鮮少言辭的二太子只是清淺一笑,道:「老夫人客氣了。」

    大管家轉身吩咐著丫鬟開始傳菜,而後立於少爺與老夫人身後,與他們各自的丫鬟和侍從保持著一段距離。相比起莽撞的二管家,大管家十分的有禮得體。

    閒聊之餘,菜餚陸續傳上來——鼓板龍蟹、原殼鮮鮑魚、糖熘雞頭米、清蒸江瑤柱……玉盤珍饈接二連三,佳餚美饌應有盡有。

    而葉府那位少爺卻只是一瞥,便闔上雙眸,雙掌合十默默誦念起經文來。

    夫人連連勸他:「相公,你怎的不吃?平日裡你不是最愛吃這椒麻兔肉嗎?」

    那少爺沉重道:「阿彌陀佛。」

    彷彿眼前的那些葷菜皆是被他親手屠殺的似的,神情頗為愧疚。

    莫非真是和尚?

    林蘇青望著滿桌的美酒佳餚,口水嚥了一回又一回。他知道二太子肯定不會吃的,但又不知道這老夫人和夫人會吃到幾時去。他努力的忍耐著饞涎欲滴……

    咕~

    怎料肚子不受他控制,一陣咕嚕聲被二太子聽了去,也被老夫人聽了去,場面相當尷尬。

    二太子道:「入座吧。」

    「謝謝主上!」林蘇青頓時感激涕零,咱家主上太會心疼人了,恨不得立馬蹭著他的袖子嚎哭一場。

    可他剛一落座,老夫人和夫人的臉色卻是沉了幾分,失了體統不說,這將他們葉府置於何地?可礙於他們先前救下了葉家少爺,這時心中千百個憤怒,也不好發作。

    老夫人笑容僵硬道:「公子對下人很是厚愛呀。」

    林蘇青啃著雞腿的嘴一頓,連忙笑道:「我們家主上待下人歷來恩重。」

    林蘇青繼續啃著,怎麼隱約感覺這是二太子故意叫他入席的?莫非是故意要氣這老夫人?

    大約是不曾同下人身份的人共用過一桌宴席,老夫人和少夫人臉色都頗為難看,不再動筷子,也不再同他們聊話。

    這時,傳菜丫鬟送上來幾碟清炒小菜和米飯。老夫人似怒非怒的斥責自家兒子道:「美酒佳餚你不吃,飯菜你該是吃吧?」

    那少爺緩緩睜眼看著眼前盛放的皆是素炒的青菜,便道了一聲:「多謝施主。」這才開始動筷子進食。

    老夫人恨鐵不成鋼似的:「也不知你這是生了什麼病,連自己的親娘你都不認了。」

    倏而又十分氣憤道:「你最好別讓我知道你是在玩什麼新把戲,否則我非打斷你的腿!」

    一直揪心地看著待自己如同陌路人的夫人,忽然起身,朝老夫人福了一禮道:「娘,何不去四田縣的老徐家調查一番,是不是他們暗底下買通了人,故意伏擊?」

    老夫人一跺手杖,怒斥:「胡說!」

    那少夫人當即跪下,掩著手絹泣如雨下:「娘,本就是葉府無禮強娶徐家兒媳在先,私心以為,徐家買兇伏擊是極有可能的。試問,誰甘願自家兒媳被他家強娶?」

    「你真是越來越荒唐了!」老夫人怒形於色,可礙於桌上還有外客,只得按捺住心中的怒氣不能發作,遂斥責少夫人身後的丫鬟道:「二丫,少夫人身體不適,還不將她帶回房中休息。」

    少夫人欲言又止,卻又不敢違背老夫人的命令。只好抹抹掛在臉上的眼淚,起身向林蘇青和二太子施了禮,便在丫鬟的攙扶下離開了宴席。
V123210 發表於 2017-10-11 21:06
第二十一章第一個任務

    老夫人看著少夫人離去的身影,收回目光時,臉上雖然強作了笑意,卻仍能看出怒氣未散,她解釋道:「吾兒娶妻不賢,總對納妾心懷嫉妒,讓二位見笑了。」

    林蘇青十分體諒道:「沒事沒事,能理解的。」

    從進了宅子他就發現了,這葉家少爺娶妻納妾這麼多房,也不見有個把小孩兒在府中玩耍,想來令這老夫人頭疼的應該是這葉府的香火吧。

    「貧僧用好了,各位慢用。」林蘇青正吃在興頭上,葉家少爺卻放下筷子,雙手合十表示要退席了。

    老夫人沉重地嘆了口氣,無奈道:「唉,也不知你是怎麼了。去吧去吧,元寶,伺候少爺回房去休息。」

    「是,老夫人。」立於少爺斜後側的一名小廝上前應了一聲,便作勢來攙扶少爺,可那少爺卻抬手免了他的伺候,自己離席而去。

    一直在屋簷下的柱子後面湊堆瞧的小妾們,連忙揚著絹帕迎上前去:「相公,妾身侍奉您午休吧。」

    「還是由妾身來吧~」

    「相公公,您許久沒召妾身入房了~」

    而葉家少爺兀自合十在胸前,正眼也不瞧她們一眼,道:「阿彌陀佛,貧僧自理就好。」便在大管家的引路下,拐過廊榭離去了。

    這邊二太子亦起身道:「不知老夫人可有多餘的客房借宿。」

    那老夫人瞇眼笑道:「有的有的,葉府有的是客房。大福,帶二位客人去西廂。」

    「是,老夫人。」大福當即躬身上前,伸了一個請的手勢。

    林蘇青手中抓著的肘子剛啃到一半,可眼下二太子轉身要走,他也只得戀戀不捨地放下,就著用熱水泡過的方巾擦了擦嘴和手,連忙跟上去。

    ……

    他們被安排的西廂,正房是給二太子的,側房便是給他這位侍從的。待大管家前腳剛走,二太子便吩咐他道:「你過來。」

    他登即一愣,聽話的跟進了正房,他順手將門關上,轉身問道:「主上何事吩咐?」

    二太子麵無情緒地以摺扇抬起他的手腕,他心中一怔,下意識地要縮回手。

    卻見二太子將他手腕翻轉,令其掌心向上。他驀然覺得二太子應當是意有所指,便順勢將掌心攤開。

    只見二太子捏食指與中指合併,凌空不疾不徐地在他的掌心畫開,行經之處,猶如硃砂落筆似的,轉眼便留下了一道朱色符文。

    「交付你一個任務。」

    林蘇青嚥了咽喉頭,心裡有點發虛,他還真的不知道手無縛雞之力的自己,能執行什麼任務。

    二太子語氣十分平淡,接著說道:「即刻出發,前往四田縣徐家。」

    他驚詫,是出於少夫人的那番話,所以叫他去打探徐家嗎?可是……他人生地不熟的,還是一介普通凡人,叫他獨自出遠門?

    他正想問出來,但轉念一想,這裡是凡間,多的是凡人獨自趕路,他若提出來,實在過分矯情了。

    於是,他盯著掌心的符文,問道:「主上,您賜的這道符文,可是指途中會遇到什麼危險?」

    二太子淡然道:「以防萬一罷了。你若空閒,可牢牢記住這道靈符的畫法,今後如遇鬼怪妖邪,皆可繪製此符趨避之。」

    林蘇青大喜,這可是他學的第一個本事:「多謝主上賜教!」遂連忙掰著手心仔仔細細地用視線去照著描摹。

    二太子抬眸瞥了他一眼,緩緩道:「遇事鎮靜,不可慌亂,妖邪自然不敢侵你。」俄而,他轉身面向門外,房門自開,他單手持扇負於身後,道:「走葉府後門,去吧。」

    林蘇青雖然心中仍有忐忑,便也拱手告辭,憑藉身上佩戴的迷谷樹枝,找到了葉府後門,趁人不備,一個側身便不被察覺地溜了出去。

    這裡是凡間,自然比不上青丘危險。何況有迷谷樹枝引路,他倒也省了沿途打聽。

    葉府位處浮玉誠西面的郊外,他走了許久,才見到了人煙和市集。先前是被五花大綁強行牽著走,現在自由自在了,他才正式的觀望起這座城池來。

    尚算繁華,熱鬧處叫賣聲此起彼伏,商販們多為流動的行腳商。連他原先世界裡比較少見的野山參,此時也隨意的鋪開在地攤上擺賣。

    他不敢多做停留,一路走一路張望,盡快地出了城,往四田縣趕去。

    他自認雖然遇事軟弱了些,好歹是個有責任有擔當的人。就好比曾經每當接下一個工作任務,就算是連夜通宵不睡,他也要兢兢業業地做到最好。

    現下亦如是。這是他於這邊世界,接的第一件任務,無論如何他也要表現好。

    二太子已經教他如何繪製驅邪避鬼的靈符,倘若他順利完成,興許今後還能學到更多本事。

    ……

    ……

    林蘇青剛離開葉府不久,二太子便慢悠悠地出了西廂,去了那位少爺所在的東廂正房。抵到門前也並不叩門,是直接穿牆而入。

    那葉家少爺正雙手合十,蓮花盤坐在床榻上。

    「老和尚。」二太子的聲音幽幽響起,那葉家少爺當即一驚,睜開眼睛後,遂再度闔上,慢吞吞應道:「眾人皆障目,唯有施主慧眼,識得貧僧。阿彌陀佛。」

    二太子衣袍一甩,隨意坐下,自斟了一盞茶水,道:「你且講來一聽。」

    那葉家少爺徐徐睜開雙眸,娓娓而道:「貧僧自幼出家,已在經南山上平遠寺內,青燈伴古佛,修行了八十餘載。思來想去,大約是今晨不慎跌的那一記跟頭出了差錯。貧僧跌倒,起身時便發覺已置身郊外,且改頭換面成了這般模樣……」

    講到此處,葉家少爺悵然感慨: 「造化,造化啊……南無阿彌陀佛。」

    話音剛落,房門突然被大管家推開,老夫人杵著手杖,領著少夫人與其他一眾婦人面目森森地立於門外。

    二太子僅以餘光瞥了一眼,心中自有定數,道:「朗朗乾坤,諸位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李老夫人臉色一沉,一聲獰笑:「難怪你故意支開了那愚鈍的凡小子,原來是位火眼金睛的高人。」
V123210 發表於 2017-10-11 21:07
第二十二章 真正的恐怖是不知不覺的

    二太子輕晃著手中的茶盞,漫不經心地看著茶水中漂浮的幾枚茶葉,對於李老夫人的言語豪不做搭理。

    那老夫人冷哼一聲,儼然一副十拿九穩的模樣:「你以為出得了這葉府,我們就奈何不了他了?」

    葉府財富顯赫,葉府上下又能在青天白日底下現身,她們自然不是什麼普通的身份,更不會在意人是不是只能在府內,才能對其下手。

    但是那傲慢無禮的李老夫人,以及她引以為傲的葉府,在二太子的眼裡顯然一文不值。

    二太子不是高人,也不是仙,他是神,是青丘聖地的未來帝君。出了青丘他是天界的上神,是至高神族之一的繼承者,亦是未來的至高神尊之一。

    尊貴如他,之所以會親自過問這樣一點芝麻小事,不過是因為恰好碰見了,恰好有些無聊,又恰好在等一個猜想的驗證罷了。

    那個猜想也與葉府的這些閒雜無關,那個猜想,他方剛派遣出去。

    「若是真能取得了他的性命,倒是為我省去了不少麻煩。」

    二太子的這句話很平靜。即使葉府的這點作為,如同譁眾取寵自取其辱,但他一如既往的淡漠一切,平靜得沒有絲毫情緒,更像冷漠。

    真正的居高臨下,是沒有情感的。因為天地萬物皆在腳下,所以一視同仁。無所謂仁慈,也無所謂殘酷。

    他這句話說得不經意,但是聽得葉府上下心生恐懼。

    在她們看來,被支走的林蘇青不過是一介凡人。而眼前坐著的這位高人既然這樣說了,那言下之意……莫非那個凡小子的無能全是假象?

    是的,她們怕了。

    因為二太子的這番話裡有兩種意思。她們聽出來,他很在意這個凡人的死活。因為他願意為這個凡人不辭麻煩,說明他真的很在意。

    並且,就算他不在意,她們也取不了那個凡人的性命。她們居然會取不了一個凡人的性命。

    老夫人渾身一震,糟糕!莫不是自投羅網中了請君入甕之計!

    她們猜錯了,但無所謂她們猜對,還是猜錯,原本就不是讓她們猜。

    二太子將杯盞放下,氣定神閒地打著扇子,隨口道:「原委如何,給你們一個從實招來的機會。」

    她們願意如何猜想便如何猜想,他不在意。他只不過是恰好碰見了此事,恰好有些無聊,又恰好在等一個驗證。

    他看似冷漠,卻勢如泰山壓頂。葉府上下被那氣場震懾得不由自主地畏縮成一團,相互依偎躲藏在老夫人身後。

    那位老夫人怔愣之後,毫無懼色的用力跺了跺手杖,叱道:「哼,我管你是哪路神仙野鬼,在我葉府,容不得你造次!」

    她的這份勇敢,其實是在強撐,連她自己都聽出來聲音裡有些顫抖。

    老夫人話音剛落,身後乍然響起一聲尖叫。

    有一名小妾驚愕失色,慌慌張張地哭喊:「老夫人,我渾身好燙,好像有大火在燒我,老夫人救我!救我!救我!」

    那名小妾手足無措的四處尋救,但誰也不敢靠近她,生怕她的異樣連累了自己。於是,那名小妾在眾目睽睽之下,轉眼化作了一縷白煙,被風一吹,消散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憑空消失了。

    老夫人與一眾婦人當場驚怔,誰也不知道在這名小妾身上發生了什麼,但她們知道那很恐怖,由不得掙扎的恐怖,一旦發生在自己身上,只有死,真正的死。

    那位始終盤腿端坐在床榻上的葉家少爺,因為小妾淒厲無比的尖叫,和其餘婦人的恐慌,被驚得睜開了眸子,他也親眼目睹了小妾憑空消失的現象,不禁怛然失色:「這……」

    二太子回眸瞧了他一眼,那葉家少爺登時被那眸中的寒光所恫駭。他連忙闔上雙眸,決意在此之後,無論發生什麼,他都要不聞不採,要始終將自己置身事外:「阿彌陀佛……」

    老夫人強裝出來的鎮定和威嚴有些繃不住,她感到自己的腿有些發軟。

    「你究竟是什麼人!使的究竟是什麼邪術!」

    對於這猝不及防的威力,誰都無法防備,一旦發生誰也無法阻止。不怕是不可能的。

    二太子不為所動,持著摺扇毫無秩序地敲打著掌心,隨意說道:「大約是在下豢養的那頭貪玩犬獸,此時正在刨諸位的屍骨玩吧。」

    他說得很是輕鬆,輕得就像在說今天天氣不錯,適合出去走走。

    可是葉府上下的婦人們頓時驚恐不已。

    她們的屍骨無不是葬在府外的山坡上,有些原本不在那裡,是後來遷過去。但不管是何時埋在那裡的,現在都有被刨出來的危險。

    如果在這青天白日裡被刨出了墳冢,豈不是要被金烏當頭曝曬,坐等著灰飛煙滅?

    這是真正的死亡!一群女鬼驚惶失措,連連跪求老夫人想辦法解救。但是老夫人也顯然是畏懼的,她握著手杖的手都在不由自主的發抖。

    「下一個會是誰?不會是我吧?千萬不要是我呀!」

    「別是我,老天爺保佑千萬可別是我!」

    「老夫人,這天還沒有黑,我們比不了那些僕人,我們出不去葉府,老夫人您快想想辦法啊……」

    那老夫人也有些慌亂起來,誰也不知道下一個會不會輪到自己,萬一下一個就是她。

    「啊!」

    又是一聲尖叫聲驟然響起,驚怔了所有。只見又是一名小妾發生了和方才如出一轍的現象。

    她由於渾身滾燙的痛楚,不住在地上翻滾、求救。

    「老夫人救我!救我!啊!!!救……」不等她把話說完,眨眼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比方才散得還快。

    恐懼在葉府如潮水般迅速湧上來,衝擊著葉府上下所有人的心,應該不能說是人了。

    緊張與害怕發瘋的在蔓延,她們不敢再尖叫,也不敢再大聲地向老夫人求救,甚至連小聲說話都不敢。生怕自己的一點響動,會驚擾了那位的興致,那麼下一個就輪到了自己。

    ……

    ……

    天色在不知不覺中漸漸昏暗。

    去往四田縣的路上人煙稀少,自打出了城門,便儘是鄉間小徑。四處都是野山野林,偶爾才見一兩處破敗的茅屋,和許多因為無人耕種而雜草橫生的莊家田埂。

    林蘇青原本並不認識去往四田縣的方向,他只是憑感覺往前走。當遇到岔路時,也僅憑直覺擇路而行。直覺告訴他向左,他便向左,直覺告訴他往右,他就往右。

    沿途也沒有碰上一個路人,好讓他問一問正確的方向。

    正這樣無所事事的琢磨,居然還真叫他碰上了一個過路人。

    「嘿,這位大叔。」他扔了手裡搖著的狗尾巴草,連忙沖上去截住一位扛著鋤頭的農夫。

    農夫被他嚇得一愣,他連忙賠笑的詢問道:「請問去往四田縣,是這個方向嗎?」

    農夫上下打量著他,見他身著不俗,竟對他生出懼怕來,所以回答時口齒有些結巴。

    「是,是這、這個方向。」農夫答完著急忙慌的就跑走了,好似生怕招惹了什麼是非似的。

    大約是鄉下人不曾見過什麼貴氣公子,他這身衣裳的確很是扎眼也很是有氣勢。林蘇青不同他計較,只當是那農夫沒見過世面,有些怕生。

    既然誤打誤撞的走對了,那便繼續往前走,這任務得抓緊完成才是。

    越往前,偶爾又碰上了幾個鋤田歸家的路人。每當他湊上去問,路人無不是戰戰兢兢地回答:「正是此路,往前一直走便是。」

    好像都是在打量了他一番後,便開始怕他。難道是鄉親們對於陌生人如此畏懼?

    一路憑直覺往前,選擇過許多岔路口,居然始終走在正確的路上。林蘇青恍然大悟,這可能和他佩戴的迷谷樹枝有關係,臨走前迷谷老兒特地交代說,只要佩帶,便可保萬萬不會迷路。

    原來真有此神效。不得不稱讚,迷谷老兒的樹枝相當實用相當奇效。比起原先世界的導航儀,它還要厲害上千萬倍。

    ……

    既然不怕走錯路,他便毫無踟躇了,所以加快了步子往前趕。

    由於這荒郊野外的,也沒有什麼可借宿的地方,他很是在意時辰,於是不時地抬頭注意著天色的變化。

    他在將近末時才出的門,方才還豔陽高照,此時卻已日薄西山。彷彿才是一轉眼,天就迅速暗沉了下來。

    周圍的環境一成不變,彷彿這條小徑始終走不出頭似的。又不知走了多久,天色已經昏昏沉沉。

    他忽然碰上了一位面如土色的老奶奶,老奶奶不止臉色不太好,連眼神也不太好使。

    林蘇青路過她時,她盯著瞧了許久,瞧得林蘇青自己都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低頭打量起了自己。

    片刻,便聽那老奶奶苦口婆心地提醒道:「小公子,這天就要黑了,你這模樣煞是扎眼,切莫往前行夜路了。」

    林蘇青下意識地又打量了一番自己,滿心疑惑,扎眼不扎眼和行夜路有關係嗎?還是說前面有劫匪,他這身偃月服令他看起來很有錢的樣子。

    卻是一抬頭,眼前早已空無一人,只有一枚枯葉隨風飄蕩。他不禁感慨……那位老奶奶的腳步也太快了些吧……

    此時剛入夜,一陣風吹過,原本燥熱的夏夜忽然變得冷颼颼的。

    怎知那四田縣有如此這般的路遠,也不知還相差著幾里地。

    他抬頭望瞭望攏垂的夜幕,隨著習習晚風,心中有些發虛——荒郊野外的趕夜路,該不會碰上什麼不乾淨的吧?

    如是心驚膽顫的想著,他便不由自主地渾身一哆嗦,遂將衣襟口攏了又攏,抱緊了臂膀發自肺腑地感慨,傍晚的風過分寒涼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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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虛妄

    然而此時的葉府,一眾女鬼正膽裂魂飛。

    她們已經陸陸續續地魂飛魄散了三四個姐妹,少夫人實在不忍心再看下去。她含著眼淚走出來,跪在了最前方,沖二太子叩首道:「我願坦露實情!」

    「你!你個混賬東西,你給我回來!」老夫人叫罵著,順手抄起手杖就朝少夫人砸去。不擇手段要隱藏秘密的樣子,全然沒有了先前的威嚴莊肅。

    她毫不留情的用手杖責打著少夫人,訓斥道:「你要為了一己之私,葬送整個葉府嗎!」

    「葉府早就沒有了!」少夫人高聲呼喊,她回身反駁時,早已是淚流滿面。

    「你!」老夫人頓時被氣得說不出話來,情急之下只管亂杖責打她,「我叫你胡說八道!」

    大約是心中積壓已久的秘密和情緒,終於有了吐露真相的機會。少夫人有憤懣,也有絕望,還有一些激動,和如釋重負的解脫感,各種情緒溢於言表。真的是忍了很久,心累了很久。

    她轉身沖老夫人怒吼道:「就是因為你錯誤的執著,葉府才變成了如今的鬼宅!你還不知悔嗎?」

    「真正的葉府早就被一場大火燒得一二乾淨了!你還要自欺欺人到什麼時候!」

    葉府上下誰也沒有料想,居然是少夫人率先揭開了葉府的秘密,更沒有料想少夫人居然如此的厭惡葉府,厭惡如今的葉府。

    「你為了強留人間,四處拉來這些女屍埋葬於府後凝聚陰氣。你真當這是葉府恢復繁榮了?這不過是魚龍混雜的陰宅!」

    盤腿打坐在床榻上的葉家少爺,緩緩念道:「貪嗔痴恨愛惡欲,求不得,放不下,自造地獄不可拔……」

    葉家少爺體內寄居的是位修行了八十餘載的僧人,他來時便覺察出葉府的宅子陰氣過勝,他當時便有所懷疑,但無奈自身有異,莫名其妙的是他們葉府少爺的軀體。

    他本打算先靜觀其變,可是現在,他已經並不再想做任何作為。因為有一位十分厲害的人物在。

    他只是一個修行了八十餘載的僧人,他堪堪修得一雙辨別人鬼仙佛的眼力。

    他不清楚眼前這位青年高人究竟是何身份,但他知道絕對不是一般的高人,極有可能是已經高到誰也無法覺察的高度。所以,才一眼看去像是凡人,像一個尊貴的凡人,但並不是凡人。

    這是何等的境界,才能將一身修為隱為虛無。

    所以,他猜到了。他猜到這位青年高人的身份,必定是神上神,尊上尊。他為自己的奇遇感到無比的興奮與激動,可是出家修行之人必須六根清淨,無情無慾。他自知枉費修行了八十餘載,他慚愧。

    ……

    少夫人不知自家的相公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現如今的言行舉止儼然如一位出家高僧,她心痛得椎心泣血。但事已至此,她已經無暇顧及她的相公究竟遭遇了什麼事情。

    她顧不得那些斯文禮數,抬手抹了抹臉上的眼淚,沖闔眸打坐的葉家少爺道:「我不知道你究竟是誰,但你是我相公的模樣,我便當你依然是我的相公,關於葉府的實情你有理由知道,我便將實情都告訴你罷。」

    旁觀的二太子自斟了一盞新茶,閒散的聽著她娓娓道來。

    然而老夫人不依不撓地揪扯著少夫人,咬牙切齒道:「你這個大逆不道的賤人,我打死你這個賤人!」

    少夫人一把將老夫人推開,其他小妾們誰也沒上去接迎,還是老夫人自己扶住了門框站穩了腳。少夫人頭也不回,任由老夫人險些摔倒,她也堅持說下去。

    「那年你赴京趕考,某日夜裡,一群土匪凶橫闖入,燒殺掠搶,無惡不作。他們憤恨葉府空有舊宅,得不到什麼值錢的東西,在一怒之下開始大肆屠殺,葉府上下無一倖免,就連宅子也被一把大火燒了個一乾二淨。」

    少夫人說到此處,情緒比先前穩定,看來是心寒已久,回憶起來都算不上傷疤了。

    「老夫人心中有怨恨,我的心中也有怨恨。便是這些怨恨,使我們的魂魄留在了人間。」

    她說著又開始落起了淚水。

    「後來,老夫人聽亂葬崗的野鬼們說,只要府中的陰氣夠重,便可增強鬼力,可將石頭變銀錢,泥土變珠寶,甚至連葉府舊宅亦可重建繁榮。」

    話到此處,少夫人回頭看著那些妖嬈的小妾們,深有鬱結。

    「這些年來,老夫人為你納入的妾室,有的是遭人迫害死於非命的薄命鬼,有的是丈夫與旁人私通,含恨自盡的悍婦鬼,有的是身患重病救治不及的病死鬼,甚至還有的是青樓的鶯花窯姐兒。」

    俄而她恨瞪著雙目,逼視著老夫人,聲音因哽咽而顫抖著。

    「早些年,老夫人藉著生前與城裡王郎中之間的私情,利用王郎中把大家的屍骨挖出來,全都改葬在府後的山丘上,以凝聚陰氣底蘊。而鬼魂想要安逸的存在於世間,會做些什麼?」

    她的情緒越發的激動,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不停滑落。

    「但凡有路人經過,便坑蒙拐騙不擇手段地拉入府中,一通生吞活剝後將其屍骨亂葬於府後的山丘上,只令其魂魄留下來為奴為婢。」

    盤坐在床榻上的葉家少爺微微睜開眼,復而又闔上,心有慈悲,只嘆了一聲:「阿彌陀佛……」

    少夫人冷笑了幾聲,側身沖塌上盤坐的葉府少爺問道:「相公,你敢想嗎?葉府原本破敗衰落,全仗變賣家底,才能苦苦支撐你苦讀求學。作何你落榜歸來時,家中忽然榮華富貴、妻妾成群?僅憑我與你娘兩名婦人,和一兩個丫鬟僕人,便能力挽狂瀾,重鎮家業嗎?不覺得意外可笑嗎?」

    葉家少爺閉目不答,他並不是葉家的少爺,他並不知情葉家經歷什麼。而葉家少夫人的這一番質問,他也不知該如何回答,只能空空的嘆一聲:「阿彌陀佛。」

    少夫人聞之無力的闔上雙眼,放縱眼淚泣如雨下,許久才緩緩睜開雙眼,苦笑道:「罷了,你到底不是相公本人,他想沒想過,他又是如何作想,你是不知道的。」

    葉府的最後一個活人,她們的相公,現下莫名其妙的變成了一個僧人,她已然認下這是天意,她不得不認下這是天意。或許盤坐在床榻上的人,確實不是她們的相公。

    隨後她撐著地站起來,轉身面向門外的老夫人和眾姐妹。

    她指著恭候在一側的僕人們,自嘲地笑著:「誰敢想,葉府的這些個僕人,生前正是當初對葉府燒殺搶掠的那些匪寇?」

    她踉蹌兩步逼近到老夫人跟前,笑容淒苦:「老夫人,你日日夜夜的看著這些人,你心中不恨了?不怨了?」

    說著她的情緒頓時失控,歇斯底里地咆哮道:「你被這些虛假的繁榮沖昏頭腦了罷!生前他們是如何凌辱你我的,你都忘記了嗎!」

    緊接著又冷靜了下來似的,向即將發瘋的野獸,那短暫的冷漠。

    她歪著頭看著老夫人的臉,冷冷地發問:「茅坑裡的滋味如何?溺死其中可還算光耀門楣?」

    「混賬!」老夫人提起手杖一棍將她打倒在地上。

    而少夫人卻不再爬起來反駁,她魔怔了似的,伏在地上一會兒笑得瘋瘋癲癲,一會兒又哭得撕心裂肺。

    「你打呀,反正我是死過的了,最好是能再打死我一回,打呀,你打死我,痛快打死我呀!哈哈哈哈哈哈……」全然不復先前端莊秀麗的姿態。

    要萬念俱灰到何種境地,竟是連鬼都不願做了。

    到底是一場透骨酸心的肝腸寸斷。

    怒不可遏的老夫人舉起手杖作勢就要打她,恰二太子抬眼一瞥,眼底的一道寒光震碎了那根臂膀粗細的手杖,頓時墜落在地上,化成了粉塵。

    老夫人驚恐,不禁膝下一軟,跪了下去。但她心有不甘,她不情願就此作罷,她咬牙切齒地扶著門框又站了起來。

    便這樣任少夫人又哭又笑的瘋了片刻。

    她大約是累了,也夠了。才坐起身來胡亂地抹了一把臉,理了兩下亂發,又吸了吸亂淌塞澀的鼻涕。

    她往前跪行兩步,再度沖二太子叩了幾個響頭,而後腰板挺得筆直,恢復了先前端莊穩重的模樣,只是出聲仍然有些哽咽難抑。

    「這位公子,素娘雖然眼拙,但想來您定是大有來頭的人物。素娘說出這些,不為求您饒恕,只願這人間少一個如我這般禍害人世的惡鬼。」

    她含著眼淚,不讓其掉落,目光分外堅毅。

    「不論您是派豢養的犬獸生吞撕咬,或是一擊令素娘魂飛魄散。素娘都不畏懼,但求一個結果,也好過這般苟且的存於世間作惡。」

    說罷,她伏首又叩下一記重頭。願一切了結,圖一個解脫。

    二太子隨意一抬手,掌心向地面憑空一拘,召出來個身著淺紫錦裳,渾身飛繞著七條三爪拘魂鎖鏈的男子來。

    那男子身後背著一隻青面獠牙的怪物,似野獸又似惡鬼。那怪物的一雙手掌,和那些拘魂鎖鏈一樣,亦是各呈三爪。爪子鋒利如刀,張牙舞爪似凶神惡煞。

    男子的頭髮桃色偏粉,無風卻似有風的向上浮立著,如若披散下來,大約只有齊肩長短。他飛眉鳳眼,峰鼻薄唇,眉心點繪了一注紅線,將一張薄骨白臉襯得格外妖魅。

    他躬身抱拳舉過頭頂,恭敬地向二太子行過禮後,攤開手中的冊錄,持著用人類胎毛扎製成筆頭的墨玉毛筆,全神貫注的在冊錄中翻找著什麼。

    不過眨眼的功夫,他便喃喃而道:「葛素娘……」

    聲音妖嬈透著幽冷,猶如黑風拂過月下的山崗。

    俄而,二太子摺扇一收,敲落掌中,泰然道:「葛素娘,念你心存悔改,准你重返輪迴,惡果自償。」

    與其同時,被拘出來的那名男子一邊聽著,一邊在冊錄上落筆記載著什麼,筆尖剛停,他身上的一條三爪鎖鏈便迅速出擊,桎梏住了少夫人——葛素娘。

    那男子將冊錄揣回懷中,又將手中的墨玉毛筆朝後一遞,毛筆剎那被青面獠牙的怪物接住,死死的摟抱在懷裡。

    男子眯著眼睛,似笑非笑地拱手躬身,向二太子求道:「最近手頭有些緊,要不餘下的這些,就一併賞給小的吧?」

    二太子抬袖一揮,那男子剎那間化作一縷桃粉色的煙霧,迅速鑽入了地下,來無影去無蹤。

    除了坐於高堂之上的二太子,誰也不知道那男子是誰,但是誰也都看出來那男子具有定生死控輪迴的能力,以及權利。

    葉府上下無不震驚,眼前的這位青年高人,居然能將具備這樣能力的男子召之即來揮之即去。一眾頓時驚惶失措,連滾帶爬的在府中逃竄。

    天色已晚,蒼穹似濃墨覆蓋。

    雖然黑夜對於他們鬼魂來說,彷彿如魚得水,可是此時,她們卻如何也逃不出去。彷彿無形之中有什麼將這座宅子封住了似的,就算費盡心機爬上了牆頭,也還是被一道看不見的力量擋了下來。

    縱使老夫人強作鎮定的立於原地,此時也難掩臉上的急張拘諸。

    「你、你、你究竟是人是鬼?難道……難道你是……神仙?!」

    二太子不搭不理,一如既往的平靜,一如既往的冷漠一切。他徐徐起身,負手而立。

    「至於你們……」淺淺淡淡之中氣勢如虹。

    登時嚇得老夫人腳下一軟,不禁後退了幾個踉蹌,跌倒在地,連連爬著往後退逃。

    霎時,皎潔月色前,突然躍下一個身影,似一匹餓狼、似一頭猛獸。葉府上下頓時群鬼亂竄,慌不擇路,誰也無暇顧及誰的死活,只顧兀自奔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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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沒有影子

    葉府上下叫嚷喧囂,如油鍋沸騰,一片慌亂。

    然而在另一端,去往四田縣的林蘇青,此時正身披冥冥夜色,背著皎潔的月光匆忙趕路,只有身前地面上的影子作陪。

    晚風獵獵,吹得他後腦勺直髮涼。遠方有一匹野狼立於山崖孤高處,引頸長嘯,冗長而又孤寂,將長夜變得毛森骨立。

    他獨自走著,卻在經過一個彎路時,突然察覺身後隱約有些異樣,好似有什麼人在暗處跟蹤。他仔細去聽,卻又全無腳步聲。

    於是,他努力壯起膽子放緩了步伐,只等那跟蹤者接近時,以眼尾餘光向後瞥去。可是,此計未能奏效,根本瞧不見身後有任何人,連月光投射的影子也不曾有。他瞄準時機旋即扭頭回看去,卻還是荒無人跡。

    道路兩旁皆是豐林長草,如若有人躲藏,他很難及時防備。但假如有人躲藏,但凡有個風吹草動他也能有所發現。

    可是,現下什麼也沒有,只有一種身後有人在跟蹤他的感覺。最是這種無法確定的感覺,才最是可怖。

    莫非是自己心虛所致?可他自問除了性格慫包了點,膽量應當不算小,更應當不至於走個夜路就心虛。

    何況,這種被人跟蹤,心底發毛的感覺,是真正切切的感受,不似他自己胡思亂想憑空臆測出來的。

    如是猜想著,他便將畫有符文的手緊緊的攢著,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默寫,謹防生疏忘記了哪一筆。

    與此期間,耳朵不時的提防著身邊的動靜,眼睛也不空的到處觀望。可謂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焦心勞神得汗毛直豎,他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腳步。

    此是荒山野嶺,人煙罕至。放眼望去,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唯有不遠處的田地間,有無數的荒墳。

    倘若碰上妖魔鬼怪,他跑是必然跑不掉,但慶幸有二太子親手賜下的符文,這如同定心丸一般存在,他倒不甚害怕妖魔鬼怪。

    怕就怕在碰上的是暗藏歹心的賊人,以他這樣提兩個倭瓜都費勁的身手,對抗起來恐怕有些冒險。

    他惴惴不安的東張西望,瞻前顧後。隨即相中了墳地邊上的一棵大樹。心想如若爬上那棵樹,站得高看得遠,總能一覽究竟,看一看到底是誰在跟蹤他。

    於是,他仔細往後望瞭望,還是瞧不見跟蹤者的身影,當即扭頭直奔大樹而去。

    他擼了擼袖子作勢正要爬,胳膊猛地被人一拽,拽到身後灌木叢邊上的半座墳碑後面,一屁股跌在地上。

    慌亂之中他正要反抗,定睛一瞧,拽他的居然是個明豔動人的姑娘。

    姑娘約莫摽梅之年,正翹著蘭花指嬌俏的豎在殷桃紅唇前,衝他示意道:「噓……」

    林蘇青畫著符文的手躍躍欲試,他拿不準這位姑娘究竟是人是鬼。尚在揣測之際,只見姑娘伸手朝路邊一指,示意他去瞧,悄悄道:「你看,那個人沒有影子……」

    她的聲音不算細柔,有些低沉,在耳邊傳來時,卻莫名的誘|人,勾得他的耳朵眼裡直髮癢。

    林蘇青順著她所指的方向望去,不見有人,剛要發問,隨即便看見果然有個人出現了,就在他方才走的那條路上。

    跟上來是個魁梧的漢子,一身衣裳襤褸,露出了斑駁模糊的血肉,似乎是與人格鬥時,被利器所傷,且道道都是致命傷。

    林蘇青藉著月色甚至能隱約看見那漢子臉上的拉碴鬍子,以及斜剌在左眼上的刀疤,並且,在那漢子的腳下果然沒有影子。

    是人,就一定會有影子。

    林蘇青怔愕之際,耳邊只聽姑娘低軟的聲音道:「沒有影子的……就是鬼……」

    「鬼?」林蘇青驚恐,旋即朝姑娘腳下看去,在那姑娘的腳下,只有黑突突的墳包,看不見任何影子。她也沒有影子?

    他嚇了一大跳,可驀然發現,他自己的腳下同樣沒有影子。又是驚了自己一跳。

    事出必有因,他是大活人肯定不會錯的。他張望了一番,這才想明白了。因為他們躲藏在墳碑後面,旁側又有參天大樹遮蔽,月光照不進他們的所處之處。

    原來是此處光照不好的緣故,多少令他他懸著的一顆心些許放下。可是轉念一想,於荒郊野外沒來由的突然冒出個明豔的姑娘,這也太反常了吧。

    他不禁心中打怵,有些懷疑這位姑娘的來路,他下意識的想離她遠一些。姑娘卻突然拽了拽他的衣袖,示意他繼續去看向道路上的那個漢子。

    他順勢瞧去,只見那刀疤漢子只往前走了沒幾步路,估摸是發現自己跟丟了獵物,便調頭原路返回了。這般輕言放棄,毫不做過多尋覓。

    隨著漢子的離去,林蘇青心中也鬆了一口氣,他便滿心思的懷疑起身邊這位姑娘的來路。

    無論她是人非人,不確定的時候,他不敢與她多做停留。於是他站起身來,沖那姑娘拱手拘禮道:「多謝姑娘救命之恩。」

    他正打算客氣完就尋個理由走掉,可是那姑娘起身時,腳下一崴,當即摔進了他懷裡。

    「啊!」

    姑娘微微涼的鼻息撲打在他的脖頸上,他的脖頸卻隨之泛起了溫溫熱。

    他扶著姑娘站穩後,那姑娘抬袖半掩紅妝,十分嬌羞,道:「失禮了,公子請見諒。」

    荒郊野外孤男寡女,林蘇青驀然有些生澀,開溜的藉口剛湧到嘴邊,竟又嚥了回去。一時間真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話來緩和尷尬的氣氛。

    這時,自林子後方跑來一名丫鬟,叫嚷著:「小姐,我尋你多時了,你怎的跑來這裡了?」

    那名丫鬟嗓門十分敞亮,頭上紮著兩個髮髻,掛滿了珠墜飾品,且著了一身大紅色衣裳,塗脂抹粉的很是喜慶,感覺一開口就要沖人拜年,不像是尋常日子的裝扮。

    這引起了林蘇青的懷疑,他連忙回頭看向手裡扶著的姑娘,也就是這個丫鬟所喚的小姐。正是這一打量,他才驚覺,這名女子穿著一身大紅色喜袍,鳳冠霞帔,相當盛重。

    試問哪家即將出閣的小姐,會在深更半夜,出現在荒郊野嶺的墳地?

    林蘇青心中咯噔一聲,開始發憷。但是很快他便抑制住了狂跳的心臟。他想起臨行前,二太子特地的囑咐——遇事要鎮靜,不可慌亂,這樣妖邪自然也不敢來侵犯他。

    二太子肯定不會誆他。他要冷靜,一定要冷靜。

    林蘇青嚥了嚥口水,按捺住緊張亂跳的心,委婉地問道:「在下冒昧請問一下,二位姑娘,為何會在深更半夜出現在……在這荒涼地?」

    崴了腳的小姐,順著丫鬟攙扶的手過去,離開了林蘇青的懷抱。她嬌羞地掩面側過身去,好似有什麼難言之隱羞於出口。

    倒是丫鬟有話直說道:「我們家小姐是逃婚逃出來的,怕被家裡人發現,就只在前面買了一處小茅屋暫住著。只等男方家作罷了婚約,才能回去。所以公子你切莫說出去了,就怕老爺夫人派人來捉拿我們。」

    丫鬟言說時坦坦蕩蕩,不像是為了誆騙他而編出的謊話。

    林蘇青將信將疑,原來是逃婚?也是難為這位小姐了。女方逃婚這種事即使擱在他原先的世界裡,也是鮮有的,有如此敢於衝破世俗的勇氣,林蘇青不禁對她另眼相看。

    「姑娘好魄力。」

    「公子說笑了。」那位小姐側身回來,一雙眸子在黑夜裡瑩瑩發亮,她凝視著林蘇青,仔細解釋道,「只是不願為世俗所困,違心嫁於自己不心愛的人罷了。」

    隨即她拉起丫鬟的手,憐惜道:「可惜苦了小紅,隨我來這種地方受苦。」

    叫小紅的丫鬟連忙反握住那姑娘的手,憂心道:「小姐這是說的哪裡的見外話,小紅自幼便服侍著小姐,小姐待小紅情同姐妹,小紅又怎能丟下小姐一人受苦?」

    姐妹情深,看得林蘇青心中一軟。原來是逼不得已才在這荒山野嶺的一片墳塚旁安家。

    這陰氣森森的地界,對於他這個堂堂男兒都有些生怕,何況她們兩名如花似玉的弱女子。這得需要多麼大的決心和勇氣,才敢做下這樣的決定。

    林蘇青驀然有些心疼,想攬她們入懷,予她們倆一個溫暖的懷抱以示安慰。不過他控制住了這份情愫。

    上回在青丘時,就因為同情了魍魎,險些被她給生吞活剝了,吃一塹長一智,他不敢再亂生什麼同情心。

    那位小姐抬起手絹拭去了眼角的淚痕,側身同他道:「我們姐妹倆失禮了,讓公子見笑了。」

    「無妨,二位的姐妹情誼,令在下很受觸動。」雖然心中有許多疑慮,但他口頭上還是很配合,並不當面說出疑慮。

    小姐與小紅相互擦拭了彼此臉上的淚痕後,她指著墳地後面一條小徑,對林蘇青道。

    「我們姐妹倆就住在前面,更深夜靜的,公子孤身趕夜路實是危險。公子若不嫌棄,可先去我們姐妹的陋室小住,待天亮之後再行路,也好安全些。」

    林蘇青登時想起方才的那名刀疤漢子,那渾身斑駁模糊的斑駁歷歷在目。他下意識的贊同——行夜路的確危險。

    除了山賊草寇,還有那些並非人類的怪物。這次是只有一個漢子在跟蹤,萬一下回是兩個,或是一群?

    先不說這些怪物行走於夜色,他防不勝防。就是突然蹦出個賊寇,他也無力招架。

    對比身邊的這兩名姑娘,如果她們只是普通人,那自然是最好。如若她們並非人類,兩名柔弱的姑娘也總比兩個漢子好對付。

    何況這位小姐方才剛救了他一次,如若這兩名姑娘是女鬼,並存有歹心要害他,此時即可動手了,又何必故意引他去到別處?也不怕他半路發現端倪逃跑了?

    大約她們倆真的只是逃婚在外的普通人吧。

    見他遲疑良久,那小姐眉目楚楚道:「既然公子嫌棄陋室,那……」

    「哎呀公子,你怕什麼,我們兩個弱女子都不怕,你有什麼好怕的。」小紅性格比那小姐要潑辣許多,當即搶了話,道,「我家小姐好意收留你,都不嫌你去了有壞名節,你倒是怕這又怕那的猶豫起來,小紅瞧不起你,不去就不去。」

    「唉小紅,你不得無理。」小姐當即拉住小紅的手,勸著她,「這附近的情況你又不是不知情,遍地都是墳塚不說,四處還有流寇作祟,公子一看又是外鄉人,咱們怎麼能袖手旁觀,放任不管呢?」

    那小紅頗憤懣不平道:「我知道小姐是為他好,可是單單咱們想盡地主之誼幫他一把,人家卻不見得願意接受。熱臉貼去冷屁股,我覺得不值當。」

    「小紅,不可無禮。」小姐打住了小紅的話,小紅見她微微有些慍怒,便只好作罷,卻嘟著嘴還是很不服氣。

    那小姐見自家丫鬟口無遮攔,她們連連失了禮數,遂福禮鄭重的向林蘇青道歉。

    「小紅並未有意冒犯,還請公子大人有大量,不必同她計較。」語罷,她抬眸凝了林蘇青一眼,旋即又垂下眸子,看向旁邊,不敢正視林蘇青,頗有羞澀。

    「初次見面,彼此陌生,又是在這樣特別的地方,公子有所提防實屬人之常理。」說著她又睞了林蘇青一眼,目光明亮,令人心動。

    「小女子與小紅也是出於一番好意,這樣的不毛之地,確實不適合行趕夜路,否則我們也不會不顧女子名節,邀請公子去自家小屋借宿。」

    小姐拉著小紅一併福了一禮,繼續道:「我們姐妹倆不作多勸,公子不妨自行斟酌。」

    林蘇青思前想後,在心中權衡了一番,忽然覺得不妨同她們去一趟。即使她們並非善類,反正他手裡有二太子親手繪製的符文,用來對付女鬼,定然不在話下。何況,女鬼應當要較其他好對付一些。可以這樣選。

    一番思量後,他拱手回禮,道:「多謝二位相邀,在下便恭敬不如從命。打攪了。」

    小姐溫柔似水:「公子客氣了。」

    小紅仍舊潑辣:「早想通不就好了,在這墳場上呆這麼久,也不嫌瘆得慌。」轉而卻對小姐十分溫和,「小姐,我們快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言語之間,林蘇青頗為慚愧,謹慎原本不是壞事,可現下卻被小紅一介女子幾番數落,多少有些顏面掃地之感。

    不過,也不能同她多計較什麼,畢竟看上去她的確比自己更大膽些,於是他不再多言,只是打著哈哈一笑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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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狗屎運

    兩名姑娘引著他與方才所行的小徑背道而馳,是往樹林後面走去。

    夜裡的貓頭鷹咕咕地有一聲無一聲的叫著,很是詭異,令他他不禁打了個寒顫。

    沿路偶爾有樹梢掃到了他的肩頭,驚得一怔,還以為是有什麼不乾淨的東西拍了他一下。總之,一路他走得相當謹慎。

    而全然不同的是,那兩名女子卻十分自然,絲毫沒有害怕的感覺在。

    莫非是天長日久習慣了?可是,他打量過她們的衣著,皆是嶄新無比。即使是逃婚出來的,也只像剛逃出沒兩天。

    若是已逃出許多時日,那麼,在野林子來去之中,這些精緻的衣裳多少會有一些磨損。或是出來得更久一些,她們至少該換下這一身隆重的裝扮,比如樸素一些的衣裳,才不會引人注目,也能更好的躲避不被抓回去。但是她們並沒有。

    她們的毫不畏懼,甚至一點害怕也無,反倒將他這個大老爺們兒襯得一驚一乍膽小如鼠。深更半夜走墳場,又剛經歷過被惡鬼跟蹤,難道不應該害怕嗎?

    她們怎的如此鎮定?說起來還是這位小姐提醒了他,沒有影子的異常。

    林蘇青滿肚子的疑惑,無處應證,恰在這時候,那位小姐驀然回首問向他。

    「一時疏忽,不曾請教公子尊姓大名?」

    林蘇青聞言一怔,不由得有些多想。先前他學過,姓名是不能隨便告知的,因為可以直接通過姓名和生辰八字去加害於人。

    他不知道這位小姐是有意問出的,還是只是無意中的普通客套話。但願是他過分敏感了吧。

    「不才姓林名蘇青。」

    在青丘時,他的姓名經過了二太子殿下親自加護封印,所以他不怕說出來。不過,為了公平,他也要問出那位小姐的名字來。

    「冒昧請問,姑娘如何稱呼?」

    他是指名點姓的回答了她,既然現下他反問了回去,那麼作為禮數,這位小姐也該是指名道姓的回答他。

    姑娘又是一番羞澀,手絹輕掩著紅唇,靦腆而道:「公子喚我阿芙就好。」

    林蘇青心底猛地一抽,如此有禮數的小姐,此時居然好似聽不懂他的言下之意,居然不說名字,只答愛稱。

    他頓時又有所懷疑,她不回答姓名,到底是有意隱瞞?還是無意為之?

    阿芙姑娘忽然停住腳步,抬起目光睞了他一眼,而後垂下眸子輕聲地重複了一遍:「林蘇青……」

    他一愣,還以為她要作何,卻只見那阿芙姑娘羞澀一笑道:「真是個好聽卻不好記的名字……」

    最後半句話……不知是不是他的過分猜想,他總感覺那阿芙姑娘似乎是在刻意的記下他的姓名。

    ……

    閒說間,眼前便出現了一間簡陋的小茅屋。

    是一間孤立而透著古怪的小茅屋,但是他說不出來,到底是哪裡古怪,或許是因為地理環境的因素?

    他先前在沿途路過了許多的小茅屋,除了那類為了便於值夜時休憩,而簡易搭成的茅草棚子,是位於田地之中的,其他的那些茅屋無不是傍立於田埂邊。

    那些正常的茅屋,通常都背靠著山石,即使沒有山石可靠,也會靠著高出來的田埂,總之屋子背後須得有所依傍,絕不會讓茅屋的背後是空的。

    並且,至少會三面開墾著田地,田地開墾得越近,越方便出門耕種,同時視野也相對開闊。

    然而阿芙和小紅所居住的這間小茅屋,與其他任何的茅屋都不相同。是隱藏在豐林長草深處,須得穿過一片樹林才得以發現。

    之外,她們的那間小茅屋,是突兀的佇立在一片荒地之上。背不靠山石,也不靠田梗,四面皆空,面前也無耕地,是一片荒涼的泥土平壩。

    最不合常理的是,在小茅屋的右側前方,栽種著一棵大樹,且那棵大樹在四面荒蕪之中,顯得尤其突兀。它的存在還正好遮擋住了月光,否則這間茅屋的採光不至於如此的晦暗。

    走近後一看,遠遠以為一間茅屋,但實際上細算應該是兩間。

    是有相對較大的一間,在其側邊緊鄰著一間小的,一大一小相毗鄰。從佈局來看,大的那間應當是主屋。因為小的那間屋子的門前堆放著一些干柴,且懸掛著許多辣椒串和苞米串,如此可見,小屋似乎是用作廚房或柴房之途。

    阿芙上前去開了大的那間屋的門鎖,推開門示意林蘇青道:「公子請。」

    主屋其實也不算大,房門開得過分低矮,他須得彎一彎腰,才得以進入。

    屋內只在最裡邊靠牆處擺了一張床,其實也談不上是床,只是由棕櫚和乾草相堆砌所鋪成的,上面也只簡單地佈置了一床薄被。

    床尾距離牆壁有一段距離,之間靠牆立著用木柴和木板搭成的簡易梳妝台,沒有凳子,想來兩位姑娘平時梳妝時,應該是直接坐在床尾的。

    屋子中間有一張窄小粗糙的四方小桌,和兩張長條凳子,一里一外的搭在桌子底下。

    林蘇青僅在門口站著,便覺得屋內十分逼仄,住在此處真是難為這兩位姑娘了。

    兩個人在主屋內勉強能有些活動的空間,倘若他這個高個子男人再進去,主屋內便連轉身的餘地都不會多。

    他心中如是琢磨著,要不然去小屋裡將就一晚得了。他剛要轉身出去,迎面便撞上阿芙和小紅一前一後的陸續進來。

    「我們前幾日用野果粗釀了一些酒水,公子若不介意,可以飲上幾杯,驅一驅夜裡的濕氣,入睡時也好安眠。」

    他方才打量屋子時,多進了一步,現下她們二人恰好立在門口,他若要出去,須得越過她們二人。

    阿芙手裡不知何時多了一罈子酒,小紅手裡也端著東西,是在木質托盤上盛放著三疊涼菜。

    阿芙笑顏如花的進來,與他擦肩而過時,伴隨她身上飄來的溫柔香味,柔柔的邀請道:「公子請入座。」

    她將酒罈子輕輕地放在那張窄小的方桌上,轉身微微揚起臉,凝視著林蘇青。

    這……盛情難卻。他實在不忍回絕,不知不覺的就點頭應允了下來。

    阿芙站在靠外的凳子前,林蘇青沒得選擇,便只得往裡走,坐在了靠裡的位置,背後便是那張乾草垛似的床鋪。

    小紅將三疊涼菜輕輕放下時,阿芙便解開酒罈上的封布,倒下了一碗酒。

    酒碗十分古樸,在他原先世界裡稱之為觴,是一種外形橢圓,腹部很淺的平底碗。要說獨特之處,便是此碗的兩側有半月形的雙耳,所以也被稱之為耳杯。但是這種做工的酒碗只延續到漢晉時期便不再為人所使用,所以後期很難再見到。

    沒成想到,在這邊的世界裡,居然也有這樣的酒碗。

    「公子,來,嘗一嘗我們姐妹自釀的酒水。」

    阿芙與他對面而坐,言語之間已將酒碗遞到了他的手邊來,他若是不接下,實在會拂了人家姑娘的好意。

    「多謝阿芙姑娘。」他有禮的接過,酒碗的觸感很是光滑,似乎經常被使用。

    林蘇青淺嘗了一口,嘗不出幾分酒味來,入口儘是果子的香甜,他便多飲了一口,卻還是嘗不出酒味。

    阿芙再為他續滿,嫣然笑道:「我們姐妹倆釀酒的手法不是很好,不知怎的就是釀不好,還請公子莫要見笑。」

    「哪裡,哪裡,甜甜的挺好喝的。」林蘇青喝著覺得味道很接近果味啤酒,但是沒有啤酒沖人的刺激感,與喝果汁沒有多少分別。

    「既然公子喜歡,小紅便多去取一些來。」小紅說著就放下了筷子出門去,轉眼便抱進來兩大罈子。

    放下時,她回頭沖林蘇青道:「這酒雖然甜甜的嘗不出酒味,其實還是很醉人的,小姐平常一不小心就吃醉了。」

    阿芙被她一句話羞住了,當即羞赧道:「淨胡說。」而後連忙對林蘇青歉意道,「其實是小女子酒量淺薄,不怪這酒。」

    說著她又為林蘇青斟滿了一碗。

    一間簡陋的屋子,一張簡單的方木桌,三道小菜,一罈酒,兩女一男三個人,共處一室。

    說實話他是有些拘謹。畢竟活了二十餘載,不曾有過這般特別的體驗。

    或許是因為屋子太過窄小,也或許是因為忽明忽暗的燭火太昏黃,氛圍顯得有些曖昧。令人不由自主地臉紅心跳。

    林蘇青有些侷促,便只顧埋頭夾著小菜吃。菜品很普通,一疊涼花生米,一疊小蔥拌豆腐,還有一疊是野菜根還是什麼的,他不大認得出來。

    這酒很是香甜爽口,忍不住便要再去飲。阿芙很是溫柔體貼的為他續著,說起話來也是細聲細語,而小紅聊起天潑辣爽直,是與阿芙截然不同的性格。

    他心裡胡思亂想著,若是誰家一併娶了這兩位姑娘,生活應當會很有趣,人生也一定十分圓滿。

    ……

    姐妹倆勸他吃菜飲酒,怕他一個人喝著無趣,還同他划拳行令,很有待客之道。

    推杯換盞的說笑間,一個不留神,他們三人竟然喝光了好幾大罈子。

    林蘇青對她們的顧慮也逐漸消散,心想若是有意要加害他的話,早該下手了,哪還能如此這般供他吃喝。

    卻在這樣想的時候,他忽然感覺腦袋有些昏沉,這才覺察出自己好似有了些醉意,不止腦袋暈暈乎乎的,連眼睛都開始有些睏倦。

    原來這果子酒雖然沒有酒味,卻仍然有酒勁,並且是緩慢上頭。他遂懸崖勒馬,警惕著不能再喝了,吃醉亦誤事,而在這邊卻是容易誤命。

    「二位姑娘切莫再勸了,在下不勝酒力,有些醉了。」他剛打算起來,卻腳下一個趔趄又坐了下來,他尷尬地笑了笑,這才扶著桌子站了起來。

    「在下天亮還要趕路,便不多喝了,多謝二位款待。」

    他扶著桌角準備離開,卻又是一個踉蹌,恰恰撲倒在剛準備起身的阿芙身上,胭脂花粉的香氣撲鼻而來,十分誘|人,令人更醉了幾分。

    他連忙站起身來,直道歉:「在下並非有意,姑娘恕罪。」

    阿芙扶著他站起來,莞爾一笑道:「公子若是睏倦了,不妨就在這間屋子裡休息,不礙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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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一泡救命尿

    林蘇青一怔,緊張萬分,骨子裡的迂腐禮教霎時間冒了出來。

    「不可行,二位姑娘好意收留,本已感激不盡,又怎能壞了二位的名節。在下去側屋即可」說罷便退出了主屋。

    當順手關上門時,他才反應過來,自己方才的一番話,好似說的太過直接不留情面。

    不過,未免多生是非,這樣說這樣做皆是於情於理,沒有錯。所以,他便不打算回去補救些委婉的話,而是轉身去了側屋。

    側屋更加逼仄,陳設有鍋碗瓢盆,的確是廚房。不過卻絲毫沒有油煙腥氣,甚至連煙火味都半點沒有。好像從來不曾在這裡生過火做過飯菜,連灶台和地面都和屋外的平壩一樣,很是光潔。但也有可能是她們姐妹倆勤於清洗,才未曾留下異味也不一定。

    他將草垛粗略的規整了一番,收拾得不算平整,但勉強能躺上去湊合。

    或許是因為走了許久的路,也或許是因為飲了不少的酒,他剛躺上草垛,便泛起了迷糊。不湊巧的是,由於方才喝多了酒水,現下忽然生起了零星尿意。

    他十分猶豫,到底是起來先去放了,還是先忍著不放……猶猶豫豫之間,眼皮不受控制地開始打架,渾身也沉重得厲害,實在不想再動彈了。

    罷了,便忍著吧,就當是生物鬧鐘,留著好早點醒來繼續趕路。

    ……

    卻在他睡意昏沉時,混混沌沌裡感覺房門被吱呦一聲推開了。他努力克制住睏意,微微地睜開眼睛,藉著門關上之前,從門外透進來的月色瞧見,原來是小紅潛了進來。

    她這時候偷摸進來想做什麼?瞌睡頓時被驚散,腦子絲毫不混沌了。

    他驚愕不安地坐起來,詢問道:「小紅姑娘,這麼晚了,你找在下有什麼事嗎?」

    黑燈瞎火裡,小紅摸上了他的肩頭,雙臂環勾在他的脖子上,笑道:「公子,紅兒打第一眼遠遠地瞧見你時,就愛慕上你了。」

    哈?林蘇青啞然失色,這是唱的哪一出。他知道自己玉樹臨風瀟灑倜儻,可方才在墳地時,連個月光都照不過去,她大老遠地能瞧見個甚?

    紅兒說著便箍住他的脖子,撒嬌道:「你明日就要走了,紅兒實在捨不得你。與其匆匆一面,不如咱倆盡興今宵?」

    握草?林蘇青只覺得天靈蓋彷彿被一道驚雷劈中。

    小紅好歹是個姑娘,這、這也太輕率奔放了,怎的比夜總會的坐檯小姐還要簡單粗暴。

    他連忙掰下小紅摟著他脖子的手臂,勸道:「小紅姑娘,你要矜持些,自古男女授受不親」

    小紅說著就要把他按倒,林蘇青趕忙從她懷中鑽出來,站起身就連連往後退,直到後背貼上了門退無可退。

    他規勸道:「小紅姑娘,自古男女授受不親,可別誤了你的名節,望請自重。」

    小紅卻自顧自的解著衣衫,嫵媚動情道:「如若能盡興作樂,便一刻也不要多等,名節算得了什麼,公子,切莫讓良辰美景虛設……」說著她便朝林蘇青撲去。

    林蘇青旋即將門一拉,自己側身溜了出來,趕緊將門鎖串上,並在地上撿個幾根木柴從外面將房門死死的抵著。

    這也太生猛太嚇人了。

    他抬袖揩了一把額頭上冒出來的冷汗,頭一回見識這般厲害的生撲,這要是性別對調一下,那就是……他大爺的,險些失了身。

    「公子!公子你這是做什麼呀?」不管屋內紅兒如何拍門喊話,他就是不開。

    林蘇青撫了撫胸口,緩了緩方才的心驚肉跳,卻剛一轉身,就見阿芙立在身後,登時嚇了他一大跳。

    幽幽夜色裡,穿著一身大紅色衣裳,不聲不響的在那裡立著,乍一眼還以為是個女鬼。

    「公子何事驚慌?」阿芙上前詢問。

    「啊阿芙姑娘……」他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總不能說她的丫鬟來勾搭他吧,「沒事兒,呵呵,有一隻大耗子罷了……」

    阿芙微微笑道:「公子也會怕耗子呀。」

    林蘇青尚不及反應,就見阿芙忽然扶額像是要暈倒,他毫不猶豫地快步上前扶住了她,險些讓她暈倒在地上。

    林蘇青扶住她後,關懷的問她:「你怎麼了?」

    阿芙藉著林蘇青的懷抱站起身來,呼吸之間撲著香甜酒氣,笑了笑道:「沒什麼,可能有些吃醉了。」

    不知為何,單單是聞著她唇齒間的酒香,他便覺得自己似乎又要醉了

    林蘇青見她起來時還是有些腳步不穩,好心提道:「我送你回屋吧。」

    「不必勞煩公子,阿芙自己回屋便是了。」阿芙說著便作勢自己回去,剛走出兩步便又是一個踉蹌,林蘇青趕忙再去扶住她。

    阿芙的確有些醉了,軟綿綿地依偎在他的懷裡,雙頰暈紅泛著紅霞。實在不好由她自己回去,萬一磕了碰了。林蘇青便攙著她回去主屋。

    「還是我扶你吧。」

    阿芙不再推辭,只是凝視著他微笑,臉和他貼得很近,一雙迷離的醉眼使她明豔的面龐更增添了許多說不清楚道不明的魅力。

    他坦蕩的將阿芙扶去床邊,正要將她放下,彎下腰時突然被她摟著脖子往下一墜,他一個不穩,竟被她帶了下去,登時貼倒在她身上。

    林蘇青連忙要爬起來:「抱歉,在下無心之失,抱歉,實在抱歉。」

    那阿芙嬌羞一笑,道:「是阿芙自己吃醉了,不怪公子。」

    她便鬆開了手,林蘇青尷尬地正要起來,突然她又摟了上來,這次乾脆借勢一滾,將他拽到了裡邊,蹭著他懷抱撒嬌道:「你不要走嘛,阿芙希望你留下來陪著。」

    林蘇青渾身一僵,頓時像座石雕似的,一動也不敢動,他覺得很不妙,十分不妙。

    於是尋了個藉口道:「在下方才進了許多酒水,現下……人有三急……嗯……呃……我去去就回……」

    倒不是真的因為先前留了尿,所以現下尿急。而是因為,他莫名的心生了防備。

    方才小紅的生撲硬拽,讓他不禁聯想到,阿芙是不是另一種方式的勾引?原本和她們姐妹倆的相遇就有些奇怪,而這間茅屋也令他深覺有異。

    他驀然想起狗子曾經在解析他的命理,說過他是四柱陽命很招女妖怪。剛一想到這裡,他猛地渾身一抖,連忙爬起身來就往外去。

    阿芙以為他的確是尿急憋得慌,忙起身跟了兩步囑咐道:「公子就在屋外的那棵樹下即可,野外多危險,切勿走遠了。」

    阿芙似乎很是擔心他走得太遠,反覆的囑咐他:「一定不要走遠了。」

    林蘇青開門出去,連連敷衍著答應她:「好的好的,多謝提醒,在下記住了,在下去去就回。」

    他剛一出來,便反手將門鎖上,立馬去側屋門外撿來幾根粗壯的柴火,將主屋的門也抵得死死的。

    幸好脫身得快,萬一再發生魍魎那般的情況,再被纏上了就糟糕了。

    他抬頭看了眼蒼茫夜色,於是孤身朝來時的路折返回去。

    此時的月光比先前更加皎潔些,如一輪銀盤懸掛在上空,看來已經入了夜深時。

    林蘇青沉重地深呼吸了幾口氣,方才胸悶氣短的感覺終於有了些許的緩解,居然當真起了一絲尿急之意……

    於是他乾脆順路尋了個灌木叢,解開褲腰帶撒起一條銀線來。

    酒後放水十分愜意,尿到酣處時冷不丁打了個顫,一通舒爽。

    這時,他隱約聽到有誰在輕聲呼喚著他的名字,輕飄飄的,不算真切。

    「林蘇青……」尾音反覆在夜色裡迴盪,聽著有些像阿芙的聲音。

    再仔細去聽時,卻只有貓頭鷹,有一聲無一聲的咕咕叫著,瘆得人心中發虛。

    他提好褲子,係好腰帶,準備繼續趕路。而後卻又傳來了一聲輕飄飄的呼喚:「林蘇青……」

    這回他確認了,的確是阿芙的聲音,難不成她跑出來了?他回頭朝那間小茅屋望去,登時大吃一驚!

    哪裡還有小茅屋的影子!遠遠看去,那月下大樹旁只有兩座墳包!

    握草?不是吧?難道我喝迷糊了?

    他揉了揉眼睛壯起膽子折返了兩步,伸長脖子再仔細一看,他大爺的,可不就是兩座墳包!

    看那墳包的位置,那略大一點的墳包和那偏小的一個……握草!

    林蘇青二話不說扭頭拔腿就跑。一邊跑一邊心驚肉跳暗自慶幸——還好爺爺我福大命大,偏偏這時候尿急。要是真和那阿芙姑娘滾一床了,指不定天還沒亮,就被榨成一堆白骨了。

    可怕!可怖!

    老子的直覺太他大爺的準了,一開始就覺得這兩個女的不太對勁,果不其然!

    林蘇青一路懸心吊膽,頭也不回地只顧往前逃跑。

    ……

    記不清跑了有多久,抬頭再見天色時,已經近乎濃墨,耳邊遠遠地傳來了公雞打鳴的聲音,此起彼伏來自不同的地方。

    有公雞打鳴,便說明有百姓居住。他心裡頓時放鬆了許多,終於到了有人煙居住的地界了。

    他這才停下腳步,彎腰撐著因為奔跑過度而發軟髮顫地大腿休息,腿腳如同灌了鉛石一般,就像再也抬不動了似的。

    他回頭望了又望,心想著,一路跑來拐了那麼多的岔路,而且已經相距如此這般的遠了。那兩姐妹就是有意要追,也該是追不上了吧?

    他抬袖擦了把額頭的汗水,想必是這些日子裡,稀奇古怪的事情見得多了,他而今居然有了些見怪不怪的感覺,心情比初次遇見猙獸時平靜了太多。也不如剛來這邊世界時,對未知的前方,有那種心裡沒底的害怕。

    現下,連這種劫後餘生的感覺,也不過一時半會兒就過去了。

    大概這就是成長,於他性格軟弱的一面的成長。

    他的心似乎更堅定了幾分,也許這邊的世界於他,並不全然是壞事,且當是一番歷練,作為自我的成長也是極好的。畢竟從前的他,不曾這般有膽識。

    如是想著,他鎚了鎚痠軟的腿,歇夠了打算繼續趕路。

    然而卻在他剛要起步時,來自另一條岔路上,伴隨著叮鈴噹啷的物件撞擊聲響,傳來幾道粗聲粗氣的說話聲,聽著好像是有三個粗野漢子正往這邊走來。

    林蘇青抽身躲到了路邊的樹蔭裡,使月色照不見他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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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夜行的三兄弟

    他朝著那些人走來方向,緊緊地盯著地面。當有三個粗矮的影子從黑暗處投出來時,緊張懸著的一顆心終於才放了下來,有影子便是人。

    他這才仔細的去看那些來人。

    皆是一身簡單的粗布麻衣,不算落魄,倒是穿戴得十分整齊。他們背上各自背著巨大的箱子,最頂端多出一塊的竹片編制的板子,似乎是為白日遮陽所用,只不過此時他們將周圍的紗幔掀翻在箱子上面。

    箱子裡似乎裝著金屬類的東西,隨著他們行進的腳步,撞擊得叮噹直響。隨著他們從那條岔路上朝這邊越走越近,林蘇青隱約聞出一些草藥的味道,像是山參與何首烏一類氣味濃重的中草藥。

    走在中間的是個身材瘦小的男人,口音同他在浮玉城聽來的不太像,明顯也是外來人。

    「二位且放寬心,四田縣最是缺這些金屬質地的鍋碗瓢盆了,小弟我上回來時,只帶了五把菜刀,兩口小鍋,七隻大鐵勺。你們是沒瞧見這裡人搶貨的架勢,小弟我方剛擺出來,立刻就被一搶而空了,他們連價都不還一句的。」

    走在路外邊的個頭最是高大,但面相十分的憨厚,他聽那瘦子如此這般的形容,便摸著後腦勺笑著:「俺倒不是擔心賣不動貨,俺正是擔心貨太少了,供不應求!哈哈哈哈哈哈!」

    他放聲大笑,走在最裡邊的那個精壯的漢子隔著瘦小個拍了他一把,嚴肅道:「嘿!別這麼大嗓門,小聲點。」

    大個子連忙縮了縮肩膀,聲音立即低下去:「誒對對對,這會子大傢伙還睡著呢,可不能吵著人。」

    那精壯漢拽著背帶將背後的箱子往上提了提,道:「驚動人是小事,怕的是驚動的不是人。」

    說著他摸了摸胸前,驟然一怔:「哎呀我的護身符呢?」

    那名精裝漢連忙調回幾步作勢要去找,而那瘦小個子拍拍他道:「不見了就別找了,什麼護身符不護身符的,裡頭不就是張畫得花裡胡哨的紙嘛,我箱子裡多了去了,你要是想要,一會兒到地兒了我贈你一個,花色隨你挑。」

    那精壯漢卻不以為然:「你那東西怎能和我的護身符比,我那可是特地求廟裡的大師寫的,在佛燈前供了足足七天呢。」

    大個子也勸慰他:「七天算不得什麼,我娘以前給我從觀裡求來的符,在香灰裡埋了七七四十九天哩!上回還不是丟了,我娘差點沒打死我。」

    那精壯漢聽他們如是這般的勸說,又眼見著前方就快到四田縣了,也只好作罷不去尋了。

    「算了,趕明兒回去時我再沿路找找,這地兒人煙稀少,興許還能找著。」

    聽著他們的談話,似乎是行腳商人一類的。又見他們面相都頗和氣,林蘇青這才從樹蔭林冒出來,朝他們走去。

    「三位大哥……」聲音清亮,在寂靜的夜裡格外醒耳。

    那三人不約而同看向他,個子最高大的那人毫不猶豫地站在最前面將另外兩人護在身後,而原本走在最裡側的那名精壯的漢子亦是伸手將最瘦小的那個漢子護在了最後面,並道:「不用擔心,他有影子,我們三個人,他只有一個人。」

    原來大家都知道可以通過影子辨別是人非人。

    大個子將另外兩人往身後護了護,自己松活著手腕拳腳,沖林蘇青走來,不客氣問道:「你誰呀?」架勢彷彿如果不老實回答,他就要動手開揍。

    林蘇青彬彬有禮的笑著朝他們拱手道:「三位大哥不必緊張,在下不過是個趕路的普通人,方才聽三位的話裡頭,也是要去往四田縣的?」

    大個子猶豫了一下,回頭看了看另外兩人的眼色,見他二人點了點頭,他才回答道:「是又如何?」

    林蘇青有禮回道:「遙夜沉沉,在下孤身趕路,頗有些膽顫心慌,不知可否與三位大哥做個伴?大家也好互相有個照應。」

    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臉人,他如此這般的謙恭,他們也不該拒絕他吧。

    那大個子上下打量著他,見他錦衣華服,又儀態謙雅,正打算點頭答應下來,卻又連連搖頭,扭回頭去徵得另外兩人的意思。

    那兩位見勢,也不太虛林蘇青,乾脆大方的上前來,也衝他拱拱手。瘦小個子比較精明,仍然存疑,便問話道:「我見小兄弟品貌不凡,像是哪家的小公子,怎的沒有僕從,隻身趕路?」

    林蘇青笑道:「大哥抬舉了,在下不過是個僕從而已,正是聽我家主上的吩咐,前往四田縣送信的。」

    去四田縣的具體目的自然不能逢人便說,編個無傷大雅的小謊也無妨。

    他雖然對那三人笑臉相迎,但他心裡早做著隨時撒腿就跑的準備。畢竟保不齊他們突起歹心,要謀財害命。

    雖然他一身上下最值錢的就是這身衣裳了,可萬一他們是先拿命後搜身,不就死得冤枉了。

    好在江湖兒女多仗義,他們三人只是這一聽,便直接相信了他。

    瘦小個子道:「你們家公子也是怪狠心的,叫你一個人行夜路。」

    而後他看了看林蘇青來時的方向,感嘆道:「你也是夠膽大,偏走的是亂葬崗的路。」

    林蘇青聽得一愣:「亂葬崗?」

    精壯的漢子瞧了瞧林蘇青來時的方向,也搭話道:「你是浮玉城來的吧。」

    聽著問話,他們三人似乎時常在這一帶活躍,僅憑個方向就判斷出林蘇青是打何處而來。

    「你可別小瞧了那條路,近倒是最近,但是夜裡誰也不敢走。你呀,你能活著走出來,算你小子祖上有照應,命大著哩。」

    「可能是運氣比較好,一身浩然正氣震住了那些東西哈哈、哈哈哈哈……」林蘇青面上若無其事的笑著,心裡恨不得一刀將迷谷老兒的鬍子給剪了,這是指的什麼破路!

    又是幾聲公雞鳴啼,悠長而嘹喨,彷彿是要將黑夜叫白,又彷彿是在有意提醒著隱藏在黑夜裡的某些東西——天快亮了,該散的就快散去罷。

    夜霧茫茫,萬籟俱寂。寬闊的道路,除了莊家地和野樹林,便只有他們四個參差不齊的身影。一邊閒聊一邊趕路,他們默契的讓林蘇青和瘦小個子一起走在中間,似乎是對弱者的一種保護。

    恰恰是這種不需要言說出來的自髮型保護,令林蘇青的心中猛地有所觸動。是誰都能當他是弱小者。

    四個人趕路,便連那個看著年紀與他相差無幾的小個子,也是對他關照有加。並反覆的囑咐:「一會兒若是遇到什麼突發情況,不論是什麼,你一定要迅速躲到我身後去。有我們仨護著你,保管放心吧。」

    瘦小個雖然是出自一番好心,卻聽得林蘇青格外失落。他其實不願做一個弱者,怎料想人人一見他,便當他弱不禁風。

    曾經的世界,畏畏縮縮的過也就罷了,能否讓他在這邊的世界裡,重新活一回?

    他想做一個頂天立地的錚錚男子漢,由他去保護別人,而不總是別人來保護他。

    他們很快瞧出了林蘇青的情緒變化,瘦小個子第一個察覺,忙關心道:「小兄弟你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我箱子裡有些藥,你且說說,我拿給你。」

    精壯漢子也忙道:「我這裡也有,你別客氣,不收你錢,只要你別說出去就行。」熟人太多了,不收錢的買賣被說出去了,大家的面子上都過不去。

    說著他就要放下背後的箱子,幫他翻找。

    林蘇青連忙阻了他們,擺擺手道:「沒事,就是有些心事罷了。」

    他腳步停頓了一刻,復而行進,邊走邊問他們:「你們覺得……我看上去很懦弱嗎……」

    大約是許久沒有過這樣正常的閒聊,也大約因為是陌生人,一別之後便再無關聯,他才想說出心中的話。

    三人聽得一愣,瘦小個子想了想,趕忙拉住他的手臂,停下來解釋道:「小兄弟,該不是我方才的話傷到你了?實在是對不住。我們都是些粗人,說起話來不太講究,但是你放心,我們都沒有要害你的意思。方才如果是我說錯了什麼話,我給你賠個不是,小兄弟你莫要往心裡去。」

    原來自己突然冒出的問題,令他們如是多想,於是連忙解釋道。

    「我知道你們的一番好意。我也沒別的意思,只是隨口問問。繼續趕路吧,哈哈哈哈~」

    幾人沉默了片刻,俄而那名精壯的漢子開口回應了他方才的提問。

    「我剛剛想了想你問的問題。我覺得吧,懦弱這種事,並不是對一個人定義,我認為它只是指人的其中一面,而人是有千面的。」

    這回答十分鮮少,而且一聽他的確是經過了思考,想要認真的回答。林蘇青連忙豎起耳朵聚精會神的去聽他將。

    「就好比,有些皇帝,撫定內外,睦鄰安邊,使得民富國強,天下太平。可是他怕死,甚至連隻雞都不敢殺,就算只是小蟲螻蟻他見了也會害怕。那麼,可以說這樣的明君是一位懦弱無能的人嗎?」

    接著他又道:「可是換個角度重新看。假設這個人他不是皇帝,只是一個具備這些大智慧大能耐的普通百姓。他沒有機會去一展才智,大展宏圖。所以在尋常人眼裡,他怕死就算了,還不敢殺雞,甚至連小蟲子都怕。那麼,可以說他是英明神武的人嗎?」
V123210 發表於 2017-10-11 21:08
第二十八章她死了

    那精壯漢子著實是打心底裡思考了林蘇青方才提的問題,不過他話出了口,猛地意識到自己舉的這樣的事例不太妙,頓時有些心虛,趕忙提醒大家。

    「這些只可作我們兄弟幾個閒聊,千萬別說與其他人聽。萬一被有心之人生造口舌,給我落下個非議皇帝的罪名,我是要人頭落地的。

    林蘇青點點頭應下:「放心吧,絕不對任何人提起。」

    那精壯漢子所提的事例,的確是個矛盾的對立題。他不禁開始忖度起精壯漢子的那番話來。

    機會,問題的核心是施展的機會,機會才是答案。

    精壯漢子所舉的事例裡,無論是皇帝,還是那個普通百姓,只有當他們的才幹得以施展時,他們才能得到正面的認可。

    林蘇青想到了自己,他曾經形容自己是一隻等待的獵物的鱷魚,當獵物走近,他就死死咬住。所以,他需要的,也是機會,展示自己能力的機會。

    可是這個機會何時才能到來呢,他實在不想再這樣被視作弱者了。

    不知不覺間,四田縣就到了。

    四田縣不似浮玉城那般熱鬧繁華,就連地名也沒有那樣宏偉的牌坊。只是在路口豎了一塊大石碑,上面用黑漆題著「四田縣」三個大字,就連字跡都十分草率,漆色也斑駁脫落。

    這時,瘦小個子問林蘇青道:「小兄弟,你可知你要送信的那戶人家落在哪處?」

    這可難倒了他,他只知道那家姓徐,有個兒媳婦要被葉家強娶,具體在何處他全然不知。

    「實不相瞞,我也不太清楚,只有等天亮後,再去尋訪看看。」

    「哦……原來是這樣啊……」瘦小個子想了想,提議道:「這深更半夜烏漆墨黑的,你也尋不著客棧。我們這些跑行腳生意的,與各地都有些交情熟絡的人戶,以便行夜路時好尋個住處。你若不介意,不如同我們一併去吧?」

    「大哥仗義!」林蘇青連忙抱拳感謝,這樣的及時雨就不同他客氣了。

    自從他們三人一路後,興許是人氣旺盛,沿路再也沒遇上什麼妖邪鬼怪一類的,現下夜色正濃,有他們作陪定然是最好的。

    「那便隨我們一起吧。等天亮我們出攤時,順便也幫你一併問問。走吧、走吧。」

    說著他們就領他去了四田縣最打頭的那戶人家去,說來那戶人家像是早就知道他們會來似的,在漆黑無光的深夜裡,玩家燈火熄滅,唯獨他們家還亮著。

    ……

    借宿的是處佔地還算寬闊的四合院,青磚灰牆很普通的建築。門前掛著白色的燈籠,上面用黑墨寫著「奠」字。原來並不是有意留燈在等,而是事出有因。

    林蘇青大致的數了數門前掛著的生前數,算出這家去世的人,應該才二十二歲上下。可惜了,如此年輕就去了。

    「徐大爺。」他們很是熟稔的叩門招呼。

    林蘇青訝然,這家人姓徐?該不會就是他要找的那家?

    很快門便開了,是個一身白麻衣的老頭迎的門,他手持著一盞燭台,揉著惺忪的睡眼瞧了瞧他們。

    「嗨喲,是你們呀。」他忽然瞧見了林蘇青這副陌生面孔,疑惑道,「可這位是……」

    大家往邊上站了站,讓出林蘇青來,瘦小個子介紹道:「路上撿的,是來四田縣送信的。」

    「哦……不過,今晚恐怕不能讓你們留宿了。幾間空房間都被親家來的人住下了。」徐大爺示意著撒了一地的紙錢,和門前掛著的白燈籠與生前數,如同家常般說道:「唉,你們都看見了吧。」

    那瘦小個子嘆了口氣,愁苦道:「徐大爺,我們的確來得不是時候。」

    但小個子並沒有放棄轉而另尋他門,而是遞出一吊銅錢,道:「徐大爺,你看這黑燈瞎火的,我們也沒處去打尖住店,你瞧瞧能不能騰出個空兒來,讓我們兄弟幾個湊合一晚?」

    精壯漢子也道:「是呀,不必非得是個房間,能讓咱們歇一晚就成。」

    徐大爺只猶豫了不多時,便結果銅錢應下了。誰會和錢過意不去,何況他們也不曾講究一定非得有房間。

    「你們若不介意,靈堂後面倒是有間空屋子能住。」

    大個子傻呵呵道:「能歇腳睡覺就成,住哪兒我們不介意。」

    林蘇青卻心底發憷,原來這家人去世的是兒媳婦,看這樣子是剛去世不久。靈堂後面原本是為自己人守頭七時,所準備的用以小憩的屋子。他們這些外人去住,那不就是和屍體做鄰居?

    徐大爺看看另外幾人,精壯漢和瘦小個子不約而同地點點頭,都同意去靈堂後面住一宿,唯獨林蘇青有些猶豫,不過林蘇青的意見似乎不在徐大爺的考慮之中。

    他見那三個人同意,便側身讓了門,引他們進來,道:「那好吧,你們跟我走吧。」

    徐大爺邊顫顫巍巍地帶路,邊走邊說道:「我家兒媳暴病而亡,又不能讓她用我的棺材不是?叫人趕工打造的新棺材還沒有送來,她的屍骨現在只能停在靈堂。希望各位不要介意。」

    他話音剛落,便領他們進了堂屋,只見堂屋正下方正中間的地上果然鋪著草蓆,停放了一具屍體。

    屍體用白布蓋著,看不見頭部和身子,只有衝著門口的腳能看見大概。

    逝者穿著一雙粉色底子繡綠花的繡鞋,這樣俏麗的花色,同他數的不錯,是個年紀不算大的女屍。

    堂屋裡左右擺滿了花圈,屋子中間的桌上只供了蠟燭和香火,似乎是沒來得及準備,又像是並不重視,所以才隨意而為。

    徐老頭撩開堂屋側邊的一處棉布簾道:「你們今晚可以住在這後邊的屋子,原本是用來守靈時用的。還沒建成,你們湊合一宿吧。」

    「多謝徐大爺。」行腳的三位商人陸續謝過,進屋去了。

    到林蘇青進去時,他思來想去還是忍不住想問,便撩開簾子探出身來叫住了徐大爺:「徐大爺,有件事想請教您。」

    徐老頭正要邁出靈堂,便折身走回來,藉著昏暗的燭光,照了照林蘇青的模樣,見他無論是裝扮還是口音,就連相貌也不是四田縣這樣的窮鄉僻壤,可以生得出來的模樣。

    「瞧著你就不是本地人,什麼事兒,你問吧。」

    林蘇青瞥了一眼放置在草蓆上的女屍,生怕問出來後,要找的正是這戶人家。於是醞釀了一番後,才謹慎出道:「請問……四田縣除了您家,是否還有戶徐家?」

    徐老頭一聽,當即擺手:「不可能有了,咱四田縣大部分都姓田,就我一戶姓徐的。」

    徐老頭說完,轉念一想,這小子莫非是來找他的?遂反問道:「怎麼了?你找我嗎?」

    林蘇青心裡咯噔一聲,只有這一家姓徐?他回想著當日老夫人和少夫人對話時,內容提起的四田縣老徐家、強娶他家兒媳婦……

    莫非是忍不下這口惡氣,自盡了?

    呃……拿不準的事,還是問吧。

    不過他不能把自己說成是葉府來的人,若是這樣一提,恐怕不是當場被打死,就是被攆出門去。

    林蘇青在心中打了打草稿,才道:「在下先前在路上遇到了一行人,像是哪家少爺帶著十幾個僕人,就聽他們說是來四田縣找老徐家娶媳婦兒什麼的……」

    「呸!」徐老頭一聽就怒火中燒,不用想,這種喪盡天良的事除了浮玉城外的那戶葉家幹得出來,還能有誰。

    「做夢去吧!混賬東西!」

    林蘇青抬手將臉上的唾沫星子抹去,看來果然是這家沒錯。不過,那地上躺著的,難道真的是徐家的兒媳婦不成?

    這時候那個精壯漢子撩開簾子問道:「小兄弟,你不抓緊休息,在磨蹭什麼呢?」

    徐老頭橫了林蘇青一眼,對那精壯漢子回道:「這小子在打聽我兒媳婦的事。」

    精裝漢子一愣,十分不解:「你打聽人家兒媳婦做什麼。再喜歡也是有婦之夫了,你這不是挑事兒嘛你。」

    「在下不是這個意思。」

    真是貓沒抓著魚,倒惹了一身腥,林蘇青連忙解釋道:「是在下路上見到一路人,說是要來娶徐家兒媳,在下見他們人多勢眾,不太好招惹,遂起好心提個醒,好讓徐家躲一躲。」

    「躲?躲什麼?」徐老頭指著地上躺著的屍體道,「沒看見嗎,死了!」

    「死了?」林蘇青大吃一驚。

    ……

    ……

    天將破曉,此時才是夜最深濃的時分。幽幽長夜,沉寂得彷彿再也見不到白晝。

    浮玉城西面的郊外,宏偉的葉府蕩然無存。二太子與狗子正立於一片殘垣斷壁之間。偌大的一片土地,只剩下燒得焦黑的斷瓦和倒塌的牆壁。

    狗子歪著嘴,不屑道:「哼,這才是真正的葉府嘛。這麼多年了,當年燒爛的磚牆都已經化成黑土了,也不知道那老太婆在執拗些什麼。」

    它自然是理解不了的,神佛清淨,特別是如它這樣天生的神仙,生來就是無垢之身,亦生得無垢之心。

    但是凡人不同,凡間紅塵滾滾,處處紛擾重重,凡人有七情六慾,而這七情六慾又勾扯出了許多種情緒。多的是拿不起,放不下的事情,也多的是拿得起,放不下的事情。

    凡人之所以活得很累,便是被這些事情所牽絆著。分明是自己的想不通透,和自己的盲目固執,卻常常將這些牽絆定義為「宿命」,這哪裡是宿命,這只是貪念和執念而已。

    當然,就好像狗子不明白凡人的七情六慾,凡人又哪裡能懂得什麼才是宿命。真正的宿命究竟是怎樣一回事,許多凡人是不懂的。

    在二太子與狗子身邊,還有一個身影,是先前那名用拘魂鎖鏈帶走少夫人葛素娘的粉發男子。

    二太子迎著清夜涼風,遠望著夜幕中的墨色山巒,不發一語。

    粉發男子手中攤著冊錄,說道:「徐家那位娘子,昨日就病死了,但是魂還沒走。」

    狗子歪著頭尋思著:「唔……這種正常死亡的,按規矩是黑白無常去勾魂的吧,都過了將近一天一夜了,他們倆作何還不去。」

    「嗯……主要還是被其他的任務耽誤了……」粉發男子說得十分隱晦,狗子還是聽了出來,可畢竟是它造成的,也不好以此罰他,便就不做計較。

    相比起來,倒是有另一件事令它頗為在意。

    「主上……林蘇青那個蠢蛋……逃得了嗎?」

    二太子負手往前行去,不做評述。他並不在意林蘇青是否能夠逃脫,他在意的是,倘使林蘇青逃脫不成,將會發生什麼。

    他在意的是這樣的結果。因為這個結果,正是他在等待的驗證。

    他知道林蘇青並非尋常人,所以,他想知道的是,林蘇青到底是不是如他所猜想的那樣。希望是,又希望不是。

    而狗子見二太子沉默不語,便不再多問,或許一個凡人的性命,不足以令主上在意。

    反倒是那位粉頭髮的男子接話道:「倘若他連一具女屍都逃不脫,那活著多浪費。不如早早地隨我去往輪迴,充盈充盈我的錢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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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