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世大陸] 塵骨 作者:林如淵 (連載中)

 
V123210 2017-10-4 13:30:06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28 279443
V123210 發表於 2017-10-17 00:12
第五十九章釜底抽薪(下)

    潁王這方痛心疾首之際,然而在東宮太子府內,平王興奮不已:「本王裝模作樣多年,今下終於本王也有了建功立業的機會。大哥予我這恩情,我感恩戴德!」

    林蘇青連忙去扶住正欲行大禮的平王,道:「兄弟之間何須如此見外的客氣,你不覺得被我利用就好。」

    「大哥你是未來的天子,能為你做事,那是我的價值所在。」

    「言之尚早,以後這些話不可亂說,萬一被有心之心傳出去,又要被當成謀逆了。」林蘇青現在生怕又像上次那樣莫名其妙的背召過去問罪,他可不是個坐不住的太子,他甚至覺得,要是皇帝高興,一直到老死退休都成,總之他是不願操那份憂國憂民的心,那得累成什麼樣。

    也不知二太子要還要讓他在這裡留多久,也不知他自己的肉身在那山野泉水之中滌蕩得如何了。

    他近日時常感覺神清氣爽,腦子都比以前靈光了,不知是否與受了洗滌有關。

    「大哥,還是你英明。你是沒看見,潁王臉都氣綠了哈哈哈哈哈~」方才在朝堂之上贏了一場「勝仗」,平王此刻雀躍不已,「如此看來,潁王留與不留,果真不成要害。」

    難得平王能想通,放下殺伐之心,林蘇青亦是很高興,道:「世間許多事,本就不是非殺伐不可解決,能用別的方法解決的事,何必要打打殺殺呢,實在不可取。」

    「大哥教育得是。」平王開玩笑捧手賠禮,「是我以前魯莽。」

    隨即道:「若是換作以前的我,現下肯定在琢磨一件事,不過而今我也覺得沒有必要去做了,便罷了哈哈哈哈~」

    林蘇青訝異:「如果換作以前,你現下要琢磨何事?」

    想做卻又罷手,應該不是什麼婉約的事,不會是提刀剁了潁王吧?

    平王粲然一笑,自在道:「要是換作以前,我得了兵權,必然要打算在出征大典上,殺了潁王,等凱旋歸來後,再尋個由頭將他的那些個鐵膽忠心的部將也一併給埋了。叫他們去陰曹地府再續主僕情。」

    平王把自己都說笑了,又道:「不過,現在我不打算這樣做了。」

    說話時平王的目光不經意的斜了花園拐角處一眼,不被認為人所察覺。俄而他拉著林蘇青往廳內去:「我今日實在高興,要蹭一杯大哥的酒水,大哥你可不許吝嗇……」

    在他們轉身去往大廳時,有一抹身影悄然消失在了花園拐角處,只留下那幾條支出圍欄,有些擋路的樹枝,在微微顫動。

    ……

    潁王府中潁王與眾部將焦心勞肝,誰的心裡都不是滋味。東宮裡太子與潁王把酒言歡,正為這一次對峙的勝利而歡聲一片。然而在御書房內的皇帝,此刻正大發雷霆,怒不可遏。

    他眉頭緊蹙,心煩意亂地坐在高位之上,他手裡握著一本奏章氣得陣陣發抖。

    在他跟前,跪拜著一名身著地黃交枝綾官服的從五品官員。

    皇帝終是忍不住那一口憤懣,怒將奏章扔到名官員跟前,深鎖眉心卻不發作怒火,道:「你身為太史令,你可知從你口中說出來的話,意味著什麼?」

    「皇上!」太史令驚愕叩拜,莊肅道:「太白星高懸日側數日已久,此乃天意,臣不敢妄言!」

    「天意……天意……」皇帝目眥盡裂,反反覆覆喃喃低語著這幾個字,他克制著心中的熊熊的怒火,倏而勃然大怒,一拍桌子怫然道:「這個逆子,逆子!」

    旋即氣得咳嗽不止,幾乎回不過起氣來。

    老太監連忙上前去服侍:「陛下息怒,龍體要緊。」

    「龍體要緊?他們巴不得朕早些死了!!」

    太史令嚇得瑟瑟發抖,別的不敢再多言,只敢顫抖的道一聲:「陛下息怒。」

    ……

    夜色悄無聲息地籠罩了大地,在那風捲雲詭之中,月色卻是格外的明亮且迷人,像一隻冰冷的眼睛,正靜靜的俯瞰著世間的一切。

    然而斑駁的殘雲,像是故意與月色的皎潔做對,像是在醞釀著一場暴風暴雨,即將來襲。

    平靜的月夜,原本前路茫茫的潁王府上,突然出現了一個人,帶來了一件驚天的消息。

    「你說什麼?!」

    潁王聞之驚怔,呵得來人連忙伏跪在地,連連磕頭:「殿下饒命,殿下饒命,小的不敢胡言亂語,全都是小的真真切切親耳聽來的,千真萬確不敢有半分摻假啊,殿下饒命,殿下饒命啊……」

    「你是平王府內的詹事,你為何要特地來潁王服通報消息?」潁王的一名詹事走出人群,質問著伏跪在地的人。

    「大人有所不知,小的其實一直都仰慕著潁王殿下的英明神武,一直想為潁王殿下做一些力所能及之事。」

    那跪在地上的人,神情恭謹。

    「可是潁王殿下身邊人才濟濟,像小的這樣並沒有突出作為之人,多一個與少一個又有什麼分別。」

    「小的心想,平王素來與潁王殿下不和睦,這是眾所周知的事情,而平王又甚是會藏鋒露拙。」他言辭懇切,一臉忠義道:「小的思來想去,潁王殿下最缺的便是來自平王身邊的消息,於是,小的才隱忍了這份忠心,投靠了平王府,成為了平王的詹事。」

    「為的便是有朝一日,能帶出對潁王殿下最要緊的消息啊!」

    語罷,他重重的磕頭,以示忠心,道:「殿下若是不信,當場殺了小的便是,就當小的從未來過,小的在陰曹地府等著,此生不能為殿下分憂,來生也要做牛做馬!為奴為僕!」

    「殿下,小的死不足惜,但是平王之心,實是險惡狠絕,您不得不重視呀!」

    那來自平王府的詹事叩首在地,而後抬起身,起誓道,「小的敢以全家生死發誓,真真切切是小的親耳所聞,潁王與太子要在大典之上謀害潁王殿下,而且要在諸位將軍凱旋歸來之後,盡數活埋,如若有半句虛言,就讓小的全家天打五雷轟!」

    潁王尚存懷疑,將士們早已忍無可忍,憤恨不已。

    「是可忍孰不可忍!這個平王欺人太甚!」

    「士可殺不可辱!小人得志!實在可惡!」

    「殿下,既然無論如何都是死,咱們千萬不能再繼續坐以待斃!」

    「殿下,您一再忍讓,卻已經讓到了退無可退!再這樣下去,咱們都是死路一條。左右都是死,咱們為何不直接反了?還能搏出一條光明大道來!」

    「如今就連陛下都對殿下懷有疑心,殿下,屬下請殿下賜屬下一條抬頭挺胸的活路!」

    「屬下願誓死追隨殿下!」

    將士們盡數抱拳跪下,齊聲高呼:「誓死追隨殿下!」

    潁王聽完那平王府的詹事所言,心中本就怒火難遏,此時眾將士們又是這般勸言,大家無疑是想反了,是想讓他決意去反。

    大家堅決不拔的神情,令潁王心中很是煎熬。猶如被一鼎火爐架在火上炙烤,灼燙難耐,焦躁不安,更是憤懣不已。

    原本他只是想奪嫡之後,圖個王府上下的安穩,就算奪嫡失敗,也無關他人,大不了他一人之罪。

    而今下,太子與平王竟然將他逼到了絕路,甚至要對他帳下將士趕盡殺絕,活埋……何其殘忍不仁。

    而父皇,今日朝堂之上的態度,儼然對他心有耿耿,就連上次金口玉言答應過的話,也不惜出爾反爾。

    他其實不想反啊!

    可是……

    「啟稟殿下!」突然有侍衛急急來報,「陛下召殿下入宮見聖。」

    眾人驚怔,潁王更是訝異不解:「父皇為何此時召我?」

    他心中狐疑,現今已經交了兵權,更無威脅可言。如有其他事情,退朝之後為何不留他直接談開,偏分在此時特地傳召他?

    潁王府中的幕僚們亦是生了疑心。

    「殿下,事出反常必有異!此去恐怕有凶險。」

    「太子詭計多端,會不會是太子又生出了什麼事端?」

    「莫非是上回潁王於聽雨閣放話,令太子害怕?所以他著急下手了?」

    「極有可能!殿下與太子聽雨閣一弈時,太子居然超乎意料的沉得住氣,也是反常得很!興許正是太子早有預謀……」

    眾說紛紜,但無不都是認為此去兇多吉少。

    去還是不去?潁王陷入了抉擇。

    父皇已經狠心的削了他的兵權,說明心中已經疑心他要奪嫡。加之上回馮挺一事,明顯父皇是偏袒太子的。

    如若太子再生了事端,這一去,也許真的回不來。

    父皇素來耳根子軟,若是太子與平王一併誣陷了他什麼,他必然是有口難辯。

    「殿下……」

    幕僚正欲說什麼,潁王當即擺手製止,虎視著前方道:「此去,無論回不回得來,都已經是『死』路了。」

    將士聞言,為之一振,不約而同的站起身,忙追問:「殿下的意思是……?」

    他們在期待,在期待著潁王下令。

    「成敗在此一舉。」潁王目光堅毅,已不可動搖,「玄甲軍眾將領聽令!」

    「末將在!」

    一群將士齊聲高呼,勢如破竹,驚破了蒼穹上的黑雲。就連月色前的薄霧殘雲都為此震得散開了去,光芒更加皎潔,更加冰冷。

    雖然不到生死攸關的地步,卻已經是瀕臨絕境。

    如若不能置之死地而後生,便是成者為王敗者為寇,他認了。

    已經走到了這一步,今後無非是逐漸將他所有權勢或化解,或移交。待到平王得勢,定然不會對他們任何人客氣。

    既然太子與平王已經提前動了趕盡殺絕之心,既然早晚都是同一種結局,又何必去等!

    今下皇帝明顯偏袒太子與平王,他潁王府上下披肝瀝膽,血灑疆場,為江山之穩固,社稷之安定,一片碧血丹心,精忠報國。如今卻落得個什麼也不是,說伐便伐了,說殺便殺了。

    與其苟延殘喘,不如快刀斬亂麻!!

    潁王眼神狠厲,面色陰沉:「入宮!」

    「是!!!」

    這一聲,答得竟是熱淚盈眶,心中的酸楚竟是猛然湧上了心頭。

    誰曾想,昔日鐵馬冰河為國為家的將士們,而今這一腔沸騰的熱血,卻是要與自己的國家殊死一搏?

    誰曾想,過去奮不顧身,血灑疆場,當大刀架在脖子上也要高呼一聲吾等寧死不負!而今卻是要起兵造反?

    誰曾想過自己會反?誰也不曾。

    誰也不曾啊……

    世間有多少鐵膽真心,盡付東流水。到頭來,換得個心灰意冷,空悲切。
V123210 發表於 2017-10-17 00:13
第六十章 成敗在此一舉

    御書房外的湖水倒影著天上的月色,月明湖靜,像是月亮掉進了湖裡,瑩瑩發亮。

    這時又一陣風掠過,湖水漾起了漣漪。是潁王路過。

    他一進御書房,便抱拳跪下:「兒臣給父皇請安。」

    皇帝巋然不動的坐著,連看他一眼都嫌多餘,閉著眼睛問道:「你可知朕為何突然召你入宮。」

    「兒臣不知,還請父皇明示。」

    皇帝眉頭一蹙,睜開眼瞪著潁王道:「你欲意奪嫡,陷害太子謀逆在前。而今又心懷不敬,企圖篡位謀反,你不知道?」

    潁王當即否認,堅決道:「兒臣冤枉,兒臣不知父皇聽信了誰的謠言,但兒臣絕無此心!」

    皇帝懲忿窒慾,一拍龍椅扶手,起身走下去。他一隻手持著一本奏章,一隻手拽住潁王衣領,將他拖向門前,潁王只得跪著跟著他。

    隨即皇帝將他一扔,怒火中燒地指著高懸在月亮旁邊的一顆白亮的星星,道:「你自己看看,為什麼天說你要反!」

    潁王抬頭一看,那顆星星很大,比月亮還要亮上許多。

    「兒臣看不懂,請父皇明示。」

    皇帝勃然大怒,將奏章扔去,砸在潁王的臉上,叱道:「太白金星高懸於日月之側,長達數月,天說你要反!你從何解釋!」

    潁王撿起奏章展開一看,登時渾身一震,是天意……如此……

    「父皇僅僅因為這種毫無根據的徵兆,就認定兒臣要反,就要懲罰兒臣嗎?」

    他原本心意已決,此時不過是做一做樣子,好拖延一番時間,可是現在,他是真的想知道,皇帝當真會因為所謂的天意,就懲處他嗎?

    「那你說!」皇帝有些失控,甚至有些歇斯底里,他揪扯著潁王的衣領將他往外拖,指著月亮邊上的那顆星星,「你好好看看!你看看!你說!天為什麼說你要反!」絲毫沒有了昔日的威嚴。

    「父皇,天有異象作何懷疑是兒臣要反?」

    縱使如此被皇帝揪扯,潁王已然面不改色,他抬起頭與皇帝對視,問道:「自古天有異象,不都是應該君王下罪己詔,以敬天聽嗎?

    「你!你這混賬!」皇帝勃然大怒,被冒然頂撞的潁王氣得急火攻心,半天說不出話來,一腳踹開潁王,怒斥道,「你如今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皇帝隨即又上來擒住潁王的衣領,卻被潁王一把擒住了手腕,父子二人睚眥相視。

    皇帝瞋目切齒:「你、你好大的膽子!」

    「父皇!」潁王揚聲,這一聲驚得皇帝不由自主的愣住了。

    潁王瞪著皇帝,將皇帝揪扯在他衣襟上的手,逐一指頭的掰開,面色肅穆道:「熊心豹子膽兒臣不曾吃過,但兒臣曾經在養傷期間,吃了父皇親自喂下的一碗湯,敢問父皇那碗湯裡有什麼?」

    皇帝的眼珠子瞪得奇大,他萬萬沒有想到潁王知道了。

    「你、你是如何……」

    「父皇。」不等皇帝的話出口,潁王便將他打斷,「您知道是誰救的兒臣嗎?」

    他緩緩從地上站起身來,不再是跪著。他挺拔魁梧的身姿高出老態龍鍾的皇帝將近一個肩膀。

    「是太子。」他瞪著皇帝,目光冰冷,「您為了維護太子,不惜假意偏袒於我,讓我成為眾矢之失。可是父皇,您可能不知道,或許現在這個太子,並不是您的兒子。」

    皇帝指著潁王鼻子罵道:「你胡說八道!」作勢要去打,被潁王一把握住了手,只稍微用力一掰,皇帝的手登時一聲脆響,便脫臼了。

    「您不是相信天意嗎?」潁王一雙豺狼虎豹似的眸子,在月色下透著狠戾的光,「正是天意如此吧,東宮酒宴那晚,兒臣沒有被毒死,但太子如何了,兒臣就說不準了。」

    「你、你究竟是什麼意思?」皇帝難以置信,「你把太子怎樣了?!」

    「這要問你的三兒子去!」潁王一狠,手裡的力道更重了幾分,皇帝不禁吃痛叫不出了聲來。

    「父皇,您召見兒臣,為何還要在四周佈置暗衛,為何還要安排御史和諫官藏在幕後?」

    潁王擒著皇帝的手,越握越緊,疼得皇帝齜牙直罵:「逆子!你個逆子!來人!來人!」

    卻無論他如何呼呵,都未曾有任何響應。

    潁王一把拽過皇帝,令他轉過身看向殿內,滿地都是黑衣人的屍體,都是皇帝布下的暗衛。

    而在那些黑衣人的屍體旁邊,還站著三四名活著的黑衣人,他們立即把臉上的蒙面黑布扯下,露出了一張張熟悉的面孔。

    「父皇,您會埋伏,兒臣也會埋伏。」潁王逼視著皇帝,目光陰冷。

    俄而語氣狠厲的繼續問道:「父皇,是不是您召兒臣入宮時就已經想好了,若逼問出兒臣任何,便當即下令誅殺兒臣?」

    他說著,隨意一抬手,立於御書房四周的屏風頓時被人一腳踢飛。登時,現出了一排排的大臣。

    這些是早已躲藏等候的御史與諫官們,但是,他們此時的脖子上無一不是架著寒光畢露的刀劍。

    她們戰戰兢兢,誰也不敢妄動,因為在他們身後,架著刀桎梏他們的皆是一身玄甲黑胄的將士。

    這些全都是潁王帳下的將士!

    潁王站起身,隨手從一位御史手中奪過一本冊子,瀏覽著上面的筆錄道:「兒臣還不曾做過什麼,父皇就已經著人寫下了這麼多大逆不道之事?」

    他將冊子撕爛揉成一團廢紙,隨手一扔,面無表情道:「父皇不是相信天意嗎?兒臣要不要遂了父皇的心意,聽天一回?」

    皇帝當場怔愕,指著潁王顫抖道:「逆子……逆子!逆子!」

    御書房外,忽然天色劇變,烏雲蓋住了月色,蒼穹驟然黑了下來。

    頃刻,狂風怒號,捲土作雲。

    蒼穹彷彿突然被濃墨一潑,驟然黑成了巨幅的玄色幕布。

    唯有那顆太白星依舊光亮閃耀。

    突然,烏雲退散,皎白的月色再次出現,卻不及眨眼,那血色被一抹血色漸漸浸染,片刻血紅如血。

    一直懸掛在側的太白金星,此時正悄然靠近,直至融入月亮之中。

    當那顆太白金星完全融入血月後,如同逐步反噬,又如同侵染一般,將血月又逐漸點亮,血色立刻褪去,又恢復潔白。

    天色陡然變成了青天白日。

    眾人驚恐於天色的異象劇變,連潁王自己也沒有想到,莫非這真的是天意在暗示什麼?

    皇帝顫抖地指著潁王罵道:「逆子,你這是要遭天譴的,天要罰你……」

    「怎麼會?兒臣這是在順遂天意,老天又怎會懲罰兒臣?」

    隨即他將皇帝丟給了一名將士。

    若非親眼目睹了天色異變,他如何也不敢相信,夜色陡然變成了白日,細算此時也不過卯時,外面卻白亮如午間。

    但是現在,不是感慨天色異變的時候。既然已經開始,便是一刻也不能停。

    「今日天色甚好,父皇與各位重臣不如去遊船散心吧。」

    「逆子!你大逆不道!你要被天譴的!你是要被天譴的!」

    潁王大手一揮,玄甲侍衛便立刻將皇帝,以及那些御史、諫官一併帶走了。

    ……

    ……

    彼時的東宮太子府,林蘇青正與平王、梁文復還有陳叔華,已經酒過興頭,正一邊小酌一邊隨意商討著對抗突厥的計策。

    卻在這時候,東宮的宮門前,突然來了一位不曾見過的宮女。

    她只顧著急忙慌地跑來,一頭撞在守門的侍衛懷裡。

    「什麼人?!」

    宮女被侍衛攔下,焦急道:「潁王在陛下面前參了太子殿下一本,陛下現在怒不可遏,因此事牽扯到奴婢的主子,遂特地前來尋求太子殿下幫扶!」

    小小宮女著急的幾乎當場哭出聲來。

    侍衛連忙勸住她:「你等著。」隨即朝另一名值守的侍衛使了個眼色,那名侍衛連忙轉頭急匆匆地入了宮門,去通稟太子。

    ……

    「啟稟殿下!門外有一命宮女求見,說是潁王參了殿下一本。事關重大。」侍衛如實稟奏道。

    林蘇青訝異——潁王在這時候我一本?遂問道:「那宮女可有說潁王所參何事?」

    「不曾。」侍衛回答道,「說是與她家主子有關聯。」

    「帶進來吧。」吩咐完侍衛,林蘇青便是疑惑,「都到了這種地步了,潁王還能參我什麼?」

    梁文復撫著長鬚,思忖了片刻,道:「殿下,潁王素來狠辣狡詐,不可掉以輕心。」

    「我知道。」

    不多時,侍衛便將那宮女帶了進來,宮女一見林蘇青,立著書房的門還有十步開外就跪了下來,一路跪著前行,哭得梨花帶雨。

    林蘇青過意不去,匆匆起身,見她跪在門外,便詢問她:「出了何事?你且冷靜一下,慢慢說來。」

    宮女抽噎不止,泣如雨下,掩面道:「殿下,求您救救我家主子吧。潁王殿下在陛下面前亂告污狀,可是我家主子是無辜的呀。」

    林蘇青忙問她:「他告了什麼?你別著急,你詳細說來。」

    「殿下,潁王他說……他說……」宮女心裡著急,剛一張口,卻又難以啟齒,矜持許久,開不了口。

    平王見她支支吾吾,當即一怒,道:「有話快說!」

    那宮女瞻前顧後,說不出口。

    畢竟聽聞潁王所參之事與太子也有干係,她如此忸怩,連陳叔華也看不下去了,忙催促道:「姑娘你有事上門,你直說便是。你越是踟躇,就越是耽誤正事,你說是不是?」

    那宮女思來想去,終於鐵下了心,道,「他說……他說殿下滅絕人倫,與我家主子、與我家主子……私通!」語罷登時羞紅了紅。

    「什麼?!」

    林蘇青心中頓時猶如有一萬匹羊駝奔騰而過,莫不是這真太子幹過的事兒?!

    他當即扭頭看向平王他們,他們亦是驚怔不已,顯然也是不知情的。而後他們會看向林蘇青,那眼神彷彿就是在質問——「你做過這種事?」

    「胡說八道!」林蘇青當即否認,「本宮一身浩然正氣!怎會行如此大逆不道滅絕人倫之事!」

    倏然,林蘇青察覺有疑,套話道:「你家主子做沒做過這種事,她自己不做辯解嗎?」

    宮女一聽,當場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道:「奴婢的主子解釋了,可是死活陛下都不聽,也不信。」

    說著,她跪著向前拽住林蘇青的褲腿,苦苦哀求道:「殿下,陛下派了人來傳殿下入宮對質,奴婢估摸人馬上就要到了,殿下,奴婢求求您,幫奴婢的主子說說話吧!奴婢的主子真的沒有做過任何苟且之事。殿下,求您了,奴婢求您了……」

    宮女不停地磕頭,再抬起時額頭已經磕得血肉模糊。

    這件事都牽扯到太子本人了,已經不算是幫誰不幫誰了,太子必須去說清楚才是啊!

    林蘇青正要吩咐那宮女起來,抬眼一見,有傳報的侍衛急匆匆直奔而來。

    「啟稟殿下!」侍衛稟奏報,「陛下急召殿下入宮面聖!」

    宮女一聽傳召來了,登時瘋狂地磕頭,生怕太子不幫。

    「殿下!求求您,求求您救救奴婢的主子吧!求求您求求您啊殿下……」

    「你先起來。」林蘇青叫她起來,她不依,繼續叩頭繼續苦求。

    林蘇青親自去扶她,她乾脆一把抱住林蘇青的腿,哭喊著求他:「殿下,求求您了。」

    林蘇青無奈,平王連忙去幫忙拉開,可是說什麼那宮女就是不起來。

    實在沒了辦法,林蘇青便當頭一喝:「起來!」
V123210 發表於 2017-10-20 23:06
第六十一章激變

    林蘇青一聲怒喝,嚇得宮女渾身一抖,哭聲戛然而止,不敢再哭下去。她鬆開了手,不敢再哭喊,也不敢再磕下去。

    見她終於安靜下來,林蘇青才說道:「此事你就是不來求本宮,本宮也得去一趟。」

    畢竟在潁王所參中的事件中,他也是當事人啊,皇帝要他去對質,他怎能不去?

    何況就算皇帝不傳召他,當他知曉了有此事,也必須主動解釋清楚啊!

    這禍亂後宮可不是小罪,這可是給皇帝戴綠帽啊,玩親爹的妃子,這可是給自己親爹戴綠帽啊!

    他若不去解釋清楚,恐怕每年的今日都是他的忌日了。

    自上回馮挺之事後,林蘇青就已經明白了,皇帝的耳根子軟得很,幾乎是旁人說什麼,只要危及上老皇帝自身,那老皇帝就會信什麼。

    而潁王又特別擅長誅心之術,如若是去晚了,說不定那妃子受不了污衊,直接一頭碰死了,屆時他恐怕有理也沒處對質去了。

    不行,事不宜遲,他得趕緊入宮去解釋清楚。

    「備馬!」

    坐轎子肯定來不及,林蘇青吩咐完便對平王和梁文復他們道,「你們做好萬全準備,倘若本宮一去多時不曾歸來,你們立即思考對策,解救本宮。」

    平王連忙上前來:「大哥,我隨你一同去。」

    「你去做什麼?」林蘇青一邊往來走,一邊問道。

    「大哥你此去是入宮,帶不了侍衛。可是潁王為人凶狠,我實在不放心你隻身應對。有我陪同在側,凡事也好有這個照應。」

    平王此話說得可取,林蘇青轉念一想,不管是論武還是論文,兩個人有照應,也總比他一個人去應對的好。

    便點頭同意:「好!」

    於是,二人便匆忙出東宮大門,直接上馬奔北門而出。

    平王一扭頭發現林蘇青還在老遠後面,當即又調頭回去,衝他問道:「大哥,你作何騎這麼慢?是否是踏雪病了?」

    「啊?沒有,沒有。是我摔過一回,心有餘悸。畢竟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繩。」林蘇青生怕被平王看出來他不大會騎馬,更不敢騎快馬。

    「這也能怕?以前打仗時不是也摔過幾回?」平王只得緩了自己的速度,與林蘇青共行。

    「近來膽子小了,比較惜命。」林蘇青實在找不出理由了。

    這時平王打折包票道:「大哥,你坐穩,我引踏雪走!」

    語罷,他一掌拍在踏雪馬屁股上,踏雪當即揚蹄狂奔,林蘇青一顆心登即蹦上了嗓子眼,卻見平王迅速策馬追上來,與踏雪並行,因踏雪奔跑本就比尋常的馬匹快許多,只要見踏雪即將超過自己,平王就用坐騎的馬頭別它一下,使它不得不緩一緩速度。

    便是如此,他們一路除了北門,而後繞著皇城往長極門策馬奔去。

    有平王特地的引踏雪,踏雪很快便明白,要與平王的馬匹齊跑,隨後便不再需要特地去別它的步子。

    轉眼他們便趕到了皇城南面的長極門,林蘇青遠遠地亮出令牌,等驅馬走近時,他沖守門的將士首領道:「陛下急召入宮!」

    將士們聞聲趕忙打開城門放了他們通過。

    二人又是一路急奔,卻是剛一入城門,頓時被眼前所見驚得渾身一震。

    二人怔愕,馬兒亦是受了驚嚇,引頸嘶鳴,停了腳步不再往前去。

    眼前,只見遍地屍骸,血流成渠,乍一眼,恍如一座空城。

    而在潁王正手持長槊,騎在馬背上等候在大道中央。一身玄色甲冑已經斑駁,臉上的汗水與血水相融,辨不出他的面色。

    他就等在那裡,眼神宛如孤狼獵食,一身肅殺之氣,冷冷的看著林蘇青。

    「阿德……」林蘇青與平王勒馬韁在原地。

    而在阿德身後,陡然從各處奔出數之不盡的兵衛,兵衛儘是一身玄色甲冑,甲冑之上儘是沾染著大片血色。

    他們迅速在潁王身後彙集,訓練有素,有條不紊,全然是蓄勢待之陣勢。

    「大哥,你快走!」

    平王一聲驚呼,旋即拉出馬鞍上掛著的弓箭,瞄準潁王,張弓欲射。

    林蘇青見狀,一把將他按住:「你做什麼?!」

    「大哥!潁王起兵造反了!!」

    平王顧不上與林蘇青多說,它張起弓依然要射,卻又被林蘇青擋了下來了。

    平王瞪大雙眸不解的看著他,憤懣道:「難道你要我坐以待斃嗎?!」

    林蘇青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組織平王,他看出來潁王造反了,可是他就是下意識的覺得不能殺。

    或許是由於親情手足不該殘殺?或許是因為他骨子裡的道德和規則認為,不能隨意殺人?總之他一時間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阻止平王。

    就是下意識而為之。

    同時,他的內心也是拒絕的,他無法相信——潁王真的會殺了他們。

    親兄弟啊!可是眼前的一切擺明了潁王已將謀反落在了實處,而皇帝……皇帝是否還活著……

    「大哥!你別攔著我了!」平王一把甩開林蘇青的手,張弓搭箭,卻在瞄準之後,正要射出之時,嗖!一道飛箭射來,將他手中的箭打落。

    旋即,城樓智商,伏擊了密密麻麻數不清的弓箭,無一不是在瞄準著他二人。

    林蘇青回過神來,他張望四周,此時已逃無可逃。

    「阿德,你若殺兄弒父,即使你登上了皇位,你可知你將背負怎樣的罵名?」

    當他質問出這一句話的時候,他腦子裡嗡的一聲,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潁王此番陣勢,儼然是做了完全的準備,所以那名哭著跑來向他赤誠求助的宮女,只是為了誆騙他入宮嗎?

    也就是說,根本沒有什麼誣告一說,那個宮女其實就是潁王安排的?

    林蘇青難以置信潁王會走到這樣滅絕人性的一步,皇位、權勢真的有那麼重要嗎?

    潁王不為所動,比起出生入死的弟兄們被活埋,罵名算什麼,反正……反正他也活不長。罵也就再罵二十餘年罷了。

    潁王抬手,身側的副將便遞給他一副弓箭,他漠然的接過來握在手中。

    平王見狀,旋即勒馬調頭,沖林蘇青大呼:「大哥,快走!」

    林蘇青見狀,亦是連忙調轉馬頭,平王見潁王已然搭箭上弓,瞄準著林蘇青,平王見林蘇青驅馬跑不快,他急忙用弓弩抽打踏雪:「踏雪!跑!」

    踏雪吃痛揚蹄狂奔,就在這時,林蘇青突然聽到潁王大呼一聲:「大哥!」

    毫無準備,林蘇青下意識地正要回頭,頓時感到心口一痛,低頭一看,被一支箭從背心穿入了胸口……

    他頓時怔愣了,只感覺身體不受控制的跌落下馬,只感覺心中有不甘——我……就這麼死了?

    墜下馬背時他回頭看去,潁王持著的弓弩還未放下,在他的目光之中似乎蘊含著別樣的情緒,像是歉意,像是愧疚,像是不捨,又像是無奈,似乎很是愁腸百結。

    潁王蹙眉凝視著墜下馬背摔倒在地的林蘇青,不發一語。只是眉目深沉,神情堅毅而又複雜。

    他將許許多多複雜的心緒和情感,嚴嚴實實的隱藏在了肅穆之下,不被任何人所察覺。

    不會被任何人看見,也不會被任何人知道——在他的心底裡,刺著的那些愧疚、那些慌亂、那些難過,和那些逼不得已……

    原本的憤怒,原本的憎恨,在太子墜下馬背回眸看來的那一眼中,全部都在那一瞬間中,土崩瓦解。

    不恨了,不怒了。

    自此,永遠不會有人聽見,更不會有人知道,在他方才一聲「大哥」之後,唇角牽動,卻只能在心中輕輕說出的——「對不起。」

    他不惜從此背負千古罵名,也要軟禁親生父親威脅文武重臣;不惜率兵夜屠長極門,更親手射殺同胞親兄弟……

    真的只是為了東宮太子之位嗎?

    真的只是為了繼承一統江山的皇位嗎?

    不是的,他當然不是為了這些。

    如果要爭,當年他就爭了。

    他自年少起便掛帥出征大小戰役,於槍林刀樹之中,早已見慣了生死存亡,也早已看薄了人命。

    可是,他如今所殺的是自己的親生兄弟,叫他如何當作戰場殺敵那般隨意?

    但,倘若他不這樣做,他會死,隨他出生入死的弟兄們都會死。

    這何嘗不是一場戰爭,何嘗不是一場沒有硝煙但必須分出勝敗的戰爭。他不得不做出這樣的決定,這一戰,他不得不贏。

    然而他內心中的這些矛盾與糾結,無法對任何人道起。他內心深處的艱難和痛苦,更無法對任何人訴說。

    曾經作為潁王時不能細說,今後更是不能提及。

    永遠不會有任何人知道,除了他自己。

    他看著墜落在地死去的太子,看著太子神情之中遺留的錯愕、驚怔、失望和絕望……

    他在心中默默的說道,大哥,無論你此時是痛惡我也好,是氣恨我也罷,我不求你會諒解我,因為我必須這樣做,我也不後悔這樣做。

    唯有如此,才是真正的結束。

    ……

    太子,死了。

    林蘇青忽然覺得身體輕飄飄的,心口也不似方才那樣疼痛。他浮了起來,離開了太子的身體。

    他看著地上倒著的太子,那雙死不瞑目的雙眼,他別過臉去,不忍多看。

    終是沒能保住太子的東宮之位,甚至失敗得連性命都沒能保住。

    歸根究底,太子之所以死,有他判斷失誤和衝動的因素。

    但追溯根源,竟然因為他的仁慈。

    假如他聽了梁文復和平王他們的建議,替真太子殺了潁王,那麼,太子就不會是這樣的下場。

    是他的失誤。

    可是,心懷仁慈有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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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選擇

    林蘇青尚在詫然,平王策馬即將逃出長極門時,守城門衛突然下令:「閉!」

    間不容髮!平王催馬一躍,從僅剩的一條狹窄的門縫中躍了出去。潁王當即催馬去追,門衛連忙又將城門推開。

    「快逃!」林蘇青在心中為平王擔憂,他想追出去看,眼前卻是驟然一黑,幾乎只是一眨眼,當他再睜開時,竟然置身於山野密林之中。

    ……

    他發現正浸泡在一方泉水之中。泉水寒涼刺骨,夏日炎炎下凍得他直打哆嗦。

    不禁訝異——我回來了?

    放眼張望著週遭變化,四面綠樹成蔭,遮天蔽日,其中還摻了幾處竹林,其他樹都是自成一株,唯有竹林是一簇一簇,顯得格外不同。

    透過枝繁葉茂望向天空,碧空如洗,沒有看見一絲白雲。此起彼伏不時有脆生生的鳥雀鳴叫聲響起,將此處密林顯得通透,亦顯得生機盎然。

    不經意會看見一隻松鼠從樹上竄下來,在地上撿起幾隻松塔啃上兩口,慌忙又竄回樹上去蹲著,慢慢剝出松子來。

    美景美物不知不覺的就使人感到心曠神怡,卻是驀然的,林蘇青心中騰升起一陣悵然,不知平王逃脫了沒有。

    相處的時間雖然短暫,卻多少生了許多感情。

    「林蘇青!」突然冒出個聲音驚了他一跳。

    當他慌忙左顧右盼,還以為又有誰要暗箭射他時,他仔細一體會,那聲音好像是狗子。

    「林蘇青!」聲音遽然從他身後蹦來出來,林蘇青又是嚇得一抖,剛一回頭,迎面就是狗子那張毛絨絨的臉湊在眼前,驚得下意識地往後一躲,隨即打著水,沖狗子刨去。

    「你是要嚇死我啊!」

    狗子抖了抖被泉水打濕的皮毛,狡黠的問他:「怎麼樣?一箭穿心的感覺如何?痛快不痛快?激爽不激爽?誒嘿~」

    林蘇青又是一捧泉水甩過去,狗子這回有了防備,抽身一蹦,巧妙的避過。

    它扭頭一見林蘇青正試圖爬出來逮它,它忙提醒道:「你可不能出來,你要是現在出來了,就半途而廢了。」

    林蘇青趕忙把探出去半截身子又縮回了泉水中,打著哆嗦的扛著凍。

    心中莫名的又想起了平王,遂問道:「我附身的那個太子死了,不知道平王生死如何。你有辦法看見嗎?」

    狗子抬起後腿撓著脖子的癢癢毛,漫不經心道:「那不過是主上給你設置的一個虛幻之境罷了,你回來了,幻境就消失了。」

    「虛幻之境?」

    「對呀。」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林蘇青聽懵了.

    狗子一屁股坐在地上,甩了甩腦袋,漫不經心道:「好像是套用了你原先世界的一段歷史的框架呢。」

    「什麼?什麼框架?我原先的世界?」林蘇青更是一頭霧水聽不明白。

    「唔……你容本大人想一想,該從何說起哈。」狗子歪著腦袋眨巴著眼睛思考著,「唔……好像套用的你們原先世界的某個朝代裡,特別有名的一件歷史事件吧,我記得好像是……唔沒錯,是這樣沒錯。」

    林蘇青經它一提醒,仔細想了想,似乎是有這麼一段相似的歷史。他頓時恍然大悟,一拍大腿,感嘆道:「我經歷的時候怎麼沒想到呢!」

    「因為你身在其中唄,自然比不得旁觀來得明白。」狗子的小尾巴隨意閒散的敲打著地面。

    又道:「不過還有可能就是……由於所經歷的人不同,某些細節的發展自然也會有所不同~嘻嘻~」

    「可是潁王所中的巫蠱之術……」想著想著,林蘇青就有些不解,他自問歷史學得還算湊合能及格,可是他不曾學過哪段歷史裡有記錄某個皇子中了巫蠱之毒啊?

    「哎呀主上隨便改了改嘛。」狗子樂呵呵的笑道。

    「好吧。」林蘇青只得認下,但是有些失落,「雖然改了過程,可結局卻是沒變,太子還是死了。」

    「唔……只是套用大體框架,細節和過程嘛,主要還是根據你的行為去影響。畢竟你是你,真太子是真太子,你們倆面對事情的處理方式不相同,事情的許多發展也會受些影響,變得有所不同。」

    「可是結局還是一樣不是嗎。」

    狗子仰著臉,閉著眼睛道:「唔……還是有不一樣的,只是大體看來,你倆下場差不多,但……那個真太子明顯比你慘多了。」

    「怎麼說?比如呢?」

    狗子一愣:「你還真問啊?」

    不過見林蘇青的確是認真在問的樣子,它歪著腦袋想了想,對比道:「那位太子本人更善良溫厚一些,你比他奸詐,比他會玩手段,所以日子過得沒他那麼慘。」

    「……奸詐……」林蘇青頭一回聽人說他奸詐……不過……狗子不是人。

    狗子沖林蘇青刨了一爪子水,道:「反正都是假的,你那麼在意做什麼。」

    「全都是假的嗎?」原來都只是黃粱一夢?

    可即使全都是假的,他仍然難以輕鬆放下。人,畢竟是重感情的生物。雖然都是虛假的世界裡的虛假的事件,可是與那些人相處出來的情誼卻是真實體會的。

    一當回想,林蘇青便感到悵然若失。

    狗子見他是個如此重情義的人,於是伸出爪子拍了拍他的頭頂,安慰道:「唔……你勉強算是真的吧……」

    正說著話,它耳朵動了一動,大眼珠子一亮,驚喜道:「啊!主上來了!」扭頭便跑去迎接。

    林蘇青循著它看去,二太子打著扇子閒庭信步的來了,身影像竹風拂過似的清逸。

    狗子興高采烈的迎上去,用毛絨絨的的腦瓜子蹭著二太子的袍子,一路走一路蹭,一臉迷醉。

    「主上,我獨自在這裡守了這個蠢蛋這麼久,您總算是來了,可無聊死我了,汪~」

    林蘇青見二太子過來,也是連忙揖禮:「參見主上。」

    二太子居高臨下地睥睨著他,問道:「可有收穫?」

    林蘇青想了想,沒有回答收穫,而是將自己先前的疑惑問了出來。

    「主上,難道仁慈有錯嗎?」

    「心懷仁慈沒有錯。」二太子回答他道。

    「那為何仁慈者沒有善報?」林蘇青打先前就很不理解,為何心懷仁慈,不為利己害人的太子卻得不到好收場。

    狗子率先回答他道:「自古無情帝王家,你的身份擺在那裡,所以你的仁慈應該視不同情況而為之,過分仁慈怎麼行。」

    「曾經本大人也理解不了,但是後來就懂了。」見林蘇青還是不解,狗子又道:「給你舉個例子吧!」

    「假如,你救一個人,會死一百個人。不過呢,若是只是死那一個人,另外的一百個人就能夠存活。你選吧,你要救誰?你要死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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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公正需要合理的犧牲

    林蘇青陷入了兩難,很難選,誰都應該救,誰都不應該死。可若是必須選出其中一方,真的很難。

    「仁慈是心意,源自情感。但是世間有許許多多的時候、有許許多多的事情,不僅僅需要情感,還需要理智!」

    狗子難得的一本正經。

    「除外,還需要公平!可是,當你處於某種位置時,則另有許許多多的時候,不止是需要公平,更需要公正!」

    「公正?」林蘇青問道。

    狗子點點頭,眨巴著圓眼睛給林蘇青解釋道:「這時候你所需要考慮的就不能只有自己,而必須考慮到你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的一切,你要秉持公正之心,進行合理的分配,使他們各得其所。」

    林蘇青陷入沉思,這不太好懂。

    二太子俯視著他,淡淡提道:「在於你看重的是過程,還是看重結果。」

    林蘇青在心中權衡著,他明白,結果或是過程,它們之間的關係,有時候會達成統一,可是在有的時候,並不能統一。

    就好比當你做一件事情時,有時候過程很痛苦,但結果卻很美好。然而有的時候過程很美好,結果卻很悲慘。

    公正,即意味著有犧牲。

    「為了公正,就要閹割善意嗎?」林蘇青又問道。

    「不,公正與善意並不衝突。」狗子肯定的回答了他,「只是在做出決定時,有些出自善意,有些出自惡意。」

    林蘇青道:「可是……持善念者結局悲慘,這樣的話,不是很難令善意傳達下去嗎?」

    「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你當這是司命星君鬧著玩胡亂定的規則嗎?」

    狗子瞟了林蘇青一眼,道:「你以為你們原本的歷史人物裡的那個'潁王',有很好的結局嗎?你們的歷史裡沒有講嗎?」

    狗子嘟囔道:「因為他自己本來就得位不正,所以他的後代們也都想效仿他爭搶皇位。他一生了統共有十四個兒子,可是呢不孝子居多。並且有十二個都'死於非命'呢!」

    狗子扒拉著小爪子,說著時數著為數不多的小指頭。

    「有被殺的,也有自殺的,有被逼死的,還有夭折的。氣得那個'潁王'自己都還下過殺子詔呢。」

    林蘇青怔愕:「真的?」

    「你自己世界裡的歷史,你問我?懶得理你。」狗子懶得再續著林蘇青的問題答下去。

    它上前蹲坐在林蘇青眼前,看著他問道:「你覺得那個'潁王'弒殺兄長的決定真的是完全出於惡意嗎?恐怕不見得。關於他的報應或許來自其他原因也不一定。反正報應這一說籠統得很,很難去界定的,所以或早或晚吧。」

    有關報應,是司命星君的事宜,狗子也不太確定,所以它便不聊下去。

    俄而它極其認真的對林蘇青說道:「善惡有報那隻是後話,無須太在意。反正,不能為了有善報才去做善事,要自己保持著自己的善心,凡事發自真心就行了。 」

    狗子突然的嚴肅令他有些意外,他點頭答它:「這我明白。」

    見林蘇青點頭,狗子心中嘆了一口氣,這蠢蛋終於明白些道理了。

    隨即它斜著眼睛問道:「再說了,你真的以為自己能完全分得清善惡嗎?神仙都不一定分得清楚呢。」

    林蘇青搖搖頭,的確分不清。

    單是忠與義就很難兩全,又如何去辨別其他呢?

    他抬起頭望向沉默的二太子,二太子是逆光站在這寸方泉前的,他迎著光望去時,看不清二太子的神色,只能看得見在二太子身後的藍天,和灑下來的金燦燦的陽光,與那些鬱鬱蔥蔥的繁枝綠葉。

    光芒過分耀眼,看得林蘇青的眼睛有些疼,於是他垂下了眸子,一時間眼前不太適應,有些發黑,連二太子袍子上的顏色都有些看不出,過了片刻,他終於緩過來能看清一些了,只聽二太子問他道:「還有嗎?」

    林蘇青摸了摸耳朵,疑惑的想,除開善惡之心,主上還要他明白什麼?

    他又抬頭望瞭望,隨即認真思考起來,二太子先前說,所謂命數不過是一些選擇。

    如是這般,他回想著……

    倘若那日在深林裡與受傷的潁王初次相遇時,他見死不救,會不會一切都將不同?會不會沒有了潁王他就能安心的穩坐太子之位?

    或者,在平王多次表示要剷除潁王時,他不曾拒絕和製止,而是直接採納下來,真的去殺了潁王,是不是結局就會改寫?

    甚至,那日的聽雨閣,如果他真的選擇殺了潁王……

    ……

    一切的前因後果,如果有其中哪一步,他做的是另一種選擇,結局會不會全然不同?

    所以命數,真的在於自己的選擇嗎?

    林蘇青不由得有些認同,但還有些存疑,於是問道:「太子分明不是原先的太子,而虛幻之境中的潁王,和太子的結局,卻與我原先世界的歷史有著一樣的結局。這和我的選擇又有什麼關係呢?命數分明因為我的橫入,已經做了修改,可是命運,卻依然沒有改變,結局仍然是一樣。」

    這不就側面證明了,天定的命運,沒有辦法更改嗎?

    從而他確定道:「所以,我還是覺得,凡人只要還處在五行之中,一生的命運則仍然由天注定。如果要改變自己的命運,還是要先成為神仙,跳脫五行之外!」

    二太子神色巋然不動,狗子卻一爪子蓋在臉上,失望透頂道:「蠢蛋啊,這哪裡是主上叫你去感悟的道理,你連這點覺悟都沒有,主上是不會讓你修行的。」

    狗子實在感慨林蘇青的蠢,不禁連連嘆息:「你怎麼就這麼蠢呢,這點道理都想不通透,唉!」

    「我說的有錯嗎?」

    林蘇青無法理解他們所認為的道理究竟是什麼。

    接著又道:「即使是虛幻之境,即使裡面所有的人物和關係都是假擬的,可是套用的是現有的歷史不是嗎?所以套用也就是各個人物的命運,與歷史裡對應的'潁王',他在真實歷史裡謀逆成功稱了新帝,所以在虛擬之境中,即便沒有了原來那個惇厚的太子,換成了是我在做太子,可是潁王還是造反成功了。 」

    「這不就證明了,預先設定的命運,沒有得到改變嗎?」林蘇青認為的確是這樣沒錯。

    「預先擬定?」二太子卻是一問。

    林蘇青訝異,他在二太子的語氣中聽見了疑惑,二太子為何會疑惑?這不是他親自在虛幻之境中所設定的嗎?

    這令他有些遲疑了,有些動搖道:「嗯……啊,羔羊哥哥,腹黑弟弟……不是嗎?」

    狗子撓了撓耳背,濕漉漉的大眼睛滴溜溜的轉了轉,扭頭臉望著二太子的側顏,問道:「主上,會不會給這蠢蛋出的題太多了?把他給繞懵了?還是說……實在太蠢了?」

    它琢磨來琢磨去,小腦袋歪來扭去打量著林蘇青,大惑不解道:「就連農地裡的倭瓜只要不被人摘了炒菜,就能修煉成精呢……你這點悟性該不會連個倭瓜都不如吧……」

    ……倭瓜……

    這比喻打得令林蘇青有些汗顏,抱怨道:「人和倭瓜哪能一樣,倭瓜在地里長著不能動,人生有雙腳可以到處跑。你看人要修煉還得先洗滌靈魂,倭瓜它用不著吧?我們這是因為接觸得太多了,讓靈魂和心地沒有倭瓜那麼純粹了,考慮的問題自然就多些了,這不是蠢,這叫謹慎細心。」

    狗子瞥著他道:「我就隨口一說,你還真拿自己與倭瓜比啊?還說自己不蠢,哼~」

    「罷了。」

    二太子忽然說話,隨即見他將手中摺扇一合,以扇尖指著林蘇青,扇尖輕輕地向上一提時,林蘇青的靈魂頓時浮了浮,便與他自己的身體剝離開來。

    二太子目光清幽,淡漠道,「便讓你做一次最簡單的抉擇。」

    他話音剛落,林蘇青旋即感到渾身一沉,接著身體又是一輕。眨眼之間,眼前又是那片熟悉的空白,這是再給了一次機會?!

    林蘇青欣喜,險些以為自己學不成了!

    有了上回的經驗,這回他輕車熟路,照著路子踱出幾步,便又看到了那扇閃耀著刺眼亮光的門。

    一回生二回熟,他徑直奔著那光亮而去。
V123210 發表於 2017-10-20 23:07
第六十四章 鴆殺

    強光刺得睜不開眼睛,他用力閉上眼睛衝出門去,後猛地一睜開時,眼前全然變了景色。

    他正跪坐在一輛逼仄的馬車內。但也不算特別狹窄,也設有小桌,茶水等,茶壺的杯蓋都靜靜的躺著,沒有聲響,他也感覺不到顛簸,想來這輛馬車並沒有在行進中。

    他低頭打量自己,身上穿的是一身玄色纁裳的連身長衣,與先前作為太子時的衣服有所不同,此時所著的左襟十分長,一直向右繞到了背後,再繞回了前面。腰帶也系得十分貼身,如同女子束腰似的。

    袖口更是格外寬大,他只是些許的舉舉手,袖子便滑落至臂膀。這大襟寬袖的,腰又束得如此侷促,竟有些如同女子的裙裾。

    林蘇青大吃一驚,該不會附了女子身吧?

    他大腦一抽,緊張得有些不知所措,要……要怎麼確認呢……

    他緊張的抬起手,打算朝自己胸前而去……可這會不會太下流了?由於過分緊張,他呼吸都急促起來,他緊閉上雙眼,下著一個十分齷齪的決定,手卻僵著實在行動不下去。

    良久,他把心一橫,一掌蓋向了自己胸前,頓時長舒一口氣,還好……這手感必然是個男的。啊不過萬一是搓衣板身材呢?

    畢竟著著裝的確怪得很,這麼寬大的袖子,束著這般緊的腰帶……

    罷了,就算是個女兒身,他又不是故意耍流氓。反正遲早是得知道的。

    於是他乾脆一把拽開自己的衣襟,猛地睜開眼睛往內瞧去……

    嗯……瞧不出個所以然來。

    他又摸了摸臉頰,皮膚柔嫩,似乎年紀不大,順著摸向脖子,用力嚥了嚥口水,喉結很靠上,且摸不出明顯的喉結。

    實在是無法確認……

    他張口發聲:「啊……」

    一顆懸著的心這才放了下來,應該可以確定是個帶把兒的了,只是有些稚嫩,聽聲音應當是正處於變聲期間的少年。

    「世毅君,陛下用藥的時辰到了。」乍然冒出個人來掀開馬車的簾子,只探了個頭進來,嚇了林蘇青一怔——世毅君?是在叫我?

    「嗯。」他簡略應下。眼下身份不明,還是謹言慎實乃上策。

    林蘇青弓著腰準備下車去,怎料腳下忽然一軟,癱坐回原處。他扶著車輿抻了抻腳,只怪是跪坐得太久,現下足底下像是有千百萬隻蟻蟲在密密集集的滾爬。

    皺著一張臉忍了又忍,緩了又緩,待到終於好受些了,他才磨蹭著下車。

    來叫他的人是個面色青白,生得吊銷四白眼的半老男人,約莫甲子之年的歲數。

    他剛應完此人,從馬車上下來時,那人便轉身為他引路,將他帶到了另一輛裝點相當堂皇的馬車前。

    這時,有個像是太監的僕從,捧著一碗湯藥過來,尖聲尖氣的喚那人道:「大人,陛下的用藥,奴婢已經備好了。」

    林蘇青暗暗地立於一旁悄然觀察著一切,大家穿的都是左衽纏腰的衣裳,除了下人的袖口窄小些,連同這位來叫他的大人,袖口亦是寬大無比。

    那名僕從呈上湯藥時,只見那位大人提手抖了抖袖子,將寬大的袖口抖到了腕下,露出了手腕才伸手去結果那碗湯藥,而後他轉身捧給了林蘇青,道:「請世毅君即刻去侍奉陛下用藥吧。」

    林蘇青木然的接過,那名大人很是貼心幫他掀起馬車的門簾子,他便小心翼翼地端著湯藥往馬車裡去。

    方才下車後,他看過四下環境,是在荒郊野外,他也看過馬車的車軲轆,就連皇帝所乘坐的馬車,車輪也有程度嚴重的磨損。

    這隊人馬,估摸已經行進了數月光景了,不知還要往前行多少日程。

    但他更不知這一次的靈魂附體將會停留多久,不知所附體的這位皇子的命運將會如何。

    有了前車之鑑,他此時滿腦子都在走馬觀燈的搜尋著相關的歷史知識。

    這玄衣纁裳皆是唐以前的著裝,而這左衽抱腰,袖子寬大幾乎垂地……嗯……稱呼是什麼什麼君?某某君?春秋時期?!

    林蘇青腦子裡一驚,腳下一個不留神,膝蓋碰在了車輿上:「唉喲!」

    那名大人連忙端著他的手肘,扶了他一把,他才穩住了,險些就將湯藥撒了出去。

    他這一聲驚呼,驚動了馬車內的人,只聽一道十分虛弱的聲音,喚他道:「十八來啦?」

    十八?林蘇青腦瓜子一轉,連忙應答道:「噯,是兒臣,來為父皇送藥了。」

    料想除了皇帝,別人家生不出十八個兒子吧?

    又是皇子,但這回好像不是太子了?在皇帝身邊侍奉湯藥的,應該是位得寵的皇子吧。

    林蘇青一邊不住的猜想,一邊應著聲音躬身鑽進了馬車。

    此輛馬車比他方才所乘坐那輛寬敞太多。不僅僅有裝潢之別,陳設也更加舒適。坐墊的棉花也塞得更厚實,跪坐著也更軟些。

    卻是在這樣富麗堂皇的馬車內,正躺著一位面如土灰,氣若游絲之人,如何也看不出是一朝帝王。

    木板上簡單的鋪了一層棉被,他就這樣躺在上面,身上也蓋了一床玄色以金色鑲金龍綴以祥雲裝飾的被子,只蓋在胸前半高處,露著肩膀。

    林蘇青將湯藥放在一旁的小桌上,隨後去輕柔的將那病重的皇帝扶坐起來,用秀軟的棉花枕頭幫他紮實的墊在後腰靠著,接著才端起湯藥一點一點的伺候著這位皇帝喝藥。

    皇帝實在病重,只小飲一口,便忍不住的咳嗽,幾乎又將湯藥盡數咳了出來。林蘇青細心拾起托盤中的布帕幫他擦拭。

    第一眼時,林蘇青有些嫌惡飲進去又吐出來的髒污,只是迫於無奈,勉強去幫著擦掉,卻不知怎的,擦了幾下,心中突然湧上來一股心酸之情,便也不是那樣反感,反倒耐下心來仔細的幫他,連喂藥都更細微輕柔了些。

    那皇帝飲幾口,虛弱無力的睜開一點點眼睛縫隙,看了看林蘇青,隨後又闔上,頗為欣慰道:「十八都長這麼大了……」

    聽上去這位皇帝病了很久了,如此病重為何還要出遊?疑惑時,那皇帝想伸手去撫摸林蘇青的臉,方剛抬手,卻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又垂了下去。

    「寡人尋了十餘年的長生,咳咳咳咳……」他咳嗽完,悵然的嘆了口氣,「未料想,卻活不過半輩子……」

    林蘇青聽得唏噓,眼瞧這位皇帝病入膏肓,以致連湯水都難以飲入。也許……每活一天便少了一天,也許……活過今日便不知明日是否還能安然醒過來。

    遺憾的是,今下在他身旁伺候的,卻不是他真正的十八子。如若皇帝的病情撐不住,怕是無法同真正的十八子世毅君作別了。

    兀自琢磨著,他沒來由有些傷懷。他歷來見不得這些上了年紀的人受苦,每一回見時,光只是見,就令他感到心酸不已。

    但也不完全是出於同情,還有一種觸動,為人子女的,誰願意自己的親人如此這般的被病痛折磨。他總是會不由自主的聯想起自己的親人。

    林蘇青揪著心中的酸楚,將皇帝攬靠在自己懷裡,又仔細喂著進了一點湯藥,皇帝反覆咳嗽,他生怕喂急了,喂燙了。

    在皇帝的猛烈咳嗽中,他一邊為他撫著胸口順氣,一邊發自肺腑道:「您一定會好起來的。」

    皇帝終於不咳了,但卻緩緩的搖了搖頭,不願再進藥。

    林蘇青將碗擱下,遂替他擦完嘴角和稍被湯藥灑濕的鬍鬚,便將他從懷中放下去躺著。順便打量了一番這位皇帝的容顏。

    方才聽皇帝自己說,尚不及半輩子,可是形貌看起來,卻已如七旬老者,有些過分蒼老。林蘇青不禁心聲嘆息,大約是身為天子,過分勞心費神所致吧。

    等等?!林蘇青猛地想到了什麼,尋長生?病重出遊?沒活過半百?秦始皇?!這是秦始皇?!

    突然,皇帝瞪開雙眼,旋即瘋狂地抽搐,面色青紫,嘴邊不停地白沫,似乎是中了什麼劇毒!

    嚇得林蘇青一怔,這是……這是……

    「來人吶!」林蘇青立刻喊人,先前那位大人第一時間冒個頭進來,衝他小聲問道:「世毅君何事驚慌?」

    林蘇青連忙道:「父皇情況不太對,好像中毒了!快傳御醫!」

    那位大人卻是眯著眼睛微微一笑,非但不去傳召御醫,反倒是自己鑽進了馬車。

    他進入車內,迅速將門簾關上,隨即又謹慎地將窗簾撩開一點縫隙,窺察馬車外的動靜。

    「你這是作何?」林蘇青不明其意。這時皇帝的狀態愈發的嚴重,痙攣不止,翻著白眼,口中伴隨著白沫冒著汩汩的鮮血,隨即眼角與耳朵、鼻子都開始鮮血流淌。

    這顯然是中毒的症狀!林蘇青驚覺,定是那碗湯藥有問題。他端起那碗湯藥,正欲去嗅一嗅其中異樣,登時被那大人一把打落:「萬萬不可!」

    「是你下的毒?」林蘇青警惕起來,下意識的往後退了一退。

    那位大人見他有所防備,隨即叩首誠摯道:「老臣……也是為了世毅君著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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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前路茫茫

    林蘇青立刻防備著那位大人,謹防此人忽然從袖中摸出一把凶器,送他去給皇帝陪葬。

    如果躺著的人真的是秦始皇,那麼不出所料的話,他對應著歷史中的胡亥,而這位大人,應該就是趙高。

    他現在叫世毅君,是虛幻之境中的化名,不知這個趙高化名成了什麼,便暫當他是趙高吧。

    歷史裡只說秦始皇死在了巡遊的路上,趙高與胡亥密不發喪,而沒有人真正的清楚,秦始皇的死究竟是真的因為病重,還有被人設計下毒。

    而胡亥後來一直是傀儡皇帝,也沒有人真正的知道胡亥是否受過趙高的脅迫。

    但就眼下局勢來看,雖然湯藥內的毒是趙高所摻,可餵皇帝飲下去的是他這位十八皇子。要論到底是誰毒殺了皇帝,那趙高只能算是共謀,算個幫襯。

    無論是從身份地位,還是可行性,只會被定罪為——投毒的是他這個皇子,下毒手的也是他這個皇子,真正的兇手也就是他這個皇子呀!

    這其實就是一眾變相的脅迫!

    俄而,林蘇青一眼瞥見趙高的手在袖子內摸索什麼,就在他的手即將從袖中脫出時,林蘇青撲上去一把按上去,低聲呵斥道:「你想做什麼?」

    這位名叫世毅的十八皇子,孱弱瘦小,骨節分明的手完全使不上力道。林蘇青有些擔心自己按不住這個趙高。

    丞相看出了林蘇青在提防他,便道:「老臣只是想呈給世毅君一封書信。」

    「書信?」林蘇青眉頭皺了皺,看見那露出一角的信封,他這才將信將疑的鬆開手。

    只見趙高果然從袖中摸出的一封尚未封蠟的書信,而後他抬起耷拉的眼皮瞥了一眼林蘇青,意有所指道:「這是陛下今晨口述,令老臣書寫的詔書,世毅君可想知道其中寫了什麼?」

    林蘇青佯作鎮定,眼睛餘光打量著馬車的情況。雖然歷史中這時候的胡亥還有利用價值,但保不齊他這個「胡亥」不會出問題。他在心中盤算著,倘若這老東西要連他一同端了,他該如何成功脫逃出去。

    又看了看皇帝,已無掙扎,只是面色已由灰青變為紫黑,似乎氣息將絕。

    林蘇青心中沉重,眼下可能自身難保,又怎能顧上他?

    林蘇青有些慌亂,趙高卻很是平靜道:「這是陛下要召回公子鈺即位的詔書。」

    又是皇位爭鬥?林蘇青欲哭無淚,二太子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非要扔他來送人頭?

    林蘇青虛與委蛇道:「你遲遲不派人發送出去,莫非是想篡改詔書?」

    他面上應付,心中即開始思考著對策,假設這是主上同他玩的兩場遊戲,那麼上一場他無疑是輸了,而這一場,他務必要贏,他要想辦法將這個世毅君的性命保住。

    不過,歷史中的胡亥對趙高言聽計從,也並沒有在此時死,所以是否不論他做什麼,胡亥都不會死呢?他想試一試。

    「世毅君穎慧過人。」趙高再度摸出另一封裝幀一模一樣的書信來,「老臣任中車府令,兼行符璽令事二十餘載,陛下的詔書與大小事務皆是由老臣代為執筆。」

    他伸出手點了點其中一封書信,道:「眼下這是一封遺詔,陛下璽印又千真萬確。可具體內容是何,試問又有誰敢質疑呢?」

    這是毫無掩飾的將謀逆擺在了明面上了。

    林蘇青不由得心中有些焦慮,如果他不像歷史的胡亥那樣怯懦,也不像胡亥那樣對趙高言聽計從呢?會如何?

    他瞥了瞥趙高,而趙高很是懂察言觀色,立馬就察覺了林蘇青的疑慮,隨即道:「世毅君,老臣此舉儘是為了世毅君的前途所著想。世毅君若是不願意,老臣將其毀了,照發原案便是。」

    他摸出一支火摺子,將後摸出來的那封書信,作勢要當著林蘇青的面,一把將作假的書信燒成灰燼。

    猜是不好猜,不如隨心而為試試看!

    林蘇青連忙打斷趙高欲引燃書信的手,詢問道:「你為何要幫本王?

    「世毅君不是多此一問嗎?世毅君自少時便跟隨老臣學習律法,怎樣臣也不能不幫你呀。」

    趙高說得貌似真心實意道:「眼下陛下病危仍執意將皇位傳給公子鈺,老臣這是為了世毅君的前途,才不得不行此下下之策啊。」

    林蘇青不知具體詳情,不敢冒然開口,便將話題引向皇帝,道:「父皇本已時日無多,你又何須下此毒手?他何其器重你,而今你卻要鴆殺他。」

    趙高見林蘇青顯出婦人之仁,道:「世毅君,不是老臣不讓陛下活過今日,而是陛下他自己不想活了,否則陛下也不會急召老臣代擬遺詔。老臣也只是藉您之手,幫陛下解脫病痛的折磨罷了。」

    好一個借他之手幫皇帝解脫。倘若他真是十八皇子這般稚嫩小兒,恐怕真要被趙高糊弄過去。

    繼而,趙高將那碗摻著灰燼的湯藥推到林蘇青眼前,貌似誠懇道:「世毅君,您若當真氣恨老臣,您便將這剩下的湯藥賜予老臣,老臣二話不說一飲而盡。可是您要考慮清楚,如何向世人解釋陛下與老臣的死因,老臣擔心屆時太子追究起來……予您不利。」

    而後,他餘光瞟了一眼瀕死的皇帝,「恕老臣鬥膽,老臣以為,您不妨將這碗湯藥盡數餵陛下服下,使陛下免遭痛苦,得以解脫。之後,由老臣輔佐您剷除異己,助您順利即位。」

    儼然生造了一個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的困境。

    林蘇青冷靜問道:「若我二者我都不選呢?」

    「事已至此,您不得不選一條出路了。」趙高高深莫測道,「如若您不選,便只有老臣追隨您一同飲下這碗湯藥,方可在公子鈺稱帝后,免受其折辱。」

    林蘇青看明白了,趙高這算盤打的第一步,既是給他製造了一個毒殺皇帝的把柄。想通過這個把柄逼他就範,逼他不得不繼承皇位。否則一旦東窗事發,他自己就要死。

    難怪胡亥會聽信趙高讒言,林蘇青心中想著,那便以惡制惡,以殺人滅口反擊。

    林蘇青一把擒住趙高的咽喉,睚眥道:「你以為我不敢殺你?」

    「您不會殺老臣。您知道這筆賬當如何去算。路只有這三條,就看世毅君如何抉擇。」

    「三條?」林蘇青一把扔開他,道:「還有一條路。」

    趙高不慌不忙的爬跪起來,不緊不慢道:「老臣不知,還請世毅君不吝賜教。」

    林蘇青斜了他一眼,冷嘲熱諷道:「如若我不即位,要你我同歸於盡,去黃泉之下謝罪呢?」

    趙高微微一愣,揣姦把猾道,「望請世毅君聽老臣忠言。陛下病入膏肓,現下又身中劇毒,早無回天之術。」

    接著他又道:「即使真的尋到了長生藥,世毅君,您姑且想一想,假使您救活了陛下,您以為陛下當如何處置您呢?是千刀萬剮?還是五馬分屍?以老臣侍奉陛下多年的見聞來看,恐怕這些都算不上嚴刑。」

    趙高陰險的掃了林蘇青一眼,冷哼道:「陛下極有可能將你我 入蠆盆,與百蟲嘬咬。」

    林蘇青愕然——這個姦詐的老賊。

    可是雖然他洞悉其奸,但卻拿那趙高無可奈何,只能感慨簡直卑鄙無恥!

    「抑或許……」趙高突然開口道,「老臣自願束手就擒,與陛下一同了去。可是世毅君,公子鈺是陛下立下的儲君,公子鈺繼位後,對於殺父之仇與兄弟之情,公子鈺會如何選呢?未能可知。」

    林蘇青怎麼會不清楚,他方剛經歷過一場奪位之爭,皇室之間的兄弟情義,恐怕比紙還要脆薄。兄弟之情必然是靠不上的,就算沒有人諫言,那太子也會認為是他下的手。

    好一個窮姦極惡的無恥老賊!步步為營算計得淋漓盡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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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人性本惡?人性本善?

    林蘇青打眼瞧了一眼那氣息將絕的皇帝,七竅流血,面色紫黑。方才口吐白沫,接連大嘔濃血,然此刻已經吐無可吐,污漬皆已乾涸在面龐上掛著,甚是淒慘無比。

    想來毒素已然傷及了皇帝的內臟。到底何時死,只剩下片刻的事情。

    皇帝已經回天乏術,他若為了這個皇帝呼人進來,恐怕只能是百口莫辯。

    藥是他親自端進的馬車,亦是他親自餵皇帝喝下去的。他若是引人進來,必定是死路一條。也如此,他與主上的這把對賭,怕是又是他輸。

    林蘇青權衡著利弊,決定還是先不要叫人來察看為好。

    「世毅君,您年歲漸長,老臣希望您能明白一件事。」丞相捧手揖禮道,「有些人,即使您再氣恨,也不可除;而有些人,即使您再喜歡,也不能留。」

    這一席話將林蘇青拽回神來,老賊是奸詐,可這一番話說得十分中肯。大丈夫能屈能伸,既能拿得起亦要放得下。

    「我不氣恨你。」林蘇青聽得明白,趙高的言外之意是將他自己比作了被氣恨之人同時也是在提醒著,他還有用武之地,是不可除之人。

    而那喜歡,指的應該是皇帝與世毅君的那位太子兄長——鈺吧。林蘇青感慨,又是父子情深與兄弟手足。

    聽見林蘇青說不氣恨,趙高隨即叩首伏地,道:「望請世毅君以大局為重,臣願意赴湯蹈火。」

    林蘇青眼尾餘光斜了他一眼,這老賊為了切身利益,大奸似忠。雖然談不上氣恨,但此人姦同鬼蜮,巧偽趨利,難免惹人討厭。

    於是故意試探道:「父皇待你恩重如山,你為了追名逐利,依然下得去心蓄謀鴆殺,就是不知道,今後你將如何對待我?」

    趙高一聽,即刻便道:「刀山火海,在所不辭。」

    林蘇青嗤之以鼻,冠冕堂皇的話倒是說得很漂亮。不過面子上,他只是些許酸了一句,道:「赤誠之心自有天鑑,你可要好自為之。」

    「老臣心如明鏡。」

    語罷,他拾起原先代筆寫下的傳公子鈺即位的詔書,立刻起了火摺子,一點點將那封詔書燒成了灰燼,灰燼盡數落入了那碗尚未飲盡的湯藥之中。

    接著,他端起那碗湯藥,雙手呈遞給林蘇青,道:「只要世毅君心意決,其他事宜盡可交付老臣處置,定保萬無一失。」

    林蘇青目光狠厲,逼了他一眼,他毫無閃退,只是垂下眼眸,也只是恭敬的捧手曉以君臣之禮的迴避,絲毫沒有心虛之情。

    於是,林蘇青才接過了那碗摻了真正遺詔的湯藥。

    皇帝已經沒得救了,除非來個活神仙令他起死回生。林蘇青權衡著,若是為了一個將死之人,與趙高起了衝突,恐怕自己也很難脫身。

    趙高既然能藉他之手毒殺皇帝,逼他就範。自然也想到了假如他不答應……應該也準備了萬全之策對付他這個知道真相的小皇子。

    這回他不想輸。

    何況,在歷史中,胡亥當上傀儡皇帝后,趙高一直苦心孤詣的不是為了江山社稷的安定和發展,而是醉心於穩固自己的地位。這也是大秦王朝提前結束的因素之一。

    但如果是他繼承了皇位,不見得趙高就能得逞攝政,畢竟他不是小屁孩胡亥。

    所以,這是可以挑戰的事情,這是可以選擇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的事情。

    他伸手探了探皇帝的鼻息,氣若遊絲,頃刻將絕也。

    可他雖然已經做出了決定,此刻卻仍然無法狠心將這碗鴆藥給皇帝灌下去。藥都端在手裡了,他還是踟躇著下不去手。

    大小是條性命,雖然已知皇帝不喝下這碗藥也是死,可終究和自己親手讓他提前死不一樣。先前可以說是無心之失,一旦餵下去便是他故意而為。

    今下又是父子身份……他如何狠得下殺心,下得去毒手。

    趙高候了半晌,見林蘇青依然猶豫,遂道:「世毅君若心懷仁慈,老臣願意代勞。」

    「不必。」林蘇青直接回絕。

    怎樣也是一代天子,怎樣也是現在的父親,如何也不能讓他死在這等老賊手裡。豈不是屈辱。

    倒不如讓這皇帝死在自己親人手裡,也算有所折合。

    「世毅君,間不容髮,還請速速為之。」趙高怕他猶豫狠不下心,想代勞又不成,只得不時地催促。

    林蘇青心中的猶豫遷來遷去,倏而一咬牙,罷了,反正這皇帝也活不成了,若是不這樣做,他怕是也活不成,沒有必要賠了個老皇帝,又把自己搭進去。

    於是,他一鼓作氣,捏住皇帝的面頰,迫使皇帝的口齒不得不啟開,接著把湯藥晃了晃,使得其中的灰燼漂浮,一個心狠給皇帝灌了下去。

    毒藥與真正的詔書,一併進入了皇帝的腹中。皇帝本就虛弱,此時大毒入腹,當場氣絕身亡,沒有任何不適的掙扎,唯有七竅默默地淌出血水來……

    林蘇青正想交代趙高一些事,突然,他自己的頭腦毫無防備的一暈,旋即昏了過去。

    ……

    ……

    睜開眼,又是那片荒野深林,又是置身寒涼徹骨的山野泉水之中。

    這麼快就回來了?他還打算好好的有一番作為呢。

    林蘇青一愣,抬頭便見二太子正背著晴空居高臨下的睥睨著他。

    金燦燦的陽光透過樹葉篩進來,斑駁的灑下,林蘇青迎著璀璨和煦的光芒,辨不清二太子的神情。

    「可有收穫?」二太子清淺的聲音隨著光芒落下。

    收穫……方才只顧著應對那趙高老賊,尚未來得及思忖感悟。於是,他這才開始回憶著,開始忖度。

    頓時驚愕!他竟然對他人下了狠惡的殺心!實在令他自己都難以置信。

    自幼接受的教育便是,要與人為善,做力所能及的善事,以力所能力的助人,切莫橫生害人之心。

    歷來他都常持自省之心,不敢做任何傷天害理,損人利己之事。

    況且他還因幾分性格使然,有許多時候冠以善良的名義一再忍讓,或是對他人的要求從不拒絕,實則多少源於性情的中的幾分軟弱。

    是他這樣的一個人,今下,卻能痛下殺人之心,實在是有悖常理。

    可是細思之下……卻又在常理之中。因為他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呀!

    原來,唯有當屠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時,才會切身的明白。

    原來所謂善惡,當面臨生死攸關的抉擇時,在那個臨界點時,人性才會得到最真實的展露得。

    原來所謂秉持善念,不過是為自己找一種存在感;為自己找一種救贖;或是為自己的情感找一種寄託。

    所謂力所能及的行善,無非是能力範圍,不觸及自身根本的舉手之勞。

    如一旦危及自身,來自人性的自私或是劣根性,便展露無遺。

    他這時候也才想清楚了自己先前的所作所為的真實出發點,比如,他作為太子與潁王爭鬥時,雖然最後因為過分自信,死於掉以輕心。但不殺潁王的決定的出發點,其實是他自認為運籌帷幄,足以萬無一失。

    試想如果他作為太子時,境況如同方才作為世毅君那樣,潁王的箭一開始就逼在了他的命脈之上。想來,他會如何反應?

    應當也會是絕地反擊吧?

    如果一開始就清楚明了的知道,潁王和他必有一個人要死,那麼,他會選擇自己活命吧。

    可是,這樣的他,就是惡人了嗎,也不見得。比如,如果他所面對的是真實的親人,屆時要二選一隻能活一個的話,對方是他深愛的人,退一萬步的想,假設對方是他的母親,那麼,他會毫不猶豫的選擇自己去死,讓對方活命。

    由此可見,人性又不見得是那樣惡劣。性惡和性善,究竟要怎樣去界定呢?

    「人性啊,人性啊,竟是如此難以捉摸。」林蘇青內心的感慨脫口而出。

    人性究竟是怎樣的?或許唯有在面臨取捨的時候,才最是清楚吧。
V123210 發表於 2017-10-20 23:08
第六十七章 我命由我

    忽然有些明白了,先前主上所說的——「所謂命數,不過是一些選擇。」是何意義。

    無論是取捨,無論是善惡,都是選擇。並且都是自己的事,與別人無關。

    起因時是非善惡各有各的選擇,選擇之後便各有各的結果。

    其實人從出生起就在不停地面臨著選擇,當做出了什麼樣的選擇,便會換來什麼樣的人生,之後也才會生出什麼的評價。

    他想起了自己先前的決心,決心成為好人不做禍患是對的,但出發點錯了。

    他先前是為了給那些說他是禍患的人、或神仙證明,證明是他們錯了。

    其實,那些不過是他們貿然的評價,他還什麼都沒有做呢,這種評價是毫無意義的,他何須去在意?順序反了。

    就比如,是為了證明那些說他是禍患的人錯了,那麼,即便他超脫了五行,不再是凡人,可是旁人依然可以說他是禍患,他又該如何能證明呢?

    要說什麼,要如何看待,那是別人的事,他如何去左右別人?

    「主上,我明白了兩件事。」林蘇青神色堅定道,「第一件事,善與惡其實不像黑與白那樣區分得很極致,許多時候是善還是惡,其實都只是自以為正確的判斷。所以,有許多時候,不能僅憑自己所認知的一面去做選擇、做決定。」

    在過去的印象裡,善良與凶惡總是呈對比,然而實際上,所謂善良也不過是因為有凶惡在襯托。

    好比平王為了自己與太子都能夠安身能夠自保,一直勸說著太子剷除潁王,那麼平王是善人還是惡人?

    而潁王身陷囹圄,且進退維谷,他為了那些出生入死的兄弟,選擇了弒殺兄弟的下下之策,自古忠義兩難全,那麼潁王是善人還是惡人?

    他這個太子不殺潁王,只是因為他自認為能夠以不殺人的方式解決奪嫡之爭,於是他沒有下殺心,但是潁王卻下了殺心,那麼他便是善人?潁王便是惡人了嗎?

    的確無法極致的分辨清楚。

    林蘇青說道:「追根溯源,一個人,到底是善人還是惡人;一件事,到底是為善還是作惡。是非善惡,究其因果,都只是自己的選擇罷了。旁人無法全部理解,所以無須在意旁人的評價。」

    是非善惡各有各的理解,各有各的選擇,但求問心無愧就好。

    所謂善人,還是惡人;所謂聖賢,還是禍患。那都是做出選擇後,改變了人生軌跡後,所帶來的外來評價罷了。外人無法理解你的選擇。

    「所以,我要證明我不是禍患,也只需要做到問心無愧就好了。這也便是其二。」

    人生,是自己的人生,是自己決定成為什麼樣的人,做什麼樣的事,由自己做主在先,絕不是由旁人的評價牽著鼻子走,使自己處於被動的去證明。

    「我的人生由我自己做主。」林蘇青緊握拳頭,心意決然,道:「主上,我還是要修行,想來日飛昇成仙,有朝一日能有機會歸去故里以外,但不再是為了給任何人證明,也不再是為了任何事。」

    有一陣鳥雀的爭鳴聲,在林中跌宕的響起,穿過鬱鬱蔥蔥直奔雲霄,令這草木蔥蘢的林子顯出了勃勃生機,令林外湛藍的晴空,顯得更加純粹。

    二太子一手持摺扇橫在腰前,一手負在身後,聲音磁沉的問他:「若依然有人說你是禍患呢。」

    林蘇青揚起臉,迎著愈發刺眼的陽光,道:「那些旁人的眼光,旁人的評價,愛如何想便如何想去,愛如何說便如何說去。」

    他看著光暈裡朦朧得有些發暗的二太子,神色堅決道:「我只做我自己,是非善惡我自己心裡清楚便是!」

    二太子問道:「修行呢?」

    「為我自己而修行,但也不僅僅是為了影響我自己。」

    大約是有風推著雲彩飄來,將金烏遮去了大半光芒,此時,陽光忽然變得柔和,不再那樣刺眼。

    點點光輝,篩過枝繁葉茂,斑駁的照下來,林蘇青終於看清了眼前逆光而立的二太子,他背後的光芒很溫和,他的目光也如那和煦的陽光般,很溫和。

    林蘇青繼續說道:「待我通過努力,使自身變得強大,往後我也仍然發自真心的以善意度己及人,將這份善意傳達。這是我選擇要做的人,也是我選擇要擁有的人生。」

    想通過變強,使自己產生更大的影響力。

    不是為了證明自己而去行證明之事,而是坦坦蕩蕩的隨自己的心意做出選擇,做自認為正確之事,任世間如何評價他。

    現在眾口所指的「禍患」,不過隨口一言給他帶去的外在壓力,他無法去要求所有人認為他不是,因為他也無從解釋自己究竟是不是。那麼做!做出來!

    不被那些外在的壓力打倒,堅持自己的本心,做出來!

    「我如今弱小,就算竭盡全力,也會因自身能力受限,所行之事也只不過是綿薄之力。如若今後我變得強大,那我便能有更多的選擇,便能做更多更大的事。我不需要刻意去證明,我只要做好自己,別人看在眼裡心裡也自然會明白。」

    他目光如炬道:「我身為凡人不是禍患,有能力了也仍然不是禍患。」

    光影裡的二太子神色不變,但他依然目光堅毅的望著,不論二太子能否看見他堅定的態度,和誠摯的心意,他自己表達出來就足夠了。

    而這時候的狗子,卻是伏在一側的青石板上,枕著他那套偃月服正睡得酣香。

    竹林中幽幽的清風,穿林過葉,颯颯而來。

    撩起幾片微薄的綠葉,和竹葉一起,於風中繾綣。

    與清新,與沉默,與斑駁的光點,灑在這片安詳與靜謐之中。

    他只是這樣堅毅的等著,無論二太子是答應也好,不答應也罷,他已將心中所悟盡數交付。既然已經想得通透,便也無須再諂媚去求。

    「還需一日,你好自為之。」

    二太子一把清冽的聲音驀地響起,將風阻斷,葉子們輕輕地翩躚著飄落,落在原本鋪滿了枯葉的淺草地上。萬千枯黃中的幾點新綠,顯得格外盎然。

    林蘇青原本平靜的心陡然一顫,只見二太子說完了這句話,便拂袖揚長而去。

    還需一日……好自為之……這是……答應了?

    他心中頓時生出一種莫名驚心動魄之感。乍然的不明所以的,覺得心驚!激動與欣喜令他亢奮不已,可是一瞬間的又生出了患得患失之情,怕是萬一自己理解有誤。

    他連忙扶著岸邊往邊上走了走,試圖去叫醒正趴在他的偃月服上酣睡的狗子。

    「狗子,狗子!狗……」

    「汪!閉嘴,不許這樣稱呼本大人!」狗子皺著鼻子吼道,接著便見它趴著伸懶腰,嗷嗚嗚的打著困頓的哈欠。

    「那……追風?」生怕狗子也不准這樣叫,他趕忙又補充道,「你先前准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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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此命非命(上)

    狗子抬了抬眼皮,懶散道:「何事驚擾本大人休憩啊?」

    接著翻了個身,仰面朝天,後爪尖朝上,兩隻前爪蜷縮在胸前,像個嬰孩般躺著。眼皮顫了又顫,十分嫌棄陽光刺眼,於是它順手撿了兩片枯黃的樹葉子遮蓋在眼前。

    林蘇青一見,它這是翻個身繼續睡的架勢,連忙潑了一把水過去,喊道:「誒誒誒你別睡啊,追風大人你可千萬別睡,我有急事問你呢!」

    可是狗子毫無反應,怕是又睡過去了。

    實在是著急,於是林蘇青趴在池邊,竭力地伸手去試圖將狗子拽醒,隔的距離不近也不遠,偏偏不好夠到,他點起腳尖往前伸,感覺胳膊都拉長了,好不容易才碰到狗子,卻只能碰著它的毛。

    於是他揪住了一小搓狗毛,一點點的拽著狗子,想將它挪近點。

    誰知狗子毫無徵兆的猛地跳起來,一抔土刨在林蘇青臉上,呵斥道:「汪!你為什麼要扯我衣裳!」

    林蘇青就著池水抹了一把臉,道:「我沒想扯你衣裳,你那不是狗毛嗎?」

    狗子汪的一聲,駁斥道:「那我揪你腿毛你樂意不樂意?!汪!」

    「腿、腿腿毛?」識時務者為俊傑,在這邊世界的一切,大多要拜託狗子做照應,林蘇青趕忙道,「……那我道歉。你是神君,你說什麼都對,衣裳,對,那就是衣裳。」

    狗子輕哼了一聲,側揚著毛絨絨的小下巴,睨著他,詢問:「看在你態度端正的份上,哼說吧,打擾本大人休息所謂何事呀?」

    看來他的表現狗子還算滿意。

    「有要事,天大的要事。」林蘇青雙臂交疊在池水岸邊,鄭重其事道,「方才,我向主上闡明了我的所感所悟,然後主上一直沉默。過了許久,他才回覆我,而且只說了一句話,我有些忐忑不定。」

    「主上說了什麼話?」狗子打著哈欠,前爪著地伏低,撅起毛絨絨蓬鬆送的屁股,前低後高的拉伸著脊背,伸著攔腰。

    「主上說『還需一日,你好自為之。』」林蘇青將二太子所說的話向狗子學了一遍,趕緊追問道,「主上是什麼意思?我拿不準,他是同意了?還是不同意?」

    狗子輕抬眼皮瞥著他:「這麼顯然你都看不懂?唉……你這腦子,到底是漿糊做的。」

    「是是是,不僅是漿糊做的,還和了稀泥。」他在心裡安慰自己,狗子是神君,狗子說什麼都對。接著問道:「就是說主上同意了?」

    狗子站起來抖了抖身上的皮毛,又打了個哈欠,慵懶道:「當然是答應了。唉,主上居然會答應你這蠢蛋,也不知你上輩子是積了什麼功德。」

    「答應了?!」林蘇青欣喜若狂,果然是答應了!

    「你可別興奮得太早。」狗子立馬潑冷水道,「你一介布衣凡人,又並非自幼修行,要想學有所成,恐怕得另闢蹊徑。」

    「另闢蹊徑?」林蘇青訝異,「怎麼個另闢蹊徑法?」

    「唔……既然是主上答應了教你修行,那便是主上去想對策。反正我是不知道有什麼別的方法。」

    狗子溜躂到一棵樹下,就地一蹦七尺高,咬斷了一根連掛著兩顆果子的細枝,叼著走過來,與林蘇青分了一個。

    它一屁股坐下啃著果子道:「既然主上答應了,你就安心泡著吧。」

    「哦……」林蘇青啃了一口,清甜無比,山泉水附近的果子,口味果然別緻。

    「對啦。」狗子忽然詢問,「主上可有告訴你,關於虛幻之境中設下的那些人物,他們原本的命運?」

    「原本的命運?」林蘇青啃果子的嘴當場僵住,難道是有改變?他驚愕不已,「你是說原本為他們設定的命運有所改變?命運當真可以改變?」

    狗子十分詫異:「難道你不知情嗎?」

    「我應該知道嗎?」林蘇青也是訝然,「我不知道啊。」

    「你……你居然什麼都不知道,就通過了?」狗子連連發問,把林蘇青都給問懵了。

    見他的確是一副毫不知情的樣子,狗子一爪子拍在自己臉上,扶額道,「主上究竟在打算什麼,居然同意了你這樣蠢的人。」

    林蘇青一捧水潑過去,得意洋洋道:「你才蠢,主上不是說有所悟,便會同意我嗎?自然是我的一番肺腑之言打動了主上,這叫天賦!」

    「天賦個粑粑。」狗子登時將啃剩的果核朝林蘇青的腦袋砸去,沒成想果核被他腦門兒彈了回來,險些砸到它身上,它趕忙朝邊上躲了躲。

    繼而道:「你以為本大人睡著了就不曾聽見你說了什麼嗎?本大人的耳朵可是什麼也瞞不住的!」

    林蘇青摸著腦門兒上砸下的果汁兒和狗子的口水,嫌棄道:「君子動口不動手,你倒好,扔我一頭口水。」

    「讓你去感悟的,你一件都沒感悟著,還自詡天賦嘞。」狗子腦瓜子一扭,鄙夷著他,「不過也是,能蠢成這樣,的確也是一種天賦,畢竟一般人做不到。」

    「……」林蘇青作勢假裝又要潑狗子一捧水,狗子連忙往後蹦了蹦,順勢撿起一塊石頭就朝他砸去。

    林蘇青見狀,當即蹲下去,躲到了水底,等石頭砸進水裡之後,他才冒出頭來。

    失悔,早知道說不過它,他就不該去挑這個話茬。

    細想半天,他仍想不起來,究竟疏忽了哪處細節,竟然絲毫沒有體會到。見狗子打著哈欠又要就地趴下打瞌睡,他連忙招呼道:「誒誒誒別睡啊,別睡!你先告訴我呀!」

    狗子打著哈欠,懶洋洋道:「你先前不是說過什麼命定的什麼改不了什麼的嘛。」

    林蘇青回想了一下,點頭道:「我是這樣說過……我說的不對嗎?」

    先前回來時,狗子告訴他,一切都只是虛構的。二太子在虛幻之境中對他所虛構的設定,套用的都是他原先世界的歷史事件。

    可是,分明太子已經「改變」了,在不同的人做出不同的處理和應對方式時,結局卻未曾改變。甚至,虛構與現實幾無分別。仍然是『潁王』做了皇帝,仍然是『太子』悲慘收尾。

    狗子一屁股坐下來,舔著爪子,刮刮耳背,漫不經心道:「並不是你沒有去改變,其實你是改變了命數的。而且,在你原先的世界的歷史長河中的那個『潁王』,也改變了天定的命數。」

    都改變了?結局不都是那樣嗎?怎麼改變了?狗子莫不是在誆他蠢?臨時編瞎話?

    林蘇青滿腦子疑問,聽見狗子道:「只不過,你們所做的改變,恰好造成了相同的結局罷了。」

    「呃等等,你詳細說,我有點懵。」繞來拐去的,這關係線忒複雜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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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