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世大陸] 塵骨 作者:林如淵 (連載中)

 
V123210 2017-10-4 13:30:06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28 279433
V123210 發表於 2017-10-11 21:09
第二十九章 驚夜

    大概是日夜兼程的關係,那三位行腳商倒頭便陷入了黑甜。唯獨林蘇青如何醞釀睡意也仍舊是睡不進去。

    這是一間後來用長木板隔出來的小間,很是窄小,比那阿芙的主屋差不多,現下卻要容納他們四個大老爺們兒。

    他們所睡的床榻,其實是用幾條長板凳拼搭出來的,躺著相當硌骨頭,生疼得緊。

    而他們四個人是並排躺著,打頭的是那名大個子,其次是那個瘦小個子,接著是他,他的右手邊便是那個精壯漢子。耳邊的呼嚕聲震天響,他壓根也靜不下心去睡。

    腦中不停地胡思亂想,試圖去理清前因後果。

    徐家的兒媳婦居然死了,就在死在昨日,而昨日也是他撿到葉府少爺的日子。居然這麼湊巧,他不禁想去靈堂前檢查一番徐家兒媳婦的屍體,去看一看有沒有明顯的傷痕或是中毒的跡象。實在是太湊巧了,令人難以置信。

    他正琢磨著,正打算翻身起來,卻突然聽見簾子外邊有窸窸窣窣地響聲。

    細聽那些聲響,像是草蓆摩擦的聲音,像是那個女屍坐起來了……該不會是詐屍了?!

    林蘇青頓連忙爬起來,躡手躡腳地藏到門口去,悄悄地將棉布簾撥開一絲縫隙窺察外面動靜。

    只見那具屍體坐起來了!

    靈堂之下,草蓆之上,白布蓋著的女屍突然坐起來了!假死?詐屍?林蘇青驚恐的看著,一時間愣住了。

    那女屍活動著自己的脖子和肩膀。她的面色泛著青黑,唇無血色,目無黑瞳,顯然不是活人。

    愣了片刻,林蘇青猛地回過神來,趕忙撤回來,匆忙地叫那三兄弟趕快醒來。可是那三個人睡得死沉,無論他是如何拽,如何掐,他們全當蚊蟲叮咬,撓一撓便繼續睡過去。

    「你們快醒醒啊,再不醒就糟了。」林蘇青在他們耳邊低吼,不能大聲,謹防被外面的女屍聽見。

    而就在這時,又是一陣窸窸窣窣,和啪嗒啪嗒的聲音,且越來越近,彷彿是赤腳走在地上,衣袍下襬摩擦這地面。該不會是那女屍起來了?

    他慌忙回到自己的位置,像先前那樣躺著。幾乎是他剛一躺下,就在黑暗中瞥見了那名女屍頂著門簾走了進來。

    女屍體彷彿朝這邊看了一眼,嚇得他連忙假裝睡眠。他將畫有符文的右手緊緊的捏著,心中突突狂跳,只能不住地在心中提醒自己要保持冷靜。

    那女屍在他們四人之間走了幾圈,而後回到打頭的大個子跟前,大個子打呼嚕的聲音最是響亮,像是要震翻整個房頂,卻在女屍走過去後,呼嚕聲戛然而止。

    奇哉怪也,林蘇青詫異地將一隻眼睛睜開一條縫,悄悄朝左邊看去。

    只見女屍正俯身在瘦小個子臉上,對著他的臉像是在聞著剛出爐的肉包子似的嗅了兩嗅。可就是女屍的這一嗅,原本有些像貓打呼嚕的瘦小個子,突然也不打呼嚕了,他正想一看究竟,誰知那女屍突然站了起來,嚇得他一怔,連忙又假裝睡著。

    他緊緊地抿住嘴,屏住呼吸,但故意讓胸膛起伏,假裝仍然在進行呼吸換氣。女屍果然如出一轍的,俯在他身上,衝著他的口鼻處猛然吸了幾口氣,接著便去了精壯漢子那邊。

    顯然那女屍根本覺察不出自己是否真的有吸入什麼,那她為何還要這樣做?

    當她一走開,林蘇青便立馬恢復呼吸,以免憋氣太過,恢復時氣息過急被她發現。

    當女屍對那精壯的漢子吸完幾口之後,便出了屋子,重新回到靈堂裡去躺下了。

    這時,雞鳴聲此起彼伏,聽著估摸已將近黎明,不多時天就快亮了。

    林蘇青趁著女屍躺回靈堂,小心翼翼地翻身起來,幾乎是剛一翻身,就聽見那女屍又起來了!又是那陣窸窸窣窣的草蓆摩擦聲。

    他便只得再度裝睡假寐,不住地在心中祈禱,千萬不要被發現。他估計重施,再度躲開了女屍的的吸氣。

    陸陸續續,女屍來來去去了好幾回,林蘇青摸出了間隔規律,就在她剛退回靈堂躺下,林蘇青當即起身,撐著窗櫺一翻,從窗戶口跳了出來。

    他前腳剛落地,那女屍便回到了屋子,登時發現逃走的他,當即張牙舞爪地追了上來。女屍方剛起來時,行走還十分僵硬,可現在卻相當靈活,只是反手一翻,就翻出了窗戶,比林蘇青的動作還要迅速。

    林蘇青自問最擅長逃命,可眼下卻被女屍窮追不捨。幾乎是她一伸手就能抓住他。他不得不放棄直線逃命,不停地變化跑走的方向,呈「之」字型左右繞著。

    「救命啊!」他一邊跑一邊喊著,驚呼聲吵醒了許多百姓,陸陸續續有人家點起了燭火。

    天將拂曉,外面的天空已經泛出了魚肚白,雞鳴聲一聲緊過一聲,而這女屍絲毫沒有退走的意思,反而是不抓到林蘇青絕不善罷甘休的架勢。

    四田縣時一個非常小的地方,百姓主要靠互相售賣為生,幾乎家家戶戶都是生意人。所以除了當中是街道,兩邊全是二三層的小樓。格局基本一致,都是樓上閣樓用作居住,樓下一層全是商舖。

    他們聽到有人驚呼救命,偶爾有推開樓上的窗戶往下瞧的,卻誰也沒有打算下來一問究竟,更沒有人出來救他。

    林蘇青見喊救命沒人願意出來幫他,他乾脆扯著嗓子大呼:「失火了!失火了!有人放火燒房子啦!有人放火燒房子啦!」

    剎那,許多人家連燈都顧不上點,嘩啦啦地就聽見不少人家直接開門奔了出來。

    恰在這時,林蘇青一眼瞥見,那女屍作勢朝他撲來,他當即側身一跳,跳到一棵樹跟前。

    就在女屍朝他飛撲過來的一瞬間,他旋即往旁邊跨跳一步,女屍一把撲在了樹上,他瞬間閃到了女屍身後,當即一掌擊出。

    只見那畫有符文的手頓時一道金赤色的光芒乍現,從女屍的脊樑骨將她打穿,她往前踉蹌了幾步,歇斯底里地一聲吼叫後,便陡然倒地,匍匐在地上僵硬不動了。

    林蘇青看了看僵硬在地的女屍,又看了看自己的掌心,頓時詫異——這算是制服了?

    這時陸陸續續地有人從家裡走出來,恰好目睹了他們這一番打鬥,又因為方才他大呼失火,遠處有衙役官差提著挎刀風風火火地趕來。

    天已經濛濛亮。晨光熹微,朝日初上。

    一群人圍著林蘇青和那具匍匐在地的女屍,大家指指點點,議論紛紛。有人一眼便識出了那具女屍的身份。

    「誒?那不是徐老頭家的兒媳婦嗎?」

    「她不是昨兒個暴病死了嗎?怎麼會在這兒?」

    「死了?我剛剛還看見她跑得飛快的追這年輕人呢,誒?怎麼現在不動了?」

    「該不是被他一掌打死了吧?」

    一時間眾說紛紜,林蘇青愣在了原地。

    ……

    官差們迅速趕來,撥開人群上前去對著女屍仔細檢查。只見她的指甲深深的嵌入了石板底下,連手指都幾乎全部沒入了其中。

    領頭的捕快握著腰間的刀,向林蘇青走過來,粗魯地問道:「怎麼回事啊?」

    不等林蘇青回答,徐老頭突然驚慌失措地邊跑邊喊:「不好啦!死人了!死人了!」

    四田縣的規劃十分簡單,就是東南西北,從街頭到結尾,這樣一條直線,因此南北相通為一條長街,東西相通又橫著為一條長街。

    徐老頭出了門一路往前奔,登即就看見了人群,也看見了捕快,同時也看見了捕快頭子身邊的林蘇青。

    他老遠就大聲嚷道:「快抓住那小子!別讓那小子跑了!他殺人了!」

    捕快頭子一聽,登時就出手去擒林蘇青,怒目圓瞪的問道:「你小子殺人了?」

    林蘇青一臉茫然,連忙解釋道:「我沒有殺人啊,這肯定有誤會。」

    他方才不過是藉著符文的威力一掌劈死了一具女屍,而且她本來就是死的,他不過是將她從行尸走肉劈回了普通屍體,怎麼就算他殺人了,何況徐老頭應該知道自己兒媳婦早就死了吧!

    詫異之際,徐老頭跑近了,他喘了半天才緩過勁兒來,指著林蘇青,沖捕快頭子道:「捕快老爺,就是他,他殺人了,快、快抓住他!」
V123210 發表於 2017-10-11 21:09
第三十章我不能死

    捕快頭子一把揪住林蘇青,大喝:「我看你小子長得就不像個好人!」

    林蘇青大呼冤枉:「大人,我自問一身正氣,怎的就不像好人了,再者抓人也得憑證據不是?這其中定然有誤會,我怎麼可能殺人呢?」

    徐老頭怎的張口就亂說,他的兒媳婦分明早就死了,怎的要誣賴是他殺的!

    捕快頭頭脾氣十分急躁,一把搡開他,唾棄道:「廢話真多。」

    隨即不耐煩地衝徐老頭問道:「他殺誰了,你不說清楚,我怎麼抓人!」

    繼而他大手一招,方才隨他一起趕來的官差們,立即心領神會,當下排開,將他們仨人團團包圍,每個官差衙役的手,都握在腰間的大刀上,眼神緊盯著林蘇青。彷彿但凡他輕舉妄動,他們就會立即拔刀相向,毫無留情。

    林蘇青見此架勢,而自己的確頂天立地沒有殺人,便也不打算輕舉妄動。

    徐老頭撫了撫自己的胸口,喘著粗氣,正要說明詳情,突然看見自家二媳婦匍匐在地上,當即驚愕:「我家兒媳婦兒的屍骨怎麼在這兒?」

    林蘇青一怔,難道說的不是殺他的兒媳婦?那說的是他殺了誰。

    這時,捕快頭頭一口打斷了徐老頭,吼道:「說正事!早就死了的人有什麼好談的!」

    徐老頭眉頭皺得有萬般無奈,卻也只得先拋開兒媳婦兒的事兒,連說帶喘講述起那三名行腳商人的前因後果。

    「約莫寅卯交接的那個時辰,打南邊來了三個行腳商人,都是以往熟悉的。偏這回帶著這個小子一併來我家借宿,我本來見他面生,不願收留,但那幾個老夥計領著他一起,我也不好單單拒絕他。」

    捕快頭頭眉頭緊皺,厭煩道:「少扯閒篇,撿重點說!到底怎麼回事兒!」

    「哎!好好好……」徐老頭聽令,連忙說道:「我見這小子一身穿得有模有樣,也不像是有什麼壞心眼的,我便收下了。老爺您是知道的,我兒子死得早,我平日就靠收留行腳商過夜為生。」

    林蘇青疑惑,為何突然扯到了那三位行腳商大哥身上,莫非是他們出了什麼事不成,他驀然回想起先前女屍在他們三人臉上吸氣的場景。該不會是……死了?

    「老子叫你說重點,你聽不懂人話是不是?」捕快頭子說著,作勢就要給徐老頭一巴掌,徐老頭生怕他當真打下來,連忙應下。

    「誒誒誒,我說重點,說重點。」徐老頭顯然受了不小的驚嚇,這其中有來自捕快頭子的恐嚇,更多來自那三名行腳商的。

    「今晨,我按例去叫他們起來出攤,一去之下,才發現,不僅我兒媳婦的屍體不見了,就連那三個行腳商都……都……都死了!」

    「死了?」捕快頭頭等不得徐老頭的絮絮叨叨,扭頭就揪住林蘇青的已經叱問道:「從實招來!你怎麼殺的他們,為何要殺他們!」

    「我沒殺他們啊。」林蘇青愁眉緊鎖,人的確不是殺的,極有可能是那名女屍搞的鬼,他叫苦不迭,「分明就是誣陷,怎麼能不分青紅皂白就說我殺人了。分明是那女鬼做的亂! 」

    「女鬼?」百姓們問題頓時恐慌起來,頓時議論紛紛。

    「胡說八道!」徐老頭氣急敗壞的咒罵道,「你殺人就殺人了,還要攀咬誣賴一個死人!你還要不要臉!枉你是個七尺男兒,你敢做不敢認,還嫁禍到死人頭上,你簡直混賬東西!」

    百姓們聽到徐老頭瞋目切齒的一番痛罵,大家也是義憤填膺,紛紛指責林蘇青忒不是人也。

    林蘇青正想解釋詳情,可是捕快頭子絲毫不給他機會。

    「你還敢狡辯,徐老頭親眼看見他們橫屍家中,你敢不承認?!」捕快頭子當即下令,「來呀,給我拿下!」

    林蘇青連忙指著女屍道:「我真的沒殺人,是這個女鬼害死他們的,我親眼所見。」

    「一派胡言!」捕快頭子拔出大刀,高舉過頂,一聲大喝示意,「拿下!」

    林蘇青見勢不對,扭頭就跑。

    大家都以為他殺了那三個行腳商人,又有徐老頭這個所謂的「目擊證人」,他這個外來的百口莫辯。

    而方才,也有人看見他一章劈「死」了徐老頭家的兒媳婦。他真是有千張嘴,也沒有機會說一個字。

    林蘇青衝出人群,邊跑邊喊冤:「我真的沒殺人!真的是那個女鬼殺的!你們聽我解釋啊,你們給我一個解釋的機會啊!」

    「抓住他!給我抓住他!」捕快頭子吼得聲如洪鐘,將林蘇青的聲音蓋得嚴嚴實實。

    林蘇青慌不擇路,只顧往前跑,不時回頭衝追捕他的官差們喊道:「抓人要講求證據,你們查都不查,就來抓我,這也太不講王法了!」

    「先抓到你,再蒐集證據也不遲!你如果沒有殺人,你跑什麼!你站住!」

    「我若是不跑,被你抓了,我還出得來嗎我?」林蘇青心裡知道,就衝這混不講道理的勢頭,他若真的束手就擒了,萬一他們仍然不去查案,直接就給他判罪,那他真就是半點活路都沒有了,還不如頂著罪名不解釋,跑為上策。

    他衝撞著人群,撞得大家不得不給他讓開路,不時的在心中嗚呼哀哉的叫不平。

    究竟是造了什麼孽,老天爺才把他坑來這邊世界。

    自從他來到這邊以後,什麼本事還沒學成不說,腿上的腱子肉了倒是練重了兩斤了,成天的除了逃命還是逃命。什麼真本事還沒學到,儘是練出了逃命的本事了。

    這要是再呆得久一些,等他哪天回去了,博爾特和劉翔算得了什麼,他現在回去,世界飛毛腿紀錄就是他。

    「老天爺!你饒了我吧!」他仰天哀嚎,身邊的人還不時的指著他的脊樑骨罵。

    「一看就不是什麼好東西,要是沒做虧心事,他跑什麼!」

    「就是,我方才見徐老頭的兒媳婦兒還好好的,被他一掌打下去,這不就斷了氣兒了。那下手狠呀,你瞧瞧,人手都嵌進地裡頭去了。」

    「依我看呀,這小子準不是什麼好東西。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你瞧他連自己的頭髮都絞了,也沒有什麼是他幹不出來的。」

    ……

    儘是些沒頭沒腦的瞎揣測。林蘇青聽在耳朵裡,恨不得上前揪住他們挨個兒對質,哪隻眼睛瞧出他不是好人?又是哪隻眼睛瞧見他殺了人?真是舌上有龍泉,殺人不見血!

    「站住!」捕快頭子蠻不講理,眼見著追不上,乾脆下了死令,「管他活的死的,先給老子抓住他!賞五十斤大米!」

    四周頓時一片嘩然,圍觀的百姓當即蜂擁而上,爭前恐後的加入抓捕,七手八腳的上來揪扯他。

    林蘇青心裡那個苦呀,這特麼究竟是什麼窮鄉僻壤,他的命就只值五十斤大米嗎!

    頃刻,他身後是茫茫人海,熱火朝天。幾乎是整個縣的人都出動來追捕他,就連他剛剛跑過,毫不知情的人看見了,一見大傢伙和官差們都叫嚷著要抓他,也不由分說的挨三頂五地衝了上來。

    回頭只見塵沙滾滾,車馬紛紛。林蘇青有冤無處說,真是恨死這個地方了。

    這時,忽然從身側巷子口驟然竄出來四五個官差,登時衝出來將他摁倒在地,拔刀架住了他的脖子。

    這下完了,林蘇青心中哀恨。他若是真的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死在這四田縣了,他做鬼也要先把這四田縣攪個天翻地覆民不聊生。

    轉眼那個捕快頭子也抄著胳膊從巷子裡出來,冷笑道:「哼,跑不了吧?」

    說著走上來就是一腳,「哼,你跑呀!」接二連三地踹在林蘇青的腹部,「你倒是跑呀!你起來繼續跑呀!」

    這哪裡是官差做派,這和街頭混混有何分別。

    林蘇青捂著腹部,痛得蜷縮在地,而其他官差門卻上來硬將他掰轉過來,四人分別摁住了他的手和腳,強行將他仰面摁在地上。

    他還沒想明白這是作何,那捕快頭子當即又踹在他肚子上。

    「我看不收拾你一頓,你不知道什麼叫王法!」

    接著對著他肚子和胸口就是連踹數腳,臟腑受到重創,他一口濃血衝天噴出。

    捕快頭子連忙往後一躲,卻還是被濺到了一些,他嘲諷道:「哼,老子當你挺硬氣呢,才這麼兩腳就受不得了?殺了人你還想跑?」

    「我真的沒有殺人……」

    林蘇青已經痛得聽不清那捕快頭子在說些什麼,也聽不清自己在說什麼。

    他只覺得腹部和胸腔劇痛無比,連腸子都痛得在瘋狂地抽搐。

    他覺得自己要死了,這回可能真的要死了。

    他逃過了魍魎的迫害,躲過了夜行的行尸走肉,躲過了吸食陽氣的女鬼,還躲過了無故害人的女屍。卻未曾料想,沒能躲過這群無知又自以為是的凡人。

    而今,他竟要死在這群蠻橫不講理的山村野夫手裡。

    他什麼都還有做成,拜師沒有拜成,修煉也還沒有開始,他還想要回家去……卻就要這樣被活活的打死在這裡嗎,就要死在這無人問津的窮鄉僻壤裡,就這樣不明不白的死在這裡嗎。

    而後成為那亂葬崗裡的新墳包,成為那亂葬崗新添的孤魂野鬼嗎?

    不,他不願意,他不甘心。

    他可以死,但他絕不能這樣狼狽不堪的死,更不能這樣不明不白的死。

    他林蘇青的死,應該是輝煌而盛大的死。

    他不能就這樣死,不能死在這裡,不能因為這樣不堪的理由死在這裡。

    腹部忽然騰升起一絲燥熱和刺痛,而那股燥熱,很快過電般迅速向全身蔓延。這是,要死了嗎……
V123210 發表於 2017-10-11 21:09
第三十一章殺戮使我迷醉(上)

    那捕快揩了揩濺到臉上的血液,揮手示意手下的官差衙役們道:「給我往死裡揍!要是命硬再帶回去審問,看他小子還敢不敢跑。」

    「是!」捕快頭子一聲令下,四周的官差衙役們摩拳擦掌地湧上來,衝著林蘇青拳打腳踢,下手狠重,毫不手軟。

    片刻他便吐了一地的濃血,而那些官差衙役絲毫不閃避,沾上了血卻更是毫不留情,說是要留下一口活氣審問,其實誰也不曾手軟,反而越是見血下手就越是狠辣。

    他們難得有這樣發洩暴力的機會,逮住了機會自然是趁機痛快。流星似的拳頭落下,數不清的腿腳踢來,林蘇青毫無反抗的餘地。

    死一個外來人,對於他們四田縣來說,和死一隻雞鴨貓狗差不多。死便死了,往亂葬崗隨便挖個坑一扔,兩鏟土一埋,從此誰也不會再過問。

    林蘇青只感到連骨肉傳來的痛覺都麻木了,現在就算是他們用刀刮他的肉剔他的骨,他都會全無疼痛。

    他渾身無力地癱軟著,他想掙扎,他不想死在這裡,可是他的身體動不了,只能任由他們踢來揍去,感覺五臟六腑都已經碎盡了,連血都快吐乾了。

    然而,在這一身疲憊和無力之中,他清晰地感覺到身上的經脈和血管如同沸騰的熱油,不停地在鼓動,像是要從他的皮肉底下鑽出來。

    這些滾燙的鼓動感帶來了另一種疼痛感,是一種由內而外的脹痛,脹得連太陽穴都似乎隨時要冒出個什麼東西竄出來似的。

    這些毫無規律的鼓脹,在他體內一處重一處輕的撞擊,從內向外撞擊,他甚至感覺眼球都即將蹦出眼眶。

    他很難受,而這種難受不是因為那些捕快的圍毆,這種難受源自他自己的體內,令他躁動,令他不受控制的躁動,他此刻彷彿一頭即將失去控制、即將發狂的猛獸。

    躁動著,憤怒著,蓄勢待發。他覺得喉嚨飢渴,想要大口大口的飲下新鮮的生血。

    ……

    這一切的一切,林蘇青緊閉著雙眼在昏迷之中感受著。

    他自己其實並不知道,與此同時,他的身體起了怎樣的變化。

    然而,在他周圍的人,看得真真切切,皆是被他的異變嚇呆了。

    只見他渾身上下像蛤蟆似的鼓起了無數的大包小包。

    他的皮膚上更是爬滿了青色的、紫色的、還有赤色的各種或扭曲細緻,或粗獷無理的線條。

    線條紛亂如麻的交織,似有頭有尾,又似胡亂交纏。像是經脈,又像是血管。

    隨著他的表情越來越痛苦,越來越猙獰,他身上的那些東西也起了更多的變化,更像是什麼奇奇怪怪的符文,寫滿了周身,連同滿臉都是大大小小的符號。

    圍觀的眾人怔愕,他們不知道在這個外鄉人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但是他們開始害怕,由心底生出了恐懼和害怕。

    他們不由自主地連連往後退,就連站在外圍根本沒看見人群中間發生了什麼的人,也都莫名的感受到一種懼怕,是一種壓迫式的恐懼鋪天蓋地壓了下來。

    彷彿四周的空氣都即將凝結成冰霜,彷彿世界都即將成為冰天雪地。

    又彷彿一瞬間就要被點燃,整個世界都要在剎那間,於大火之中即刻化作灰燼。

    這是一種矛盾的,難以捉摸的感覺。很恐怖。

    集市上的飛禽們瘋狂的亂竄亂撲,想要逃命;連繫在木樁上的看門狗也都在拚命的掙脫著繩索。誰都怕極了,連畜生、昆蟲、鳥禽都怕極了。

    捕快頭子渾身止不住的顫抖著,他感覺呼吸裡彷彿都帶著冰霜,又感覺從心底裡都在被烈火炙烤。

    這沒來由的感覺,令他慌亂得無法控制自己。他聲音發抖,他渾身都在發抖。

    「你、你們、你們看看,他、他怎麼回事。」

    誰也不敢去。他自己也不敢。

    ……

    林蘇青感覺心臟鼓跳得最是嚴重,連整個人都被這詭異的跳動帶得震動不已,渾身抽搐著,似乎連呼吸都要即刻停止。

    他不得不大口大口地、更加急促地呼吸著、喘息著。

    他感覺心臟就快要炸裂了,全身就快要炸裂了。

    他又感覺自己即將被凍僵了,從外到內要凍僵了,全身即刻就要凍碎成冰片了。

    灼燙難耐,冰冷刺骨,這兩種體驗在他的體內交織交纏。

    它們像是在對峙,該由誰佔領這具軀體。

    又像是在融和,互相汲取彼此的力量,準備合二為一共同驅使。

    他難受、他痛苦。甚至連眼球都刺痛無比,連眼球上的血管似乎都要炸裂開來。

    他的一雙眼睛不受控制地翻動著,瘋狂的眨動著,他並不知道,他此時的瞳孔,顏色正在劇烈而迅速的變化,瞳孔也在瘋狂的收縮。

    眸子的顏色時而青、時而紅、時而紫、時而藍,好像在他的眼球裡封印了什麼怪物,正在與他的精神力頑抗,正在不停地嘗試著要衝破他的身體。

    時而眸子又恢復了正常,好似一切都不曾發生。

    ……

    離他最近的一個衙役,突然指著林蘇青沖捕快頭子喊道:「老、老大……你、你看……」恐懼使他渾身顫抖,幾乎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圍觀的人們想要馬上逃跑,可是全身僵住了,不受控制的僵住了,他們逃不開,他們動不了,他們彷彿被一種無形的力量桎梏住了。

    人們只能眼睜睜的瞧著林蘇青的劇變。

    這時,在林蘇青的眉心乍然出現一條扭曲如火焰的紅色印記,紅色的邊緣又緊貼著一條纖細的冰藍色紋記。

    印記兩側迅速蔓延開兩條火紅的線條,沿著眉毛飛入鬢角,它們閃耀著金赤色的光芒,那金赤色中又泛著幽幽的冰藍。

    光芒像火焰燃燒,又像烈日刺眼的陽光。像萬丈積雪裡的寒光,又像幽冥之境的殺戮之光。

    與此同時,林蘇青的身體逐漸穩定了下來,他不再扭曲、不再抽搐。他身上鼓脹的那些奇奇怪怪的紋路也逐漸冷靜了下來,不再於他的身體上發瘋似的亂竄。

    圍觀的人們感覺空氣似乎又恢復了尋常,方才那般的壓迫之感,在忽然之間得到了釋放。

    他們好像可以活動了,心情也不再如方才那樣緊張和畏懼。一切都彷彿只是一閃而過的幻覺。

    然而唯一不像幻覺的是,林蘇青與先前完全不同的異樣外表,又在清清楚楚的提醒著他們,所有的一切都是真實的發生過。

    那捕快頭子疑惑著,他以為就是幻覺。他沖那名衙役使了個眼色,示意他仔細去瞧一瞧趴在地上的林蘇青。

    那衙役先是不敢,隨即被捕快頭子虎眼一瞪,於是他只得嚥了咽喉頭,鼓起勇氣蹲下去察看。

    現在已經不如方才那般令人膽寒心驚,可他還是緊張得不敢呼吸。

    他剛蹲下,試探的手正準備伸出去,登時!林蘇青一把掐住了他脖子。

    「老……」話未出口,脖子咔嚓一聲,斷了。

    連血都來不及流出來,就被斷裂的骨頭阻擋在了咽喉。

    四周看熱鬧的群眾當場嚇僵了,尚來不及反應,只見林蘇青緩緩從地上站了起來。

    這不是方才的那名年輕外鄉人。

    雖然看身形似乎他還是他,只是身上多了許多莫名其妙的誰也看不懂的紋理,像是符文,像是血管,更像是神秘的其他事物。

    可實際上,所有人清楚的發現,他已經不再是他,所有人都這樣認為。

    林蘇青轉動了一下脖子,骨頭發出咔咔地脆響聲,那聲響彷彿來自十八層地獄裡被火焰炙烤的屍骨。

    他一身肅殺之氣,伸手便又擰死了兩三個官差衙役。

    他的眼神不再似先前那般澄明,只剩下冷漠。

    不,連冷漠也沒有。

    頓時,所有人抱頭鼠竄:「妖怪啊!有妖怪啊!」

    那捕快頭子怛然失色,但是他的腿腳無論如何努力都全然不動。不知道是被嚇住了,還是被什麼奇怪的力量桎梏住了,他如何都動不了。

    他知道自己要死了,於是乾脆拔刀向林蘇青殊死劈去,怒喝道:「果不其然!你是個禍亂人世的妖怪!看我不砍了你!呀!」

    捕快頭子亂刀劈下,林蘇青瞬間從他眼前消失,沒了身影。

    捕快頭子正詫異,驟然感到身後異樣,他旋即回身又是一刀劈下,大刀帶出的風剛劃下,卻見林蘇青又回到了方才的原位。

    彷彿從沒離開過一直在站在那裡,但是他清楚的知道,方才這個外來的年輕人是一瞬間到了他身後,又一瞬間回到了原位。

    這個外來的年輕人,正巋然不動一臉殺氣地看著他。

    沒有憤怒,沒有情緒,連冷漠也沒有。

    從他眼睛裡,只看到——死亡。
V123210 發表於 2017-10-11 21:09
第三十二章殺戮使我迷醉(下)

    此時的林蘇青同先前全然不同,不僅皮膚上滿是青紅藍三色紋路交織亂錯,令人看不清他原本的模樣,連同他渾身都縈繞交纏著三種形態的力量,也令人將他的形貌看不真切。

    但,光是他那一身肅殺之氣,便令人毛骨悚然,汗洽股慄。

    他身上縈繞的三種不同的力量,沒有人知曉那究竟是什麼,也沒有人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驚心動魄的恐懼。

    但是所有人都看見了,正因為看見了,所以心底生起猶如蒼穹將覆的恐懼。

    猛然,林蘇青神情大變,他突然裂眥切齒,憤恨盈目,與方才不同,更與先前溫和清秀的模樣截然不同。

    他還是他,但他也不再是他。

    捕快頭子意識到自己已難逃一死,他渾身不住地顫抖著,手裡的大刀頹然滑出,墜落在地上。

    刀像是被林蘇青的力量所震懾,剛落地時搖晃兩下,便自行斷成了幾截碎片。

    捕快頭子也放棄了掙扎,他已然料到了自己的下場。只是,他還是將心中的疑惑脫口而出:「……你不是先前的那個……」

    話音未落,林蘇青一掌劃過,掌風如刀,將捕快頭子的身體,從肩頸處斜著劈開,瞬間身首異處,裂成了兩截。

    掌風迅猛如驚雷乍然落下,血液都來不及飛濺。

    直到捕快頭子的屍體落地後,又過了良久,才有血水汩汩地流淌而出。

    其他的官差衙役當場目瞪舌僵,回過神連忙奉頭鼠竄。

    林蘇青心裡怨恨,哪裡容得他們逃脫。

    他上前一把抓出了兩名官差的心臟。手從他們的背後直直刺入,心臟抓出握在手裡時,還鮮活的連著他們體內的血脈,在跳動。霎時,被他捏得稀碎。

    百姓們驚呼著惶恐逃命。

    「妖怪啊!救命啊!」

    ……

    林蘇青絲毫聽不進任何求饒的呼喊,也絲毫不顧及任何人的驚恐。

    他的心中無情無慾,無悲無喜,毫無情緒。

    但是,他又有情緒,那情緒說不清楚,也道不明白。

    像是憤恨,像是不甘,又像是什麼也沒有。很複雜。

    他逢人便殺,當人們的骨肉在他的手中迸發碎裂的剎那,他有一種前所未有的痛快感,這令他為之著迷,令他為之享受。

    他雙手極其發癢,渴望撕扯更多的血肉;他耳朵極其發癢,渴望聽見更多的骨頭碎裂的聲響;他眼睛極其發癢,渴望看見更多的皮開肉綻。

    他想用這雙手將所有人撕成碎片、捏成肉糜。

    他痴迷於這些四濺的血液的氣息。他舔了舔自己被鮮血染紅的手指,頓時有一種從腳心過電到頭髮尖端的快感。

    刺激,痛快,亢奮。

    更多,更多,他想要更多的血肉來充實他的渴望。

    他感覺現在的他,像是自己,又不像是自己。

    他能隱約的感知到自己正在做什麼,卻無法控制自己的所作所為。

    在他的心底裡也想停住罷手,可是身體異常的激動、異常的亢奮。他控制不住,根本控制不住。

    渴望,只剩下對殺戮的渴望。

    「哈哈哈哈哈……」他狠戾地低聲笑著,欣賞著人們的驚恐萬狀,欣賞著血肉橫飛,欣賞著滿地屍骨。

    渴望,渴望殺戮的快感,渴望心臟在掌心裡捏碎成肉糜的觸感。

    渴望,渴望,渴望……

    他滿手是血,一臉瘋魔的貪婪的笑著。

    他肆無忌憚地戲弄著人群,似有意無意地隨手一抓,抓空了便作罷,隨即又再出手去,當抓住了誰,便撕碎誰。

    渴望,渴望更多的血肉與白骨,渴望更多的尖叫與驚恐。

    ……

    四田縣慘絕人寰的尖叫聲和哀嚎聲,破長空穿入了雲霄,傳入了正在巡邏的天兵天將的耳朵裡。

    巡邏的首領身著一身金盔金甲,丰神俊逸,高大威猛。他於層層疊疊的雲霧之中,朝凡間探出來一張面孔,只露出了那刀削似的挺俊面容。

    他微微張開眉心之間的那道黑赤色的縫隙,那縫隙瞬間展露開來,竟然是第三隻眼睛。隨著張開,那隻眼睛剎那金光四射。

    他再往下探了探,露出了半身金燦燦的盔甲,透過雲海茫茫向下仔細辨認,頓時渾身一朕。

    ……

    晨霧瀰漫,旭日初升,天邊驟然迸發出一道耀世的金光。

    狗子登時一驚,指著天邊的那道金光,大叫道:「那不是三隻眼嗎?!」

    緊接著它又是一乍,大呼:「那方向不正是四田縣嗎!」

    二太子目光一沉,隨即騰雲駕霧,朝那金光迸發處趕去。

    ……

    忽然一團雲霧從天而降,落在林蘇青面前,阻攔住他追逐人群的步伐。

    待重重雲霧消散時,赫然顯出一位地閣方圓,劍眉星目,額間生有第三隻眼睛的大帥。

    三隻眼的大帥一身金盔金甲淡黃袍,持長戟一揮,指向林蘇青面前,在他們之間登時激起塵土紛揚,四周頓時半點聲音也無。

    幾乎是在大帥身披的正紅色披風落下的瞬間,又有五六名銀盔銀甲的將士從天而降,英姿勃勃地立在了林蘇青的身後,皆是持長槍逼刺著他,阻擋他再往前半步,也絕斷了他的退路。

    三隻眼的大帥將長戟往地上一頓,震得大地為之顫動。

    隨即,三隻眼的大帥沖林蘇青呵斥道:「哪裡來的孽障!」

    林蘇青登時反駁道:「我不是孽障。」

    毫不過腦子的下意識反駁,這是隱藏在他內心深處的不屈。他早就想說明,他不是孽障,更不是什麼禍患。

    「放肆!」那三隻眼睛的大帥聲音洪亮,如雷貫耳。

    他食指與中指相併,指著林蘇青怒喝道,「你這異世來的禍患,膽敢在塵世作亂!今天本真君就要滅了你!」

    「我沒有作亂!我不是禍患!」林蘇青凶狠的瞪著雙目。

    他歇斯底里地反駁道:「是他們要殺我!不是我要作亂!我不是禍患!」

    禍患一詞如同嘈雜的燕蝠,在他的耳邊不停地吵鬧、不停地作祟。

    他捂著自己的耳朵反反覆覆地自言自語:「我不是禍患,我不是禍患,我不是禍患!住口!」

    他旋即朝那三隻眼睛的大帥襲去,那大帥腳下輕盈一點,向後退開數步,恰恰避過了林蘇青的掌風。他一身的力量很強,強大的連那大帥也不得不避讓。不過,他並不懂得如何去使用身上的力量,所以只能橫衝直撞。

    顯然,那大帥也看出了他不懂,所以大帥敢於冒這樣的風險只帶了為數不多的兵將下來捉拿他。

    三隻眼的大帥睚眥震怒:「你濫殺無辜,荼毒生靈,豈容你這禍害苟活!給我拿下這個孽障!」

    那些天兵神將們迅速列開方陣,將林蘇青團團包圍。

    ****,四面八方防不勝防,令林蘇青閃躲不及,他乾脆雙臂用力將所有刺來的長槍盡數桎梏住在身前,令他們誰刺不進,誰也退不得。

    「你們憑什麼說我是禍患!」

    林蘇青遍體鱗傷,吼得聲嘶力竭:「又不是我要來的!這種鬼地方,我早就不想呆了!我在我原來的世界活得好好的,憑什麼來到這裡被你們當成禍患!」

    彷彿是心中忍耐了許久的不屈,與不甘,彷彿那日在青丘便種下了這樣的憤恨。

    他從未察覺自己竟然如此記仇,也從未察覺自己竟然如此在意這件事。

    禍患這個詞,彷彿早就在他心中紮下了根,並且如瘋長的藤蔓,如決堤的潮水,瘋狂的肆掠的佔據了他。

    那些銀盔銀甲的將士們怒道:「大膽孽障!二郎顯聖真君在上,休得造次!」

    「真君又如何?你把我送回去啊?憑什麼說我是禍患!憑什麼!」林蘇青說著又是一聲暴吼。

    彷彿「禍患」這一詞在他還未出生前,就已經在他的心中根深蒂固了似的,竟然完全聽不得,只要一聽便是瘋狂而強烈的憎惡。

    「你們誰都想將我除而後快,誰都想殺了我!我不過是為了活著!我只是為了活著!你們為什麼就不能讓我活著!」

    他吼得撕心裂肺。他的身體和腦子頓時又失去了他的控制,他知道自己狂暴地衝那些將士們廝殺而去。

    突然,他感到身後有一陣凜冽的寒風落下,一隻手輕輕地蓋住了他的眼睛,有一道似清風冷月般的聲音,在他的耳邊低語道。

    「忘了吧……」

    像一陣風拂過。

    來不及回頭,來不及去想,溘然暈了過去……
V123210 發表於 2017-10-11 21:10
第三十三章 何為命

    蒼穹暗沉,雨聲浙瀝,像是有成千上萬的人在耳邊竊竊私語。

    夜雨敲窗,啪嗒、啪嗒……像心臟在跳動。

    林蘇青緩緩地睜開雙眼,發現自己正衣冠整潔的躺在床上。環顧四周,木窗雕刻著菩提樹,屋內有淡淡的檀香漂浮在空氣中。

    樸素的帷帳,簡易的陳設,以及那桌上素雅的茶壺茶碗。竟是一派陌生。

    他剛要坐起來,卻感覺肢體不受自己控制,像是散了架剛被重新組裝好,無法和大腦緊密配合。

    他只好先嘗試著輕緩的活動著身體。卻是發現全身上下到處都疼痛耐忍。單單只是動一動眉毛,都會連帶著整個腦袋生疼。就連眼珠子都不能轉得太快,否則也會拉扯得疼痛。

    我這是怎麼了……他在心裡嘀咕著,想說話,可剛一開口,嗓子就扯得劇痛無比,他只得如屍體般又躺了下去,一動也不敢再動。

    這裡究竟是何處,究竟發生了何事……

    他分明在四田縣和那些人對峙真相,以證清白。好像是話剛說到一半,就暈了過去,醒來怎麼就在這裡了?

    只能紋絲不動地躺著,心中煎熬不已。直到床邊的蠟燭燃燼,才終於有人推開門進來。

    「呀,你居然醒了。你可是睡了三天三夜了,如何?睡夠了嗎?」

    是狗子的聲音!

    林蘇青心中驚喜,恨不能馬上坐起來。卻是剛起了這樣的心,便痛得倒抽涼氣。

    狗子趴在床邊上,他強忍疼痛看向狗子,也不知道狗子能不能領會到他眼神想問的問題。

    「哦,差點忘了,我方才封了你的經脈。」

    狗子小爪子衝他喉嚨處一點,又在他胸膛上到處點了幾下,頓時他就覺得呼吸順暢了。接著嘗試活動了一下手指,又扭了扭脖子,能動了,而且也不痛了。

    「難怪我方才起來時全身痛得要死。」林蘇青坐起來活動著關節,扭了扭腳腕,這才站起來活動著全身筋骨。

    「唔,主要是怕你亂跑嘛。」狗子說話間,進來了一個光頭小和尚,將房內的燭火替換成新的,使得照明更亮了些。

    林蘇青茫然地在屋子裡走來晃去,一會兒打開空無一物的櫃子瞧瞧,一會兒抽出空抽屜瞅瞅,連連發問。

    「這裡是哪裡?我怎麼不記得我是怎麼來的?怎麼有個小和尚?難道我們在寺廟裡?」

    狗子蹦上床,隨便一坐,問他道:「那你還記得什麼?」

    主上說過,當林蘇青醒來時,如果對於殘殺四田縣百姓的記憶還記得的話,那便……殺了他。

    所以,狗子雖然問得很隨意,卻很看重林蘇青的回答。它的一顆心緊緊的懸著,只要林蘇青還記得……那麼,它就不能手軟。

    「我記得我正和誰吵架來著……」

    林蘇青摸著下巴仔細想了一想,俄而突然想起來要緊的事,連忙問道:「那些官差和神仙呢?我和他們吵到一半,他們要抓我走來著,結果我好像突然就暈了,他們呢?」

    狗子圓溜溜的大眼睛轉了一轉,自言自語著:「原來還留了這些呀……」

    林蘇青沒聽明白,忙問:「你方才在嘀咕什麼?」

    狗子咧嘴一笑,道:「沒什麼,我是說你差點被當成殺人犯抓走了。好在我們趕得及時,幫你解釋清楚了,嘻嘻~」

    原來主上並沒有封去他有關四田縣的全部記憶,只是打亂著給他留下了一些,好讓他的記憶「合理」。

    如此一來,最重要的部分便成了多餘的東西,他便不會感覺記憶空白了哪處,從而也不會生起疑心去特別回憶。那麼,他就不會再想起。主上如是做,是用心良苦的。

    千萬不能讓林蘇青想起來,至少不能讓現在的他想起來。

    林蘇青回憶著:「嗯,好像是這麼一回事……」

    不提還好,一提他就來氣,道:「那些人太過分了,絲毫不容我解釋。不經調查就認定人是我殺的,偏偏誰也不信我。窮鄉僻壤出刁民,你們要是晚來一步,說不準我就被拉去砍腦袋了。」

    他忽然想到什麼,「誒?我後來是怎麼暈過去了?嘖,好像是被那些官差揍暈的……」

    他說著便擼起袖子看自己身上有沒有傷,發現沒有一絲傷痕。

    「你的傷都已經治好了,甭看了。」狗子說著突然耳朵一動。

    「啊,主上!」它連忙朝門口迎去。

    原來是二太子來了。林蘇青一見,也連忙跑過去,拱手躬身的迎接。而後開門見山就道:「主上!您來得正好。」

    二太子似乎知道他要說什麼,淡然的持扇點著他的肩膀將他推開,不動聲色的進了屋子。

    林蘇青見狀,順手將門關上,扭頭上前就跪在二太子腳下,懇求道:「主上,我要修行,我要做神仙,請您教我神通!叫他們再也不能小瞧我。我要證明,我林蘇青不是禍害。」

    既然機會始終等不到,那就自己創造,自己爭取。鬥戰勝佛還是石猴時也曾跪過菩提老祖求師問學;越王勾踐臥薪嘗膽,而後三千越甲覆滅吳國。這才是謀大圖者的魄力,先拘小節方能顯大德。這並不丟人。

    狗子歪著腦袋瞧著,唔……原來還給他留了這些,留了這股不服輸的怨氣在。

    二太子轉身,居高臨下的睥睨著他,問道:「如何證明?」

    林蘇青張口就道:「無論是青丘的長老,還是塵世的凡人,或是那些天兵天將,只要認出我是異世來的,便不容我說什麼做什麼,就一口認定我是禍害。」

    「可是,我是什麼人,我來自何處,這些都是命裡注定的,我沒得選擇的。」

    他滿腔熱忱,將自己心中所想一一坦露。

    「我想,只要我修煉成仙,超脫了五行,我就有了可以證明自己的機會。主上,就算我再也回不去原來的世界,我也不想在這邊一直被當成禍患,像個畜生似的被他們隨意決定生死!」

    二太子徐徐地搖著扇子,平靜的看著他。他的沉默令林蘇青有些心慌,可是林蘇青便冒著這樣的心慌,倔強的迎著他的目光。

    「懇請主上教我神通,教我如何修行。他們認定我是未來禍患,但我不認為這是我的宿命。」

    屋內一片靜謐,只有燭火輕輕搖晃。窗外雨聲淅瀝,打著芭蕉潺潺作響,雨聲倏然滂沱,彷彿要洗涮盡世間的所有氣息。

    二太子太平靜,平靜得像一汪澄淨的湖水,沒有一絲波瀾,沒有一絲情緒。林蘇青一絲一毫都猜不到二太子在想什麼。

    他生平第一次做這樣完全沒有把握的事情,但他必須做,他必須求得二太子的同意。

    他不知道自己在二太子的眼裡是怎樣的一個人,但是他知道,二太子並沒有視他為禍患。

    否則不會收留他,不會默許狗子為了他與青丘的長老們起爭執,更不會在四田縣救下他。

    如果二太子也認為他是禍患的話,他早已活不到今天。

    可是,雖然如此,但這已經是他第三次請求。二太子已經拒絕了兩次,這一次,會答應他嗎?

    燭火輕輕地搖曳,狗子端坐在地上,凝視著跪在二太子跟前的林蘇青。

    先前在四田縣的事情,林蘇青現在是不知情的。可是,它和主上知情,相信天帝也很快會知情。

    如若不是主上親自出面保下了他,他現在已經死了,不是被四田縣的人圍毆致死,而是被三隻眼抓回天上,抑或是當場誅殺。

    狗子看出了林蘇青的不尋常,它知道主上之所以會保他,也是因為他的不尋常。

    可是,一般的不尋常,主上是不會在意的。很顯然,林蘇青不是一般的不尋常。

    除此之外,它還知道,主上必然已經清楚了林蘇青為何有這種非同尋常的能力,更準確的說,是身份。

    主上肯定清楚,所以才一定要保下他。

    雖然它不清楚林蘇青的身份,不過它也不用清楚,主上做任何決定,它聽從便是。所以,它現在只是好奇。

    像林蘇青這樣的情況,如果不教,今後可能會是個禍患;如果教了,今後則可能會是個大大的禍患。

    可是如果教的話,也許能夠撥亂反正,化解掉這個問題,使他今後不僅不是禍患,甚至有可能成為一位造福蒼生的好神仙。

    這是一場豪賭,主上在以天下蒼生做賭注,在大賭特賭。

    它心裡忽然覺得有些怕,主上是很可怕的,它知道。但是此時的主上最是可怕,是前所未有的可怕。

    ……

    沉默,安靜。靜謐得連風都不敢再進窗戶,剛觸碰到窗櫺邊的紗幔,便回頭消散在窗外的夜色之中。

    過了許久,二太子清雅的聲音才清淺的響起:「何為命。」

    狗子渾身一震。
V123210 發表於 2017-10-11 21:10
第三十四章 所謂命數,不過是一些選擇

    二太子的這一問,問住了林蘇青。何為命,他只知道大小神仙們都在說他是禍患,也許這就是上天給他定下的命數。

    他遲疑了片刻,道:「天注定的就是命。」

    二太子不動聲色,淡淡的問他:「何為天。」

    林蘇青一愣,何為天……

    思來想去後,他迎著二太子的目光,篤定地回答:「天,就是如您這樣的神。出生便是神,庇佑著且決定著凡間的一切。就連我原先所在的世界,大家也時常向天禱告,向神仙、向佛祖祈求幫助、祈求庇佑。」

    他如是想,便如實答。

    「我們凡人一出生,命運在冥冥之中就已經有所安排,而安排這些的正是如您這樣的神仙不是嗎。」

    「照你這樣認為,其實不盡然。」狗子蹦下了床,走到二太子腳邊蹲坐,它望著林蘇青道,「其實,即使是神仙,也是有命數的。」

    林蘇青又是一愣,一時說不上來……原來神仙也有命中定數嗎……

    疑惑之時,見二太子摺扇一收,平淡道:「所謂命數,不過是一些選擇。」

    「什麼選擇?」林蘇青不解,便按照自己所理解的闡述道:「那也要有機會選擇不是嗎?就好比有些生來是人,有些生來是畜生,這些是可以自行選擇的嗎?」

    「就好比在四田縣,我明明沒有殺人,而他們強行用身份來壓我、用經驗來判我,強行指定我就是凶手,我卻連解釋的餘地都沒有……」

    他以為,因為二太子至高至尊,所以可以萬事可以隨意選擇。而多的是如他這樣的凡夫俗子,他們無法皆由自己選擇。

    「請問主上,如我這般出身,我該作何選擇?我又能作何選擇?」

    他頓了頓,又繼續說道:「並不是我非要來這邊世界的,是機緣巧合讓我來了,這是運吧?而將我安排在這邊,卻因為我是異世來的,就將我認作禍患,要將我除掉,這便是命吧?」

    但是即便命運如此安排,但他不認,他要想辦法證明是命運安排錯了,而不是他錯了。

    他悵然感慨:「命運是何等的不公平。我就是想證明——天定的事情有時候也會錯,一如當初狗子說給青丘長老們的那些話,連南斗六星的司命星君也會有出錯的時候。我相信,我就是那個出錯的。」

    他凝望著二太子,篤定道:「所以,我要證明我不是禍患,而不是哪天莫名其妙地被哪個神仙殺了。我要證明不是我錯了。」

    沉默。

    沉默之後還是沉默。

    雨聲順著屋簷淙淙流淌,涼絲絲的夜風掀起窗櫺前的紗簾,風勇敢的竄進了屋子,將燭火逗得搖曳不定。

    林蘇青聽著自己鏗鏘有力的心跳,他堅定了信念,無論如何一定要求得二太子的同意。

    幾番沉默後,門外忽然傳來敲門聲,而後便進來了一個小和尚,小和尚放下了一壺熱茶,小和尚翻開茶杯,茶水從壺中落入杯盞時激出了聲響,卻將這屋內襯得連呼吸聲都顯得厚重。

    斟好了茶,小和尚就退了出去。

    茶香四溢,飄出的一縷熱氣,為這個寒雨夜增添了一分溫和。

    林蘇青終於按捺不住,直言問道:「主上,難道您也認為我將來會是禍患嗎?」

    狗子一聽,齜牙道:「你個蠢蛋,主上若當你是禍患,早前就不會救你了。」

    狗子恨不得當即說明說透的訓斥——主上以天下蒼生為賭注,保下了你,你怎麼能這樣誤會主上!

    林蘇青自然知道,二太子並沒有當他是禍患,但是此言從狗子嘴裡說出來時,他才真正的確定了,心中才真正的安定了。

    他目光炯炯的望著二太子,毅然決然道:「那主上何不賭上一把,賭我將來是造福三界的好神仙,還是為禍蒼生的禍患。」

    狗子怔愣,它以為林蘇青很蠢,卻沒料想林蘇青問出了這樣的話。因為它知道,主上已經在賭了。

    但是,主上願賭,那是主上的決定。這個林蘇青好大的膽子,他何德何能以何種身份,去請求主上用蒼生去賭?他好大的膽子,好大的面子。

    「你還是沒能明白我的意思。」

    林蘇青驀地怔愕,這是……拒絕?

    俄而,二太子緩緩道:「你凡身肉體,沾染了塵世間的污濁之氣太重。即日起,我將你泡在山野靈泉之中,以日月精華,山林精氣,將你滌淨。」

    這是……答應了?

    林蘇青欣喜若狂,正欲叩恩感謝,卻聽二太子轉折:「不過……」

    他登時呆住,靜候下文。

    「此期間,我會將你的魂魄提出,由你親自去體會一番。若你能從中有所感悟,便可開蒙修行,若無所感悟,你便就此作罷吧。」

    什麼?

    林蘇青尚未明白二太子話裡的意思,旋即感覺身體一輕,低頭就看見有另一個自己昏倒在地上,他再看了看自己,卻還是跪著的,他心中大吃一驚——怎麼有兩個我?

    頓時眼前一空,目光所及之處,皆是一片空白的虛無。

    「主上?」他在白茫茫裡毫無頭緒地尋找著,「狗子?」

    無任何應答。

    這是怎麼回事?

    忽然,眼前出現了一團光亮,那光亮即刻變成了一扇門的形狀,莫非那是出路?

    他連忙朝那光亮處奔去。

    卻因那亮光實在刺眼,即將靠近時,眼前瞬時一黑。

    當他再度睜開眼時,發現自己正撐著頭在案桌前打瞌睡。恰是瞌睡重重的垂了一記頭,腦袋失去支撐,他遂驚醒了。

    整個房間內只亮了一根蠟燭,燭台上已經堆積了很厚的一層蠟油。

    他面前坐的是一張長條案桌,桌面上堆滿各種冊錄,大致掃了一眼,似乎都是些奏章。

    四周昏暗且陌生,和方才的房間截然兩樣。

    方才的屋子瀰漫著沉沉的檀香,各種陳設十分樸素,且皆是以朱色或是黃色為主,像是禪房。

    而現在所處的這間屋子,門窗、桌、櫃等家具皆是黑漆描金,陳設都格外的精緻。

    房內多半是書格,各類書籍擺盡了空間。於屋內上位居中靠牆處,設有一張羅漢榻,榻幾上放置了玉瓷茶器,和一盅淺淺的熏香。想來,此榻是設來待客的。

    周圍牆上不僅貼著絹紙帖子,還掛著許多墨寶,此外,另掛有山水類、花鳥類,猛獸類的掛屏,質地有紫檀的,也有琺瑯的等等各色各樣。掛屏之上無不鑲嵌著玉石像牙,或是點翠珠寶等飾物,很是奢華。

    看起來是一間書房。不過,再往裡走一些,卻也設有床鋪。

    床上鋪著夔龍牡丹織錦黃炕氈墊,床邊兩側的榻幾和櫃格上面都擺放著許多琺瑯、象牙、牛角等材料所雕琢的珍玩。

    看來,此處的主人身份不簡單。

    此時也沒有了雨聲,他朝窗外望去,萬籟俱寂,是一夜晴空。

    當他路過一面銅鏡時,驀然驚覺,自己大變了樣貌!

    原先的自己雖然相貌佳好,但過分清秀,少了些許男兒氣魄。而此時的自己……那銅鏡中所反映的儼然是另一副面孔。英姿勃發,氣宇軒昂。

    也不再是一身仙逸出塵的偃月服。而是頭戴金冠犀角簪,一身紫褐色單衣,其上刺繡大科綾羅,腰間則束著金玉革帶……

    這一身上下雖然過分的雍容華貴,但是,這份雍容華貴將這位男子襯得何其的鳳表龍姿!

    而現在,這位男子,就是他,現在是他林蘇青。

    他摸了摸臉,這真實的觸感,的確是他的臉無誤,他的模樣的確是變化了一個人。

    莫非這是二太子令他靈魂附身到此人身上了?

    他隱隱約約地聞見一股濃烈的酒氣,好似出自他自身。他抬起袖子聞了又聞,果不其然,想必此人方才飲過大量的酒水。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門外忽然有人火急火燎的趕來。

    林蘇青驚愕——我現在是太子?

    不等他琢磨明白,門外便進來一個身著深緋色衣袍的中年男子,男子留著一撮八字鬍須,此時因他的著急而有些雜亂。

    男子一進來便拱著手,焦急道:「太子殿下,臣方才聽聞潁王回府之後,不多時便發作心肺絞痛,吐血數升,現在昏迷不醒。」

    「啊?」林蘇青聽得一頭霧水,他剛附身過來,來龍去脈一無所知,這叫他如何是好?

    也不能直接問出來,萬一引起了疑心,可就更麻煩了。

    他深思熟處後,裝模作樣道:「呃……方才有些吃醉,頭腦昏沉了許久,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你且仔細講講,以免醉酒時有所遺忘。」

    這話說得應當是滴水不漏,他以眼尾眼光偷摸一瞧,來人果然沒有生出疑心。

    且是立刻便回覆他道:「唉,先前太子殿下不是聽了梁大人的建議,在東宮宴請潁王,以化解兄弟干戈嘛。怎想到,潁王自東宮回去不久,潁王府便傳出潁王中毒的消息。」

    那位中年男子甚是焦灼,重嘆了一口氣,道:「也不知是真中毒,還是放出的空噱頭,總之,這消息八成已經傳到宮裡頭去了,這要是被陛下知道了,還不得想成什麼樣呢!真是十萬火急啊!」

    林蘇青聽得雲裡霧裡,但大概捕捉到了一些信息,隨即道:「快去傳梁大人前來,一同商議。」

    他琢磨著先等那梁大人趕來後,聽一聽他們二人之間的稱呼,套出他倆名字後,再做其他打算。

    可不能引起疑心,被人看出他已經不是原先的那個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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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一頭霧水

    那中年男子退下後,不多時便歸來,與他一同還來了一位年逾半百的老臣。

    那位老臣一進來順手就將門關上,沖林蘇青附身的這位太子殿下行禮道:「老臣梁文復給太子殿下請安。」

    林蘇青連忙去扶住他,道:「梁大人快請起,你我不必多禮。」

    「謝太子殿下。」

    梁文復起身後,又沖方才那名中年男子點點頭,二人也算是打過了招呼。

    隨即林蘇青便把他們請到一側的榻幾前入座,親自為他們斟茶。

    「不敢不敢,折煞老臣了!」

    林蘇青按住他們的手,執意為他們二人斟好了茶,而後才肅穆道:「潁王的事,本宮方才聽聞了。但眼下有一件更為緊要的事情,需拜託二位。」

    應當不是所有太子都像青丘二太子那般不願使用自稱。林蘇青心想,該端的架子還是要端的,以免惹人懷疑。

    梁文復對於太子突如其來的施恩很是恭敬,他雙手捧著茶杯,持重道:「殿下實在折煞吾等。有什麼話殿下直接吩咐便是了。」

    早前先來的那位中年男子受了太子禮賢的恩,亦是看重,但不免有些疑惑,道:「殿下怎的忽然對咱們生疏了,從前不曾這樣,莫不是殿下遇到難事了?殿下只管吩咐,吾等竭盡所能。」

    原來他們以前的關係比他想像中的還要親密?

    其實方才在那位中年男子退走後,他已經仔細的忖度過一番局勢。

    當事態發生變故,第一時間即來通報的應該都是心腹。而且,會提出杯酒化干戈之諫言的,應該也是忠心耿耿的且心底仁厚的親近人。

    所以他決定,與其自己悄悄的摸索情況,結果暴露嫌疑,到時候百口莫辯。倒不如先發制人,他先將自己的情況表明。再觀察這二人的反映,如果他們願意信,則視為心腹,若不願意信,他再另尋他法。

    深思熟慮後,林蘇青揣度著他們的神情,看起來的確對這位太子殿下滿分誠摯,毫無任何叵測之心。讓他們二人幫忙,應該不會出什麼紕漏。

    想了又想,於是,他找了個由頭,開口道:「說起來,有一件事應該告知二位實情。二位聽後可能會意外,但事關重大,切莫大驚小怪。」

    梁文復二人皆是渾身一緊,提了萬分精神等候下文,生怕錯漏了哪一點,會導致無法全面分析,從而未能想出全面的策略。

    林蘇青頓了又頓,娓娓而道:「本宮先前醉酒跌了個跟頭,頭磕中了桌角,腦袋甚是迷糊。」

    這一句不是什麼大事,但太子受傷也不是什麼小事。

    「殿下受傷了?可有傳過御醫?」

    林蘇青連忙擺擺手,道:「其他傷勢倒沒有,只是……有些影響,說大不算大,說笑亦不算小,但實在不便與外人提及。」

    他特地將話說得拐來繞去,好觀察那二人的神情,以斟酌究竟要不要說出後面的話。

    只見那兩位大臣登即眉頭緊鎖,緊張萬分,的確是誠心誠意的關懷這位太子。

    「事關重大,本宮僅僅告知二位,還請二位替本宮嚴守秘密。只可你我三人知曉,不得再說與第四人。」

    他慎重地往前湊了湊,那二位大臣面面相覷,皆是提心吊膽,也往前湊了湊。

    「不瞞二位,本宮方才的那一磕絆,似乎短暫的丟失了一些記憶。」

    「啊?」那二人驚詫,但見太子如此謹慎,不似在尋他們的樂子。

    「說出來不怕二位笑話。」林蘇青看了看梁文復,道,「本宮只記得你叫梁文復。」

    接著他又看了看那名中年男子,道:「我記得你,可惜不記得名字了。」

    而後他搖搖頭,無奈道:「其他便一概都不記得了。」

    梁文復二人目瞪舌僵,半天不敢置信。眼前是太子無誤,不是誰來冒充,卻忽然說不記得他們,對於其他更是忘得乾淨。像是在玩笑,卻不是在開玩笑。

    太子是認真的?!他們除了驚詫,一時間大腦一片空白,不知該如何應對這樣的事情。

    其實梁文復這個名字是林蘇青方才聽梁文復請安時自行說出來的,假如梁文復來的時候只請了安不曾報出姓名,那麼,他便又是另一套說辭。

    好在梁文復自己說了,這樣一來,他身為太子,在失憶後誰也不記得的情況,卻偏偏點名記得你一人,是何等重大的恩情。

    若是忠誠,也該當加倍盡忠才是。

    同時,不厚此薄彼,對於那名中年男子,他的確還無處知道姓名,因此只說記得這樣一個人,那於這種情況下,也算是一種施恩。

    公平,對於他們兩個,十分公平。並且在他們二人看來,這對於別人是不公平的,正是這種相較之的不公平,對他們二人則是一種殊榮,需要感恩戴德的殊榮。

    當然,林蘇青也做好了他們不相信的準備,如果他們不相信,那麼就不能怪他心狠了。狠辣的手段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也並非使不出來的。

    在林蘇青心中正盤算時,那梁文復冷靜下來,肅著一張臉,凝重道:「這可不好辦……特別是在這樣緊要的關頭……」

    他們相信了。

    「不難。」林蘇青早有對策,只等他們相信。

    他招手叫他二人再靠攏些,與他們耳語了幾番。

    那二人的臉色忽而愁眉緊鎖,忽而思慮不定,忽而又恍然大悟。

    片刻後,梁文復凝眉問道:「老臣明白了,老臣稍後便同陳大人盡快去為殿下安排。」

    被呼做陳大人的是那名中年男子,也連忙應下,隨即拱手向林蘇青陳述了自己的姓名和官職詳細。

    「殿下,臣為郎中令之屬官,乃專掌議論的諫議大夫——陳叔華。」

    「好。」林蘇青輕輕按下他的手,道:「今後還要有勞二位多加照應,本宮暫時失憶一事不可對任何人提及。」

    正事話罷,為了拉近關係,他補充了道:「以後,在沒有外人的地方,就不必拘禮了。」

    梁文復與陳叔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敢答應。緊張了許久,他二人下意識地抱拳應道:「多謝殿下厚愛。」

    林蘇青嘆了口氣,心中感慨——唉,都說不了不必拘禮了。

    不過,也正因了他們二人的這番不敢逾禮,說明他們二人是打心底裡敬重這位太子殿下。

    見林蘇青嘆息,梁文復思忖著問道:「殿下可是在擔憂潁王之事?」

    林蘇青抬頭一愣,顯然他嘆的不是這件事,但經梁文復一語提醒,他遂回過神來,眼下的確是潁王中毒一事才最是緊要。

    雖然不知道這個潁王是位什麼樣的人物,是否容易相處,但從方才陳叔華口中聽來的,必然是與他附身的這位太子殿下有著相當大的過節。

    梁文復見他愣住,登時想到的是,太子殿下興許記不得那些事,於是他主動解釋起來。

    「潁王常年在外征戰,打了不少勝仗,近些年深受陛下寵愛。最近,陛下特地准了潁王……從邊關換防歸來……」

    他臉色忽然黑沉,道:「無論現在的殿下是否能接受這一點,但老臣一向有話直說。」

    言之一意似乎是什麼不太當說,卻又格外重要,所以不得不說的話。

    林蘇青道:「但說無妨。」

    梁文復同陳叔華相視後,二人面色皆是晦暗深沉。畢竟這不是件小事,這是在挑撥皇室和睦的大事。

    梁文復定了定心,慎重道:「潁王此次回京,似乎有奪嫡之意。」

    這可不是小過節了!林蘇青大吃一驚,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奪嫡之爭,必然牽扯到性命之憂。

    轉念一想,此等大事,梁文復和陳叔華二人皆敢當著太子的面直言不諱,看來的確是心腹無誤了。二人皆是可用之人。

    未曾料想剛一過來就要面臨性命之憂,林蘇青頓時有些心慌,有些緊張。這不是兒戲,不是隨便耍耍小機靈就混得得過去的小事。

    儘管理智在在心中反覆告誡著他,不行,他不能慌。但他的心仍然像即刻就要蹦出嗓子眼似的。

    他無法確定現在只是附魂於太子之身的他,如果出了性命危險,會否傷及他自身。

    同時,他也不想因為他的附身,無端害了這位太子,導致這位太子在奪嫡之爭中喪了性命。

    冷靜,必須冷靜下來思考出對策。

    不僅要幫這位太子護住性命,最好還能保住他的東宮太子之位。

    可是,他對當下的時政一無所知,對太子與潁王之間的紛爭和糾葛更是毫不知情。這實在不好憑空想出什麼實際辦法。

    思來想去之下,他穩住了情緒,問道:「二位有何見解?」

    與其妄動,不如先問問這兩位大臣的意思。至少他們是熟悉此間性質和事態轉變的。

    然而梁文復面色沉重的看了看陳叔華,林蘇青也隨即看去,只見陳叔華亦是面如土灰,想必他們二人的心事一樣複雜。

    畢竟諸位皇子之間的嫌隙和爭鬥,早已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

    昔日的小事早已團成了大局,甚至已經到了一觸即發的地步。卻偏偏在危機的緊要關頭上,太子把腦子磕傷了,甚至對來龍去脈變得一無所知。

    莫不是老天爺的意思?

    剛如是一想,梁文復連忙在心中掐滅了自己這個想法,受傷定然與天意無關,當爭取的還是應當幫太子爭取。還好只是短暫失憶,若能及時恢復,也不算遲。

    遷思回慮後,梁文復對林蘇青道:「旁的日後再講於殿下知曉。先說一說當前這件最緊要的事情。」

    因為當前這件事,極有可能決定了皇帝對太子和潁王的看法,一旦皇帝對事態的處理有偏頗,便意味著皇子之爭的某一方失勢。

    陳叔華點頭附議,梁文復繼續道:「潁王中毒之事,依老臣之見,殿下不妨先靜觀其變,以靜制動。」

    他將茶杯往前面推了推,蘸著茶水有條不紊地寫下了一個楷字。

    林蘇青藉著昏暗的燭火認了出來:「等?」

    梁文復點頭確認,凝重道:「潁王常年征戰沙場,然而朝政社稷,一直都是由殿下您在輔佐陛下。殿下治國有方,民富國強。試想,有如此大智慧的太子殿下,就算與潁王有什麼過節,又怎會在公然發出宴請後,於自己府中的酒席中,投毒潁王呢。定然是知道其中意味的,既然知道又怎麼會做出這樣的行為呢?」

    陳叔華附議:「是的,於情於理都說不通。」

    林蘇青心中愕然,公之於眾的請客,又在自己的地盤投毒,這不是自投羅網給自己招禍嘛,有點腦子的都不會做出這麼愚蠢的事情吧。

    所以,是其中有人故意作梗,要陷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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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籌碼

    林蘇青問道:「宴席之上,都有哪些人?」

    「回殿下,設的是私人宴,因此宴席之上只有殿下您、潁王與平王三位。」

    陳叔華仔細的告訴了他,大約是明白了林蘇青的猜測,他又道,「雖然平王自幼便與潁王不和睦,但此是殿下您的私宴,他也是收到請帖時才知曉的。臣以為投毒者不會是平王,一來他無法接觸到膳食,二來臣以為,平王應當是知曉——在殿下的私宴上投毒,會牽扯出什麼厲害。平王歷來親近殿下,他應當不會在此時,置殿下於不義。」

    「老臣以為陳大人說得在理。即便是坐觀龍虎鬥,待兩敗俱傷後,再從中漁利。那麼,也該是先與殿下您聯手,除掉潁王在先。」

    梁文復的一番評議十分老辣、十分犀利,且十分大膽,在太子面前毫無遮掩的意思。

    「畢竟,殿下仁慈,潁王狠戾。平王若是有心東宮之位,也只能從您這裡打打主意,才算得上有些許希望。但倘若他令殿下有了閃失,今後單靠他自己的話,必然不是潁王的對手,想必平王他自己也是心知肚明的。」

    或許是因為林蘇青並不是太子本人,所以梁文復的這一番直言不諱,他聽著並不覺得逆耳,反倒是認為梁文復乃大忠之臣。

    這時,陳叔華道:「臣以為,多半是潁王唱的一出苦肉計,故意發難於太子殿下。臣還以為,潁王此舉恐怕是想誤導百官,去猜想殿下您……您對潁王心懷敵意。」

    林蘇青怔愕,這個潁王居然玩得這麼陰。

    如此引導,那弦外之意便是太子心胸狹隘,容不下戰功赫赫的潁王。

    所以,假使所有人,包括皇帝在內,都因為這個誤導而相信了是太子投毒,那麼後果將不堪設想。

    梁文復道:「老臣趕來東宮之前,聽聞潁王府已經將消息傳到陛下跟前了。」

    他忖了忖又道:「但……老臣以為,陛下應當不會輕易信之,必定會派人一查究竟。」

    他一邊說著,食指一邊點著桌面的那個「等」字。

    「所以,依老臣之見,在此期間,殿下您只管佯裝醉酒,高枕安睡。且待明日,方可知曉真相如何。」

    林蘇青心領神會,同時也明白他的意下所指。真相如何其實並不算重要,重要的是皇帝處理此事的態度。

    這漏洞百出的一場「意外」,顯然是不利太子。

    假如皇帝處罰了太子,即意味著他聽信了潁王,認為是太子投毒,那麼也就意味著皇帝是偏袒潁王的,從而證明了——這個東宮之位極其有易位潁王的可能。

    而如若皇帝處罰了潁王,那麼,結論則不言而喻。即使潁王戰功如何顯赫,這東宮之位仍然是他這位太子穩坐。

    昏暗的燭火下,三人心照不宣,不謀而合。

    ……

    待梁文復與陳叔華離開後,林蘇青連忙活動著周身筋骨,想試試看這裡究竟是普通凡間,還是如青丘那般誰都不尋常的福地仙鄉。

    他轉了轉腳踝,有模有樣的踹了一腳桌子,啊握草!真他大爺的疼!

    顯然,他所附身的是個普通的凡人。

    那他就更加想不明白了,二太子殿下為何要將他的魂魄附在這位凡間的太子身上?

    先前說是叫他親自體會,莫不是要他體會身在高處的滋味?

    不不不,二太子才沒有那麼無聊,二太子此舉,必然是另有所指……那究竟寓意何在?

    雖然想不通透,但是有一點他心裡非常明白,即是在他附身的這期間,他必須要仔仔細細、認認真真地體會這段經歷,必須要有所感悟,如是才能取得修行的機會。

    同時,他還必須謹言慎行,如履薄冰的過。畢竟他無法確保,自己是否有能力幫這位太子保住東宮之位。

    而在這樣一無所知的情況下,只能以先保住性命為最緊要吧!

    如是想著,他便回到案桌前,打算連夜翻閱這位太子平日的記錄,以及對政務的處理風格,甚至連字跡他都在精心細致的描摹,不敢有絲毫馬虎。

    好在他有系統性的學習過書法,描摹起他人的筆跡來,算不得什麼太難的事。

    ……

    轉眼天色已晨光熹微,朝日初上之時,侍從領來了四名身著碧色衣裳的侍女。她們福了禮便上前來伺候他洗漱。

    先上來兩名侍女,一名侍女捧著的木托盤上,盛放著兩隻薄彩瓷盅,並有一碟細鹽、一杯濃茶。

    另一名空手的侍女,先以柳木勺子舀了半勺細鹽,以繡帕墊著手,畢恭畢敬地向林蘇青遞去。

    他著眼看了看,才張開口。

    那侍女便將細鹽輕輕地傾倒在他的舌面上,接著捧起其中一隻薄彩瓷盅,揭開蓋子遞過去,瓷盅裡盛著溫熱的水,林蘇青張口含了一口微燙,咕嚕咕嚕的將嘴裡的細鹽和成鹽水,在他漱口時,那侍女放下手裡的盅,又捧來另一隻空的瓷盅。

    林蘇青遂將漱過的水吐了進去。

    接著她又捧來一盞濃茶,林蘇青小啜了兩口用以漱口,吐出後仍然覺得口舌帶苦,便抬手示意她退下這盞濃茶。

    隨即,捧著漱口器具的那名侍女便退了下去。

    接著在她的位置補上來另一名侍女。

    她捧著的是一隻素三彩的瓷臉盆,金黃底色,盤著兩條五爪金龍。與她做搭檔,專司伺候的侍女將方巾在熱水中浸泡柔軟,擰乾後又摺疊成四方形,才雙手捧給林蘇青。

    他接過來馬馬虎虎地擦了兩把便還給了侍女。

    唉,他算是明白二太子殿下在青丘時,為何不願用奴僕了,這一通折騰實在是累得慌,反倒不如自己著手來得順暢方便。

    終於完成洗漱後,他又在侍奉下才換好了衣裳。

    這時屋外的日頭已然爬上了晴空。

    早膳用罷,他揮手摒退了侍從,也免去了所有的伺候,獨自在府中閒逛,不曾被任何人察覺東宮的太子殿下其實已經換了一個人。

    比起青丘太子府的古樸典雅,凡間的太子府要富麗堂皇許多。

    如若說青丘是雕樑畫棟,灑脫肆意。那此處便是金碧輝煌,別具匠心。大約是各自的追求有所不同,神仙畢竟喜好清靜。

    在府中粗略的走了走,熟悉了各處陳設和佈局,他便回到了書房,繼續臨摹太子的筆跡。

    約摸有了半盞茶的時辰,梁文復和陳叔華二人前後趕來。

    「給殿下請安。」

    他連忙走出案桌,作勢扶起他二人:「二位快快請起。」

    梁文復一起身便道:「老臣已經連夜安排,他們即刻便到。勞請殿下先去內室中避一避。」

    「好。」

    林蘇青需要通過他們的聊天,來一一對應每個人的身份,所以,這種時候他在幕後比在台前要妥當。

    他信任梁文復他們,所以乾脆地轉身就去了內室,隨意地閒坐在床鋪上且休息且等候。

    他翻閱過太子書房中的大量文件,對其中幾個人名頗為熟悉,如果沒有猜錯,今天來的人裡面,必然會有他們幾個。

    ……

    「嗨呀陳大人來得甚早啊。」

    不多時便來了一位聲音渾厚威猛的男人,他拱手向梁文復道禮:「喲,右丞相也來了。」言語之間十分的隨意粗散。

    林蘇青的耳朵捕捉到原來梁文復是右丞相,官職不小。

    他起身快步踱到玄關前,藉著珠簾的縷縷縫隙,往外窺看去。

    來人也是一身圓領右衽的常服袍衫,卻區別於梁文復和陳叔華的那身長至足踝的袍杉。來人所著的是短衫,僅長至膝下。

    但那一身紅色單衣絲毫掩不住他的威猛身形,更因單衣的輕薄,襯得格外魁梧壯碩。應當是名武將。

    梁文復笑道:「有勞左翊衛大將軍一早趕來。」

    原來他就是左翊衛大將軍吳藝。

    林蘇青昨夜翻閱時,看見過一些有關於他的記述。

    印象最為深刻的當屬——潁王曾派遣親信去這位吳藝將軍的軍營中送禮,想與他交好。未曾想,這位吳藝將軍竟親自將潁王的親信暴打了一頓,後來這件事還傳到了皇帝的耳朵裡。若不是這位吳大將軍戰功顯赫,險些就被當朝皇帝給降了大罪。

    嗯,是位獨霸一方,頗有血性的人物。更重要的是,他效忠於太子,是太子的心腹之一。

    林蘇青先前非常擔心這位太子手裡儘是文官,因為潁王手裡不僅猛將甚多,還也有許多足智多謀的幕僚和門客。

    所以萬幸,他有吳藝這樣忠心耿耿的武將在手。雖然比不得潁王手中的武將眾多,但不至於令太子的武裝實力相對太弱。

    隨即又來一人,看起來是個文官,很重禮數。他一進門便依官職向梁文復、吳藝和陳叔華行了禮,看來官銜不比他們三人大。

    不等梁文復和陳叔華故意去點出來人的身份,吳將軍卻在無意間點破了。

    「張大人乃太子詹事府左庶子,怎的比我這個遠在府外的還來得晚些。」

    可能是武將豁達的性情使然,言語間顯得不太客氣。

    但看得出來,他們幾人相交很是熟悉,即便吳藝出言如此不客氣,那位張詹事也未曾有任何怨言,更不曾絲毫忍怒。

    而是賠著笑容深表歉意,道:「慚愧慚愧,本官昨夜多飲了幾杯,吃酒誤事,吃酒誤事呀。」

    林蘇青在心中默默記下,那就是張詹事。從太子帳中諸多的記錄裡看,那位張詹事是個相當有頭腦有謀略之人,非常擅長於細微之處發現蛛絲馬跡。

    所以,現在既然是林蘇青做了太子,他今後便不打算多用這個張詹事,擔心被這個細心的張詹事發現了端倪,把他這個偽太子的身份給揭露開來。

    梁文復與陳叔華捧場,開懷地一笑,將氣氛緩和了下來。不過,看起來也似乎是因為他們對吳將軍與張詹事之間的鬥嘴,早已經習以為常,其實都不甚在意,只是想笑便笑了。

    接著陸陸續續的又來了三兩名文官,和一兩名武將。

    林蘇青在幕後悄悄地對應著來人們的信息,心中暗暗地拿捏著太子手中持有的籌碼和份量。

    經過一番盤算下來,他一直高懸的心終於稍微放下了一些。

    太子手中的籌碼,十分夠用。
V123210 發表於 2017-10-11 21:11
第三十六章 線索

    這些靠攏太子的人,皆是頗有身份和多有建樹之人。以此可見,他所附身的是位深得人心,十分賢明的太子。

    可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偏偏這個時候的太子已經不是太子本尊,而是他這個冒牌貨林蘇青。

    林蘇青很是擔心,怕就怕他爭不過那潁王,令這位太子前功盡棄。但是他又有些把握,因為他認為自己除了武力方面比較弱勢,腦力其實還算不錯,權術爭鬥應該不算太難的事。總之,心裡相當矛盾。

    張詹事好奇道:「不知太子殿下忽然召集臣等前來,是為何事?」

    梁文復有意無意的咳嗽了兩聲。

    張詹事連忙關懷道:「梁大人可是哪裡不舒服?」

    這相當於暗號吧。於是,林蘇青這才從內室撩開簾子笑吟吟地走出來,他下意識地想禮貌性的為遲來道個歉,但轉念一想,現今於這種身份階級分明的地方,他貴為太子,道歉實在有違身份。

    便只是簡單客氣道:「各位都到齊了?」

    眾人雙手合抱,皆行時揖之禮:「給太子殿下請安。」

    林蘇青擺手免去他們的禮:「免禮,都落座吧。」

    雖然說是入座,但並沒有什麼椅子,只是在羅漢榻前面的氈毯上加鋪設了幾方團蒲墊子,只有他高坐於榻上,其餘人皆是席地跪坐。這同他原先世界裡的古代很相似,都是這樣的待客方式。

    林蘇青清了清嗓子,煞有介事:「此番召集你們,想必各自心中多少有些眉目,也有了一些主意。」

    他掃視了一週眾人的面色,都很莊肅。

    「各位對於潁王中毒一事,都有耳聞了吧。」即使眾人皆知,只有他不知,但是他不能慌亂。總得裝得自己一清二楚,畢竟氣勢上必須逼真,不可露出馬腳。

    怎麼說也活了二十餘年,且步入了社會許多年頭。人生路上遇見過的陷阱**詐小人,稱不上有一個師一個團那麼多,至少也能湊出一個連來。

    吃過了那麼些的悶頭虧,怎麼不得吃一塹長一智,總結出幾番經驗?論戲耍起心術來,怎麼也比與妖魔鬼怪玩兒命容易些吧?

    眾人一聽太子開門見山如此相問,便立刻就此事議開來,好盡快想出策略。

    林蘇青緩住正在熱議的門客幕僚們:「不慌,先等一等。」

    幾乎是他話音剛落下,門外便有侍從跑來,恭敬地立在門口,躬身請示:「殿下,聖旨到。」

    眾人不約而同地齊齊看向林蘇青。

    意料之中,他預料到皇帝會下聖旨,而那聖旨的內容所向,便是重中之重。

    他起身示意大家等候,隨即獨自同小廝趕至正殿前廳。

    遠遠地便看見,有一位老太監正昂首挺胸的立在那裡。老太監的手裡只捧了一桿拂塵,除此之外空空如也。

    連聖旨都沒有,看來要這位公公是要傳口諭,那便不是什麼太要緊的事。

    林蘇青心中緊張的情緒舒展了一些,笑道:「有勞公公久等了。」

    老太子眯著眼睛,只是捧了手打著日常的禮,微笑著回道:「太子有禮。」

    他現在身有旨意,即代表著皇帝的威嚴,是不必對任何人行大禮的。

    林蘇青掀起衣袍,屈膝跪下,雙手攤開舉過頭頂,莊重的迎接:「恭迎聖旨。」

    慶幸少時無奈的陪老媽看過一些古代偶像劇,皇家子嗣的這些個派頭他多少能學得有模有樣。

    老太監身負聖意,很是狐假虎威,睥睨道:「陛下頒了一道敕令。」

    緊接著清了清嗓子,高聲複述道:「潁王素來不能飲酒,今令太子不得再同潁王復飲。欽此。」

    「兒臣領旨,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林蘇青高呼領旨後,才提著袍擺起身。

    原來只是下令不能再一起喝酒,並且對於潁王中毒一事隻字不提,而僅僅是當作不能飲酒而已。

    不得不說皇帝的這一道令下得甚是明智。

    誰也不偏袒,誰也不處罰,然而潁王的酒量實際如何,人人都是心知肚明。皇帝知道還要下這樣的敕令,看來敕令的目的只是為了表明他知道了真相,但是想與他們心照不宣,將這件事化解掉。

    頒布完皇帝敕令的老太監,現下也沒有了方才那般趾高氣昂的意思,反倒是諂媚地笑道:「陛下的旨意,老奴已然傳達到了,老奴便回宮去給陛下覆命了。」

    林蘇青眼神示意了一下隨身的侍從,侍從連忙取出一錠金元寶雙手呈遞給老太監。

    「順便問一句公公,潁王的病情如何了?」

    這句話林蘇青問得十分委婉,但老太監之所以能常年侍奉皇帝左右,並且能直接替皇帝傳達口諭,必然有他的過人之處,他只是一聽便聽出了林蘇青所問的弦外之意。

    「老奴只是去傳了相同的一道敕令,傳完便告退了。」

    老太監的回答甚是高明,只說了自己去傳敕令,但對於接旨的潁王,不做半點描述。但實際上,林蘇青要問的答案,他卻已然回答了。

    不提即是沒有異樣。或許還能進一步理解為,沒有中毒的跡象。

    那老太監打了一眼銀子,左右瞻望之下,隨即掩著袖子,迅速將銀子掃入了袖管內。而後笑道:「那老奴便告退了。殿下留步。」

    林蘇青泰然一笑,言語上送道:「公公慢走。」

    凡人還是比較好對付的,能用錢解決的,都不叫事兒。妖怪比較難,妖怪們通常都是要命的。

    不知先前的太子本人,同這位公公的關係如何。不過,眼下在他看來,能直接替皇帝傳誦口諭的太監,說不定何時也能為他提前通個信兒,興許那個信兒就是他準備對策的風口。這層關係還是有必要打點的。

    目送著老太監離開東宮府上,他才折返回書房,將皇帝的這道敕令說給了門客幕僚們聽。

    不用他問,大家就自發的開始分析起來。

    「如此看來,潁王所中之『毒』並非上報的那般嚴重呀。」

    「消息是潁王府報出來的,他們自己府裡的事兒,究竟如何誰又能知曉真情呢?還不是他們想如何報便如何報?」

    「興許陛下一早便看出了這是潁王的故意發難……」

    「倘若真有個三長兩短,陛下又如何會如此輕巧的處理,只是禁止太子殿下與潁王再度喝酒這般簡單。」

    他們都分析得很對。

    不過,倘若潁王真的是在太子府內中的毒,且真的是由太子投的毒,那麼這件事其實就有些可笑了。

    如若真是這樣,先不論這一行為有多麼的愚蠢。單就事論事來說,這件事本身就非常不合情理。

    既然已經決心此時投毒了,為何不直接毒死,還要留著潁王派人找皇帝告狀?難不成買到山寨偽劣的假藥了?

    就算太子真的愚蠢到了這種地步,那梁文復他們也不會坐視不管啊。所以,太子不可能做出這樣的蠢事。

    由此可見,此事的真相只有兩種可能,一是潁王自編自演的一齣戲;二,投毒者另有其人。

    當時宴席之上究竟什麼情況,他無從知悉。假設是潁王自說自話,那麼在他看來,潁王玩的這一手,實際上只是小聰明小手段,不具備大智慧,畢竟這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劣招。

    倘使是潁王自編自演,他無非是想將與太子之間的矛盾公之於眾,想通過太子投毒一事,引導人們認為——太子妒忌他的才幹,對他不友好,甚至有敵意。

    可是,鬧下這樣的一齣戲,在皇帝這位老父親心中,就不會這樣簡單的想了。畢竟是親兄弟,潁王栽贓自己的親哥哥毒害自己,怎樣都算不得體面。

    就算並非潁王栽贓,是真的有人投毒,私宴上兄弟三人,不是太子就是平王,說到底還是手足相殘的痛心事。想必當前心緒最複雜的,應該是皇帝。

    梁文復沉思道:「這件事,興許不算壞事。至少令陛下對潁王產生了一些意見。」

    「陛下既然知道了是潁王故意為之,卻只是頒布了不得飲酒的敕令。顯然,陛下是有意要將這件事掩蓋過去。」

    是不給誰懲罰,也不替誰澄清。

    「父皇在本宮和潁王之間很是掙扎呀。」林蘇青感慨道,「本宮身為太子,被自己的親弟弟設計蒙冤,縱使父皇想要替本宮澄清,可是也得顧忌潁王手裡有兵權呀。邊關不是還要他去打仗嘛。」

    林蘇青突然發表的言論,令眾人一驚。林蘇青不知他們在驚訝什麼,或許是因為從前的太子不曾這樣慷慨陳詞?

    唯有性情粗獷的吳將軍搭話:「興許在陛下看來,這不過是件兄弟不睦的小事罷了。」

    林蘇青依憑直覺道:「並不,或許父皇早已看出來,潁王有奪嫡之意了,因此才會兩難定奪。」

    眾人怔住,唯有梁文復巋然不動,在這只「老狐狸」的眼睛裡閃過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光,好似是心中有了什麼別的猜想或懷疑。林蘇青瞥見了,卻看不出他在想什麼。

    只聽他持重道:「殿下說得及其在理。潁王手握萬千驍勇戰將,能征善戰屢建奇功。相比勵精圖治,坐朝理政的太子殿下,百姓更甚擁戴潁王。論說他沒有奪嫡之心,才是怪事。」

    陳叔華隱晦道:「畢竟……當今陛下之所以是陛下,與當初潁王的諫言,有很大的關係。」

    林蘇青心裡一驚,不禁下意識聯想到——原來如今這個皇位是潁王諫言來的?莫非是讓皇帝奪了誰的位置?

    潁王居然如此強勢……
V123210 發表於 2017-10-11 21:11
第三十八章 平王來了

    不過,雖然潁王很強勢,但此事恰恰暴露出了一個端倪,那就是皇帝是有些忌憚潁王了。否則以穎王的功績,就算太子沒有投毒,這時候也多少會罰一罰太子。但是皇帝沒有,從這個角度來看待此事的話,說明了皇帝是站在太子這邊的。

    有門客道:「老百姓也都在議論,都知道陛下曾經不過是前朝襲封的國公,是潁王諫言陛下起兵造反。老百姓還說,天下能有當朝盛況,全仰仗了潁王當初的遠見卓識。」

    張詹事有些忿忿不平,道:「愚鈍的百姓懂個甚的國家大事。太子殿下貴為一國儲君,便是貴為一國之根本,未來是要繼承大統的。難不成要太子殿下同潁王一樣,冒險前去戰場衝鋒呢?」

    另有文官附議:「是呀,太子才是國之根本,是國之希冀啊!」

    「太子殿下坐朝監國,穩定後方,支援前線。若非如此,那潁王如何肆意征戰?如何去戰出他那番功績?」

    「打仗的軍餉還不都是老百姓上交的稅銀,老百姓能交得出稅銀,還不是因為陛下和太子殿下治國有方?」

    林蘇青擺擺手示意大家冷靜:「罷了罷了,老百姓要是能有這樣的覺悟,那就不是區區老百姓了。各位不必同老百姓置氣。」

    他大概聽了個明白,這就好比外有潁王平定戰事,內有太子理政監國。

    他們二人原本是皇帝的左膀右臂,只是如今物是人非。潁王兵權在握,於是心中有了不服氣,甚至有想法自己奪嫡當太子,今後當皇帝?

    二太子怎得讓他捲進這麼複雜的事情理來了?權術爭鬥,和他修行有什麼必然關係?

    他滿腦子問題尚沒個著落,侍從又來門前稟報:「殿下,平王來了。」

    平王?

    他想起來先前問來的,宴席當晚除了潁王,便還有個平王在場。於是他連忙用眼神向梁文復和陳叔華求解。

    他二人也是一臉意外,平王這時候來做什麼?然而最令他二人擔心的是,太子此時的情況,恐怕會被平王察覺。可是平王自幼與太子交好,他特地在皇帝剛下了敕令前來,相比是來予以慰問,思來想去都不得不見。

    梁文復虛拳掩嘴清了清嗓子:「咳、咳……殿下,三皇子平王素來與二皇子潁王不合,想必他是聽聞了陛下對潁王中毒一事的處理,特地前來與殿下商議的。」便讓太子自行拿捏見或不見吧。

    然而林蘇青會的卻不是這個意,他只當是梁文復考慮道太子「失憶」,所以在暗中向他介紹平王與太子的關係呢。還心中暗暗讚賞,薑還是老的辣呀,這一句話就把問題給帶過了。

    恕不知梁文復其實是為難了。

    「叫他進來吧。」林蘇青剛吩咐完,又連忙反悔,把前腳要走的侍衛叫回來,「領他到正堂等候。」

    「喏。」

    不知平王是怎樣的為人,也不知以前的太子在商議時會不會連帶這平王一起,但現在他是太子,而且他還有許多不知情。他決定還是先不要讓他知曉東宮時常與幕僚評議政事為好。且留著梁文復與陳叔華在必要時幫他解圍就足夠了。

    即便在相處過程中被發現了紕漏,自然是人越少他越好收場。

    侍衛離去後,林蘇青對各位議事的幕僚們道:「今日先到這裡,各位先回吧。梁大人和陳大人暫留。」

    林蘇青這一吩咐梁文復和陳叔華面面相覷,都無法預料即將會面臨什麼,平王會不會察覺太子失憶了。這可不是一件小事啊。

    去往正堂的路上,林蘇青特地囑咐梁文復與陳叔華,道:「東宮與平王交往如何,先不必與旁人知曉。」

    畢竟這些人裡頭,他無法確定是否真的百分之一百的忠心於太子。萬一有個別戲精,將梁文復他們都蒙在鼓裡,等到今後出了事情才明白,那就太晚了。

    他直覺認為,現在的他,有太多的不知情,應該先將自己當成煢煢孑立,沒有黨羽,沒有後援,先不可過分信任身邊的任何人。

    這就好比,不要把同事當成朋友。職場大約就是縮小版的朝野吧。

    而梁文復與陳叔華不太明白太子為何突然如此作為,皆是一臉不解,不過還是捧手應下了旨意。

    ……

    剛拐過廊榭,便遠遠地看見那平王,他正仰頭幹盡了一碗涼茶,繼而轉身踱步到正堂門口,眉頭緊蹙,等得有些著急。

    卻在他一眼看見了過來的林蘇青時,粲然一笑,揮手招呼一聲:「大哥!」

    隨即大步流星的朝林蘇青走來。風神高邁,頗不拘泥。

    近了一看,林蘇青一愣,平王的臉,猶如鐫刻般生得棱角分明。眉頭壓眼,眉尾斜飛入鬢,一雙眸子,於深邃之中透著鷹隼般銳利的目光,鼻若懸膽,唇型端正……怎麼有些像是中歐混血兒?

    「大哥!」平王看起來與林蘇青差不多大的年紀,但性格不同,平王十分爽朗。

    林蘇青很是欣賞平王的皮相,瀟灑俊爽。可惜是個男的,倘若是個開朗俏麗的姑娘,定然最養眼。

    相比之下,林蘇青吃了自己那張清秀臉的虧,很是不滿意。他分明是個摳腳大漢,卻因相貌失了幾分男子的魄力。不過他現在是這位太子殿下的外貌,這位太子生得很好,惇厚之中甚是威嚴。

    自他與人接觸,尚且沒有人懷疑他不是太子本人。既然如此,那麼他所表現的姿態,應該是沒有問題的。

    便也端著身為東宮太子的架子,對平王道:「可是因為潁王的事?」

    「潁王的事?」平王愣住,隨即道:「父皇不是已經下敕令了嘛,以後不同他喝酒便是。」

    林蘇青心中一怔,這……這平王難不成是個傻白甜?真是白瞎了這張高智商的臉。

    不等他反應,平王的又一番話,如同反手給了他一巴掌。

    「潁王想奪嫡,父皇早就看出來了。否則他這次凱旋歸來,怎麼會只得了不痛不癢的那點賞賜?」

    平王抱著膀子看著院子裡的景緻,說得若無其事。

    「我看父皇早就明白,是以往對潁王的賞賜太急太過,導致了如今對潁王,已經升無可升。還能如何?再升就是太子了。」

    他瞅了一眼林蘇青道:「你看父皇並不升他,說明父皇還是站在你這邊的。」

    這平王……不僅將局勢全然勘破,還能談得如此這般的輕描淡寫……

    「大哥,你岔什麼神?」平王不邁台階,直接一步跳進院子裡,折了根樹枝晃在手裡,不以為然道,「我來找你才不是為了那點破事兒。」

    破事兒……

    「我來是叫你與我去打獵的。」平王回來,轉身坐在林蘇青腳下的石階上,揪扯著樹枝上的葉片,百無聊賴道。

    「前些日子同潁王鬥來鬥去,氣得我肺都要裂得稀碎。現下他不是『臥病』了麼,咱們就去鉅鹿山獵一獵野鹿如何?」平王對於野鹿的期待溢於言表,興奮道,「我聽說這時候的鹿肉最是可口!」

    「你倒是有這麼多閒心。」林蘇青沒好氣的瞧他。

    平王穎慧過人,不用細說就明白過來,仗義道:「怕什麼,潁王將野心擺得太難看,已然失了父皇的恩寵。他就算再如何作妖,無非是玩弄一些陰詭手段。再不然,咱們殺了他,以絕後患。」

    林蘇青瞠目結舌,一巴掌甩在平王的腦瓜子上。

    「胡言亂語!這話絕不能再講。」

    他看了看恭候在一側的梁文復和陳叔華,他們二人皆是雙手攏在袖口內,垂著首腦佯裝什麼也不曾聽見。

    他們居然絲毫沒有大驚小怪,莫非這平王時常這般口不擇言?

    不知是不是出於平王對他坦誠至口無遮攔的地步,他立即對平王有了一種彷彿真是親兄弟似的的親切感。該責備時便出手責備了。

    平王這樣的性格,直白之中透著無理的親近,分明是初次見面,竟就讓人有一種多年舊相識的親熱感。

    這樣的性格使現在的林蘇青不敢接近,因為他現在牽扯進了別人的奪嫡之爭中。而他對週遭一無所知,但凡親近誰,便增加了暴|露自己的風險。一旦為人所察覺,便會招來禍事。

    正是平王這樣的人,最是令人防不勝防,一不小心就感覺熟絡了,一不小心就會在他面前說漏什麼。

    所以,他下意識地覺得——平王不可深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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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