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世大陸] 塵骨 作者:林如淵 (連載中)

 
V123210 2017-10-4 13:30:06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28 279437
V123210 發表於 2017-10-11 21:11
第三十九章 去狩獵

    平王對潁王絲毫不顧忌,直言道:「怕什麼,他要是不高興,也可以先來殺了我呀。」

    林蘇青心中感嘆,這平王真是個渾不吝。

    他的那一巴掌打得還算重,可平王揉也不揉,似乎並不感覺痛,看來這渾不吝還挺扛揍的。

    平王起身衝他道:「大哥,你趕緊去準備準備,換身輕便的衣裳,咱們即刻去打獵!」

    這是完全不給林蘇青考慮的機會。

    可是林蘇青現在哪有什麼閒工夫去打獵,光是府內的那些卷宗他都還沒有看完。

    「我幾時答應你要去了?」林蘇青拂袖作勢要走:

    「哎哎哎!」平王立馬攔住他,道,「我馬都騎來了,大哥,你去吧。」

    「我還有要務纏身。」林蘇青避了他一下,繼續往書房走。

    平王當即喝道:「大哥你變了!」

    林蘇青當場震住了,莫不是被發現了?他一口咬定:「我就是我,從未變過。」

    平王卻道:「以往我叫你去打獵,你皆是一口應下,這回卻不去,莫非你在籌謀什麼不讓我知道的事?你變了,你有籌謀卻不告訴我。」

    原來是這樣。但,好一個洞察人心的平王!好一個會使性子的渾不吝。一句話就把他給將住了。

    他的確有所籌謀,但這又不算是太子的籌謀,而是他這個假太子為了以假亂真要做的罷了。

    林蘇青尋思了下,借個了理由掩飾道:「我只是因為潁王的事有些煩心罷了。」

    「那才更要出去散散心呀!」平王壓根不管林蘇青答應與否,立即過去找了他的侍從,吩咐道,「速去準備,太子殿下要外出狩獵。」

    梁文復恭敬上前兩步,低聲提示道:「平王是盟友。」隨即趁平王還未抽身注意,忙又退回了原位。

    林蘇青會意,沖院子裡的平王道:「好吧,我同你一起去。」

    平王歡喜,回身來沖梁文復和陳叔華道:「二位也要去嗎?」語氣不像是邀請,更像是逐客。

    梁文復笑道:「老臣一把老身子骨,還是不去給二位殿下添亂了。」

    陳叔華亦是笑臉賠著,答道:「承蒙平王殿下盛情邀請,臣不善騎術,便不去獻醜了。太子殿下多帶些侍衛陪同,便足夠盡興了。」

    他在說到「多帶些侍衛陪同」時,刻意緩了一口氣,抬眸看了一眼林蘇青。林蘇青明白,這是在提示他注意自身安全。

    那平王像是會讀心術似的,一聽就聽出了陳叔華話裡頭的意思,道:「有本王伴隨左右,還怕沒有人保護太子不成?」

    陳叔華連忙笑著賠不是:「平王殿下百步穿楊,舉世無雙。臣這是私心考慮,當殿下們大獲豐收,多一些人去便好多帶一些獵物回來。臣等也好有個機會得些賞賜,沾一沾二位殿下的光,嘗一嘗鉅鹿山野味的鮮頭。」

    「陳大人真是越來越會說話了。」平王斜睨著他,但也不同他說下去,而是對林蘇青道,「大哥,我先去外邊等你,你快點啊。」

    ……

    ……

    林蘇青將廣袖的袍子換成了一身束口的單衣,雖然輕便,但比起偃月服來,還是有些厚重,實在是有天壤之別。

    「殿下,馬匹已經備在宮門外了。」侍從將披風為他披上,他一邊自己繫著披風的繫帶一邊大步往宮外走去。

    只見宮門口已經立了十來匹高頭大馬和一眾隨同外出的侍衛。

    平王拍了拍牽在最前面的那匹汗血寶馬,笑道:「大哥你瞧,難得出門,踏雪多高興。」踏雪之名喚的正是那匹汗血寶馬。

    林蘇青瞧了瞧,此馬渾身棗紅如血,唯有四隻蹄子是為白色,難怪名曰踏雪。

    此馬與侍衛騎得那些粗壯的馬匹不同,相比較之下,它臀部略長,肌肉發達,頭窄頸高,四肢修長,皮毛亮澤且輕薄,稍微撥一撥,馬兒甩一甩頭踏一踏蹄,只是這簡單的一活動,便能輕易透過棗騮色的細毛,看見血液在血管中流動。

    相比起來,踏雪作為普通的戰馬可能過於嬌貴了些,皮包骨細經不起摔打,但是作為用以奔跑的坐騎的話,逃起命來一日千里定然不在話下。

    呃……怎麼下意識地就想著要逃命了。

    林蘇青看著踏雪,忍不住疼愛,伸手作勢要去摸上一摸,可他的手還沒碰到馬臉,就被踏雪別了過去。

    「大哥,你是不是許久不曾親自照料它了?你瞧,哈哈哈哈它都不願搭理你了。」

    平王說笑著,翻身上了他自己的那匹褐栗色的寶馬,牽著韁繩回頭衝他道:「咱們快出發吧,天黑之前就得送你回來,越磨蹭便越是不能盡興了。」

    林蘇青猶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去踩著馬鐙子往上爬,他試圖照著平王那樣,一按馬鞍便順勢翻上去,可試了幾次,都翻不上去,在一眾注目中,顏面大損。

    他只得自顧自的辯解道:「先前吃醉跌傷了腿,竟連馬背都不便攀了。」

    隨即他藉著身高腿長,硬是跨上了馬鞍。

    可是一屁股剛坐下,踏雪就引頸長嘯,不停地仰身亂跳,好似故意要將他從馬背上摔下來。

    他不得不緊緊地拽著韁繩,這是怎麼回事。

    平王一瞧,登時捧腹大笑:「哈哈哈哈哈,許是你太久沒去看它,它不認你了吧!哈哈哈哈~」

    踏雪的四肢強健有力,連連上來四名侍衛都穩不住它。它站起來用力一甩,居然將林蘇青從馬背上摔了下來。得虧侍衛們捧接及時,才沒有當場讓他摔落在地上。

    「哈哈哈哈哈哈!!!」平王笑得前俯後仰,「太子居然被自己的坐騎摔下了馬背,這要是傳了出去,還不得讓人笑掉大牙!大哥,你好歹是征戰過沙場的大將,怎的連馬都不會騎了。」

    林蘇青連連掩飾:「見笑了,大約是終日忙於政務,疏於練習,昨日吃醉又磕碰了一身的傷,手腳不太靈活。」

    他整理著儀容,走到踏雪跟前,馬兒眼大眸亮,頗有靈氣。他不禁疑心,莫非是看出了他不是太子本人?

    他作勢又去摸它,恰恰又被它別過臉去,順勢還頗不服氣地噴了他一臉唾沫星子。

    令林蘇青著實有些下不來台,怕被平王看出異樣,於是佯裝怒氣道:「本宮今日非得親自教訓教訓這個畜生,居然敢忘了自己的主子!」

    而後扭頭沖平王道:「你先走,我隨後就來追上你。」

    平王一心想趕快出發,遂應下不同他多說,暢快笑道:「也好,小弟先行一步!駕!」便帶著他的四五名侍衛揚塵而去。

    林蘇青瞪著踏雪的眼睛,踏雪亦瞪著他,眼神之中甚是不服。

    林蘇青心中一凜,道:「既然你如此通曉人性,那好。」他朝牽制著踏雪的侍衛們擺擺手,「你們退下去。」
V123210 發表於 2017-10-11 21:11
第四十章馴馬識人

    太子方剛被踏雪從被馬背上摔下來,現在太子卻要侍衛全部推開。

    侍衛們有些猶豫,萬一踏雪再如方才那般,萬一他們救駕不及……可是見太子的態度十分堅決,他們不敢違抗命令,不得不抱拳退下。

    「殿下當心。」

    即使推開,他們也只是退出十步之遙,不敢退出太遠,謹防踏雪誤傷太子時,無法及時救駕。

    林蘇青從侍從手裡接過韁繩,揮手讓侍從也退下去。侍從因為是貼身服侍,若出個什麼紕漏,都是他的罪過,他不敢退。

    「殿下……」欲說還休,怕太子動怒,只好揪著心退開五六步,站在那些侍衛們前邊,好第一時間衝出去保護太子。

    於是,便只剩下林蘇青一個人與踏雪對峙。

    他將韁繩拽短,將踏雪的馬臉拽下來,幾乎貼著臉瞪著它,低聲道:「你不服氣是吧?咱們講講道理。」

    說著他就強行把踏雪拽到一邊,他每多走一步,侍衛們便往後退一步,始終與他保持十步開。

    林蘇青把韁繩綁在了宮門前的石獅子的腿上。

    侍從上前兩步好奇道:「殿下這是要作甚?」

    「這畜生不是不願意被本宮騎嗎,本宮要曉之以情,動之以理。」他擺擺手示意侍從退下。

    隨後他朝一名侍衛招招手,侍衛恭敬上前來,然而他只是從那侍衛身上取下佩刀,又揮手叫人退下去。

    他將刀抽出插在石獅子腹部下面的空隙中,只取了刀鞘握在手裡。

    他比劃著手中的刀鞘,猛然轉身,衝著踏雪的頭當頭劈下。

    踏雪被劈得七葷八素,抬起雙蹄,連連嘶鳴,而後它不停地晃著腦袋,站立都有些不穩了。

    不等踏雪緩過前勁,林蘇青卯足力氣當頭又是一刀鞘劈了下去。

    看得侍衛們不由得倒抽一口涼氣……彷彿是劈在自己的腦門兒上似的。

    這一下又是將踏雪劈得暈頭轉向,而後待踏雪稍微緩了緩,站立穩下時,林蘇青拍拍它的臉,幾乎是貼著它的臉,瞪著它的眼睛問道:「服氣了嗎?」

    隨即靠近它的耳邊小聲道:「我可不會像你原來的主子那樣寵著你。」

    踏雪是極通人性的寶馬,聞聽此言,心中慌亂,登即引頸長嘶,舉步要踩踏他。

    「殿下!」侍衛們怕踏雪失控踩到了太子,連忙湧上來護駕。

    卻見林蘇青這位太子連忙往前跑了幾步,站到了石獅子身後,這是踏雪不可能踩得到的位置。

    隨即,林蘇青抬手讓所有人都退回去,接著他一把抽出插在石獅子底下的刀,握在手裡揮了揮。

    然後走出來拉著韁繩,將踏雪的頭再次硬拽下來,衝踏雪訓道:「既然本宮是你的主子,你若是再使性子不聽話,本宮就砍了你。」

    說時他便鬆開手裡的韁繩,揮起刀作勢要砍下去。

    踏雪旋即一陣仰天長嘶,這回卻不再是揚蹄踩踏。像是在無助的為自己的命運悲鳴,又像是因為失去了曾經的主子而感到悲傷。林蘇青見它如此,便收下了刀勢,握在手裡等著踏雪的反應。

    良久,踏雪終是安定了下來後,眼神裡卻十分悲慼。它老老實實得站在石獅子跟前,不似方才那般怒氣沖衝。

    林蘇青見它終於安分了,上前拍了拍它的脖子,道:「早聽話不就好了,何必吃苦頭。我當真會砍了你的。」

    隨即他將刀還給了侍衛,這才跨上了馬背。

    他只有過為數不多的幾回騎馬經驗,還都是由馬場的工作人員牽著走的。現在要他獨自騎馬去打獵,他心中有些惶惶不安,不敢叫踏雪跑快了。

    好在踏雪認了他做新的主子,且十分通曉他的意思,跑得不算快,也很平穩。

    其實不怪他方才心狠,倘若他馴服不了太子的這匹汗血坐騎,必然會引起旁人的懷疑。說不定平王早就起了疑心,只是還沒有表露而已。

    現在回想起來,平王方才撂下的那番話,似乎不像是不經意所言,有些更像話裡有話。聽起來似乎只是打趣,可他若真的騎不走這匹馬,之後有心之人該如何去猜想?

    那不過是個話引子,若能引出便是禍,若沒有引出,便只是玩笑。

    不知道是不是他自己多想了。

    ……

    騎出了許久,出了城門又跑了一會兒,才碰上了等候的平王。

    他正與侍衛們閒散的歇在路當中,像極了攔路的土匪。侍衛們一見林蘇青騎馬過來,連忙繞開至道路兩旁,為這位太子騰出大道。

    平王抱怨道:「大哥,你也太慢了。」

    「既是出來散心,自然是要慢慢走。否則不就錯過了沿途風景麼。我可不像你,一心只想著狩獵的快感。」林蘇青端著架子,瞇著眼笑道:「大哥比你年長許多,心裡更加喜歡這些青山綠水了。」

    「依我看,是大哥你許久不曾體會過策馬馳騁的痛快了!」

    言語間,怎料平王玩心乍起,竟猛地一鞭子抽在踏雪的屁股上。踏雪出發前已經受了驚嚇,先下又突然被猛抽了一鞭子,頓時驚恐萬狀,引頸一聲嘶鳴,飛也似的衝了出去。

    平王沖林蘇青的背影大聲喊道:「小弟幫你找回初心!」

    我去你大爺的!這平王是和他八字相剋吧!

    「啊踏雪!踏雪!快停下!」林蘇青大驚失色,用力拽扯著韁繩,想將踏雪叫停,可它只顧一往無前地狂奔,絲毫聽不進去。

    踏雪跑得極快,以至於他被癲得七葷八素,根本來不及辨清道路。

    護駕的侍衛如何也追不上踏雪,一晃眼就已將他們甩開了追行。

    林蘇青望向身後,只剩下塵土飛揚,還有越來越遠的馬蹄踏響聲,一轉眼便再也見不到任何追來的身影。

    林蘇青強行去拽踏雪,想讓它馬上停下來。可是它一時間受到的刺激太多太劇烈了,現在就像是瘋了似的,就是脖子被拽得扭來甩去也還是不願停下,只顧一路狂奔。它是將這狂奔當成了奔命。

    霎時,踏雪不知被什麼絆住了腳,登時打了一個趔趄,旋即朝一側跌倒,林蘇青惕然震悸,完全來不及反應,完全來不及防備,只覺得身體一沉,就朝著山坡下跌去!

    而踏雪卻當即站了起來,他正想去拽住韁繩,好讓自己不摔下去,可踏雪還沒站穩就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待完全站起來後更是瘋了似的往前跑!

    他一抓抓了個空,登時摔下了山坡。

    山坡上碎石嶙峋,硌得他渾身疼痛,想用手抓住任何可以抓的事物,阻止自己再往下滾,卻總是將那些連根拔起,一併隨著他往下滾落。

    他不顧手掌被碎石和樹枝割破,奮力地繼續去抓一切能抓住的東西,可無論他如何努力仍然無法自救,怎樣也停不下來。

    突然,腰肋處猛地與一棵大樹相撞,往下滾去的勢頭硬生生地被這棵大樹攔腰截住。

    一瞬間劇烈的痛感猛烈地傳遍全身,他覺得自己要斷成兩截了。

    終於停了下來,可是腰腹卻痛得他生不如死。他強忍著無比的疼痛縮成一團,不住地抽氣,用力捶打著地面,以發洩來自腰肋的劇痛。

    太痛以至於咬緊牙關強行去忍,忍得五官緊皺成一團,額頭大顆大顆的汗水直冒。

    終於,渾身的痛感終於稍微緩過來些許。他咬牙忍著痛艱難的翻過身來,呈一個大字,四仰八叉的躺著,這一躺腰背竟傳來兩三聲脆響。

    他透過枝繁葉茂呆望著那一片天空,看著慢悠悠飄過的朵朵白雲,和偶爾飛過地幾隻嬉戲打鬧的小鳥。心中既懊惱又憤懣——早知道就不答應來了,我他大爺的怎麼這麼倒霉。

    不過,似乎沒跑出多遠的樣子,平王和侍衛們應該很快就能找到吧?

    如是想著,睏倦莫名其妙的湧來了上來。他潛意識裡安慰自己,不如就先躺著等等吧……誰知,剛一閉眼,就神不知鬼不覺的睡了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於混混沌沌之中聽見了一群魯莽的聲音。

    「狗日的,竟然讓他給跑了!」

    「大當家,現在如何是好?」

    林蘇青猛地睜開眼,打量起四周……握草?我怎麼還在這裡躺著?平王和侍衛們怎麼還沒找到我?

    訝異間,就聽遠處的那些聲音,繼續道。

    「給我搜,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是!」

    握草?不會是來搜我的吧?

    林蘇青當即忍著渾身劇痛爬坐起來,四處望瞭望,不知道聲音源自何處,似乎離這裡尚有一段較遠的距離。

    「動作要快,別叫他的援軍到了!」

    林蘇青聽著他們的指揮,心中怛然,慌忙之中辨認出聲音的來源,就來自他身後的山頭上!聽著像是什麼仇家要尋掉誰的性命。

    不太好惹的樣子,不知道那些人要找的人是不是他,總之,先躲開比較安全。

    他連忙捂著來自腰腹的疼痛,爬起身來,貓著腰往前躲逃。
V123210 發表於 2017-10-14 11:27
第四十一章善舉和作死總是不好區分

    他藉著林蔭和灌木隱藏著自己的身影,一邊逃一邊四處張望,警惕著可能會出現的危險。心中氣憤懣——那些侍衛都是吃閒飯的嗎!一國太子不見了這麼久,他們怎麼還不來找!

    他一瘸一拐地往前繼續躲,一不留神竟越走越進入了深林。

    一路狼顧不暇,忽然腳下一絆,一個踉蹌跌了出去,幸好他反應快,雙手及時撐住,否則就摔了個狗啃屎。

    不過也沒有太好受,手掌原本的傷口剛結了一層薄疤,這一蹭,就又給撕開了,痛得他臉都皺歪了。

    他舔了舔手上的傷口,忍不住回想起來,方才絆倒他的東西,腿腳上傳來的觸感……軟軟的……回頭一看,只見一具男屍趴在那裡!

    不禁令他想起來上回撿到的那位葉家少爺。

    「怎麼回回都讓我碰上這種事?」他說著扭頭就走,千萬別再惹上什麼麻煩,還是走為上策吧。

    可是沒走出幾步,心裡又十分的糾結,總不能見死不救吧?

    說不定已經死了呢……還是走吧走吧。

    萬一還活著呢?這要是不救,不就真的死了?

    可萬一方才那些草莽要找的人就是這個人呢?,還是走走走,都到了這個份上了,就別多管閒事自己往火坑裡跳了……

    呃……萬一還活著呢?

    媽的!

    猶豫踟躇了許久,他還是痛下決心,扭頭走了回去。既然都已經被他看見了,還是救吧。

    「唉,誰叫本爸爸宅心仁厚,心地善良呢。」

    他順手將有些遮擋自己視線的散發往頭上擼了擼,大起膽子上前蹲下去查探那具男屍的情況。

    心中不住地祈禱:可千萬別跟那徐老頭家的兒媳婦兒一樣詐屍啊。

    他伸出手指剛探上那人的鼻息,那如同死人似的男人突然喃喃低語出:「救、救我……」

    嚇得他一跳——活的?

    他探起身,四處張望了一番,不見其他的蹤影。看來沒有人追來,便更確定了,可以試著救一救。

    他剛扶起那名男子,卻乍然看見了附近長草的倒向,只是這突然的一眼,登時引起了他的重視,他當即把男子放下,去仔細察看那些長草。

    發現只有兩處方向的草被趟歪了,一處是他來的方向,另一處想必是這名男子來的方向。

    他起身朝那男子來的方向多走出了一段探查,見沒有什麼異樣,遂折返回來。

    不過還是有些不放心。於是,他乾脆在男子的來路與自己來路之間來回走了兩回,將這兩條路趟開,連成了一條路。

    接著,他又朝另一處方向趟了很遠的一段距離,偽造出有人從那邊跑走的跡象。

    隨後,他才折返回來,二話不說扶起男子,又另外選擇了一個方向。先是倒著往前走,走了很長一段距離後,才轉身正常的前行。

    如是一來,便留下了三條路。

    就算有人來追殺他,或是有人來追殺這個男子,應當會把那條連著的路,當做他們倆彼此逃走的方向,而他另外趟出的那條路,和倒著走出的這條路,便又能會混淆追蹤者的選擇。

    如是,就算那些人最終發現了真實的方向,這期間的時間爺足夠他們走得更遠了。

    他雖然與男子差不多身高,但男這子的體形很是魁梧,光是胳膊就比得過他這位太子將近一個半那麼粗,若是同他本身比,大約得有兩個臂膀。

    何況他也是負傷在身,半扶半扛的走了許久,他腰上的疼痛越累越劇烈,實在是痛得直不起背來,於是,他放下男子,跑去附近尋找可用以藏身的好地。

    終於,找到了一處草長林深的小山溝,他回頭去背起男子朝那小山溝躲去。他咬著牙根強忍著腰上的痛楚,連落腳都儘量避免著踩倒花草,生怕會落下顯眼的痕跡。

    越是不易被發現,那麼即使有人追來了,也會花費些時辰辨認他們的方位,如此,或多或少都是盤算逃命的機會。

    這處小山溝可謂是天助人也,它恰好被樹林和及腰的長草遮蔽,且三面都有小山丘遮擋。如是便巧合的有了敵在明,他在暗的先天條件。不論哪一路來了人,他都可以提前發現。

    他將男子靠在山丘下,逕自去附近折了一些樹枝和沒有刺的藤蔓回來。然後將藤蔓編織成大草帽,給自己和那個男子一人戴了一頂。接著將折來的的樹枝,蓋在男子的身上,也用了一些擋在自己的身前。

    當一切隱蔽手段都做得妥當後,這會兒他才仔細地觀察起這名半死不活的男子。

    男子的年紀看上去與平王相差不多,最多能年長幾歲,但應當比他這位太子的歲數輕一些。

    相貌十分英毅,哪怕現在是閉著眼睛,臉上也依然透著嚴厲之感,使林蘇青感覺這是一個義正詞嚴,果敢剛勇之人。

    隨後,林蘇青檢查了男子身上,沒有什麼大傷,除了面色青灰顯得十分異樣,之外便同他一樣,都只是些摔傷而已。

    不過,有一點很是令他意外。此男子的手掌相當之厚大,且掌心生有層層繭子,新繭與老繭交疊著,觸目驚心。

    看男子一身衣衫,同他這位太子所穿用的材質相仿。是天蠶真絲,這樣珍貴的面料,不可能是勞於耕種的農民穿得起的。且男子這一身著裝,同他就寢時所穿著的衣裳非常相似。

    莫非也是王公貴族?可王公貴族中哪有誰願意穿著寢服外出的?況且,這人一手的死繭。就是梁文復那個老頭子的手,都是細皮嫩肉的,又怎會有哪位年輕如他的王公貴族,生有這樣滿滿的一手呢。

    思忖間,他驀然聞聽一陣陰瘆瘆的笑……彷彿就在身後,卻又忽遠忽近。

    他當即警惕地四處張望,但不見任何人影。再去仔細聽時,那笑聲陡然消失了。

    回想著,像是老人的笑聲……可這裡怎麼會有老人,就是有,也不會是怎麼個笑法呀!

    心裡頓時有些發怵,總不能白日見鬼吧……

    一想到這裡,他腦子裡猛地閃現二太子教過他的符文。他看了眼坐靠在山丘下的男子,覺得有必要試一試,萬一撿的不是人呢。

    於是他撿了根樹枝在四周的土地上寫寫畫畫,到處都畫滿了符文,更是直接用道道符文將他們蹲坐的範圍圈了起來。

    而後他又看了看那面色青灰髮黑的男子,管他是人是鬼,為了預防萬一,他決定在那男子身上也畫一道符。

    反正那符文是用以驅鬼闢邪的,如若此人只是凡人,定然毫無影響。再者,這是他第一次畫符,不見得會生效。不過,還是求一求老天爺,一定要奏效,否則萬一撿的真的不是人呢。

    先試上一試!

    如是打算著,他便食指與中指併攏,在那男子的胸膛上開始畫開。可是畫好後,卻不像上回二太子那樣,出現什麼痕跡隱入身體。該不會沒有呈現筆跡,就不做數吧?

    莫非是畫錯了?還是說沒有奏效?難不成心誠才靈?

    於是他把手指含進嘴裡,心中默念:「天靈靈地靈靈……」蘸著口水又畫了一遍,有些噁心,但沒有別的辦法。

    又畫完一遍,卻還是不見有什麼變化。不僅不見有赤色的筆劃浮現又引入,甚至那男子都半分沒有要醒過來的意思。

    「無趣。」他失望的靠著山丘坐下。心中有些希望他男子不是人,突然被他的符文震懾,但有希望正是因為男子是人,所以符文才不奏效。

    他失望,失望的是無法確定自己所繪製的符文究竟有沒有效果。

    閒散的坐了許久,不見有追兵,也不見有人來尋。枯坐乾等,很是無聊。得尋點樂子打發打發。

    他靈機一動,連忙挪了挪屁股蹲坐在男子對面。心血來潮地學著上回狗子給他解穴時的手法和位置,沖那人開始胡亂嘗試著亂點一通。

    雖然沒什麼反映,卻意外的玩出了一些興致。居然點上了癮,幻想自己是武林高手,來來回回點了又點。

    玩得興奮道:「哈!葵花點穴手!」幼稚到頂點。

    「咳、咳咳咳……」男子突然猛烈咳嗽,嚇得林蘇青下意識地往邊上一躲,看了看自己的手指——難道不小心戳了他什麼穴位?

    轉眼,就見那男子愈咳愈烈,幾乎一口氣無法傳上來,要咳背過氣去。

    林蘇青趕忙靠過去幫男子拍著背,剛拍沒幾下,那男子突然吐出來一團東西。

    黑色的,像是血塊一樣的一堆東西,卻又比血要粘稠許多,像黑色的一堆……大肉蟲?

    林蘇青噁心的皺起了臉,不願再去多看,他瞧了瞧男子的情況。

    自男子吐出這堆「黑肉蟲」之後,臉色明顯和緩了下來,咳嗽也只多了幾聲,便逐漸的不咳了。隨著咳嗽止住,面色亦不再如方才那般青灰乃至發黑。

    林蘇青心中激動不已,莫非是符文奏效了?還是說誤打誤撞點對了什麼穴位?

    就在這時,那男子緩緩地睜開了眼,不曾看清林蘇青,他先客氣道:「多謝相……」

    話還沒說完,他登即是一怔,眼珠子瞪得齊大,瞪著林蘇青半天不說話。

    林蘇青還以為是自己嚇住他了,連忙笑呵呵的解釋道:「你莫慌,你我素不相識,也無深仇大恨,我不是那些要害你的人。」

    那男子似乎深感莫名,他轉了轉頭四處打量,目光隨即落在那一地的符文上。

    林蘇青循著他的目光看見了,遂指著地面上畫滿的符文道:「這些只是我無聊之時隨手畫著玩玩的,你亦無須在意。」

    那男子目光又收回凝聚在林蘇青臉上,一臉怔愕,不發一語,半天沒有緩過神來。

    看得林蘇青深感莫名其妙。

    「你、你瞧著我作甚?」
V123210 發表於 2017-10-14 11:27
第四十二章 奇怪的人

    林蘇青心中不由得嘀咕,沒成想居然還有比他還慫的?這就被嚇住了?遂又多解釋兩句。

    「我是不小心從山上摔下來的,不過是路過遇上你趴在那兒,就順手把你救了。你不必這樣大驚小怪。我若是有心要害你,我早就動手害了,哪還會等著你醒過來?」

    他打著哈哈,但那男子卻無法接受的樣子,愣了半晌,才試探著問他道:「司馬駿?」

    「啊?」林蘇青一愣,是在叫他嗎?

    認還是不認?

    倘若不認,萬一太子的真名就叫這個呢?

    算了,還是認了吧,假設是對方認錯人了,就當同名糊弄過去好了。怕最怕此人認得太子,而他作為太子卻不知道自己叫司馬駿。

    他佯裝驚訝:「你認識我?莫非我剛才摔傷了腦子?我不認識你呀?」

    那男子又是一愣,林蘇青不禁心虛,該不會真的是太子的舊相識?

    他正想再多編幾句,而那男子卻忽然從怔愣中抽回過神來,平靜道:「當今的太子殿下,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既然他知道太子的名字,又身著同太子穿用差不多材質的衣裳,林蘇青不由得有些懷疑起他的身份:「敢為閣下尊名?」

    那男子禮貌笑道:「殿下客氣了,我不過是閒雲野鶴鄉里人,哪敢妄自稱尊,殿下叫我阿德便是。」

    阿德……居然不說全名,林蘇青有些怨念,自從知道了姓名的用處,他就對全名十分敏感十分執念。

    而那名叫阿德的男子撐著地坐起身來,看著那一灘黑血團,喃喃道:「未曾想,竟然會有人對我行此巫蠱之術。」

    林蘇青順著阿德的視線看去,他方才吐出來的那一團黑血塊似的玩意兒,和巫蠱有關?

    「巫蠱?」林蘇青沒頭腦的問道,「你懂巫蠱?」

    阿德搖搖頭,頭往後仰了仰,活動了一下脖頸,發出咔咔的聲響,而後他靠著山丘道:「我不懂,是巫蠱對身體造成的影響太強烈,我身為中蠱之人,自是能感受到。」

    林蘇青先前是半蹲著,先下乾脆一屁股坐下,與阿德側對面,詢問道:「比如說?」

    阿德看著林蘇青,神情嚴肅道:「我昨夜歸家後,感到胸悶氣短,始終喘不上氣來,後半夜便在房中休息。可是我於睡夢之中,忽然聽聞有誰在叫我,說是有一件關乎我生死的事情要同我說,但我沒有隨他去。直到今天上午本已起身做事,卻忽然覺得睏倦,便再度返回房中午休。」

    話到這裡,阿德便不再說下去。

    可是聽著似乎是有什麼事發生了,引起了林蘇青的好奇心,遂追問道:「後來呢?」

    阿德的目光始終看著林蘇青,此時被林蘇青這樣一問,阿德的目光突然緊了一下。但林蘇青此時卻在調整著自己頭上戴著的藤蔓帽子,未能注意到阿德眼神的變化。

    阿德沉思了片刻,才道:「我便都告訴你吧。」

    林蘇青見他神情有一絲異樣,遂道:「其實你不願意講的話也沒關係,我只是好奇順便問問。」

    「不,我要講。」阿德的語氣很平穩,卻聽得林蘇青不由得一愣,這氣勢忒強了。

    「午休入眠後,我覺得自己輕飄飄的,像是處在一堆棉花團內,連踩在地上都像是隨時要陷下去似的。」

    阿德一雙猛虎似的眸子,一直看著林蘇青。看得林蘇青心裡發毛,他雖然明白說話時看著對方的眼睛,是一種禮貌或是一種尊重,可是被阿德這樣的眼睛看著,總覺得有一種壓迫感。不知道是不是他自己太慫的緣故。

    可是又不能叫別人不要看著自己,於是,林蘇青只得自己不時的看看別處,裝作心不在焉,與阿德的目光錯開。

    他這樣是無禮的,但阿德絲毫不在意,仍舊繼續講述著。

    「隨著我越睡越沉,昨夜呼喚我的聲音又出現了。我就隨著那聲音一直找。後來,走到了一處山洞,山洞裡有一位老婆子。」

    林蘇青聽得一驚,老婆子?他方才聽到的那一陣陰瘆瘆的笑,就像是老婆子的聲音……於是趕忙集中注意聽下去。

    而這時候,阿德卻不再看著他,而是目光空洞好似看向了他身後的遠處。林蘇青下意識的回頭往後看了看,見什麼也沒有,才回過頭來繼續聽。

    「她說是她在叫我,還說我是別人供奉給她的食物。」

    阿德說道這裡,語氣中有些不屑。

    「她原本是要吃掉我的,但是恰巧來了一位老先生。便與那老婆子爭論起來,究竟由誰吃我。」

    要吃人……看來那老婆子和老先生都不是人,是妖怪。同時,林蘇青聽出了阿德語氣中的輕蔑之意,似乎是成功逃脫後,對於那兩隻妖怪的蔑視。

    「他們爭論不下,老先生便與她對賭,老先生指出了三條路,叫我自行選擇一條逃生,而後他們會各自在一條路上等著我,一旦我選擇了有誰等著的路,便由誰吃我。若我選中的是另一條沒有他們的路,他們也不會來追我,便就此放過我。所以,我運氣好,逃脫了。」

    語罷,阿德便收回目光看著林蘇青。

    林蘇青茫然問道:「沒了?」

    「沒了。」

    「……」

    阿德問道:「難道你在期待什麼?」

    林蘇青又是一愣,隨即道:「我救你時,你那半死不活的樣子,我還以為有什麼特別精彩的經歷嘞。」

    「不慎摔下了山坡罷了。」

    「是嗎?」

    「是的。」阿德回答很堅定。

    這麼說和他一樣,都是不小心摔下來的?可是就太子這個身子板摔下來都只是痛了很久,阿德身形這般魁梧,怎麼會半死不活那麼慘呢?

    「那你半死不活都是因為中了巫蠱?」

    「是的。」

    阿德說話總是盯著人眼睛,這讓林蘇青很不習慣,於是他岔開了目光,無所謂道:「好吧,反正半死不活的又不是我。」

    「不過……」阿德突然又起了個話頭,林蘇青一聽,看著他問道:「不過什麼?」

    「他們雖然可怖,但,我覺得有一句話,說得很是在理。」阿德望了一眼天際緩緩飄動的雲朵,收回眸子,盯著林蘇青,莫名的很嚴肅。

    「他們說,『有些事情不可踟躕,否則會一生擔驚受怕腹背受敵,恐怕比豬狗牛羊還要早死』。」

    這話說得沒頭沒緒的,林蘇青聽不明白,怎的就扯到這上邊了?

    遂問阿德道:「他們為何要同你說這些?」

    看定是有什麼經歷藏著掖著沒告訴他。

    阿德嘴角忽然一勾,似有深意道:「因為我和我的家人,都正面臨著一件需要抉擇的難事。」

    「什麼事?」林蘇青脫口而出,該死的好奇心總是來得很唐突失禮。

    「不當說。」

    「哦。」

    林蘇青最上只「哦」了一聲,心裡可謂是貓兒亂抓,說半句留半句,吊起好奇心又不給解釋,簡直撓死人也。

    沉默,話題戛然而止,很尷尬。

    阿德不再看著林蘇青,而是看著眼前的那對黑血團,像是在思考什麼。

    林蘇青循著阿德目光也看了一會兒黑血團,其實他很好奇那堆黑血團,或者說那巫蠱,究竟是誰給阿德下的,又是為何要下。

    但他直覺,阿德肯定不會說。因為方才就見識過了,阿德想說的,就是不問,也要說。阿德不想說的,就是問了,也不會答。

    所以,林蘇青的心中現在正考慮的是另一回事。

    他見阿德說話挺有勁兒,應該沒有什麼大礙,需要不要先讓他走?或是他自己先走?

    實在分不清方才那幫草莽究竟是來抓他的,還是來抓阿德的。但無論抓誰的,兩個在一起,其中一個必然會連累另一個。

    可是,這個地方位置絕佳,若是放棄了去林中亂走,稍不注意可能就成了誰的活靶子了。

    這時,阿德忽然開口問道:「你可認識潁王?」

    林蘇青渾身一震,怎的突然提起潁王?
V123210 發表於 2017-10-14 11:27
第四十三章 難題

    他連忙打著哈哈道:「你都認出我是太子了,卻問我認不認識潁王,這不是多此一問嗎。潁王是我的同胞兄弟呀。」

    阿德倏然笑道:「說得也是,是我魯鈍了。」

    這一笑,令林蘇青有點心驚,從阿德醒來一直都是肅著一張臉,卻突然笑了。

    與此同時,不禁令林蘇青多想——阿德總是緊盯著他說話,看似有意,又似無意,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似乎要將他整個人看穿了似的,他心中忽然心中發虛,不由得擔心起來,難道已經暴|露了嫌疑?

    有點擔心,下一刻阿德就要將他的身份揭穿。林蘇青如是想著,身體都僵了。

    「有一件事,我同你說出來,你切莫生氣。」阿德開口道,他的眼中有一點細微的笑意,這話聽起來像是有外之音。

    林蘇青頓時也好奇起來他想要說些什麼,便允了他,道:「但說無妨。」

    他發覺,阿德不似尋常人,對他這位太子非但沒有恭敬的意思,反而一直是一種平視的態度與他說話。

    這種態度,似乎超脫情理之外,卻又處於情理之中。

    他不禁想到,在他原先的世界裡,歷史中也曾有過相關記載——民間常有許多秀才、舉人等文人騷客,江湖俠士,時常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喝酒聊扯。席間閒談國家大事,評議文武百官,抨擊王公貴族。

    這位阿德,莫不是其中之一,所以才對他的太子身份,沒有什麼敬畏之心?

    思忖之際,他見阿德將自己身上覆蓋著的樹枝挪開,將自己的一條腿曲立,一隻胳膊隨意的搭在豎著的膝蓋上,而後如無其事道:「我正面臨的一件抉擇,與潁王有關。」

    林蘇青現在對潁王沒有多少印象,忽然聽到與潁王有關,頓時來了更濃的興趣。

    「說來聽聽。」畢竟今後他是要與潁王做爭鬥的,多瞭解一些沒有壞處。

    「聽聞潁王廣招天下有志之士,我原本想去自薦,做潁王的門客或幕僚,混一口飯吃。」阿德說得很隨意。

    原來是要投靠潁王的人,這可不巧了,偏偏碰見了他這個太子了。

    林蘇青暗笑天意弄人,面上卻問道:「那你猶豫什麼?」

    阿德道:「太子你可忌憚潁王?」

    林蘇青登時愣住了。這一問,問得好生突然,好生直辣。

    阿德目光炯炯,緊盯著林蘇青,好似在故意守著他作回答,卻又不等他回答,便顧自繼續道:「你若是有所忌憚,那潁王的處境可就不妙啊,所以我就在猶豫,究竟還要不要去投靠他門下。」

    「怎麼個不妙法?」

    林蘇青的這一問,並沒有回答阿德方才的問話,但也像是已經回答了。

    只是這回答很曖昧,他耍了個小心思:可以理解為忌憚,也可以理解為不忌憚,只是比較好奇,如若忌憚會如何。

    從附身過來,他所接收的信息,無不是在講他這位太子的處境,被潁王逼得如何如何堪憂,先下倒是頭一回聽說,潁王的處境也有不妙。

    阿德搭在膝蓋上的手,大約是習慣,食指與中指的指腹和大拇指的指腹摩挲著,他漫不經心道:「上有陛下疑心他功高蓋主,中有兄弟忌憚他有奪嫡之心,之下還有文武百官捏造口舌是非。試問,潁王如何怎麼能妙?」

    不等林蘇秦回答,阿德微微一笑,饒有意味。隨即道:「先不論潁王如何作想,單說一說潁王的那些個部將,試問他們會如何作想?」

    「如何想?」阿德提到了林蘇青毫不知情的事情,他很是想多聽多瞭解。

    阿德道:「那些個部將,哪一個不是跟著潁王出生入死身經百戰過來的?換言之,流血流汗的是他們,他們效忠的是潁王,而潁王率領他們闖過了槍林刀樹、烽火連天,而如今卻要被捧殺在功成名就。試問,潁王都已經到了自身難保的地步了,誰還能去保住他們這些做部將的?」

    阿德盯著林蘇青又道:「那麼,這些戰功赫赫,功勛纍纍的部將們,對潁王的這份鐵膽忠心,在太子眼中算是什麼?在陛下眼中又算是什麼呢?」

    林蘇青心中一驚,如此說來……潁王的處境的確不妙。

    說俗一點,如同老鼠鑽風箱——兩頭受氣。可謂進退兩難。

    阿德又是一笑,意有所指道:「如果換成你是潁王,面對這些斬不斷理還亂的處境,你將如何選擇?」

    要如何選?林蘇青當真在心中認真的琢磨起來。

    假使潁王真的已經到了如此這般腹背受敵的地步,說實話就算是潁王不願奪嫡,手下的那些個部將也會讓他奪吧。他若不奪,又怎對得起他那些忠心耿耿的部將呢?

    不不不,怎麼把自己繞進去了?

    林蘇青回過神來,連忙岔了話題:「不是正在聊你將要面臨的選擇難題嗎?怎麼突然談到潁王的選擇了,又如何揪扯到讓我做選擇了?」

    「哈哈哈哈哈~」阿德沒來由的開懷大笑,而後道,「其實說到底,不都是一件事麼。」

    阿德笑聲爽朗毫無收斂,林蘇青生怕引來了那些草莽流寇,連忙探起身四處望瞭望,見林中連隻鳥都不曾驚飛,這才安下了心。

    他剛放鬆警惕地坐下來,遠遠就聽見一群此起彼伏的呼喊聲:「殿下!太子殿下!殿下!」

    阿德說道:「是來找你的。」

    林蘇青當然知道是來找他的,於是他摘下了頭上戴著的草編帽子,掃開了身上遮擋的樹枝,站起身來,對阿德道:「咱們安全了。你可以先隨我離開這裡。」

    「不了。」滿以為阿德會接受,怎料想他一口拒絕了,還道,「只請太子殿下送我一匹馬,不必太好,從侍衛們所騎的裡面挑最劣的一匹即可。」

    「你要自己回去?」林蘇青見阿德點頭確認了,眼神很是堅毅,便也不多勸言,「好吧,你隨我去挑。」

    「還是勞煩殿下親自牽過來吧……」

    嚯?好大的派頭?叫太子贈馬就罷了,還要太子親自牽馬給他?

    阿德旋即一訝,估計他自己也意識到說話不太得體,於是賠禮道歉道:「恕罪恕罪,鄉里人粗散,口無遮攔。」

    接著才解釋道:「如若我親自去牽走東宮侍衛的馬匹,必然會被眾人所眼熟。萬一來日,我入了潁王府,此事……於太子,或許不大光彩……」

    話說得好生不客氣。不過也是,這就好比潁王派人去拉攏吳藝,結果被吳藝打一通趕走是差不多的意思。打的是主子的臉。

    罷了,誰還沒有點個性,林蘇青自認是個大度之人,便允了他的意思,由他去吧。遂道:「那你等著。」

    他便親自去牽馬,心中嘀咕著,也就他這個「太子」好說話,換作原來的太子本人,哼,估計一聽是想投靠潁王的人,說話還這般不客氣,估計早就讓他腦袋搬家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7-10-14 11:30
第四十四章 巫蠱之由

    看來看去,這些馬兒長得都差不多模樣,林蘇青也挑不出個什麼差別來,便隨便指了一名侍衛。

    「你下來找人合騎一匹去,這匹馬本宮要送人,回去後再賜你一匹新的。」

    侍衛一臉錯愕的下了馬,眾侍衛皆是滿臉茫然的看著林蘇青,只見這位太子殿下親自牽著馬,又返回了林子深處。

    「不必跟著,本宮去去就回,若許久不歸,速來救駕。」

    侍衛一聽還有危險,當時就慌了要跟上。

    「殿下……」

    卻被林蘇青擺擺手拒絕了,大家只得緊張萬分的目送著他離去,

    林蘇青牽著馬回到林中原地,將韁繩遞給阿德,問他道:「先前所說的難事,你可選擇好了?」

    阿德接過韁繩,將馬兒拽到自己的身後,轉身沖林蘇青抱拳謝禮,同時道:「今日,我本該死在這荒郊野外,卻恰巧被救下了。而救我的人不是別人,正巧是太子殿下你。想來,冥冥之中早有天意替我選擇了。」

    「什麼選擇?你是打算不投靠投靠潁王,轉來投靠本宮嗎?」

    「不這個意思。」語罷,阿德利落地翻身上馬,動作輕鬆乾脆,一氣呵成。

    林蘇青訝然,不是這個意思那是什麼意思?

    「多謝太子殿下賜馬,告辭。」阿德騎在馬上再次沖林蘇青抱拳答了謝,便策馬而去。

    馭馬駕輕就熟,阿德好像是個騎馬老手?

    林蘇青倏然想起阿德那一手的繭子,不禁猜測,莫非是個會功夫的?武將?

    疑惑之時,他的侍衛們不放心,牽著踏雪趕來,其實這不過是兩三句話的時辰。

    其餘侍衛等候在不遠處,只有領頭的侍衛躍下馬背,所有侍衛中只有他身繫披風,似乎是個副將的職務。

    副將上前來抱拳相勸:「殿下,天色已晚,不宜在外久留,請殿下速速回府。」

    請示時那副將一眼瞥見了地上的那堆黑血塊,當場怔愕,隨即順著草地上馬蹄踏過的痕跡望向遠處。

    林蘇青抓住了那副將的眼神,於是指著那對黑血塊問道:「你知道這是什麼?」

    副將踟躇不語,很是為難。考量再三,登即抱拳單膝跪下,垂著頭深有慚愧。

    「回稟殿下,屬下的族人雖然精通用蠱,但屬下少年便離家入伍,為國效力。對巫蠱之術只是幼時有些淺薄的耳聞,但並不通曉。」

    是怕出身有所牽連嗎。林蘇青看見那副將臉上順著下頜滴下豆大的汗珠,竟是怕到這種程度。

    林蘇青應他道:「本宮免你極刑,也免你死罪。」

    那副將肩頭顫了顫,似乎是緊繃的心弦鬆了下來,道:「多謝殿下。」

    接著道:「屬下不記得它的名字,只隱約有些印象,這好像通常是是一種對自己下的蠱。」

    林蘇青一怔:「對自己?」

    「屬下記得,幼時有位鄰居阿嬤,因為病重命不久矣,阿嬤為了活命等參軍的兒子歸來,便對自己下了這樣的蠱。」

    那副將說著,突然又想到什麼,連忙道:「不過也曾聽說若是哪家孩子體弱多病,也會用這樣的蠱,似乎是因為這樣的蠱可以激發潛力,增強體魄,身有此蠱者,就是形容枯槁也會比尋常人力氣大。」

    林蘇青只覺得腦子嗡地一震,那阿德中了是怎麼一回事?誰下的?他自己?

    「如若成年人將這個蠱物吐出來了呢?比如這樣。」

    副將側首看了一眼草地上的那一堆黑血團,又是幾顆豆大的汗珠滴落,打得地上的草葉顫動不已。

    「好像會……不日便亡,或……活不過半百。」

    「活不過半百?為什麼?」林蘇青愕然。

    「因為這蠱原本是用以續命的,蠱出則人死。非命盡之人,則屬於正常體質受蠱,就算是體弱多病的小孩受此蠱,也是在正常體質範圍內。所以,即使可以增強體魄,實際上卻是一種提前耗損,所以會折壽。」

    副將的記憶的確不太清晰了,講述起來無法完整,總是說著說著又忽然想起來補充。

    「不過,排了蠱不一定是壞事。假如是正常體質受蠱的話,好像不排出可能會更短命,聽說活不過而立之年,就會被蠱婆召走。」

    林蘇青登時想起那一陣陰瘆瘆的笑聲,問侍衛道:「蠱婆是下蠱之人嗎?」

    「對,對應的男性稱之為蠱公。不過屬下族內的蠱術通常傳女不傳男,因此蠱公極少。」

    副將想了一會兒,又道:「聽說是因為蠱蟲是蠱婆所養,到一定時候她就要收回蠱蟲,而蠱蟲們先前寄生的載體,就會用來……用來喂養新的蠱蟲。」

    林蘇青頓時明白,難怪阿德說那個老婆子要吃他。可是他又想到,先前聽到的那一陣陰瘆瘆的老人笑聲,只聞其笑聲,不見其身影,怎樣也不像尋常。

    「蠱婆除了蠱術,是不是還會巫術?」否則怎會合成為巫蠱之術?

    副將搖搖頭:「殿下恕罪,屬下不知道。但是,幼時見到,稍微厲害的蠱婆都很大年紀了,很少有年輕的女子習得。而且蠱婆們都格外長壽,有的甚至能通過施蠱,將他人的性命嫁接於自身,活上百來歲的皆有。」

    百來歲,不是妖怪也修成老妖怪了。

    林蘇青想了想,緩緩道:「你的族人們……」

    副將一抖,生怕林蘇青下一句說出要誅他全族的話來,連忙主動交代。

    「殿下,蠱術只是屬下族中世代傳下來的秘術。通常都是用以治人,極少會害人。而且……而且多年前的一場天災,引動山體傾覆,族人們所居住的村落已經盡數沒入大地了。」

    林蘇青原本只是想感慨這副將的族人忒可怕了,沒成想嚇到了副將,以為要降誅族之罪。

    不過,經副將這樣一說,他有些疑惑:「還有多少如你這般避過災禍的?」

    「屬下不知。」副將如實回答,「屬下少小離家入伍參軍,次年族落就覆於大山之下。是朝廷救了屬下的命,屬下的一生都是朝廷的。」

    林蘇青看了看那堆黑血團,其中的黑蟲子們早已不再蠕動,早就死透了。

    他又看了看阿德離去的方向,實在摸不著頭腦。阿德究竟是如何中的這蠱。

    他相信副將所說的是真話。

    那麼,阿德說的話如果是真的,如是看來其實阿德並不知道自己何時中了這樣的巫蠱,也或許他知道,但故意說不知道。

    倘使阿德是知道的,那麼,他為何要給自己下這樣的不堪之術?為了續命?那吐出了蠱蟲,則活不過今日,可當時見他的面色是好轉,今日肯定是死不了的。

    阿德估摸有二十七八歲了,恰恰即將到而立之年,正是蠱婆要召回的坎。綜合來看,他應當屬於副將所說的後者,受蠱的功效是增強體魄。阿德的體魄的確很是強健。

    但也有可能,阿德說謊,欺騙了他。

    只有一點可以確認,他是真的救了阿德一命。這一命不是他將阿德從亂草堆裡扶出來,救的是幫他吐出了體內的蠱蟲。

    否則阿德也許已經被蠱婆拿去喂養新蟲了。

    雖然無法確定到底是不是自己畫的符文或是亂點的穴道生效,但的確是他胡亂作了一通後,阿德才吐出來的。

    林蘇青忖來度去,他看了看那緊張的副將,拿捏這這名副將的生死。

    片刻,他負手而立,睥睨這副將,道:「今日之事,你不要對第三人說道。否則……」

    「屬下什麼也沒看見,什麼也不曾聽見,什麼也不沒有發生。」

    「發生過。」林蘇青壓沉了嗓音,道,「你有護駕不周之過。」

    「殿下恕罪!」副將當即跪伏在地。

    「平身吧。回宮。」

    他方才那句話是威脅。因為,沒有恐懼往往守不住秘密。意思是,你有罪,但我寬恕了你。當然,可以饒恕,自然也可以賜罪。護駕不周之罪,可大可小,言外之意,心照不宣。

    林蘇青剛跨上馬背,猛地就聽見平王一聲大喊。

    「大哥!」

    驚得林中飛鳥惶恐亂竄,也驚得林蘇青渾身一抖,差點跌了下來,幸得有副將托住了他。

    林蘇青打眼一見平王,頓時如夢初醒,一拍腦門想到——那阿德始終自有一派氣魄,一點都不似旁人那般敬畏他這位太子。不正是與平王這般隨意的態度頗為相像。

    霎時,他又想起阿德那一身穿著……他必然是皇親國戚不會錯!

    若是如此,說不定今後有機會再見一回。屆時,他定要將方才沒聊清楚的事情,仔仔細細問個明明白白。

    「大哥!方才是我錯了,不該胡鬧,我給你賠個不是。」平方剛到便翻身下馬,給林蘇青賠禮道歉。

    林蘇青不動聲色瞥了一眼被副將用泥土和廢棄的樹枝掩埋蠱蟲的地點,隨即責怪的看了平王一眼。

    「無礙,走吧。」他驅了驅韁繩,讓踏雪提了提速。

    「大哥,我就知道大哥宅心仁厚,不會生我的氣!」平王也翻身上了馬。

    一路嘮嘮叨叨的埋怨著今天全用來找太子了,不曾顧上打獵,下回得補上。

    「你差點要了你大哥我的命,現下卻說得好像是你大哥我欠了你似的。」林蘇青橫眼道。

    平王當即裝傻充愣,傻呵呵的賠笑。沒安分多會兒,又嘮嘮叨叨的說起山間的各種珍禽野味。

    很是沒心沒肺。
V123210 發表於 2017-10-14 11:30
第四十五章噩夢

    林蘇青回到府上不久,便有人來報:「啟稟太子殿下,今日午時剛過,陛下便移駕潁王府,特去探望潁王了。」

    大約是太子本人有特地囑咐過,需要留意皇帝等人的動向吧。

    「潁王病情如何?」

    線人道:「潁王不在府中,無人知其確切去向。屬下幾番打探,聽聞潁王此行不曾知會任何人,連王妃都不知曉。」

    「我知道了。 」林蘇青揮退了線人,心想這潁王真是一刻也不閒著。

    昨夜不是剛中了毒嗎?這出苦肉計既然已經唱上了,就應該料到皇帝下完敕令後,必然會去探望他吧?卻偏偏這個時候不在府內,也不知那潁王打的究竟是什麼如意算盤。

    懷揣著滿心煩思,林蘇青睡了一晚沉悶的覺。

    夢裡,阿德的那句話反反覆覆的在他耳朵旁縈繞:「有些事情不可踟躕,否則一生擔驚受怕腹背受敵,恐怕比豬狗牛羊還要早死。」

    隨即又是二太子的聲音在他的腦子裡來回飄蕩:「所謂命數,不過是一些選擇。」

    而後又是潁王的提問:「如果換成你是潁王,你將如何選擇?」

    兩種聲音繞來繞去,交織纏繞,來來去去,翻翻覆覆,將他的腦仁鬧得生疼。

    夢裡的他難受至極,捂著耳朵一聲大吼:「別問了!」

    耳邊的聲音戛然而止,繼而他睜開眼一看,以為自己夢醒了,卻發現正無根無芽的身處一片空白之中,上不見天,下不見底,目光所及之處,蒼茫混沌,空無一物。

    天地萬物悉數化為虛有,當他試圖去辨認層層濃墨中是否有他沒有看見的東西時,四周突然冒出一句怒斥:「禍患!」

    不及他辯解,緊接著便有成千上百人的聲音刺出來,無一不是在指罵他,甚至揚言要除掉他。

    人聲鼎沸,聲音密集如滂沱大雨傾盆而下。

    可他放眼四周,除了他自己,只有空無。

    那些聲音爭相罵著。

    「如若不除,為禍蒼生!」

    「禍患無窮!」

    「災厄也!」

    「為什麼還沒死?」

    「孽障啊!」

    「天會懲罰你的……」

    他不知道這些聲音從何處而來,也不知道自己正置身於何處。

    他只能緊緊地摀住耳朵,不去聽,不去想。可是那些聲音無孔不入,無論他如何用力,仍然聲聲入耳,甚至像利刃在活剮他的心頭,將他的情緒帶動。

    浮躁……煩躁……暴躁……

    聲音越來越大,罵得越來越狠毒。

    「你應該墮入畜生道!」

    「你就不該存活於世上……」

    「你早該是一堆腐草爛肉……」

    ……

    「住口!」一聲憤怒咆哮,林蘇青從睡夢之中騰地驚坐起,這才是夢醒。他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

    原來全都是夢……可是這夢做得太真實駭人。

    方才夢裡的話猶如千斤巨石,壓得他喘不過氣來。直至現在,也仍然有著切實的胸悶之感經久不絕。

    他用手摀著暴跳如雷的胸口,感受著心臟帶出來的強烈震動感。

    方才那一番夢境彷彿是真實的發生著,可是回想起來,無論是青丘的長老們,還是那日在四田縣的百姓,抑或是突然出現的神仙……他們都不曾如是這般的毒辣的咄咄逼人。

    也許是他們的那些話令他留下了心理陰影?

    可他為何心中生出如此巨大怨憤?以至於記掛入夢中?甚至將口舌的攻擊加倍加重?

    何況,他自問臉皮厚如城牆道拐……又怎麼這麼輕易就產生陰影?

    奇哉怪也,莫名的記這麼深的仇怨,實在奇哉怪也。

    他忽然沒來由的想起了潁王。今日聽阿德一說,潁王似乎也在遭受著眾人的非議,而且也牽連到了自身安危。倏然又是一想,想起了潁王問過他的問題。

    假設,換做他是潁王……他將會如何選?

    或許,他也要生出奪嫡之心吧……

    霎時,他恍然大悟。

    或許,正是攸關著自己的性命,心裡才會特別的在意,才會特別的記恨吧。畢竟人活在世上,還有什麼比生死更重要的選擇呢?

    當初那些對自己的惡言相向,其實不正是危及了他的生命嗎?

    可是自己活得好好的,憑什麼要受到他人的言語攻擊和惡意評議?他是不是禍害,憑什麼要讓他人去定義?

    他不由得有些感同身受的同情起潁王——與部將們血戰沙場出生入死換來的纍纍戰功,卻被自己的父親和兄弟疑心揣度,視為威脅。

    潁王無法證明自己沒有奪嫡之心,亦如他林蘇青無法證明自己不是今後的禍患。

    而,如果潁王忍下了來自父親和兄弟們的質疑,也能拋下已經達成的所有成就。僅僅是為了不被抨擊為功高蓋主,不被定義為有多嫡之心,便選擇放棄自己,甘於墮落。那麼如此,是否就算是證明?

    可是這樣的證明有何意義?

    又如何對得起那些與他同生共死的部將?那些部將又何嘗不是情同手足,視如兄弟。那些部將兄弟可是一直在擁戴著他,保護著他,比起親兄弟還要親。

    林蘇青於心中如是嘆息,卻又有些矛盾。

    他現在是當朝的東宮太子,潁王有心奪嫡已成事實。如此,潁王便是他朝野爭鬥中的敵對勢力。

    說到底他們其實是同一種有苦難言,他想同情潁王,但又不能過分同情。否則置入死地將是他自己。

    他作為林蘇青時,本是和潁王差不多的境況,卻如今作為太子,則是給潁王施壓的人。

    他似乎間接變成了曾經的那些長老們、四田縣的百姓們、突然落下的天兵天將們,變成了所有視他為禍患,要將他除掉的人中,其中的一員。

    那麼,他該如何做?

    為了太子之位的穩固,為了江山大局的穩定,為了自身性命的安危,殺了潁王?

    不,不能。

    拋開所有浮名虛利,潁王是太子的親兄弟,便是他現在的親兄弟,怎麼能對自己的兄弟痛下殺手?且今日接觸下來,潁王並非那般十惡不赦……

    該如何?當如何?真的很矛盾。

    世間唯有進退兩難的抉擇最是折磨。

    噩夢之後,止不住的胡思亂想。

    ……

    ……

    東方將白。

    林蘇青自問沒有睡多少,亦沒出神多久,怎的一晃眼,天就要亮了。

    幾乎是剛回過神來,他就看見門外已然有侍從們持秩序而來,恭候在門外。

    罷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既來之則安之,倒要看看潁王究竟能把他這個太子如何。

    「進來吧。」他對門外的侍從們吩咐道。

    貼身侍奉的侍從輕手輕腳地將門推開,隨即立於門側,之後侍女們才有條不紊地進來。

    侍從一邊服侍林蘇青更衣,一邊輕聲細語地稟報導:「殿下,今晨,陛下起意去方寸天池避暑,帶了潁王和平王。」

    林蘇青轉了個身,侍從幫他繫上腰帶後,才補充道:「即刻已經出發了。」

    「知道了。」太子要監國,避暑這樣的消遣事兒自是輪不到他。

    不過也好,都去避暑了,倒省了勾心鬥角,也勻出了時間好讓他多熟悉瞭解——作為太子要做的一些事物。以免皇帝隨時來個召見,他卻一問三不知。

    ……

    看了整個上午的奏章,今日倒算過得風平浪靜。

    他模仿著太子的風格,做了一些自認為合理的決策。也有一些是對之前的事情的後續追進,好在他多有瞭解,對比著真太子本人批覆過的記錄,也做出了符合他品行和風格的批覆。

    他連打了幾個哈欠,著人去將左翊衛大將軍吳藝叫來。隨即便活動著腰身去往院子裡走走。

    原來身在高處並不逍遙,光是作為監國太子,便是忙到連去小解都要三步並作兩步的速去速回,生怕耽誤久了,誤了一些緊急事項。

    他這還算是偷了懶的,不知原先的太子忙成什麼模樣。

    體驗下來,雖然不知真太子本人每日會忙到多晚,但從早晨侍從來伺候洗漱的時辰來看,他至少起得比雞還早……

    並不如普通人活得瀟灑呀。

    普通人的日子,大約都是提籠架鳥,悠哉樂哉的閒晃在市井裡頭,亦或是三五成群的紮堆鬥蛐蛐兒呢。

    武將的動作就是快,林蘇青在園子裡沒走出幾圈,連手裡抓著的魚食尚且沒有餵完,吳藝將軍便已風風火火地趕來了東宮。

    一見他,便抱拳單膝跪下:「參見太子殿下。」

    「起來吧。」林蘇青將手裡的魚食多抓了幾粒撒進了小池塘,回眸看了一眼,吳將軍始終一臉肅穆。

    他笑問道:「你作何這麼緊張,本宮又不是要罰你。」

    「殿下忽然召見屬下,必是有要緊的大事,屬下不敢怠慢。」
V123210 發表於 2017-10-14 11:30
第四十六章 禍起甲冑

    林蘇青乾脆將手裡的魚食一把全撒了出去,拍了拍掌心,取了侍從手裡候著的帕子,朝園內石桌走去。

    他將手擦了擦乾淨,扔還給侍從的同時,隨意地坐在石凳上,對吳將軍道:「慶州都督馮挺,前些日子上奏說,邊防將士鎧甲稀缺,甚至潰不成衣。你派人替送一百副鎧甲過去。」

    又囑咐道:「鎧甲這東西丟了可不是小事,連忙補充道,「派靠譜點的,別叫他們弄丟了。」

    「殿下……」吳將軍有些猶豫,「運送鎧甲一事……屬下擔心會遭人非議。不如私底下送過去如何?」

    「私底下運送鎧甲,在被人發現後揭露出來,不是更加有理說不清嗎?正常運送就是了。」

    林蘇青毫不含糊地吩咐著。其實馮挺遞交的這份奏章是真太子批覆過的。只是還沒來記得吩咐下去,就被他給頂替了身份。

    想來是真太子批覆的,應該不會有錯。何況此事即使由他來判,他也會這樣定奪。既是如此,那就更不會有什麼錯了。

    「著手去辦吧,邊防物資是萬萬不能短缺的。」

    吳將軍便也不再猶豫,抱拳道:「是!」起身便去了。

    當日下午,林蘇青又召來了梁文復與陳叔華二人。與他們共同商議著處理一些朝政上的事宜,同時,通過他們二人的講述,找回一些「丟失的記憶」。

    從他們所描述的內容中,他通過太子處理事件的方式態度,又結合先前從太子處理政務的手法,以及太子個人的一些日常筆記,又進一步瞭解了這位太子的為人和秉性。

    似乎是位獨具慧眼,善於識才用才,謀略過人之人。還是位治國理政的能手,無論政務能力還是軍事能力,都是相當的卓越。

    單要說性格的話,他有些不知如何總結……說是溫和惇厚吧,卻也斬虜千計。

    不過,私德如何,自然不能以戰場上的表現來評判,戰場本來就是個殘酷的地方。

    大體上,太子應當是位光明磊落,仁厚寬簡之人。頗有泰伯之賢,子臧之節。

    他們正議著社稷上的事宜,門外突然有人來報。

    「啟稟殿下,陛下從方寸天池派了人來。」

    不是剛去嗎?怎麼這就會兒派人來東宮?

    「傳。」

    侍衛轉眼便將來人帶了過來。是御林軍來裡的一員,他上前來,抱拳道:「太子殿下,陛下召你即刻趕往方寸天池。」

    登時林蘇青的心裡就起了疑思,但表面上,他道了句:「知道了。」

    隨即吩咐侍衛道:「帶他去花廳等候,本宮稍作準備,即刻出發。」

    「是。」東宮侍衛與那位御林軍的侍衛皆是抱拳後退兩步,而後才轉身離開。

    隨即,林蘇青便對梁文復和陳叔華問道:「二位以為,父皇為何突然召見本宮?」

    梁文復沉思了片刻,道:「殿下不妨先緩一緩,平王也在方寸天池避暑,事出有因,平王定會派人來知會詳情。」

    梁文復的話音剛落,登時又有侍從來報:「啟稟殿下,平王派人來送信了。」

    果然!

    「傳!」

    隨即便來了輕裝簡衣的人,一到便屈膝跪下,恭敬道:「稟太子殿下,有兩名出自吳將軍帳裡的士兵,帶著一百具鎧甲來到方寸天池,向陛下檢舉您……」那人忽然猶豫起來,不說下去。

    林蘇青蹙眉一怒:「說。」

    那人這才吞吞吐吐道出:「他們向陛下檢舉您……您意圖造反。」

    什麼?不止是林蘇青,連梁文復和陳叔華二人都驚怔住了,他二人完全不相信。

    「這、這怎麼可能,太子怎麼可能造反呢?」

    「誰反了,太子也不會反呀!」

    林蘇青深陷怔愕,半晌回不過神來。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錯,給邊防運送甲冑,竟然鬧出了太子要造反這一說……突然他腦子嗡的一聲回過神來。

    「快去傳吳藝!」

    人是吳藝派出去的,出了這麼大的事,當從源頭揪起!運送甲冑之人,為何要去皇帝面前告誣狀。

    ……

    等了許久,都不見吳藝趕來。

    「吳藝呢?怎麼還不到?」這不像是吳藝平時的作風,他平時都是隨傳隨到。

    「再傳!」林蘇青話音剛落,門口趕來了一個匆忙的身影。

    是上回深林中給他說巫蠱的副將。

    副將風塵僕僕,身上還掛著幾片菜葉,一眼便知是快馬加鞭趕來,途中定然撞翻了不少老百姓的菜攤子。

    他剛邁過書房門檻,便一頭跪下:「請殿下降罪!」

    林蘇青不認識他,但先前知道了他正是吳藝帳裡的副將,問他道:「吳藝呢?」

    副將伏跪在地,頭也不敢抬,回道:「吳將軍被潁王府來人扣住了,說是奉的陛下的詔令,吳將軍特地命屬下從後門快馬而出,前來通稟殿下。」

    「被扣住了?」林蘇青看了看梁文復和陳叔華,顯然他二人也沒有料到會有如此變故。

    林蘇青按捺住心中的慌亂,道:「你先說來,你是否清楚吳藝派去運送鎧甲的人,什麼來歷?」

    副將再叩了一記響頭,回稟道:「是趙達和魯四,吳將軍與屬下從平日表現優異的將士中選拔的了一些人選,其中便有他二人自薦,於是便派了他二人負責運送。」

    副將說著,情緒十分激動,再次叩下響頭:「是屬下眼拙,還請殿下降罪!」

    自薦?莫非是誰早有預謀?

    林蘇青吩咐道:「梁大人,陳大人,你們先靜候府中,見機行事,本宮去一趟方寸天池。」

    「殿下……」

    陳叔華想阻攔他去,林蘇青打斷道:「本宮堂堂東宮太子,當朝儲君,只需等陛下退了位,本宮不就上位了嗎。本宮造哪門子的反。你們等著,本宮說理去。」

    梁文復連忙躬身站起來,捧手上前勸道:「殿下,陛下面前,切莫意氣用事。」

    「本宮明白。」

    他一把將副將從地上扯起來,拽著他的領子就往外去,「本宮昨日打獵受了傷,今日不便策馬,你載本宮一程。」

    徒留梁文復與陳叔華一臉錯愕,難以置信。

    這……太子殿下的行事作風怎的和以前大不一樣?

    ……

    ……

    啪!

    瓷器摔碎一地的聲音,令人心驚膽顫。

    一直伺候皇帝的老總管看著被皇帝一把推開,摔在地上的松木托盤,和那一地碎得驚心的琉璃瓷器,腰身不由自主地更是佝僂,一聲也不敢吭。

    平王與潁王登時跪下:「父皇喜怒。」

    「這個孽障!朕前腳剛走,他後腳就蓄謀造反!」皇帝氣得渾身發抖,「朕一登基,就將儲君之位定給他了,他還有什麼等不得的!朕何曾虧待了他!」

    「潁王!」皇帝一聲怒吼。

    潁王上前來,抱拳應命:「兒臣在。」

    皇帝懲忿窒慾,坐回龍椅寶座之上。但氣憤難忍,他遂以手扣抓著椅子扶背,克制著心中怒火。

    「朕令你去給查明此事!」

    潁王卻面有難色,為難道:「父皇,大哥畢竟是太子,此事是否於暗中查探比較合適?兒臣明著去查太子,若是被居心叵測之人有心利用,生出謠言,萬一動搖了朝綱……」

    「朕叫你去查,你就去查!」皇帝震怒,痛拍扶手,「他造反的時候怎麼沒有想過這是件醜事?給朕查!查得一清二楚!」

    潁王依然不領命,為難道:「父皇,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無,畢竟是自家人,自家裡說清楚就好了。畢竟……如果查明大哥真的蓄意謀反……他畢竟是太子,這……」

    潁王話裡引話,只說到七分半,並不說滿。

    皇帝緊閉上雙眸,因為憤怒而急促的呼吸,令他花白的鬍鬚都隨之顫動。他努力遏制著胸中蓬勃的怒氣,胸膛劇烈起伏。

    片刻後,他才緩緩的睜開眼睛,似乎是稍微緩住了怒火,卻是目露凶光。

    「朕命你立刻去查,如若太子當真有謀逆之心……這個太子,他不做也罷!」

    方寸天池這邊,戰火才剛剛引燃。
V123210 發表於 2017-10-14 11:31
第四十七章孰是孰非,安能憑巧言定奪

    「父皇。」潁王抱拳,眸光悄然觀察著皇帝的情緒波動,「父皇您已然年逾花甲,如若此時廢儲,恐怕朝廷上下,乃至舉國內外……」

    他謹慎提道:「恐怕會引發軒然大波……為了江山之社稷,兒臣跪請請父皇三思。」

    皇帝一聽更是怒不可遏,怒斥道:「朕生了這麼多兒子,儲君之位,朕讓誰坐,誰便能坐!不缺他一個!」

    他顫顫巍巍地指著著潁王,下令道:「你去查!仔仔細細地給朕查清楚,那個逆子如果真起了謀逆之心,朕就廢了他!朕叫你做太子!」

    這話不似衝動之下所言,卻又有那麼些衝動的意味。不過衝動又如何,貴為天子,一言九鼎。

    平王當場怔愕,潁王是在故意引導皇帝廢太子!

    「父皇……」

    平王剛開口,就被皇帝抬手製止,皇帝對潁王道:「去吧。」

    潁王卻推辭道:「父皇,這……恐怕不妥,畢竟朝野上下早有流言蜚語……兒臣怕更惹非議。實在冤枉。」

    潁王之心,昭然若揭,父皇真的是氣糊塗了嗎?平王默默的觀察著眼前局面。

    「連朕的決定,他們也敢非議嗎?」皇帝怒目圓瞪,「難道你要為了非議違抗朕的聖旨,你也要反嗎?」

    「兒臣不敢!」潁王惶恐,連忙應道:「兒臣遵旨,兒臣這就去查明真相。」

    潁王當即起身,他轉身離去時,餘光瞥了一眼平王,像是挑釁,又像是在警告平王莫要給他憑添是非,惹什麼不必要的麻煩。

    不過平王卻並不吃潁王這一眼,反倒是狠狠地瞪了回去。

    當潁王剛離開正殿,平王立即就向皇帝勸言:「父皇,大哥他不可能反啊。不可盡聽那魯四與趙達兩名小兵所言。」

    他抬眼見皇帝蹙眉沉坐,於是冒起膽子直言道,「父皇,兒臣以為,此乃潁王設計誣告!」

    「什麼你以為!」皇帝橫眼瞪去,「你素來與潁王不睦,現下事情還沒有查明白,你就要趁機攀咬潁王不成?」

    「父親看錯兒子了。」平王不再自稱為臣,單以兒子身份說話,與自己的父親說道。

    「兒子雖然不喜歡潁王,但只是不喜歡潁王做事狠絕罷了!只是個人關係上不和睦,但並不牽連國事。」

    平王義正言辭,繼續道:「太子造反一事事關國之根本,兒子又豈會在這樣的大事上牽扯個人私情。」

    「何況,這也不是潁王第一回給太子設陷了。」平王抬頭挺胸道,「前幾日不才以喝了毒酒,陷害太子在宴席上投毒嗎?」

    「你住口!」皇帝勃然震怒。

    平王不服氣道:「兒子為何要住口?潁王敢做卻不敢讓別人說不成?」

    「朕叫你住口你就住口!朕是一國之君,也是你的父親!」

    「兒子不能理解,父親為何對如此偏袒潁王,偏袒到連這件事都如此敏感,連提也不許提,甚至以一國之君的身份來壓兒子。兒子實在不能理解。」

    「你閉嘴!」皇帝一把擲出熏香的香爐,砸到了平王跟前,「這等醜事你還想外揚不成!」

    平王不服氣反駁道:「這裡又沒有外人!」

    侍奉皇帝身側的老太監連忙躬身下去拾撿,平王看了看他,目光又看回皇帝。老太監起身時,小聲提示道:「殿下少說兩句吧。」

    而後老太監折身回去殿上時,佝僂著腰身對皇帝勸慰道:「陛下息怒。」

    老太監此時很是困窘,這一番父子的爭吵,皇帝與皇子的爭吵,他作為皇帝的近侍,此刻退也不是,不退也不是。

    其實對於平王所言,老太監先前也小小的疑惑過,但他疑惑的不是為何此事不許提及。他疑惑的是那天夜裡,在宮外傳來潁王吐血不止,昏迷不醒時,陛下的反應。

    他清楚的記得陛下起初是驚怔了,卻在思慮片刻後,緩緩道了一句:「終於還是到了……」

    感慨的聲音極小極輕,不過還是被他聽清了。常言道伴君如伴虎,是他這樣在陛下身邊服侍了大半輩子的內臣宦官,自然是心細如髮。

    他原本以為陛下感慨的是皇子之爭。可是後來他覺得,或許不是。

    因為在次日,陛下去潁王府探望潁王,得知潁王外出後,陛下當時沒有起疑——為何剛報完中了吐血不止那樣的劇毒,次日便能安然外出。

    是以陛下這般多疑的性情,又是以潁王這樣奇怪而不符合常理的行為,陛下為何沒有絲毫懷疑潁王是否佯裝中毒,誣陷太子呢?

    他以為這已經很奇怪了,可卻有更奇怪的事,當天夜裡潁王歸府的消息傳來時,那時的陛下竟然比初初聽見潁王中毒的消息時還要震驚。

    他不解,他十分不解,陛下在震驚什麼,難道潁王不該回來嗎?

    可是,這些事情何時能輪到他去多想,他只是個奴僕,多想也是毫無用處,更別說他看出了此時不能多問的,陪伴君側,少問多做,才能不沾禍事啊。

    這時,平王突然又說道:「父皇,兒臣以臣子的身份,有些話明知不當說,但兒臣還是要說。」

    老太監暗自在心中嘆了一口氣,唉,是以平王殿下這樣的性情,也難怪總是不受寵愛,試問,有幾個人能真正聽得進指責的話呢,何況是一國之君。

    「潁王是怎樣的為人,有怎樣的野心,父皇難道不清楚嗎?今下,父皇果真要廢儲大哥,改立潁王為太子嗎?」

    皇帝聞言陷入了沉思,他心中也是有所煩惱,不只是眼前的煩惱,他還有別的煩惱,且不便與任何人說起。

    身為天子,縱使心中另有打算,也是不能表露的。

    皇帝道:「潁王平定天下有功,深受萬民擁躉。立他做儲君,不會比你大哥遜色。」

    「當真如此嗎?那不妨猜想一下,太子與潁王,究竟誰更有謀逆的跡象。」平王不知進退,揚聲反問。

    「父皇,潁王昔日駐紮邊境,不願回京。而今不僅主動換防歸來,還發出佈告,大散金帛於整個天下招賢納士,他潁王府中的門客幕僚甚至多過東宮太子。父皇,潁王若安心只做一名征戰沙場的大將軍,為何需要那麼多的評議詹事?那些個擅長玩弄權謀的詹事,能為他打下勝仗做出什麼有實質意義的建樹嗎?」

    皇帝越聽眉頭皺得越緊,他本想發怒,可是平王所言句句是肺腑之言,他又怎麼忍心去責備他。

    片刻才緩緩道:「你父皇還沒老態到不明事理的地步,只是……」

    皇帝有皇帝的原因,但這原因,不能與人道起。而且他其實心裡清楚得很,自己不會真的立潁王為儲君。就算太子當真要謀逆,他寧願立下平王,也不會冒險去立潁王。

    「只是事到如今,父皇您被潁王架在了一個進退兩難的處境,罰不能罰,賞不能賞。」平王心直口快,昂首挺胸毫不遮掩的將心中想法如實闡述。

    「可是父皇,潁王會知足而止嗎?兒臣以為,與其說太子要謀反,倒不如說是……」

    「父皇!」驚天的一聲高呼,是林蘇青到了。

    他人還沒露面,聲音卻是率先穿進了大殿。

    這一路暈頭轉向,終於還是讓他給找著地兒了。

    出了宮門,副將死活也不敢同他共騎一匹馬。無耐之下,只得尋了一輛輕便的馬車叫他驅乘。

    怎料這副將直接翻身上馬駕車,幾乎是忘記馬屁股後面還牽掛著車廂,只顧揚鞭急催,一路策馬飛輿,顛得他腸子都快吐翻了。

    偏偏方寸天池並不如他想像中的那樣,只是個配以山泉池水的避暑山莊,竟然是修築在山林之上的宏偉宮殿。

    恰恰皇帝得知太子密謀造反一事後,氣得轉身就走了,而他具體回的哪個宮,隨手抓來的幾個侍衛宮女,無一不是一問三不知。

    他貴為太子,來得急如星火,因此誰也不敢攔他。而侍衛宮女們又聽聞皇帝此時不知正因何事而怒火正燒,便誰也不敢去稟報皇帝——太子來了。

    這令林蘇青七葷八素地繞了許多彎路,好不容易找到了知道具體情況的宮娥,在她的引路下才尋到了這裡。

    等不及內侍公公挨次通稟,他甩了甩暈暈乎乎的腦子,便徑直闖了進去。

    ……

    林蘇青一沖進來,抬頭一見高坐於龍椅寶座上的皇帝,他當即飛身擲地,磕頭跪下,哭訴道:「父皇!兒臣冤枉啊!兒臣真是蒙了天大的冤枉啊!」

    他把臉埋在袖子底下,手指蘸著口水,為自己生造了兩行淚痕。

    這才抬起頭,佯裝哭天搶地道:「請父皇明察,就是誰造反了,也不可能是兒臣造反呀!兒臣要是蓄意謀反,就讓天雷將兒臣劈成飛灰!」

    畢竟是骨頭親情,苦肉計皇帝該是吃的吧?

    怎料皇帝頗為嫌棄,一拍扶手,隨意扔了個不知先前是用來做什麼的布帕子,怒斥道:「堂堂一國太子,哭什麼哭!把你那一臉貓尿擦乾淨再說話!」

    哪知這苦肉計不奏效。唉,林蘇青只得拾起那不知是做什麼用的帕子擦了擦臉上的口水。

    直接跟這老皇帝針鋒爭辯的話,恐怕他的話才剛起個頭,就要被老皇帝命人拖出去斬了,要不說伴君如伴虎。

    隨即他裝作形色戚容,聲音哽咽道:「父皇,兒臣不為自己多做辯駁,兒臣只求能就事論事,請父皇給兒臣一個說話解釋的機會。」

    他連忙衝平王擠擠眼睛示意他幫忙勸幾句。
V123210 發表於 2017-10-14 11:31
第四十八章危機三辯

    平王看懂了林蘇青求助的意思,於是諫言道:「父皇,不如聽一聽大哥所言,或許能對事件做出更清晰的判斷。」

    好隊友!林蘇青在心中為平王豎起了大拇指,為他點贊。

    接著林蘇青繼續裝作愁容滿面的問道:「父皇明鑑,兒子身為儲君,根本就沒有謀反的必要。父皇,假設兒子要謀反,為何偏是選了這麼個最愚蠢的時機呢? 」

    皇帝與平王皆是一驚,皆是訝異地看向林蘇青,不曾想太子居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林蘇青說道:「父皇,兒臣有三問,想請教您。」

    皇帝遲疑了一下,允了他:「準。」

    林蘇青舔了舔嘴唇,道:「敢問父皇,如果要造反,最關鍵的一點是什麼?是不是擒賊先擒……哦不,先控制住父皇對不對?」

    險些惹下口舌之禍。

    接著他又道,「兒臣監國理政,多的是與父皇單獨親近的機會,父皇身在宮中時,兒臣隨時都有機會直接挾持父皇,以脅迫天下,這樣造反更方便更快捷更省事,對不對?」

    「最關鍵的是,兒臣還沒有任何生命危險。」在皇帝、平王與那名老太監的錯愕之中,他繼續道。

    「可為什麼,偏偏有那麼多次有利機會兒臣都不曾下手,偏要愚蠢至此,在父皇您走得山高皇城遠時,才起意造反?換言之,這不是上趕著求砍頭嗎? 」

    平王覺得林蘇青說得很是有道理,連連點頭:「父皇,大哥分析得極其在理。」

    「再問父皇。」林蘇青慷慨陳詞,「假設兒臣當真有心密謀造反。那麼,運送鎧甲一事,兒臣大可遣派心腹,以掩人耳目的方式送去,卻為何只派了兩名平日裡連名字都叫不上的小兵小卒去送呢?這不是等著被舉報?」

    提起那兩名小卒他就火冒三丈,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盡扯後腿,居然還誣告!

    這時,皇帝已然察覺事情有所不對,林蘇青與平王相視,平王當即衝他重重地點了點頭,像是表示認同和支持。亦正是這一點頭,令林蘇青感覺,平王其實不錯,可以發展成盟友。

    接著,他目視皇帝,抬頭挺胸的坦蕩問道:「這第三問,兒臣想問父皇,您來方寸天池避暑的行程,難道是公之於眾的嗎?假設兒臣有意謀反,而那魯四與趙達二人又的確是忠君愛國,見兒臣造反,他們立馬要檢舉兒臣。可是父皇,他們畢竟只是小兵小卒。」

    「那麼,他們是如何得知父皇您此時正在方寸天池呢?不可能是兒臣告訴的吧?」林蘇青說道此處,神情格外嚴肅。因為此事已經說得很明了,是有人在陷害太子。

    皇帝沉思不語,平王附言道:「父皇,真相如何,已昭然若揭。」

    「真相豈是三言兩語僅憑巧舌辯駁出來的?」皇帝斜了平王一眼,「朕已經下令潁王去查辦此事。」

    林蘇青心驚,皇帝簡直是欲蓋彌彰!卻沒料想還有更意外的事。

    「來人吶,太子奔波勞累,帶太子下去休息。沒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打擾。」

    林蘇青愣住了,他當然聽出來了,皇帝這句話的弦外之意,名義上是叫他去休息,實際上則是軟禁。

    這他媽的是為什麼?明明都解釋清楚了,為什麼還要軟禁太子?皇帝是故意的吧?

    「父皇!」平王正要再勸,大殿之中,金柱之上,突然落下兩名黑衣侍衛,身手如影子輕盈飄下,正好落在林蘇青左右各一。

    原來,皇帝佈置了暗衛……

    原來,皇帝如此提防太子……

    原來,皇帝的疑心如此之重……

    我去你大爺的,老子還有什麼好說的!林蘇青心中咆哮,恨不得罵出口來。可他大爺的卻不能罵,罵了就要被砍腦袋了。

    於是他只得穩住心中狂奔的***,面上恭敬的領旨:「是,父親。」

    他故意呼了一句「父親」,而不是「父皇」,意欲示意皇帝——別忘了,他們是父子,再如何,是有血脈親情存在的。

    而後他便在兩名暗衛的監視下去了一間偏殿。

    他心中無力的嘆息道,在真相出來之前,他便只能待在這裡,恐怕平王都不一定能見上他。

    何況這樁案子是潁王在負責查辦,只怕是兇多吉少了。

    他今日若不能平安歸去,梁文復和陳叔華他們應該會馬上思考對策吧?他如是想著,今下如要查辦此案,只要馮挺不反,只要解釋清楚運送鎧甲的來龍去脈,應當不會出什麼紕漏。

    對了!馮挺遞的那幾封神情鎧甲的奏章即可作為證據!

    啊……走時怎麼就忘了帶了!如果帶上了,方才就能作為證物出示了!

    後悔,好後悔,腸子都悔痛了,怎麼就忘帶來。

    ……

    然而,這一禁便是數日。

    每日飲食穿用都有專人侍奉,寢宮內任他如何都不會有人來管束,但就是出不得走出此宮。過得簡直如同與世隔絕。

    除了能從那些侍從嘴裡問出今下是什麼時辰,別的問什麼都不作答。

    他與副將都被困在了方寸天池這處,不知平王有沒有派人去給梁文復送消息,梁文復他們是否已經找出了應對之策。

    焦慮啊,除了焦慮,還是焦慮,焦慮得鬍子都長長了。

    就在林蘇青焦頭爛額之時,遠在慶州那邊的馮挺處,卻生出了變故。

    ……

    「報!」一名身著破舊鎧甲的士兵火速登上城門,邁上幾百層高階,穿過層層守城將士,找到了那位身著銀盔鐵甲之人,此人正是慶州都督馮挺。

    「報告都督,有一位自稱東宮詹事的人求見。」

    馮挺疑惑,就算太子批覆了運送鎧甲,也不會這麼快就到啊?而且還是派的文官前來,難不成是派來慰問將士們?

    不過,既然是太子身邊的人,便不必多想,而且自然是要禮待的,遂道:「快去請來!」

    雖然差了士兵去請,但馮挺還是親自去了迎接那位詹事,打眼一瞧:「嗨喲!這不是王大人嗎!多年不見,別來無恙。」

    而那位王大人卻愁容滿面,哀聲哉道:「哎喲馮都督誒,我王某人才沒有興致同你別來無恙哦,我欠恙啊,我王某人欠大恙啊!」

    馮挺見他一陣嗚呼哀哉,一陣搥胸頓足,彷彿有什麼嘔心之痛的事情。便問他道:「王大人有何心事?馮某可能幫上一把?」

    那王大人一聲沉嘆,道:「馮大人餵,我王某人實不相瞞啊。我是來投靠你的啊!」

    「投靠我?」馮挺一頭霧水,思來想去也想不明白,「王大人你身在京中為官,職務又清閒,同時又做了太子殿下的門客,怎的突然來這荒漠困苦之地投靠我呢?」

    馮挺琢磨著又道:「這不是有清閒不享,偏要來挨刀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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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