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世大陸] 塵骨 作者:林如淵 (連載中)

 
V123210 2017-10-4 13:30:06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28 279482
V123210 發表於 2018-3-31 07:03
塵骨 第三百〇八章 後悔

    「做到這個份上,世間若想再尋到你幾乎不可能。加之他連子夜元君夜也親手殺了,假象做足便能以假亂真,世間便只能相信你們母子都已經死了。」

    她說話時,手打著緩緩的節拍似的,輕輕拍打著忍冬的腦袋。林蘇青看了幾眼就別過眼去,不忍多看,不忍心她這樣拍打它。

    「而天界想要確認,唯有一個途徑。」她道,「便只能找白澤神尊求證。」

    林蘇青猜到了,在誰也無法知曉時,唯有曉盡天下事的白澤神尊能夠堪破真假,只不過依他的性情……

    「難怪……難怪白澤神尊當初說二太子欠著他一個恩情……」

    一切都理順了……多少疑問困惑了他數年,終於梳理清楚了。可是,卻並沒有曾經以為的如釋重負的感覺。

    他緩緩地深深地吸入長長的一口氣,一氣迅速呼出,以為會就此舒暢一些,然而並沒有,沉重的感覺反而越發清晰,亦越發沉重,越發沉悶。

    「我所能告訴你的差不多就是這些了,再細緻的我也不知道了。」她嘆了口氣站起來,聽上去她的心裡也在發悶,並且悶得也不輕。

    「信與不信,隨你自己判斷。」

    「我信。」林蘇青頹然地靠在椅子上,「你所說的經過與我所知的線索都能結合。我就是不願意相信,也不得不信……」

    「可是你當時相信魔尊寂帝的話時,也是這般認為。何況,寂帝所告訴你的也是事實。」

    「幫二太子說好話於你有何益處嗎?」林蘇青面無表情的道,「之於我心中如何看待二太子,於二太子、於世間、於你,我的看法毫無價值。」

    「隨你如何認為咯。還是那句話,信與不信是你自己的事情,我只是將我知道說出來罷了。」

    「謝謝你。」

    當感謝早已經成為了來往之間的客套話,他也已經許久不曾這樣真誠的道過謝意。

    「不必客氣。」

    都聽不出彼此話裡的情緒,然而誰的回答都飽含著感情。

    ……

    幡然醒悟總是正面的改變,然而有時候的醒悟何嘗不是一種殘酷?經歷了最殘酷的過程,經歷了最殘酷的改變,然後獲得新生,然後去回顧曾經。

    假如曾經深陷泥潭,禁在困境,幡然醒悟便是一種登頂後的豁然開朗;而假如,你親自推翻了曾經所以為的一切……

    最難受莫過於推翻曾經的一切。

    最痛苦莫過於你恨了對你好的人。

    林蘇青木然的坐著,就連他自己也無法體會清楚他自己此時此刻的心情。當如何去形容出來,他將心裡的感受抿了又抿,實在難以形容。

    一時間有太多的感覺湧上來,將心裡全部堆堵住了,竟成了類似於空白的感受。太多的事情湧上來,將腦內也堆堵住了,亦成了類似於空白的一片。

    這時候的茫然與出神與平時是完全不同的。

    「後悔了嗎?」她平常的問道。

    林蘇青牽動了嘴唇,沒能回答出來。後悔了,後悔極了。世間沒有比後悔更痛苦的事情了罷。

    「等他涅槃重生,我去道歉。」他喃喃道。

    「你是說鳳凰涅槃重生嗎?」

    「是的,我知道他是鳳凰,若不是因為他是鳳凰,我也不會刺那一劍。」

    「哦……你連報殺母之仇都有著盤算。」

    「是吧。自私自利如我,殫精竭慮的鑽營算計,只為自己苟活。」

    「人之常情,不外乎慾望。」

    「與我體內是否封印著魔神無關,是我自己的慾望。」

    「至少你自己知道這一慾望,總比不知道好。」她像是在寬慰道,「許多人是不知道自己的慾望,沉迷其中還自得其樂,最是可怕。」

    「可怕麼……」林蘇青神情木然的坐著,眼神在地面上放空,無處著落,「世間忌怕魔,嗤之以鼻不願與之為伍。其實不然。實際上,魔一直住在每個人的心中,有慾望便可能一念即成魔。那麼說到底,其實世間的每一個生靈都是魔。」

    「你要因為事實的打擊,便就此墮落嗎?」

    林蘇青搖了搖頭,沉默了半晌,才自言自語似的低語道:「二太子曾經教我堪破,我一度以為我已然堪破,回想那時候的自己辯得頭頭是道,現在才知,當時不過是片面的理解。當時的我,自以為堪破種種,然而實際上,我不過是浮在大海上一片葉子,只看見了冰山的一角。」

    「堪破,必須有所經歷,有所悟,才能有所破。」她道。

    「經歷了也不一定能全部堪破。」

    「而今你堪破了嗎?」

    林蘇青點了點頭,隨即搖了搖頭:「沒有萬事皆可破一說,但凡活著,永遠在路上,便永遠在參悟的過程中。」

    「所以你是要挺過去,重新振作起來。還是要從此歸於平淡,生活在這山野之間,就此做個普普通通的山野村夫?」她站著,兩隻手手腕交叉搭在椅背上,看著林蘇青問道,「畢竟,你為了活著處心積慮,而別人為了你能活著,也是費盡了心機。」

    林蘇青又搖了搖頭,這次他沒有回答。只是心裡明白。

    他曾經在二太子面前做過承諾,他將如何要如何。後來他反悔了,他只要活著,然後做個普通俗人。不過現在,他有太多的後悔,後悔恨了二太子,後悔曾經太多的自以為是,後悔殺了二太子,因為後悔,他想將曾經的承諾繼續兌現,可是也因為後悔他覺得活著累極了,後悔的感覺太折磨人了。

    「林蘇青。」她突然提高了音量,「我方才還漏了一件事忘記告訴你。」

    還有什麼……令他更加後悔的事情嗎……

    「不過有勞你先去尋些能填飽肚子的食物來,最好是大魚大肉一類吃了立刻有力氣的東西。」她揉了揉肚子,又拍了拍肚皮,「順便澄一些山泉來,我說得口乾舌燥嘴角都翻白沫了。」

    幾隻小熊貓一聽。當即就起身要出去尋,被她一伸腿全部攔住:「不是讓你們去。」

    她抬起下巴戳了戳林蘇青的方向,招呼他道:「快去,我得吃飽了有力氣了,才能將這件事兒。你也是,我怕你承受不住。」

    「好。」

    林蘇青應了便起身出門去,剛一起腿都是軟的,不是因為坐了太久。

    有足足五年沒有走出這件小木屋了吧,剛走到門口,還沒來得及將目光看出去,就被陽光刺得睜不開眼睛,一陣頭暈目眩。

    他一把扶住門框,怎料被門上的木刺扎到了手指,疼得他當即抽了一口涼氣。

    眼睛很快適應了強光,他看著自己的手指指腹,正冒著晶瑩的血珠,疼痛的感覺令他清醒,令他感覺到自己活著。

    他伸出手探著光,燦爛的陽光將他的骨節分明的手指照得亮白,像透明了似的,肉透著血液的紅,彷彿能夠隱約看見骨頭。

    單單被小小的一根木刺扎到手指,便將他堂堂男兒痛得皺緊了眉頭。不敢去想,假如是自己一刀刺進自己的胸膛,再從傷口裡切開,然後一刀又一刀的切下自己的心……

    不能再想下去了,想著連自己的心口都隱隱作痛起來。

    這身軀體,曾經是二太子心口上割下來的一塊肉。他整個人,都是二太子心口上一塊肉。林蘇青想著想著忽然有一須臾的恍惚不知是自己活著?還是二太子活著?

    他看著依然在不停地往外冒著血珠的手指,血珠越聚越大,滑下低落,恰是滴在跟著它的地枇杷的鼻頭上,它被雨水打濕毛髮即將乾透,鼻子上依然濕濕潤潤的,血珠一打中它的鼻頭,便迅速滲入了進去。

    地枇杷眼巴巴的瞅著它自己的鼻頭,又透過鼻頭瞅著林蘇青。

    「你……不要跟著我,我現在害怕見到你。」林蘇青鼻腔酸澀,一頭出了門,不再回頭。

    饒是多麼堅毅無比的內心,也經不住懊悔的侵襲。
V123210 發表於 2018-3-31 07:04
第三百〇九章 後悔卻成遺憾

    至於她漏講之事,其實林蘇青不是特別的好奇,說也好,不說也罷,與推翻了所認知的一切比起來,實在無足輕重。

    他之所以將她的要求應下來,實際不單單只是為了想知道她所漏講的那件事,而是他覺得,他需要做點什麼事情來轉移自己的精力與注意力。否則,他擔心自己會因為懊悔,而陷入自我否定之中,否認自己的一切,甚至於否認自己活下去的意義。

    他其實從方才起就一直在思考,自己還有必要活著嗎?

    假如他的存活總是令世間為之煩惱,那他又何必再繼續活下去?

    可是,他也不甘心死。不過而今的不甘心與曾經的不甘心有所不同。而今的不甘心更多的是因為二太子。

    二太子做出了百般的犧牲不就是為了能讓他活下去?那他怎能不活著?

    懷著這樣的想法,林蘇青走出了許久,走著走著心中便又想到有關於活著的目的。曾經,活著是為了回去,因為還有年邁的母親需要他的照顧,可是如今的他……

    不論那邊世界裡的母親是否是他的親生母親,幾十年來視他如親子的感情是不會假的,他都是切身體會。只是……他的身份,如今或是往後再回去,能否再如曾經那樣與普通人似的生活呢?會否帶去麻煩或是給那邊和平的世界帶去異變?

    也許……他不能回去了……可是,如果不回去,那……

    對了,方才忘記問她,收養他的人是誰,難道就是夏獲鳥嗎?如果是她……忽然有一點點的慶幸,至少不比凡人脆弱,生老病死,病痛折磨……單是想一想,就覺得心裡抽痛。但願一切都好,但願不必掛念,但願不是凡人。

    「如果是個凡人,也請不要將我這個禍患的罪過牽連給她,望天地有知,她是個勤儉努力的好人,儘管脾氣不大好,但她心底柔軟善良,請一定溫柔待她。有什麼罪過,就都給我吧。」

    林蘇青心中祈禱著。

    他也做著關於二太子的祈禱:「願主上能夠早日涅槃新生,允我前去請罪。」

    大雨過後的山林,空氣裡都帶著濃濃的濕氣,沒有風,白日紅霞浸染天邊,映透萬千山峰,就連鬱鬱蔥蔥的茂林,也似披著層層紅紗。

    大約滿懷心事的人都喜歡遠望天空,試圖將心事澄淨,如天空豁朗。

    ……

    雨過天晴後,飛鷹重新叱咤著蒼穹,大魚不時地躍出水面,彷彿剎那將變成一個人形。好在它沒有。

    林蘇青打了幾隻山雞,又捕了兩條雄魚,在湖邊架著火生烤。這五年來他都不曾出過小木屋,上一會如此,還是為了哄得狗子開心。這一次,他親手殺了二太子,怕是狗子再難原諒他了吧。它例來愛恨分明。

    早在做出這個盤算時,他就預料了後果,預料到與狗子的分立成仇,預料到與夕夜的不辭而別……這一路其實不算白走,只是他要活下去便不得不做成割捨。

    都是選擇,今下後悔,也是選擇。

    人生在世哪有什麼一清二楚,他現在將曾經的疑惑全都理清楚了,卻仍然沒有活得明白,也沒有覺得萬事透徹。

    多活一天就多一個謎題罷了。

    一生活過去,怕都是不停地迷茫不停地醒悟不停地追悔不停地留著遺憾。

    死從來不是難事,活著才最難,活下去才需要勇氣。他突然……不想活了。

    ……

    天色越發的暗沉,霞光越發染越透,越壓越低。分明是夏日的晌午,天空卻渾濁得像秋天的傍晚,雲朵燒得比火焰還紅火。

    失魂落魄之中,林蘇青終於燒好了山雞也烤好了魚,他將它們都用荷葉包起來捧回了小木屋,剛一進屋子,香噴噴的肉味立即充滿了整間屋內,散也散不出去,誘得那幾隻小崽子涎水啪嗒啪嗒直滴。

    「來,你也坐下來吃。」她徑直坐下,抬手示意林蘇青入座。

    他領情的過去坐下,但菜餚雖香,他卻毫無胃口:「請前輩慢用。」自打修行以來,他已經許多年沒有過飢飽的感覺了。

    「雖然你修得經脈通行辟榖之術,但多少吃一點,不是為了止住肚子餓,是為了填補心裡的空缺。」她在身上擦了擦手,撕下一塊荷葉,隔著葉子掰下一支雞腿遞給他,「吃吧。你不吃的話,我委實擔心你投毒。」

    林蘇青抬眸愣了愣,侷促地笑了笑,接過了雞腿,當即啃了大一口略嚼了嚼嚥下去,溫恭道:「前輩可以放心了。」

    卻見她怔了一下,道:「你這性子……」她頗無奈,「也不知到底隨了誰……」

    他不驕不躁,不卑不亢,微微牽動嘴角勉強的笑了笑,道:「好的部分或是隨著父母,或是受二太子影響。至於壞的部分,全都是我自己後天學來的。」

    「唉……」她大嘆,而後道,「那你知道我要說什麼嗎?」

    「晚輩不知,願洗耳恭聽。」

    「關於我方才說漏的事……」她其實也不是真的要為了吃什麼大魚大肉,「我想了很久,還是告訴你吧。」

    「嗯。」聽起來恐怕又是一件不可承受之事。

    她將手從桌上收下去,正容亢色道:「二太子不會回來了。」

    「不會回來是什麼意思?」不祥的預感在心中盤旋。

    「不會回來的意思就是鳳凰一脈雖然能夠涅槃重生,但是二太子……他是一個例外。」她肅然而道。

    「例外?」林蘇青驚愕失色,他疑惑,他不解,他甚至不服,「還請前輩詳說。」

    「二太子乃是先祖托生,既是先祖托生,那麼他體內便不止是有他自己的靈魄。」她整整截截,十分嚴肅,「換句話說,從某種情況上看,二太子與你是一樣的。他既然有自己的三魂七魄,體內還寄存著鳳凰先祖的三魂七魄。」

    「他回不來了是什麼意思……晚生聽不懂。」他一心只繫著這一件事,不管二太子有幾個身份,不管二太子有幾個靈魄,他只想知道所謂個例,所謂的回不來了是什麼意思,莫非、莫非……

    「也就是說,二太子死了,涅槃重生後甦醒過來的,不再是他,而是鳳凰先祖。」

    「那他呢?二太子呢?」林蘇青有些急切,再按捺不住。

    「死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8-4-3 07:07
塵骨 第三百一十章時間從不等人

    「死了?」林蘇青目瞪舌撟,整個身體都彈直了,緩了好半天,才緩緩地靠回椅背,又緩了好半天。

    他怎麼……死了?

    ……他怎麼會死呢?

    他可是鳳凰啊,他是天之驕子子隱聖君吶……他怎麼會、怎麼會死呢?

    「子隱聖君因為是先祖託生,所以他只有一生,一生只有一次,他自己應該也是知道的。」她肅然端坐,深深地看著出神的林蘇青道,「至於他為何執意如此,我就不知道了。或許你可以問一問山蒼子。」

    大約不需要問吧……

    林蘇青木然的坐了許久,復許久,他感覺自己很累了,由內而外的疲憊,好像什麼都無所謂,又什麼都有所謂,什麼都放下了,又什麼都牽絆著。

    二太子在想什麼,誰能料得準呢……問不問山蒼子又有什麼所謂呢,恐怕二太子也並沒有將緣由告訴過他。

    「二太子其實活得很累。」她看了看林蘇青,忽然道,「他打出生起便被寄予厚望,來自家族的,來自天界的。他乃鳳凰先祖感應天下將有大難而託生,因此他的責任便不止是丹穴山神域,他還肩負著天地。」

    「你與幼時的二太子有著同樣的倔,不過,你們倆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性情,你喜歡活著,他自幼不太喜歡。」她一邊說一邊觀察著林蘇青的神情,彷彿是特意揀著話同他說,「只是不喜歡罷了,不等於想死。」

    「我親手殺了他……」林蘇青攤開了自己的雙手,這雙手他看過許多次,每一次看時的心境有所不同,但每一次,都有著相同的無可奈何。

    「要是你的心裡實在難受的話,其實可以理解為是他讓你殺了他。不然以你的實力……你怕是連摸都摸不著他,更遑論殺了。」

    「我以為他會活著。」林蘇青整個人失了魂似的,「我到底做了些什麼……」

    他心裡愁腸百轉我盤算來盤算去,盤算出了些什麼明堂?我自作聰明,到頭來不過是個自以為是的混賬。我的朋友因我算計而分離,我的親人因我算計而死在了我的手裡……

    「他為我而死。」他道。

    「他是你的舅父,我想他覺得這是應該的。」

    「我繼續活下去,不知道還有多少生命為我而死。」

    「那你要去死嗎?否掉曾經為你犧牲的一切,包括為你犧牲的二太子,就此放棄活下去的機會嗎?」

    「我……我不知道。」

    「那他們都白死了,真是可惜了二太子,犧牲天神的性命,以為能令你有所頓悟,結果你就悟出來個懦弱。」她正襟危坐道,「林蘇青,我覺得……你怎麼著也該是個英雄。」

    「我需要時間捋一捋。」他眉頭微蹙,呼吸也急促,是真的毫無頭緒,「一下子推翻了我曾經以為的所有,全部都推翻了,我需要時間去消化,去接受,去改變,我也需要時間去打算今後的路……我……我現在心裡很亂。」

    「時間?時間從來不會等誰。」她側身從腳下拎起來一隻小熊貓抱在懷裡,她要去摸小熊貓的腦袋,小熊貓卻拚命的仰起頭去,想嗅她 掌心。

    她一邊找著方向摸小熊貓的腦袋,一邊看著林蘇青道:「只有我們在時間的長河裡爭分奪秒的實現自己,時間不會等著我們,就算我們難過也好,開心也罷,時間從來沒有因此作停歇。」

    「我真的沒有辦法說冷靜就冷靜,也沒有辦法說接受立刻就能接受。我現在的腦子裡亂得一團漿糊。我不知道該想什麼,可是又有許許多多的事情在我的腦子裡和心裡凌亂著。我如果不慢慢地靜下來,讓時間讓它們都慢慢的淡下來,我怕我會真的走火入魔。」林蘇青抓著自己的頭,頹喪地靠在桌上,他沒有辦法,他也講不出來,如此這般的苦惱該如何訴說。

    「那好吧。」她瞥了瞥他,「那不如先換一換話題,聊點別的事情。」

    她默了默又道,「你打算幾時將你的魂收回去?」她舉著忍冬的兩隻爪爪將它立在腿上,剛好半截身子高於桌面,「你還有一縷魂分別存在它們五個體內,你若是取出來與現有的兩魂七魄合聚,你就會變得更強。」

    「取出來……?」林蘇青呆愣的抬起臉來,恰好對上忍冬圓溜溜的眼睛,它一見他看自己,立刻就咧開嘴笑了。

    「對。」她點點頭,捏著忍冬的小爪子敲著它自己的腦袋,「將你的手蓋在它們的天靈蓋上,你心中念想著合聚,你的靈魂自然就會匯合。很簡單。」

    恰這時候地枇杷羨慕忍冬有人抱著,它將兩隻小爪爪搭在林蘇青的腿上,眼巴巴的望著他,望了許久,又將下巴擱在他腿上,可憐兮兮的瞅著。地枇杷不似忍冬那般圓圓滾滾,它像隻小貓兒似的。毛髮幹著的時候蓬鬆極了,若不是今日淋了雨毛都被打濕了,還不知道它其實細瘦細瘦的。

    「那他們……」

    「它們就死了,化作飛灰。」

    他們對話之間,地枇杷顛顛兒的跑去銜了一串櫻桃來,規規矩矩的坐下林蘇青跟前,隨即又立起來,嘴裡吊著一串櫻桃,將小爪爪搭在他的腿上,嘴裡「嗯嗯~」兩聲,聲音很細小,似乎不大擅長叫喚。

    「如果你將來要位列仙班,或是修得有更高的修為,你就必須脫離肉身,以元神重塑新身。而你靈魂不齊,則元神不齊整。倘若你不收回你的靈魄,你便永遠也不可能飛身成神,更不可能鎮壓得住魔神蚩尤。但凡蚩尤取得機會,剎那就能吞沒你的兩魂七魄。那你可算真的辜負了所有的犧牲。」

    「嗯嗯嗯嗯……」地枇杷用搭在他腿上的小爪爪拍了拍,一雙黑亮亮的眼睛可憐兮兮的瞅著他,想將櫻桃給他吃,好讓他也抱一抱它。

    「我……」

    「世間沒有哪位優柔寡斷的英雄。」她道,莊肅的語氣這般熟悉。

    ……

    ……

    而此時此刻,遠在神域的丹穴山,狗子立於太子府府內的蓮池岸邊,爪腕上掛著錦囊袋子,雙爪成手展開了原先存在錦囊裡的字條,它越看表情越扭曲,一張已經初現娃娃臉的狗臉皺皺巴巴的,忍著痛苦、忍著哀傷、忍著憤怒、忍著忿恨……

    「主上,你做什麼要給追風留這樣的錦囊,追風不想服從……嗚嗚嗚嗚……」它當即撒了爪子撲在地上嗷嗷哭得直打滾。

    那張字條如一片枯黃的落葉,徐徐地飄零,飄飄蕩蕩無聲無息的落下,險些飄落到湖裡區,好在被即使現身的山蒼神君一把接住,他拿在手裡看了看,也是哀思重重,不禁嘆出了氣。

    「追風,快別在地上滾了,有件事我想告訴你。」山蒼神君一句話叫住了狗子。

    「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我追風只聽我主上的吩咐!別的誰的話我也不聽!」

    「追風……」

    「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

    「追風!你冷靜下來!我想到法子救殿下了!」想來陰柔的山蒼神君一通暴吼,吼得狗子騰地一個挺身竄起身來。

    ……
V123210 發表於 2018-4-3 07:08
第三百一十一章狗子來了

    太陽快要落山的時候,天色反而明朗了起來。也不再似白晝時那樣時而烏雲密佈,時而陽關灼烈,當金烏西去,暗沉沉的烏雲也漸漸散去,露出了薄薄的餘霞。

    而紅霞也沒有多作停留,片刻便似西風捲簾般地逐漸退去。傍晚時候的雲偏深藍色,天空像是大海,似白又似藍的雲朵像是牧羊人,在驅趕著如火似的晚霞盡快退回天際。

    今日,方剛羽化了一位天神,也不過是落了幾道雷,下了幾場雨。

    二太子死了,大家感到惋惜,但似乎沒有誰為他而感到難過。甚至還有人覺得二太子有錯,錯在心軟。倘若他不心軟,如何會死?自作自受罷了。

    天上細細碎碎的念叨著閒話,凡間便只聽得悶雷滾滾。凡間的孩童們哇哇大哭,勸也勸不住,大約是被雷聲嚇得。

    不過,除了孩童,大人們也莫名的感覺憂傷,或是多少有些煩悶,都將這份莫名的低落感,怪罪給了天氣。

    丹穴山神域的二太子死了,這個消息很快傳遍了八荒,大家都知道他是先祖託生,都知道他是孤胎獨魂,他不能涅槃重生。

    只不過,大家對於涅槃重生的理解有所不同。在八荒看來,二太子並沒有死,只要能涅槃便是活著,無論他醒來之後是誰的靈魂。二太子始終在的,二太子便始終活著。

    更何況,他重生之後是鳳凰先祖,怎樣也比他子隱聖君德高望重。所以大家只有惋惜,他畢竟是世間難得的天賦異稟之神。不論他多少歲取得多少成就,單是他能年紀輕輕就祭得蜉蝣歸息令,管中窺豹可見一斑。多少鳳凰活了千千萬萬年也祭不出一枚吶。

    大家對於價值與存在,總是有著不同的理解。

    譬如林蘇青,他為了二太子的死,真的很難過,心底裡都難過得抽搐。

    「我……我想用自己的性命換二太子活著。」他沉默了半天,凝重地看著她道。

    她毫不猶豫地搖了搖頭:「你的命換不回他二太子」

    「可是,我想救回他。」為什麼給了他後悔的過程,卻不給他後悔的機會。

    「咱們不是在談論你的三魂七魄如何團聚麼,怎麼又扯回了二太子?」

    「我想救他!」林蘇青目光灼灼的看著她,滿眼都是殷切的期盼,渴望著正面的回答。

    「你想救他……」她喃喃重複道,他聽著用力點了一記頭,誠摯問道:「前輩可有妙計?」

    她沉默不語地端坐著,不苟言笑的看著他,林蘇青從她的眼神裡看出了她在思考,可謂深思熟慮。所以他只能將迫不及待的心按住,以免出言莽撞唐突了她,惹得她不再願意說。

    「倒是有一個法子……」

    「什麼法子?!」會心一擊。

    「但也不算法子,只能說是一個機會……」

    她定定地坐著,目光垂下,沒有神色。

    「在他涅槃復甦之時,如果你能喚醒他……」她倏然抬眸,「我的意思是假如能夠喚醒沉睡的二太子的靈魂,假如你能喚醒他來,而他,又能爭得過先祖,那麼醒來之後的,就依然是二太子。」

    「喚醒……與先祖爭……」這個機會聽起來……

    「這就覺得難了?」

    「不是難,而是……感覺希望實在渺茫……」這有些像喚醒植物人的感覺,「我不知道他有什麼喜好,也不知道他有什麼執念和習慣……」一無所知。

    林蘇青氐惆地垂下了頭,手足無措。

    啪!

    小木屋的門猛地被一道氣力衝開,驚得林蘇青一震。那衝來的氣道極猛,衝破了木門,也一併將屋內的桌椅沖翻,似乎來勢洶洶。

    林蘇青正欲捏決防禦,期間卻見她抬手一覆,眼見著不過是將手隨意覆在了桌面上,便只有他與她所落座的這一處紋絲不動。陡然有一道扇形的氣盾抵抗住了那衝擊而來的力道。

    「她果然不一般。」林蘇青暗道。

    木屋外轟隆隆地動山搖,木屋內小熊貓們紛紛躲入桌子底下,抱著林蘇青的腿瑟瑟發抖,可憐巴巴的地枇杷擠不過其他個頭大的,它愣了半天被地震震得一個趔趄摔得四腳朝天,連忙翻滾爬起來,慌慌忙忙抱住了林蘇青座下的椅子腿兒。

    旋即,便是一陣颶風衝門來,不見其形先問其聲

    「林蘇青!」

    「是在叫你?」她側目睨道:「莫不是來找你尋仇的?」

    「是……」林蘇青話還沒來得及說完,追風嗖地一聲竄進來,一個急剎險些將它們的桌子撞翻,剎得它一張略有孩童模樣的狗臉都扭曲不成形。

    「林蘇青!你個王八蛋果然在這裡!」

    「果然是來尋你的?」

    是追風,恐怕是因為二太子之死而來,恐怕真的是尋仇。林蘇青起身面對著它,愧疚得無話可說。但是心中又覺得應該向它也道一份歉。

    「追風我……我很抱歉,我……」

    「你還知道抱歉?!」狗子一爪子將林蘇青摁在地上,「林蘇青,我連殺你的心都有了!要不是山蒼子把我攔下了,你現在已經死了,已經死了知道嗎?」

    「你快要踩死他了……」她蹲下去,用手背拍了拍狗子的腳爪子,「嘿,你這架勢也不像是來要他命的,就休要裝模作樣了。」

    狗子一聽,本來沒有想怎樣,這下憋著氣了,它乾脆將腳爪子攆了攆,道:「誰說我不要的命了!」

    「你來肯定是有事的,如若你當真想要了他的命,那你這一腳何須留力?」她徐徐起身,抄著臂膀漫不經心道。

    「你是誰?」狗子這才蹙著眉頭疑惑起來,「我怎麼感覺你有些熟悉。」

    它歪著頭盯著她看了會兒,俄爾鬆了腳下的林蘇青,又縮小了身形,繞著她多看了幾圈。

    「有一種說不上來的熟悉感,我是認識你不是?」它擰著豆子眉頭。

    林蘇青默默地從地上爬起來,不動聲色地往後退了幾步,試圖退出他們的視線範圍內,至少不受關注,靜悄悄地等待著他們接下去的談話。

    或許狗子的確能說出她的真實身份來。
V123210 發表於 2018-4-12 19:51
第三百一十二章 成就等於堅持

    狗子繞著圈兒的打量著她,而她則是不咸不淡的立著,任它胡亂揣測,她自是閒眼看花半點不怯。

    「林蘇青所佈的這場破局,你是否有份參與?」狗子似乎實在認不出她來,不過它莫名又生起了怒意,心想再如何林蘇青不至於對二太子下殺手。

    她莞爾一笑,不慌不忙道:「我不過是局外之士,覺得有趣才臨陣起意想要加入。」

    「那就是與你有關?!」狗子腳下掂量,已經蓄勢待發。

    「若非要答一個是否有關……」她稍一醞釀道「我也不過是局中一枚棋子罷了。」

    「那你到底是誰?」狗子略顯模樣的面孔橫眉怒眼,「我似乎識得你,卻一眼看不的究竟身份,你是有意隱瞞。」

    「當然是有意隱瞞。」她倒是坦率承認,眸光一轉,斜睨了一眼林蘇青,而後問狗子道,「你不遠千里而來,難道是為了盤問我的身份?」

    這一問,不僅問出了林蘇青心中的疑惑和期待,還問出了狗子的心虛與疑慮,它不禁瞥去眼尾的餘光,打量了一眼林蘇青如今的模樣五年不見,他依然是那副不諳世事的樣子,卻只是看起來不諳世事罷了。又氣,又恨,又感慨,卻無可奈何。

    「追風……」

    林蘇青不再是快言稱它為狗子,而是小心翼翼的喚了他一聲追風。

    她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林蘇青與狗子,道:「你二者之間的嫌隙與隔閡,怕不是三言兩語就能夠化解的。我這個外人就不便在場了……」

    「站住!」

    她起腳將邁,被狗子一聲喝住。

    「我追風閒散慣了,怠慢了火眼金睛之術,閣下究竟是何身份,還請明示。」

    「我是何身份……竟比你們反目成仇的昔日舊友化解干戈更為重要嗎?」狗子嚴陣以待,她自從容不迫。

    狗子緊盯著她,多走了兩步觀察著,肅然道:「此間小屋看似普通,但是此地四面八方淨布七殺陣法,每行一步都是七殺羅生眼,每一粒塵土都具備觸發殺陣的靈性,絕不是尋常身份能夠活著的地方。」

    聽它此言,林蘇青渾身一震……到底還有多少他不知道的事情,到底有多少人在佈局,到底還有多少局,多少迷。假如單單只是為了他這個禍患,是否太也煞費苦心。

    禍害麼,殺了便是了。

    要保他麼……

    竟是這樣困難麼……

    「看來比起化解舊友之間的干戈與隔閡,你們都是更為在意我的身份?」她掃了一眼林蘇青與狗子,佯作嘆氣後,徐徐而道,「罷了罷了。」

    「林蘇青……」她喚了一聲林蘇青,不等他回答,她蘭花指一捻,解下了耳上所掛的面紗,「一別許久,習慣了這邊的世界,你可還記得我?」

    面紗一落,顯出一張樸素寡淡的面孔,單看五官任何一處都沒有瑕疵,略窄的杏眼,不太高也不算矮的挺巧的鼻子,不薄不厚不紅也不蒼白的唇,膚色不是特別白,但也絕不黯淡,分明單看哪一點都很是標誌,生得恰到好處,偏偏組合在一起後,使得整張面孔都變得很是普通。

    倒不是長得醜,或是不好看。她長得絕對不醜,但也談不上驚豔。反倒是她其實很好看,可惜好看得沒有任何特點。是一張無論看了多久,但凡一眼不見就絕對回想不起來的臉。

    也無論相處了多久,都只有在再次看見時,才能回想起來哦,我認識。

    「徐?徐老師?!」林蘇青震驚得唇舌失去了控制,磕磕巴巴了許久也說不全想說的話。怎麼會是徐老師?徐老師怎麼也來了?

    原來是他在那邊世界裡的老師。

    在他的記憶力,徐老師就像是他的半個親人。徐老師從不收別的學生,唯獨只做他的家教。似乎是因為和母親的關係極為要好,是比閨蜜更好的關係,不過雖然勝似親姐妹卻又有許多不同之處。他只知道母親特別的、極其的尊重徐老師。

    徐老師所教授的是完全不同的知識,她教他與所學不同的字,直到後來他才知道其中有一種文字是甲骨文。不過,除了甲骨文之外她還教了許多許多別的文字,然他至今也不曉得都是些什麼字。不過他還能背誦,也僅僅是能夠背誦罷了。

    若是仔細回想,徐老師還教了他許多歌謠,都是在學校裡聽也沒聽過的。她還強調不能教給別人聽,只能他自己學自己背。

    她還叫教了許多他一直覺得毫無用處的東西……記憶中,曾經有許許多多不解之事,如今再回頭去看,大約都能理解了……或許她所教授的是應用於這邊世界的知識?

    「怎麼看見我是這副表情?跟看見鬼似的。」她低頭佯作自省的打量著自己,「我看起來有那麼嚇人嗎?」

    「老師?」狗子歪著腦袋疑惑著,它仍然警惕,卻已不似適才那樣懷有殺意。它看向林蘇青問他:「你認識她?」

    「嗯。」林蘇青認真地點了點頭,「徐老師一直是我家的鄰居。」

    「對,畢竟我和你母親是拆遷都拆不散的好閨蜜。」

    狗子沉著眉眼道:「事到如今,還裝模作樣的打著『官腔』,不嫌多餘麼。」隨後它轉頭接著詢問林蘇青道:「既然她是你的老師,她都教你些什麼?」

    「書法和一些不認識的文字……歌謠之類的,哦還有許多珍禽走獸,是書上沒有的。」林蘇青誠實回答著,「自我記事起,徐老師就是我的家教老師了。」

    狗子聽著扭過頭又緊盯向她那位徐老師,它謹慎地踱著步子觀察著,腳下漸漸的移動到了林蘇青面前,將他護在了自己的身後。

    「林蘇青都說了我是自他幼時便陪伴在身邊的老師,你何故如此提防於我。」徐老師佯作詫然道,「我可是二太子派去保護他的。」

    「那你是……」狗子邊猜邊道,卻是猛地一驚,「你是……」

    「夏獲鳥。」不等狗子道出答案,她搶先截道,狗子卻是聽得一臉震驚未散。

    「我是夏獲鳥。受丹穴山二太子子隱聖君之託付,將林蘇青帶去那邊世界裡照顧,保護他順利成長。你不信你問他,你問林蘇青」

    她好似故意牽走話題似的,又好似本就是想到哪裡便說到哪裡的暢快。

    「你問他,在那邊的世界活得可順利?」

    狗子乜向林蘇青,似是質問。

    林蘇青想了想自己平凡的小半輩子,忖道:「拋開沒什麼成就和作為來看的話,算是挺順利的……」

    「那不就得了。始終順遂的人大多不會有什麼作為的。」她付之一笑,「所謂成就,都是被困難逼出來的。有困難才有作為,有作為才有堅持,有堅持才有成就,你說對不對?」

    「你是……夏獲鳥……?」林蘇青喃喃地問道,彷彿自言自語。

    「正是。」她斬釘截鐵道。
V123210 發表於 2018-4-14 20:03
第三百一十三章 多少心緒難以言喻

    狗子並不輕易信她,它繼續問道:「你有什麼證據能夠證明你是主上派來保護林蘇青的,而不是天帝派來取他性命的。」

    「證據?證據嘛……」她左思右想後,笑了笑道,「憑我比你先知道林蘇青的真身尚在此地,憑我能夠安然無恙的站在這間小木屋內……呵呵,如若將這兩點作為證據來看的話,不知能不能算得上充分?」

    未等狗子作回應,她反過來提問道:「就是不知……如是多年過去了,這間小木屋的陣法還是不是如當年那般厲害。不知……倘若沒有取得許可就貿然闖入,還能不能留得住小命。」

    「你果真是夏獲鳥麼……」

    估摸是因為這間小木屋所布施的陣法著實厲害,尋常不得入內,她這樣一提,狗子的疑慮便變成了將信將疑,可以說是已經信了她的話。

    「林蘇青的身份你知道的,即使帶他躲藏去另外一個世界,假使是由我親自照料,那太也惹眼。所以,我就如尋常孩子那樣,給他尋了一個尋常人家。」她雙手負在身後,脊背挺拔,其勢問心無愧。

    「尋常人家……」林蘇青喃喃道。

    「對,沒錯。」她聽見了那細微的呢喃聲,回身應了他一句,便折轉回身繼續面對著狗子,只是她解下去所說的話,卻像是特地講給林蘇青聽的。

    「我依照慣例,將他包裹好並在襁褓之中留下了生辰八字,然後扔在了一名寡居女人的門口。他模樣生得漂亮,一次就成功了。」

    聽起來像是真的……

    林蘇青垂眸凝視著地面,看也沒有看她一眼,太明顯的謊言懶得拆穿。只是,他驀然回想起那個涼風習習的夜晚,在那片盛滿虞美人山坡上,祈帝沉磁的聲音娓娓道出的話語

    「無論神仙還是妖魔,但凡先祖為獸,便會有兩次誕辰。一次是從母體出生,一次是化形。化形前,是為獸,至少也須得等待三百年。」

    他上前一步問道:「我既然是祈帝與子夜元君之子,那麼我幼年時該有三百年的獸形才是。果然是尋常女人撿的我嗎?」

    便看她如何再編下去,興許說多錯多,便能從露出的馬腳之中猜一猜她的真實立場。

    「我方才的話都是對牛彈琴了嗎?」她眉頭微蹙,疑惑地轉過頭去,「我不是講過你的肉身已經在壺中天的煞氣中湮滅了?」

    她轉身面對林蘇青,從容解釋道:「小子,你渾身上下,除了你的靈魄是你自己的,此外你的所有、你的一切,都不過是子隱聖君給你塑造的。試問,你都不是你本來的模樣,你又何來的三百年獸形呢?」

    「說得有理。」林蘇青點頭道,只不過,對於她的身份他依然不認可,但不必揭穿,至少以目前來看,算不上大過錯。

    假設徐老師是二太子派去保護他的人,可是當他回來這邊的世界時候,她卻沒有出現,一直到現如今,她才露面。這其中。必然存在什麼原因。這個原因恐怕就是她的目的。

    「好了,我的身份已經交代清楚了,該輪到你了。」她轉回身去,看著狗子,自有氣度的問道,「你此來,該不是來尋仇的吧?」

    「假如是呢?」地面突然冒出一縷桃粉色的煙霧,伴隨著一道似夜風般陰柔的聲音,顯出來一抹桃粉色的身影。

    「是山蒼神君?!」林蘇青愕然,許久不見,卻忽然於此時此刻此情此景裡出現,他怎能不驚訝。

    「正是本君。」山蒼神君悠然顯身,眉眼宛似含笑,如浩瀚星辰般璀璨而嫵媚,「許久不見了。」

    林蘇青連忙別過眼去,不能看他。

    「哦?」那位夏獲鳥卻對忽然又多出來一位神仙而無動於衷,只是揪著山蒼神君先前的那句話道,「假如你們是來尋仇的,那我們就是對手,畢竟我是來保護他的。」

    「呵呵。」山蒼神君莞爾一笑,極盡魅惑,他倒沒有接她的話,繼而卻是不緊不慢地從袖中抽出一張字條抖了抖平整,像是故意要讓林蘇青看見那字條上的字跡似的。

    他邊說邊邁步去遞向狗子,似嗔怪責備道:「你走得過急了,將殿下留給你的書信都遺落了,幸得我拾住,不是才說是遺贈,要好好珍惜?也不保管托當。」

    狗子一把將字條奪過抱在懷裡緊緊貼著,卻仍是被林蘇青看去了,只一眼便驚得渾身震得一抖,便木然地呆滯住了。

    狗子瞧出他的神情,瞥了他一記白眼,鄙夷且頗諷刺地道:「有的人,千辛萬苦的養他倒不如養一隻惡鬼。惡鬼跟久了也認主,連放屁都知道躲遠了放,有的人卻吃裡扒外,害盡身邊人,彷彿全天下都欠著他。」

    狗子啐了他一口,便小心翼翼地將字條摺疊好,輕輕地放回脖子上掛的錦囊裡去,謹慎地將錦囊口束封得緊緊的,打了結後,還吹了一口神氣,施了封束之術,以免再次遺落。

    忙完一排,它氣道:「若不是主上有令,我追風可忍不了這口氣。」

    林蘇青恍恍惚惚地杵著,無論是腦海還是心裡,就連眼睛,都還停留在那幾個雋逸的墨字上「護他周全」。

    是二太子的遺囑。

    是在已然預料林蘇青會為了自保而殺他的時候,是在山蒼神君多次勸諫,他卻依然依計行事的時候。是在狗子迷茫無措時,他留給它的指引。指引就是護林蘇青周全。

    大約沒有人能夠體會狗子的心情,大約也沒有人能夠體會林蘇青的心情。或是早早就知道結果的山蒼神君,還有後來的講述出不為人知的真相的「夏獲鳥」……

    大約沒有人能夠體會,不過,他們也不曾指望能有誰去體會,也不曾期許有誰能夠理解。

    世間世事,有誰能夠永遠停留在原地呢?怕是沒有誰。出生亦如撞入深淵,世事種種只能前行,若要回頭,空見萬般枉然,便不回頭。

    千般萬般種經歷,只給你一次又一次回頭的過程,但從不會施捨你一次回去的機會。

    如果有……有一次回到過去的機會,林蘇青想,最好能回到那個月隱星沉的深夜,就當不曾來過。做個普通凡人,經歷生老病死。

    難怪……難怪她不想做神仙了……

    世間皆說神仙好,殊不知,不老不死實非神仙所願。活著最痛苦的事情原來不是失去。失去只是一種結果,痛苦的其實是過程。當千般萬般種後悔和遺憾如狂風般肆虐席捲你的腦海,或如千百萬隻螻蟻細密的啃噬你的心尖,而你只能看著自己的雙手,無能為力。

    「你還有臉哭?」狗子一句話炸醒林蘇青出走的意識,「你也不怕世間看去了笑話。誒山蒼子,白眼狼的眼淚可值幾個錢?」

    見此情形,林蘇青這才意識到自己的鼻腔酸楚,眼眶炙熱,乾涸的淚痕將面部肌理禁錮,又有新淚在眼眶內湧動。不知何時,已經惹濕了一片衣襟。

    山蒼神君不經意地瞥了林蘇青一眼,懶懶道:「一文不值。」

    「行了行了,你們冷嘲熱諷算什麼勁兒。」夏獲鳥打著圓場,「好想你們不曾後悔過似的。」

    「當然後悔過。」狗子不假思索脫口便是,「我早就後悔把他帶回來了,他當初靠近我的時候,我就應該一掌劈碎他!」

    山蒼神君以胳膊肘拐了拐狗子,端著右手的胳膊,豎著空拳掩唇,悄聲提醒道:「少說兩句。」

    「怎麼了?不讓我殺他,還不讓我說他了?!主上可沒交代不能說他!」狗子一眼瞪回去,而後衝著林蘇青齜牙咧嘴的吼道,「林蘇青,有件事情你必須明白,是主上饒你不死,不是我追風饒你不死!」
V123210 發表於 2018-4-15 20:22
第三百一十四章 你的身份

    世上從來不存在無法原諒之事,因為不論你如何的不想原諒,你終究都不得不原諒。或是因為時間,或是因為記憶,或是因為別的事情。因為你無法永恆地停留在那件無法原諒的事情上,也無法永恆地停留在那件事情發生時的時間節點上。歲月在流轉,會將你當時的憤怒沖淡,最後只剩下埋怨。

    從憤恨到埋怨的轉變,就已經截然不同。而一旦邁了過去,無論是一大步還是一小步,只要邁了,就算是原諒。

    正如狗子沒有殺他,就是已經原諒,即使還恨著。

    「你要恨我一輩子嗎?」俄爾,林蘇青淡淡地抬眸,目光深深地看它,道,「如果你要恨我一輩子,不如你現在殺了我。反正我也恨我自己。」

    「殺了你?呵。」狗子不齒,「豈不是給了你一個痛快?」

    「可是我活著你感到不痛快。」

    「怎麼會不痛快?」山蒼神君斜了狗子一眼,打斷了他們之間的對話,他不明意味的勾了勾嘴角,「能夠親眼看著所恨之人一直活在無盡的悔恨與懊惱的折磨之中,怎麼會不痛快?難道還有比這更為痛快的事情嗎?」

    「你的性命,你的血肉,乃至你的形貌,全部都是二太子殿下給你的,因為他,你所能呼吸的每一口空氣你都應該感激他,可是你呢?你殺了他,親手殺了。」山蒼神君徐徐踱步上前,他的逼視令林蘇青的目光無處落腳。甚至在他提到「呼吸」時,林蘇青下意識地就自覺自己不配呼吸,頓時就屏住了。

    「呵。」山蒼神君冷冷一笑,「有本事的你就永遠不要呼吸。就連神仙也要吸天地之靈氣,入日月之精華,我倒要瞧瞧,除了死你還能如何拒絕?」

    「遇到難題就尋死,是最懦弱無能的表現。」狗子驀然開口,「看來主上以前都白教你了,也白救你了。」

    那還能如何……他真的覺得自己活著就是一個錯誤。不,他本身就是一個錯誤。林蘇青頹然地立著,無言以對,將頭垂得不能再低。圍在他腳邊的小熊貓們,小爪爪縮在胸前,眼巴巴地仰望著他,揪心得拽了拽他的褲腿,又無奈地瞅了瞅在場的其他幾位。

    「行了行了。」那位夏獲鳥倏爾開口打著和,「舌上龍泉劍殺人不見血,你們再這樣說下去,他怕是真的要吃了秤砣鐵了心的不活了。」

    她說著睨了睨狗子:「你才將你主上的囑咐揣回去不是?難不成……當他尋死時你能違背你主上的遺囑不救他不成?」

    「唔……」狗子立馬就慫了耳朵,耷拉得不像話。

    「這就不結了?既然二太子的意願是林蘇青活著,你們何苦逼他去找死呢?屆時自己還不得不忍下怨氣去救他。要我說啊,一家少說兩句,廢那多餘的勁兒幹什麼。」

    「這位是……?」山蒼神君竟是這時才注意到了夏獲鳥的存在,他只是略微一疑惑,不等他們任何誰回答他,他便左手抬起一攤,憑空變出一本冊錄。

    他衝著掌心中躺著的冊錄輕輕吹了一口氣,那冊錄便似被穿堂風吹拂,自動翻閱起來,然而其中的每一頁都是白紙,沒有一點筆墨。只見他左手上的冊錄不住的翻動,而他的右手卻在不停地變換著手訣。像是要從那本無字天書裡查找出什麼由頭。

    驀然,那本自行翻動的無字天書乍然停頓,兩側平攤,唯中間立著一頁紙,還是沒有字。就見山蒼神君手訣也聽罷,捻著中間那頁立著的白紙的一角輕輕地放下,像是在閱讀似的,俄爾翻過去又看起了反面。

    「哦……」他意味深長地點點頭,大約似乎從那頁白紙之中看出了什麼究竟,「原來如此麼……」

    「閣下手中的那本神書,可是混元祖神傳於白澤一脈的創世書?」夏獲鳥端詳了半晌,悠然問道,「據說手有創世書,足不出戶亦能知曉天下事。」

    孰料山蒼神君眯著眼睛笑了笑,道:「一本普通的記事冊錄罷了,本君方才不過是裝裝樣子。」

    他此言一出,那夏獲鳥神色一怔。繼而他音色清亮而陰柔地繼續道:「此間木屋,除了吾等,還有知曉且能平安進入者,本就非同一般。因此本君方才試想,應當是與殿下交好的朋友。可是我家殿下的性情自幼冷清,不喜交友,除了北崑崙的白澤神尊……」

    夏獲鳥聽得眉頭一抬,正欲接話,不過嘴唇剛啟,便被山蒼神君打斷了。

    「可是結果很明顯,你並非白澤神尊。畢竟,假若你是白澤神尊,就不該是這樣的問話,而應該是問我的創世書,怎麼會在你的手上。」

    「可你方才也說了只是一本普通的冊錄,你只是裝裝樣子罷了。」她道,「若真的是白澤神尊,他自己的書在何處難道他自己不清楚?」

    像是故意岔開話題不願意回答身份,又像是真的只是忽然之間捉住了這一點疑惑,於是才順嘴一問似的。不過依她的性情,不該是後者。

    然而山蒼神君何曾是容易糊弄的,他一眼瞧穿了不說,而是以玩笑的口吻提起了另外一樁看似與當前無關的事情來。

    「說起來,我丹穴山有過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情,雖然於長老們看來是有損顏面之事,不過我家殿下豁達敢作敢當,他並不介意被提起。」

    「哦?什麼趣事說來聽聽?」她倒頗生興致。

    「呵呵,我也是從別處聽來的,是一樁陳年舊事。」山蒼神尊眼尾斜了一眼狗子,狗子不明所以一臉迷茫地看過去……

    它素來瞭解山蒼神君的秉性,看他這架勢、這眼色……狗子心中嘀咕莫不是又要開始講述現編的故事了?

    「那還是在我家殿下年幼不知事的時候……那一年,白澤神尊化作一頭小鹿潛入丹穴山短居,在住了數日以後,愣是瞧上了我家少主。此後,便送來了白澤一脈世代相傳的創世書,作為聘禮。說什麼左不過是尋個伴,無關雌雄他都要。」

    山蒼神君說時笑了笑。

    「雖然知事後的少主嚴詞拒絕,不過白澤神尊仍舊沒有將創世書收回,於是,白澤一脈的創世書,便就此落在了丹穴山。」

    狗子聽得一臉懵懂,這事兒不像是編的,它……它好像也聽說過……

    「他白澤一脈到他這一代生成了男胎,算是絕了脈了,他要不要回創世書都無關緊要了。」卻是她接話道。

    「啊呀~閣下竟然也知道這件舊聞?」山蒼神君陰陽怪氣道。

    什麼?!!狗子震驚得眼珠子都要脫框而出了。它清楚,有可能聽聞這件事情的,絕對不可能出現在丹穴山以外的地方。

    那麼眼前這個自稱是夏獲鳥的女人……
V123210 發表於 2018-4-19 07:09
塵骨 第三百一十五章 環環相扣

    「我不知道啊,也是才聽你說起。」她撇了撇嘴道,「哦你問的是我那句話?他白澤一脈生了個男胎絕了脈,如此驚天動地之事想不知道也難吧?」

    「那你如何得出創世書於白澤神尊無關緊要的結論的?」山蒼神君笑眯眯問道。

    她微微一愣,轉瞬便清晰應道:「創世書能查閱天下不知之事,但白澤本身血脈生來就能盡曉天下事,何況如今絕了脈,亦無須以創世書做遺囑留給子嗣,要與不要自然不打緊。」

    「這麼說來,閣下是臨時推測的結論。」

    「不然呢?」

    「閣下聰慧絕倫,委實佩服。」

    瞧著山蒼神君惺惺作態,林蘇青暗覺這其中有什麼秘密,山蒼神君必然是發現了什麼。可是……他不能問。

    「你們丹穴山的二太子殿下這才方剛羽化,你們就來尋他的樂子,不覺得有什麼不妥嗎?」

    「適才說過了,這於我家殿下而言,並非難以啟齒之事,便不過是一件普普通通的事情罷了。倒是閣下,居然將此事當作樂子看待嗎?」山蒼神君的神情頓時嚴肅,粉頭白面猶如縈繞了淡淡的黑霧。

    狗子不明白他們之間在說什麼暗語,打什麼啞謎……它也不明白到底是什麼身份居然能令山蒼子如此記恨。

    他忽然轉了話題,話裡有話道:「白澤神尊當年幫助隱瞞林蘇青生死一事,給的可不是子夜元君的情面。他給這個情面為的是什麼目的,難道殿下會不清楚嗎?」

    林蘇青脊樑骨猛地竄起一抖寒意,他的腦海裡猛地迴蕩起那個秋日的午後,白澤神尊靡蕩的聲音,他那日說:「先前子隱欠了我一個恩,你若是不出現,倒還有的是機會找他還,可偏偏你出現了,唉恐怕沒得還了。」

    他說主上將他的恩賴掉了……那個欠下的恩……欠、欠的恩……莫不就是這個?不不不冷靜林蘇青,只是做個伴而已,與宅男找不到女朋友相約老來作伴是一樣的,正如伯牙子期,天涯難覓一知音般作伴罷了。

    「閣下還覺得是樂子嗎?」山蒼神君的話,聽起來似乎與他想的不一樣……林蘇青觀望著當前局面

    山蒼神君似乎是在暗示那夏獲鳥什麼,他突然的嚴肅,似乎是因為她話裡的不恭。

    咻!

    一瞬間的岔神林蘇青猛地感覺眼前一花,旋即就聽見了自己倒地的聲音,緊接著意識便在他感覺自己倒地的剎那……如燈火霎時熄滅。

    她封閉了林蘇青的意識,出手之快,連狗子都來不及攔下,旋即它也失去了意識。狗子與林蘇青便如兩座被冰封束的塑像,只能看見那兩團如火焰形狀似的的冰雕,不見它們半點身影。

    「你已經知道了我的身份。」沉默過半,她突然道。

    「是。」山蒼神君神情莊肅,他有敵意,竟是比狗子先前的敵意只多不少。

    「不論你如何作想,我絕對不會害他。」她道。

    「你當然不會害他。」山蒼神君對她絕對談不上一絲好感,那是一種厭惡,厭惡得近乎於恨。

    「你既然知曉我的身份,那你也應該知道,現在不是揭穿我的時候。」

    「呵。」山蒼神君冷笑一聲,十分輕蔑,「這並不妨礙我憎惡你。」

    「應該的。」她有些落寞,隨後問詢道,「他把創世書給你了?」

    「以免落入他人之手,代為保管罷了。畢竟林蘇青已經死於蜉蝣歸息令了。」

    「他很器重你,也很信任你。」

    「本君的性命是殿下撿來的。」

    「很好。」她頗感欣慰,但也更覺悵然,俄爾冷然道,「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這句話難道不是問你自己?」

    「既然我要參與,必然是早有打算。」

    「我信不過你。」山蒼神君直言道。

    「二太子的心願不就是保林蘇青活路麼,只要林蘇青活著,不入魔道就是了。」她將手中的面紗摺疊規整塞回袖管中,鎮定而道,「你當前最緊要的,應該是去尋找能讓二太子甦醒的法子。」

    「辦法我們知曉,只是……」

    「我也不知道。」不必山蒼神君說完她彷彿已然知曉他所愁的根源,「因此才叫你去找,把有可能的事物都匯聚起來,依次試一試,總比什麼也不做的好。」

    「休要將你的意識強加於我。」山蒼神君十分反感道,何須她提點什麼,如何助二太子殿下醒來他早有對策,只是密謀之事不當說罷了。

    「那可否勞請閣下幫我一個忙?」她打了一記響指,解開了冰封,而後朝狗子與林蘇青那便甩了甩顏色,示意山蒼神君道:「我受這副凡體的限制,有些術法使不出來。勞請幫我抹去他們的部分記憶。」

    山蒼神君領會了她的意圖,他抿了抿薄唇,很是不情願,卻又沒有別的選擇。個人恩怨歸個人恩怨,是非輕重他是知曉的。

    遂一抬手,縈繞在他周身的三爪鎖魂鏈立刻垂散,迷迷濛濛的青煙騰升而起,消散之後顯出齊腰高身形的夜遊神來。

    無須他下達任何指示,夜遊神便心領神會的向昏迷的林蘇青與狗子那邊去,它蹲下去,張開五指,將手懸在林蘇青頭頂百會穴命門之上,片刻抬高手掌,掌心與林蘇青頭頂之間忽然有一縷像是倒流香似的奶白色的濃煙,它伸出手指從中間截出一端,以大拇指和食指的剪指甲叼起來一團,竟似雲朵似的剝離出一塊來,咕咚一聲被它吞下了肚。

    接著它將林蘇青從地上扶起來,擺成站立在狗子身後的姿勢,除了眼睛閉著,看起來與他暈倒之前無異。然後它又似方才那樣,將手掌懸蓋在狗子的頭頂,從它的百會穴中抽住一縷奶白色濃煙,掐了一截吞下了肚。而後轉身向山蒼神君恭敬的鞠了一躬,便又是一道青煙而過,夜遊神憑空消失了。

    又回到了山蒼神君的背後,又繼續握著鎖魂鏈。與此同時,那自稱夏獲鳥的女子,響指再響,一聲罷,林蘇青與狗子同時渾身一抖,醒過神來。

    她向山蒼神君點點頭,算是道了謝意,隨即重複著先前的語氣,道:「你們各自少說兩句,廢那多餘的勁兒幹什麼。」

    一切又回到了沉默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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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骨 第三百一十六章 鐵打的心腸

    狗子慍怒憋在胸口鬱結難舒,氣得不是旁的,氣得正是她說得居然有道理,還有什麼能比想要反駁卻無法反駁更氣人的事情?

    「我覺得咱們誰也沒有多餘的功夫閒耽誤,不妨都先直白的將各自的目的撂清楚,接下去再談是繼續相處,還是分道揚鑣,諸位意下如何?」她自顧自的尋了原先的椅子拖到桌前,按著桌面坐下,她似乎最是鍾意那一把椅子。

    「不如我先說一說我的目的。」她掃掃視一週後,從袖中抽出那張面紗重新掛回耳朵上,蘭花指輕捋,不疾不徐坦然而道,「我曾經受二過太子的委託,答應照料林蘇青。如今林蘇青如今歸來,原本不再需要我多事,可是誰又能料想二太子羽化仙去了。」

    她戴好了面紗,手輕輕地擱在桌面上,就像先前抵擋狗子的衝力時那樣,不著力道。

    「因此我不得不再度出面,繼續代為照料。」她說著眸光轉動睞向林蘇青,「至於繼續照料多久,則視情況由我自行決定。」

    她話音落罷,山蒼神君毫不猶豫地道;「既然有殿下的舊友相助,便無須本君起這份閒心。」山蒼神君轉身向狗子道,「追風神君,你遺落的東西本君送來了,後續事宜你且自行處理吧。」

    「本君告辭。」蒼神君對他們各施目光以示禮儀,便是廣袖一揮,瀟灑不見身影。只留下狗子與那夏獲鳥大眼瞪小眼。

    它明白,能夠進這間小木屋就足以顯示她的身份絕非敵對。只是林蘇青這邊……它心裡有一塊疙瘩,縱然來之前山蒼子已經給它做了多番的疏導,可是它仍舊無法再回到從前那樣對他。

    「追風神君有什麼話想說嗎?」她道。

    「我信你是林蘇青從小跟到大的老師。」它上下打量她道,「就這股子自以為是的勁兒,一看就是親傳無誤。」

    「我來也沒有別的意思,無非是遵從主上的安排,來護林蘇青安危罷了。那些熱絡的話我懶得說。」情願不情願的它不在乎,「不過,我順便帶來了一個消息,林蘇青」

    沉默了許久的林蘇青被它一喊,心弦竟是一抖,這一喚沒有了先前的仇視。

    「夕夜不見了。」狗子坐下,尾巴閒散地掃下。

    「不見了?什麼意思?」

    窺見林蘇青隱忍的緊張神色,它故意道:「就在你的分身率領魔軍襲擊三清墟的時候,在你『死』之前我們發現的。不過……你既然做好了躲避一切獨自生存的打算,估摸夕夜的安危你也不會放在心上。」

    林蘇青垂眸忖度,心中略感不安,只是他更願意朝好的一面去想:「可能隨祈帝返回妖界了罷。」

    「是嘛?竟是不知祈帝蒞臨了大千宴。」狗子乜視道,「倘若是祈帝將夕夜帶回去了,那倒真可以算是好事一樁了。」

    可是當真是被祈帝帶回去了嗎?心照不宣的疑惑吧。當初夕夜還在王宮內時,無論如何作為祈帝都始終吝嗇於見他一面。而夕夜私自離宮,經年累月也不見祈帝來找過一次。祈帝當真會在大千宴時,在見到夕夜拔得頭籌時,將他帶離嗎?

    「罷了,你說得在理,應該正是祈帝帶回去了。」狗子斜眸,縱然嘴上認同,滿臉卻儘是不以為然,「我也不過是想到你們曾經是指天誓日拜過把子的生死兄弟,才多這一嘴,既然連你這個兄弟都認為沒有什麼好擔心,又何況我這個本來就與他相處不睦的,那更不關我的事咯。」

    誰能聽不出狗子語氣暗含的挖苦諷刺,誰又看不出林蘇青想要掩飾卻不小心流露於眉頭的擔憂。

    「夕夜是誰?」那夏獲鳥問道,「聽上去是你在這邊世界裡新交的朋友?」

    本是問的林蘇青,狗子卻側首回答道:「他們倆是不是朋友不清楚,那個夕夜本名叫祈夜,是妖界祈帝的親兒子。」

    「什麼?」

    「祈帝有個兒子很奇怪嗎?至於驚訝成這樣?」狗子一雙圓溜溜的眼珠子上下掃著她。

    「呃呵呵驚訝倒不至於。」她幹笑兩聲將眼角的尷尬之色緩和下來,「只是沒有想到,在我離開後,居然錯過了這樣勁爆的消息。這若要換作從前我還在這邊的時候,那至少得與好姐妹們好好嚼上幾天啊。不曾料想曾經任何風吹草動都能第一時間得知消息的我,如今落後成這般。」

    狗子抬起後爪正準備撓癢癢,隨即頓住,道:「祈帝有個兒子不算新聞了,當然也不算舊聞。」

    「已經是家喻戶曉的事情了嗎?」

    「算是吧。你問這個作甚?」狗子斜昂著頭瞥著她。

    「呵呵,問一問罷了,畢竟是我學生在這邊世界裡的新朋友,做老師的想要瞭解一下而已,沒有惡意。」

    「誰也沒有說你什麼。」狗子瞅了她一眼,頗瞧不上她急於解釋和撇清的樣子。

    「主要是我擔心與你之間面生不熟,平添誤會。」她笑了笑道,俄爾又問,「祈帝的兒子多大了?」

    「四五百歲吧。還是個小崽子。」

    「具體多少歲呢?」自覺自己問得唐突,她補充的笑道,「我性情本身就對坊間的閒談多生好奇,不要見怪。」

    狗子白了她一眼:「我做什麼要告訴你?」

    「呵呵,我只是想比一比看,林蘇青與祈……夕夜誰的年齡大過誰。」她的理由十分牽強。

    「嗯?」狗子一愣,俄爾反應過來,當即瞅向林蘇青,見他神色無異,它倒疑惑了,詢問道,「你都知道了?」

    「嗯……」林蘇青點了點頭,抬眸看向那夏獲鳥,「老師把我的真實身份與處境都告訴我了。」

    狗子當即愣住,不知當如何接話。它琢磨著幹脆不接了,然後扭頭看向夏獲鳥,道:「你什麼都知道?」

    「當然。」

    「全部都告訴他了?」

    「不然呢?」

    它回頭望著垂著眼眸一言不發的林蘇青,凝重地看了許久,覺得自己看不懂眼前這個朝夕相處的人。忽而,它兀自地搖了搖頭,一聲嘆笑後又擰起豆子眉頭十分不解似的,感慨道:「原來你小子的心腸是鐵打的呀?」

    林蘇青依然沉默不語,他不知道此時此刻應該說些什麼。他哪裡是鐵打的心腸,只不過是不善於表達自己的情感罷了,如果所有的情緒都能夠表現出來,那麼又有誰會因為懷有心事而感到煩惱呢。

    世間諸多的痛楚,又豈是言語可以表達。能夠說出口的,往往都不是最痛心的吧。又有誰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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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七章 稍安勿躁

    在這間並不寬敞的小木屋內一時間裡分立著三個不同的立場,林蘇青、狗子,與夏獲鳥,他們各有心事,各有思慮,各有愁緒,相顧無言。

    靜如止水裡,幾隻小熊貓們簇擁在一起,大氣不敢出更是不敢輕舉妄動,害怕觸怒了誰會引火燒身。儘管在它們體內分藏著林蘇青的魂魄,儘管它們皆是二太子的心尖肉所幻化,可是它們早也是各自的生命,它們本也是一隻隻鮮活的生靈,也以為只要小心翼翼地生存就可以平安無事,可以像尋常的生靈那樣活,也像尋常生靈那樣可以修行。它們至今都不知曉自己的命運。

    它們不喜歡這時候的氛圍,凝重得令心底發慌,猶如千斤巨石壓迫在胸口,怎麼也喘不上氣來,逼得情緒感到煩躁,感到不安。

    地枇杷心裡慌急了,作勢就要去抱林蘇青的褲腿,想求一個安慰,它剛張開爪爪將去,便被忍冬一爪子揪住後脖頸子,沖它豎了一個噤聲的手勢,便見它耳朵都耷拉平了。

    沉默彷彿將天色也壓迫得陰沉了下來。

    不過是聊了幾句話的功夫,還以為正值午後,怎料想不知不覺間日暮西山,已近黃昏。

    「這樣幹杵著也不是辦法。」夏獲鳥收了神思回過狀態,面色略帶慼然,想必適才的回憶令她傷了心神,她也擔心自己的神情為人看見,頗促狹的提了提臉上面紗的高度。

    她道:「總得朝前看,接下來要如何?當如何?」隨著她的意思,在場皆是不約而同地注視著林蘇青。

    他多了一個弟弟祈夜,他多了一個父親妖界祈帝,他多了一個娘親子夜元君,同時也多了一個舅父、一個恩公,以及無數個虧欠、內疚、與慚愧。

    真的想做一個自私並且懦弱的人,將所有煩惱一了白了,卻又不甘心令一切犧牲白費,大約正是因為欠下了太多太多尚未還清,他怕就此一了白了的話,反倒會虧欠更多。

    原來的打算是舍下一切,換一個新生,今下才知,自己哪裡是捨得下一切的人,從來就不是。

    「要不先找到你的弟弟祈……夕夜?萬一他是被魔界趁亂擄去了呢?」見林蘇青愁眉緊鎖,片刻不發一語,她嘗試著詢問道。

    只換來林蘇青緩緩地搖了搖頭。

    「那是去妖界捎個信兒,與妖界聯手蕩破魔界?」

    林蘇青依然搖了搖頭,但見眉頭略有舒展,彷彿想通了一些事情,又彷彿忽然思考到了對策。

    「那……」

    「嗨你別問了!」狗子直截了當地打斷她,俄爾橫眼瞅著林蘇青道,「要想從他的嘴裡問出實話來,那簡直就是寡婦死了兒子沒指望!同樣是誑人,白澤神尊是說出來明擺著誆,他小子歷來是悶聲放臭屁,悄咪咪地沒有一件好事兒。」

    夏獲鳥聽來忍俊不禁,頗為曖昧的看著狗子與林蘇青偷偷發笑,雖說自己是看著林蘇青長大的老師,卻不曾想到狗子一針見血,它才是那個最瞭解林蘇青的,恐怕只有它能問出個所以然來。

    「你瞧好了吧,他指不定又憋著什麼心眼兒在盤算呢。」狗子癟了癟嘴,眨巴著眼睛以眼尾瞧他,一記白眼翻走,又一記白眼翻回來,來來回回,反反覆覆,眼珠子滴溜溜地轉動。

    「再者說了,就算夕夜果真是被魔界擄走的,林蘇青也肯定不會去救夕夜的,你是不知道他以前是怎麼坑自己這個親弟弟的。」瞥著林蘇青仍是徐庶入曹營一言不發,狗子接著話裡話外損得更厲害了去,「就連歃血為盟他都糊弄,盡曉得欺負老實人,比起那命格老兒還狡詐嘞,奸得厲害。」

    「他惜命得很,送命的都讓我們去,他自己個兒樂得逍遙自在,慫就是慫,還美其名曰出謀劃策,敢情我們全都是只曉得打架錘怪的莽夫草包,就他一個人長了智慧的腦瓜。」狗子言辭犀利,恨不得像民間凡人那樣道我們全部都是女媧娘娘大鼻涕甩出來的,就他一個人是摳了神仙的汗泥仔仔細細捏的。

    「他連放個屁都要想盡辦法的熏到我們,一肚子壞水兒能有什麼好招兒。若不是主上有令,本大人不得不護他左右,保他周全,否則的話他現在早就被我一腳踩得稀巴爛!踩成肉糜!搓成肉丸子喂王八!成為王八粑粑!」

    狗子越說越氣呼呼,毛都炸開了,原本毛髮就厚實,這一炸就更是圓滾滾了。它又氣又悲痛,卻在旁觀者眼中儼然像個樂子。唯有它自己,氣恨得槽牙咬得咯吱作響。

    林蘇青懂它,因此他笑不出來,他也明白自己在狗子的心中其實並非如它言語裡的那樣不堪相處,但也仍然有些悲傷難以遏制。他陷入了情緒的胡同裡,只半句怪責也全當是自己的罪過。

    「總不能什麼打算也沒有吧?」夏獲鳥清了清嗓子,打破狗子的絮叨。

    「打算是有的。」狗子正欲繼續再損他幾句逼一逼他,孰料林蘇青倏然開口,不過他依然沒有抬起頭來,他始終垂著眼眸凝視著地面,要將那塊地磚看穿似的。

    夏獲鳥伸出手點了點面前的桌面,試圖以敲擊桌面的響聲「叫醒」林蘇青,叫他抬起臉來說話。

    「有何打算?不妨說來聽聽。」

    林蘇青視若無睹,只是他收回了目光,看著自己的手心,雙手纖細可見骨節的手指隨意交錯,那單薄的掌心連一點紋理也看不清楚。

    「我不打算直接去魔界找夕夜。」他的陳詞令狗子與夏獲鳥皆是一愣,為他為何不去救夕夜而驚訝,也為他難道已經有了完善的籌劃而好奇。

    林蘇青將想要說的話抿了又抿,才有條不紊地說道:「夕夜失蹤,最著急尋找的應該是妖界,如若果真是魔界擄走了夕夜,也是妖界出面比較合適。」

    「你確定祈帝會在意夕夜去了哪裡?」狗子脫口而問。他們誰也沒有注意到夏獲鳥的神色之中一閃而過的訝異。

    「即使祈帝不在意,妖界也多的是在意。」林蘇青面色蒼白,沒有一絲血色,眉頭依然舒展,加之語氣平淡,再看不出半點情緒,「而夕夜不可能是孤身獨行,他雖然成功的離開了妖界出來闖蕩,但也是在妖界的允許之下才得以『自由』,他的失蹤,想必妖界早已經知曉。」

    他頓了頓,俄爾抬眸深深地望向狗子,那眼神之中,顯然也有在意。

    「妖界有什麼消息傳出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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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