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世大陸] 塵骨 作者:林如淵 (連載中)

 
V123210 2017-10-4 13:30:06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28 279466
V123210 發表於 2018-8-12 13:08
塵骨 第三百六十八章 難得一閒,卻心亂


    狗子的提醒林蘇青怎會不知情,但是慾望這種東西真的難以自如控制,慾望就像潛伏在身邊的洪水猛獸,它伺機而動,你防不勝防,而且一發不可收拾。

    不過好在他們還是成功的逃出了地下室,準確的說是逃出了牽機子的墓室。而且他身上擴散的咒文也在他們逃出來之後迅速消匿恢復。只是,一直到逃出來過後的許多日,林蘇青心中都揣著一件事情想不明白,卻無人能道。

    「你覺得牽機子是在等你,還是真的只是純粹的等一個有緣人而已?」狗子口中嚼著一根狗尾巴草,百無聊賴的躺在小木屋前的石板上乘著涼風。

    是的他們又回到了原先的這間小木屋,在沒有未來計畫之前,這裡就是他們最安全的避難所。

    狗子百無聊賴,想起一茬便聊一茬,話題毫無定向的在五湖四海兜來轉去。林蘇青闔著雙眸打坐,持續吸納著牽機子的靈珠,偶爾也分心聽一聽它的閒話。

    狗子所提的問題他不是沒有想過,也正因為想過,如今才不願意再去想。牽機子已逝,這注定是一個沒有正確答案的問題。

    狗子掃了一眼打坐的林蘇青,它原本就沒有指望林蘇青會陪它閒聊,遂只顧自說自話著:「如果只是等有緣人的話,那是沒有目的沒有目標在等。可是我總覺得他其實是有目的的,至於這個目的是什麼我還沒有想明白。」狗子自言自語卻很是起勁,它扭過臉來瞅著林蘇青道:「而且我覺得他是在等著誰。」

    它扭過臉時,脖子上的厚毛擠成一堆,像是胖出來的贅肉似的,它思量片刻又道:「也許那些引路花知道答案。」俄爾又嘆息,「唉,只可惜它們都凋謝了,明明開得好好的,突然就謝了,唉……可惜了,早知道那牽機子做的是死局,我就應該把一切先問清楚。」

    說著說著它忽然起身轉過來端端正正的坐著,頗有興致的問林蘇青道:「誒林蘇青,牽機子把靈珠交給了你,他因此灰飛煙滅了,你作何感想?你可傷心難過?還是突得神威光顧著驚喜了?」

    無奈於狗子一直纏著他說話,即使修習過清心咒也難以招架狗子的碎碎念,林蘇青收了神通,將還未完全吸納透徹的靈珠吞回腹中,緩緩抬眸,呼出一口帶著淺淺蘭花香似的清氣,平靜道:「在同一時間接受了太多的訊息,腦子與心都亂得不可開交,說實話我反而一點情緒也沒來得及體會。」

    「哇那你也太沒有良心了。」狗子故意道。

    「牽機子沒有傳達的,就是他不想告訴我的。既然他至死也不願意告訴任何誰,那我又何必去追溯呢。」

    「你不好奇他與子夜元君的關係嗎?我覺得他喜歡子夜元君。」狗子話剛說到一半,夏獲鳥捧著一荷葉的水果正要邁入門檻,聽著狗子的話她腳下驀地一駐,隨即才入了小屋。她一路路過狗子與林蘇青,將水果放在桌上,順帶留心聽著他們之間的對話。

    「你說的這個……其實我也想過。」林蘇青認真思量,「最開始時,我也覺得他是看在子夜元君也就是我親生娘親的份上才願意教我,可是後來,我覺得也不全是因為子夜元君。」

    狗子瞪大了雙眸:「不是因為子夜元君那還能是因為誰?因為你嗎?你們不過一面之緣就令他捨命相授?」狗子當即扭頭問向夏獲鳥道:「誒那隻鳥,正好你也來了,你說呢?你覺得是因為什麼?」

    「啊?我……」夏獲鳥語塞,不是因為答不上來,而正是因為她知道答案,「我剛進來,沒注意你們在聊什麼,什麼因為什麼?你問的是什麼事情?」

    「唉呀算了算了,問你也是白問。」狗子斜了她一眼,大熱天的說話費勁懶得重複,忽然它猛地想起了什麼,忙追問道:「對了,那小猴子呢?」

    林蘇青一詫,他頓時也想起來,在他們抵達牽機子住處時半半似乎就已經不見了。

    見他們都看向自己,而話題也成功被狗子帶開了去,她假意優先的欣賞著鋪滿荷葉的水果,道:「那裡豈是她能去的地方,光是煞氣她都擋不住。她的修為實在太低了,最是容易受氣場影響的階段,為免她沾惹魔道,我就叫她去躲起來了。」

    這時幾隻小熊貓懷抱山雞野鴉陸陸續續的跑進來,屁顛顛地像滾動的糯米糰子,它們踮著腳舉起抱著的物什想放上桌,卻窮盡氣力也搆不著。

    夏獲鳥順手接過,道:「林蘇青要是不著急收回最後一枚魂的話,以後可以多讓半半同這幾隻小傢伙一塊兒,多沾一沾神輝仙氣。畢竟是子隱聖君的……」夏獲鳥話剛出口自知失言,可是話已經起了個頭,突然轉移話題只會讓氣氛更加侷促。

    「不好意思,在你們的興頭上突然提這麼傷感的事情。」

    「沒事,本來也不在興頭上。」林蘇青也過去接過小傢伙們送來的事物,一言不發的將東西一一放在桌子上。

    「傷什麼傷!!我家主上終歸是要醒來的!」狗子似賭氣似的,說完就別過臉去,對他們眼不見心不煩。

    大家都默不作聲,空氣在這一刻都彷彿凝滯。誰都為難,想破開著僵局卻也擔心顯得刻意而使氛圍更為侷促。

    「凡事都應該有計畫。」

    林蘇青乍然一句,前言不搭後語,大家不約而同地一詫,只見他心平氣和道:「離二太子涅槃還早,我們其實可以一邊等一邊做別的事情,同時也可以多做些準備。」

    原是如此,狗子以眼尾餘光瞥了他一眼道:「是應該多做準備,你體內的封印也快差不多了。」

    「眼下最要緊的還是如何安置,不論是子隱聖君的甦醒,還是魔神蚩尤的封印,都需要等候。那麼在此期間,林蘇青應該如何部署如何安排,我想這才是第一該考慮的問題。」夏獲鳥指尖捏玩著一顆飽滿圓潤的葡萄,思忖道:「這裡雖然安全,但是畢竟脫離了塵世,不大好掌握時訊。」

    儘管狗子很不情願,但它還是認同了夏獲鳥的看法,扭頭認真道:「唔……而且你需要有所提升,牽機子的修為說到底也不算高。最多幫你從零到了一。」

    「我已經有想法了。」林蘇青有條不紊道,「我知道應該做什麼。」

    狗子聞言歪著頭瞅著,神情凝肅,它覺得林蘇青真的變了許多,不是能力上的改變,而是它說不上來的改變,好像變得沉穩了,可是又不儘是沉穩的感覺,他好像心事重重,顧慮重重,他好像在盤算著什麼……唔對,更像是在盤算什麼。這感覺恁地熟悉。

    「有計畫就好。」夏獲鳥道。當她說完,滿屋又陷入了死寂,各自揣著心事兀自琢磨著,誰也不言說。幾隻小熊貓崽子爪爪懸握在胸前,眼睛滴溜溜的轉著,輪流觀察著他們幾個。

    「林蘇青……你……」夏獲鳥欲言又止,猶猶豫豫良久,終於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卻是語無倫次,「你……追風發現了牽機子的真身,觸發了機關,你……你不問牽機子……他去哪裡了嗎……」

    「不想問。」林蘇青垂著眼眸瞧不見他眼中神色。

    問與不問其實意義不大,當他看見了院中凋謝的彼岸花,那時他便知道了牽機子後來去了何處。在地下室崩塌時,他其實有想過去狗子所說的地方看一看牽機子真身,可是考量再三他還是決定不去了。能令牽機子開心的事情不多,不去看他的真身大約能算成一件吧。他是這樣認為的,便就這樣做了。

    「那你……」夏獲鳥還想繼續問,可林蘇青卻忽然看向門外,平靜問道:「是半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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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骨 第三百六十九章 決定

    半晌,才見一點綰色的衣角探在門口的側邊,林蘇青張口想道一句許久不見,仔細想想其實也沒有多久,遂話鋒一轉,平平淡淡的道了一句:「若想一直跟著我們,始終膽弱可不行。」

    話了他以眼尾瞥了一眼那枚衣角,見那衣角好是一番踟躇後,終於才整個兒柔柔弱弱的立在了門檻前。

    她大約是隨著那五隻小傢伙來的,右手懷中抱著一隻不大不小的野山雞,左手還提著三五條大小不等的草魚,那穿過魚嘴的繩,是用幾根差不多粗細的草搓成的,而且每條魚穿過的位置也相同。她就那樣抱著野山雞提著草魚,低著頭紅著臉兒杵在門口,像是翻了過錯在等待訓斥與懲罰。

    狗子打著哈欠咚地一聲側躺在地上,瞅著半半嗅了嗅鼻子,道:「你是被水鬼拖去了嗎,怎麼一身泥腥味兒。」它登時一個噴嚏,嫌棄的撇過臉去,怨道:「咦~臭烘烘。」

    林蘇青側目瞧去,半半下意識地要後退,可頓時羞怯極了,怎奈何只是腳尖輕輕動了動,腿不曾聽使喚,便有一點點水漬從鞋底浸了出來,將門前的地濕了一塊印子。

    林蘇青屈指凌空畫下一條曲線,向她腳下一直,眨眼便有一雙同她腳上所穿的一模一樣千層底布鞋擺在她的腳邊。

    「先將就一下,曬乾之後你再換回去。」

    半半的腳尖向內勾了勾,耳朵尖通紅一路紅到了脖子根,她怎能當著林蘇青的面換鞋,可是……她小心翼翼的瞧了一眼門檻之內片塵不染的地面,又瞧著自己腳上這雙不僅濕透還沾滿了泥腥的髒鞋……她想了又想,粉粉的薄唇抿成薄薄短短的一條線。

    於是她將草魚放下,將被綁了翅膀與腳爪的野山雞也一併放下,而後輕輕起身,向小木屋內行了一禮,抱起那雙嶄新的鞋子轉身就跑了。

    見半半跑了,狗子一愣,這咋回事?怎麼還跑了呢?誰又怎麼她了?

    夏獲鳥饒有意味的淺淺一笑,問林蘇青道:「你猜她會換上嗎?」

    狗子挑著豆子眉頭,瞅了瞅早已沒有身影的門外,又斜眼睨了睨端坐在方桌前面無表情的林蘇青哦~它眼珠子滴溜溜一轉,會到了夏獲鳥的言下之意。

    「幻術所化,始終會消散。」林蘇青眼瞼低垂,像是看著地面,雙目缺失無神。

    「那怕是空歡喜一場了。」夏獲鳥舉眉而嘆。

    門前的草魚不停地擺尾,野山雞翻著滾兒的掙扎,幾隻小傢伙見狀生怕它們逃了似的,連忙跑上前去將它們撿回來,一個兩個的誰也抱不住活蹦亂跳的魚,魚尾扇得它們眼睛都不敢爭,倒是地枇杷這個鬼靈精,它不去幫它們摁魚,它上去就給了那野山雞一腳,實實的踹在野山雞的臉上,將它踹得七葷八素,而後拽著野山雞被捆住的腳,生生將它往屋裡拖。

    「半半有毒。」狗子沒來由地突然冒了一句,將林蘇青與夏獲鳥聽得一詫,幾隻抱魚拖雞的小崽子當即嚇得一頓,僵住了步伐。末了它才接下去道:「她是雷猴吧?雷猴不是有毒嗎?」實在是沒頭沒腦,鬧得大家欲笑不能。

    夏獲鳥假意思量道:「那倒是真同你有緣。」她似笑非笑的看向林蘇青。

    「你是想說我善藥理,也懂用毒,所以有緣?」林蘇青是她一手栽培出來的學生,可謂是手把手帶大的,她那刻意的一笑林蘇青哪會聽不懂她的用意,只玩笑說道:「老師你真是有心沒處使,亂點鴛鴦譜。看來今後應該多替你找些事情叫你忙起來。」

    不過,夏獲鳥有意無心的一句玩笑,還真是攪動了他的心緒,因為那一句話他想起了另一位姑娘,那位特別善毒的姑娘幽冥雙神的獨生女清幽夢。

    「唔……說起毒……我想起了一個那個誰、那個誰來著……哦對對對清幽夢,那個面相就不太友善的對對對就是她。」狗子像是林蘇青肚裡的蛔蟲似的,竟與他同時想到了這位奇怪的女子。

    它又道:「不過……未想起她時還不覺得什麼,這突然想起來她來吧,我突然有個疑問。」

    「怎麼說?」林蘇青脫口而出,這提問的速度令狗子一訝,心道這小子這下如此八卦?但比起林蘇秦的火速發問,狗子覺得自己的疑惑更為重要,隨即便道:「你還記不記得三清墟的大千宴那日?」

    「然後呢?」

    「那日夕夜奪得榜首。」狗子坐得端正,一本正經時圓溜溜的眼珠子閃閃發亮,「清幽夢不在。你說奇怪不奇怪,但凡三清墟學子皆是削尖了腦袋都要擠進去的大千宴,偏她卻不去。」

    「清幽夢?清……」夏獲鳥托著下巴想了想問道,「是幽冥雙神的孩子?」那一臉驚愕,顯然很是意外,「幽冥雙神的孩子居然也去了三清墟?」

    「是呀。」狗子鄭重的點了點頭,「現今的三清墟早已不是曾經的三清墟了,我最早知道清幽夢也報名了本屆三清墟時,我也納悶了許久。不過以當前局勢去看的話也不是不能理解,我猜她是代表著幽冥界。唔……看她那副死人樣子,的確也像是身不由己。」

    「幽冥界一直依附於天界,他們表明立場也是應該的。」夏獲鳥蹙眉思索,「只是以這樣的表現方式的話,那三清墟的立場不就……」

    一直垂眸凝思的林蘇青,聽著他們的談話心中在不停地梳理著被遺落的過程。至於三清墟的立場,不必夏獲鳥說,他剛入三清墟時就已經知曉明白。只是他忽然轉了注意,不再是順口一說「毒」,而順便想起一個人而已。

    「那日,我做戲率領魔軍進攻三清墟。有許多應該在場的,卻都不在場。並且,守護三清墟的神獸們一頭也沒有出現!」林蘇青說著指尖不由自主的搓捻,像是翻來覆去縝密地梳理心緒。

    那日無論事發之時,還是事發之後,已然危及三清墟精英學子性命的情況下,作為守護,居然一頭也未曾現身,結合他之前的猜測……原因顯而易見。

    他皺眉沉思道:「這場弈局,究竟有多大,牽扯有多深,恐怕唯有二太子殿下醒來,才能真正的知曉。」

    緊張,他們彷彿正站在漆黑深淵的邊沿,試圖向其中瞭望,深淵深不可測,他們必須跳下去,而以他們目前的實力,倘若莽撞的跳下去,所等待著他們的,是萬劫不復。

    「是二太子的局,我們無能為力啊。」夏獲鳥嘆息道,感覺嘆出的都是冰冷的寒氣。

    「何止是二太子殿下的局。」林蘇青倏然抬眸,凝重而道,「還有祈帝、還有天帝,之外還有魔界……或許還有其他,也未可知。」

    「那你的處境……不是一般的艱難呀。」夏獲鳥莫名一笑,緩解著緊張的情緒。

    狗子昂著下巴以鼻孔看林蘇青道:「你現在知道以前的你有多麼的無知,有多麼的天真了吧?」

    要說不膽顫心驚那是不可能的,林蘇青感覺到自己不由自主的顫抖,不是因為害怕,不知是因為什麼,他的手心裡滿是濕潤,他感到一點亢奮,但又不確定是否是因為緊張或是什麼造成了的亢奮的表象。

    是二太子殿下一步一步引他入的這個局,而後撒手給他。是了,是二太子殿下要他與那些巔峰之上的對手對弈。這是二太子殿下的用意嗎?可是為什麼非要讓他這個完全不是一個層級的小角色去挑戰那些巔峰之上的霸主呢?

    縱使他再有能耐,如何挑戰千軍萬馬?

    「別慌。」夏獲鳥拍了拍林蘇青的肩頭,像是看穿了林蘇青心中所想似的,寬慰他道,「我猜二太子這樣安排自有他的用意,他好不容易保下你,又怎麼會讓你輕易去送命呢?他不像貪玩的性子。」

    「唔對,我家主上又不是白澤神尊。誒?我怎麼忽然扯到了白澤神尊?」狗子自己被沒過腦子的話說得訝然。

    對了,還有白澤神尊……他無所不知無所不曉,他或許早已經知道結局。那麼他在其中又是扮演著怎樣的角色呢?是對手?還是友軍?或許……

    「唉呀說起那位神尊,那可不好說……」狗子擰著豆子眉頭煞有介事的擔心起來,「他要是玩心大起,他才不管是誰的局,他若是攪和攪和……呃……我覺得……」

    「白澤神尊玩心一起搗些小亂是有可能的,不過……他應該不會害林蘇青。」夏獲鳥似是知曉什麼似的,說得十分篤定。

    「你又知道?」狗子仰著下巴,以眼尾乜著她道。

    「咳、我不知道。我也是猜的。」

    「猜也得有個理由吧,你從哪兒猜出的那位神尊不會害林蘇青?」

    夏獲鳥被問得啞口無言,這時林蘇青莊肅道:「……因為我和他一樣,都曾是變數。而他也和我一樣……」他忽然猶豫,便收了後話,「我是說假如一樣,那麼,他是幫二太子殿下的。」

    「幫二太子就是幫你!」夏獲鳥眼神一亮,「林蘇青!你有一個不得了的後盾!」

    「不……」林蘇青搖了搖頭,「嚴格意義上來說,他即使參與或是出手干涉,也只是幫大局。只是不同於那些要滅我的。」

    「林蘇青,你不要總是這樣冷漠的、以惡意去猜想別人。」

    「我若始終以善意猜想一切,我還能活到今天嗎。」從他回來這邊這個世界開始,他的天真他的隨性……就已經隨著他的到來都拋在了那邊。回想回來的日子並不久,卻好像已經許久許久過去了,不是真正的時間在走,而是經歷了太多,像是已經過去了許久。

    夏獲鳥不同他就此爭論,直接問他道:「那你接下來什麼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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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章 櫛風沐雨,藏華蟄伏


    風疏雨密的夜晚,晝時青牛白馬車水馬龍的街道此時已經只剩下一派寂靜,寒冷的星光灑在家家戶戶的青瓦之上,將秋時的夜晚顯得蕭條,與晝時天壤之別。

    不同於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的地方,這裡是一處遠離皇帝老子的僻壤之地,是也繁華,卻自成一景民風。白晝時分,朗朗乾坤之下大家彼此熱情熟絡,你來我往之間親密的情義堪比手足,可是一到入夜,人們的熱情也彷彿隨那西沉的太陽一樣,一併落了下去,誰也不再搭理誰,誰也防備著誰,不禁彼此陌生,甚至心懷抵禦之意。

    這不是一個普通的鎮子,所以林蘇青選擇落腳在這裡。

    「今天也是無比貧窮的一天啊。」夏獲鳥一邊搬著門板子依次拼在門上,準備關門打烊,一邊隨口念叨道,「你說說你,你就是要蟄伏等待,你也得選個賺錢的買賣不是?早就跟你說過,幹這行要是能賺錢的,那除非你去跳大神,還得會忽悠。」

    「別都關完了,留個正門吧。雨天室內潮悶,留著串串風透個氣。」路過的林蘇青接過夏獲鳥手中抱著的門板輕輕放下,將它靠在一旁。

    這時候圍著圍裙的半半,端著托盤從撩開後院的門簾進來前廳,托盤之中是幾道簡易的小菜,她還是老樣子那般害羞,舉手投足都小心翼翼,十分細心。

    「當初你說你有個長遠的打算,我還以為你有什麼驚世駭俗的打算呢,嗨呀。」貪睡的狗子從櫃檯後面慢慢悠悠地踱出來,爬上了椅子,從半半放下的一碟花生米中,撿了一粒拋入口中,嚼得脆脆的響。

    一邊吧唧嘴,一邊道:「還不是要等我家主上醒過來。」它說著又撿起了一粒大的。

    「我們需要尋找能夠幫助二太子殿下醒來的法子,這最需要時間成本。」林蘇青接過半半遞去的熱帕子擦了擦手,也過來桌前坐下,道:「同時我們也需要歷練。就是遊戲練號也得有個打怪升級的過程不是?」

    「什麼跟什麼,你說的什麼例子本大人聽不明白。」狗子別過臉去,以眼尾斜他,蔑視道,「你說的蟄伏本大人還是知道的,特殊情況特殊對待,是龍得盤著是虎得臥著。可是我就一個問題不明白。」

    「你問。」

    「今日有生意五?」

    「無。」

    「幾日無這個了?」狗子伸出它的小爪爪,想學學人類搓一搓手指,發現實在難以效仿,尷尬的咳了一聲道:「咳,幾日無錢錢進賬了?」

    「許多日了吧。」

    坐在右上位的夏獲鳥擦完手,將熱毛巾遞還給半半叫她也快過來準備吃飯,然後幫腔道:「這一點我與追風的看法一致。你說你啊,做點什麼小買賣不行,你非要開個捉妖館,起個什麼名堂不好,非要起個『一分堂』,莫說旁人,連我這個自己人若不是你有釋義,我也不懂是個什麼意思。」

    「聽不懂意思是其一。我比較在意這個生意的成本,一分堂、一分堂,本大人辛辛苦苦捉個妖拿個邪,你就只收一分!一分吶!一分錢能幹個什麼?!這花生米還是半半自己種的!這碟小菜還是小崽子們去山裡挖的。我的天吶,一分錢一筆生意,我當初肯定是腦子被驢踢了才答應幫你幹這檔子破事兒。」

    「哈哈話怎麼能這樣說呢,你想一想,萬一你哪天捉到的正巧是你當初放出來的呢?不是銷了陰司一筆帳?」

    「滾滾滾,我他大爺的捉到了能親自去陰司報嗎?還不是要花錢錢找山蒼子去報?全當是山蒼子捉的?」狗子白眼翻上天去,「我若是一報,豈不是驚動了不該驚動的?屆時你小子還能美滋滋的『蟄伏』嗎?」

    「好了好了,這一開也是幾年了,一分堂好歹做出了些名氣,收入還是有的。」林蘇青好不貼心的給狗子的碗裡夾去一塊雞腿肉,哄它道,「要不你再同山蒼神君講講情義,讓他下回少收你一點。」

    「講情義?那是對錢錢的褻瀆!」

    「那……你都這樣說了我也沒辦法……你也看到咱們店裡的情況了……」

    「我管你!當初是你要開這破店的,你怎麼著也得想想辦法。」

    「這……陣仗若是鬧得太大不是容易被發現嘛。捉妖拿邪可以借山蒼神君的名義,即使有些名氣也不必擔什麼影響。可若是富甲一方,則難免會被注意。」林蘇青又給它夾去一塊滋潤的魚頭,「這魚是地枇杷養的魚裡頭據說是最肥美的一條,今日給你殺來補一補,辛苦了。」

    狗子瞟了他一眼,不過並不同美味置氣,還是吃得津津有味。他們開始動筷子了,半半這才悄悄入座。一張四方桌,各據一方。

    「小傢伙們都跑哪兒去了?還沒有回來嗎?」夏獲鳥擔心的問道。

    林蘇青望著門外的大雨,道:「先前見它們扛著魚竿出去的,這麼大的雨,估計又釣王八去了吧。」

    「你也真是心大,也不怕它們遇上危險。」

    「它們脖項上所戴的領結之中藏有狗子的毛髮,遇到危險時狗子會有感應的。何況它們還揣著敕邪令,跑再遠也能撐到狗子趕過去。」

    「哼!」大快朵頤的狗子冷不丁地橫了林蘇青一眼。

    夏獲鳥無奈道:「林蘇青,你這個『隱』隱得也太市井了。」

    「可不能冒險不是。」

    大家一邊吃著一邊閒聊著,一如往常。從那三不管地界出來,他們也是經過無數次謹慎挑選,才選中了這個不被三界重視的地方,為得就是不驚風雲。

    雨開始變小了,豆大的雨珠變得細密,見林蘇青始終盯著門外,夏獲鳥道:「你又在等那對憨憨傻傻的夫妻麼?」

    「嗯。」林蘇青目不轉睛的望著,「以往這個時辰,那個憨漢就會牽著他的傻媳婦打門前經過,今日都這麼晚了,卻還不曾出現。」

    「你自己的魂兒你都不帶這麼操心的。你怎麼不說都這麼晚了那幾隻小傢伙怎麼還沒回來?」

    「不一樣。」林蘇青微微蹙眉,「他們是凡人,凡人的作息是有相對固定的規律的。時間上的變動不會差距這麼大。你看,天都已經黑透了,那憨漢怎麼會捨得讓他那傻媳婦走夜路。」

    「你這樣一說……確實……」夏獲鳥也不禁多想起來,「他那媳婦的智力比一兩歲的孩童還不如,農活最忙的時節他也不會趕太早的路,一定要等天亮白了才出門。」
V123210 發表於 2018-8-13 07:11
第三百七十一章 瘋的瘋,傻的傻

    雨雖然小了,可是風驟然刮大了,一分堂牌匾下支出的雨棚被風颳得簌簌作響,他們遲遲不收雨棚正是為了給雨夜中的趕路人行一個方便,可是夜色已深,需要臨時避雨的人越來越少,眼見著棚子裡的人趁著雨變小後陸陸續續的離開了,卻還不見那對早應該路過的夫妻。

    一對從來不行夜路一定要等到天大亮才出門的老夫妻,卻在漆黑不見五指的大雨之夜,至今還未歸家,是一件看似平常的小事,也是一件不同尋常的異事

    「該不是出什麼意外了吧?」夏獲鳥朝門外的望了一眼,雨棚底下已經空無一人。

    狗子啃雞腿啃得滿嘴流油,嘴裡塞滿了肉塊兒含糊不清道:「那憨老大爺出門買疊草紙都要牽著他那傻媳婦一起,小心得不得了,不能出什麼意外。」

    是的,那對老夫妻比較特殊。丈夫今年五十歲打頭,可是看上去卻像六十有餘了。他是個孤兒,自幼吃過不少苦,背就像永遠直不起來似的,不是天生駝背,很顯然是經常扛背重物造成的佝僂。他身體並不硬朗,乾瘦如柴。不知是否因為抽了大半輩子的土煙,他常年都在咳嗽,時不時的就要咳上幾聲。即使後來有了傻子媳婦後他把土煙給戒了,也還是咳嗽不斷。

    他是一個老實巴交的老實人,有多老實呢,人潮擁擠的時候,無論有意無意別人把他踩了一腳,他也會向別人道歉。他不習慣聽別人向他道謝,也不習慣聽別人對他道歉,他總是滿面笑容,雙顴因為風吹日曬一年四季都紅彤彤的,為他的笑容更添了許多喜慶,似是每日都在過大年。不論是背地裡還是當著面,人人都道他是個憨子,他也總是呵呵呵的笑著。

    他有一個看起來和他年紀差不多的傻媳婦,是個貨真價實的傻子,但不是終日都瘋瘋傻傻的,她偶爾看起來同正常人沒有什麼分別,如果不看她那雙直愣愣的眼神的話。

    她只有在看他那個憨子丈夫時,眼神才有所不同,不過很少能看見她的眼神離開她的憨子丈夫。

    憨子丈夫是土生土長的當地人,一生勤勤勉勉,過得樸素踏實,沒有什麼閒話可聽。倒是他的那個傻子媳婦兒,卻是不少人家茶餘飯後的消遣。

    之於他的傻子媳婦,有許多種說法。有說也是當地的,同丈夫一樣自幼便是孤兒,說她原本也是個正常腦子,可惜因為受過不少欺凌,後來就瘋傻了。也有說,她是別處流浪過來的,天生就是瘋傻的。說初次看見她時,她不著片縷赤身裸體的坐在鎮子口的大石頭上梳頭髮,那時候剛下過雨,大石頭前有一個水窪,她就捧著水窪裡的水沾濕頭髮,將蓬亂的頭髮梳得一絲不苟,光溜溜的,一點碎髮也被她沾水捋得服服帖帖。

    她就坐在那大石頭上,時而沖每一個路過的人傻笑。可是她生得一點也不漂亮,可謂非常之普通。有多普通呢?即使你每日都見她許多面,也絕對記不住她的樣貌。若問她長什麼模樣?恐怕誰也形容不出來。但是只要看見她了,只需一眼就能立刻認出她來對,就是她。伴隨著伴隨著那句「嘿喲快瞧,那個憨子又牽著她的傻子媳婦趕集來了!」許多人都說過類似這樣的話。

    聽說那時候的她就一直坐在那塊大石頭上,一會兒認認真真的唱戲,一會兒無緣無故的傻笑,一會兒莫名其妙的對路過的人吐口水,一會兒癲狂可怖的揪住路人打架……整日裡有紛紛趕去瞧熱鬧的,也有唯恐避之不及的。還有行為輕佻的朝著她撒尿,或是趁她不發瘋時摸她袒露的肌膚,若見她正傻不瘋沒有抗拒,他們的行為就更加得寸進尺。不過多是輕薄、或是鞭打、欺凌。地方本就不大,大家來來往往多是熟悉面孔,沒有誰願意拋開顏面在大庭廣眾之下對她這個傻子做出更加過分的舉動。之外,也有少不更事的小孩子衝她丟石頭砸得她頭破血流。聽許多人講,她不瘋時都只是傻呵呵的笑,發起瘋來時,也不曾聽聞她打過誰家的小孩。

    於是,她用泥水梳得鋥光瓦亮的頭髮被太陽曬乾了,再度變得蓬散凌亂。她總與人發生揪扯,弄得滿身淤青滿身傷痕。她一身混亂的臭味,一身斑駁的血跡,一身腥污泥土,瘋瘋癲癲地坐在大石頭上咒罵著每一個過路人,再後來便有人將她的舌頭也割了。聽說她那時又不像是瘋傻的,也或許是弄巧成拙碰巧了聽說她的舌頭剛被割下時血流如注,她立刻大口大口的往嘴裡塞入泥土,愣是將血止住了。

    再後來的後來,直到忙了一天農活準備歸家的憨子,在路過時發現了她,便將她撿回去做了媳婦。

    她當日坐過的那塊大石頭就在鎮門口,也就是一分堂的右斜面不遠處。所以當聽過人們的閒聊之後,林蘇青每次看見那塊大石頭、每次看見那條鎮外的窄路時,就彷彿看見了那日坐在大石頭上的傻子媳婦,就彷彿看見了那日憨子丈夫脫下自己的補過無數回的外套披在那傻子媳婦身上,牽著她慢慢悠悠的往家裡走的背影。

    而之於過往,都是一分堂紮穩根基之後各方道聽途說而來的。後來他們真正親眼所見的、所知的其實也不多。他們知道那對夫妻的家與田地,分別在鎮子的東西兩頭。每當天亮透了,不多時就能看見那憨子丈夫牽著他的傻子媳婦路過一分堂、路過鎮子口、路過那塊大石頭,去田裡收整農活。

    他們兩個人加起來少說也有一百多歲了,依然隨時隨地的手牽著手,不過即使手牽著手,在他們的腰間也還牽著一根一指來寬不到半丈長的繩子。聽那憨子丈夫說,是怕她突然發病或是受了什麼刺激,萬一跑丟了不好找,或是怕她傷著誰,或是誰傷著她。

    他們家比平常人要貧窮許多,吃食全靠自家田地,種什麼吃什麼。也賣一賣自家種的糧食,或是手編的背簍、木頭小板凳等等手工做的玩意兒,換一些穿用。

    他對自己的吃穿用度十分的苛刻,收成不好時,一塊餅自己咬一口,多的全給他的傻媳婦。他自己穿的常年來回只有那麼三兩件,全身上下縫滿了補丁,補丁疊著補丁,早已經辨不出衣裳原本的顏色。但是他的傻媳婦常有新衣裳穿,除了新衣裳之外,鎮裡時節流行什麼樣的發釵、什麼樣的脂粉、什麼樣的耳飾之類的物什,鎮裡人都不見得誰都有,但有的時候竟能在那傻媳婦的頭上看見。雖然她穿用的都非常便宜,但是她穿戴的每一樣都尤其的適合她。偶爾竟令人覺得她其實也是個正常人吧。

    除了這些,那對夫妻給林蘇青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象,是那憨子丈夫時常給鎮裡隨時開門營生的店舖送禮。送的不見得有多貴重,多是他新收的莊稼糧食,比如一分堂吃的就是憨子夫妻家送來的大米。

    憨子丈夫這樣做是為了打點關係,不為多餘的,他請求的是:「萬一我哪天死了,求求各位好心腸的大人行行好,可憐一下我那不知事的傻老婆子,她要是沒飯吃,各位大人有口剩的舍給她就行。她要是忘了回家,求求大人們罵她兩句叫她滾回家去。她要是沒有穿衣服到處跑,有勞大人們費幾句唾沫說說她,叫她回家去把衣服穿上,她愛打扮,她聽得懂的。」大約就是這些個意思。

    一來二去大家熟絡了,便總有人勸他要個孩子,他卻只是笑呵呵的左耳朵進右耳朵出。所以他們一直無兒無女,共就他們老兩口相依為命。但總有好事者起鬨他,如他們趕集時、路過鎮子時,便總有人借題嘲弄

    「喲又帶你家那個不下蛋的母雞來買東西啦?」

    「是不是那瘋子不讓你碰她呀?」

    「是你傻還是她傻,她是個不知事的,你霸王硬上弓她還能推開你不成?」

    「她又不給你生孩子,你對她那個好做個什麼用?白吃你家糧食!」

    「日子越過越窮,何必糟踐了自己個兒。」

    或是故意挑弄事端

    「那瘋婆子根本不認你這個丈夫的,你不信你鬆了繩子,她一定跑得不見影咯。」

    「就怕鬆了繩子她扭頭就和畜牲搞上了,哈哈哈哈哈哈~見多了世面嫌棄你嘞!」

    「要不說瘋婆子,傻瘋子麼!」

    有時候那憨子丈夫背上背著柴,或是懷裡抱滿了東西,會騰不出手去牽他的傻媳婦,便有挑事者伺機去割斷他們之間的繩子,但每次一被割斷,那傻子媳婦就一把揪住憨子丈夫的頭髮,緊緊揪著怎樣也不松手,或是就地一坐,抱著他的腿腳,總之怎樣也不肯繼續走,除非他將繩子重新系好。

    對於嘲諷,對於謾罵,對於挑撥,那憨子丈夫從來都是笑呵呵的,從來也不回應。若有相處好的、熱心的,與他說道起來,他也是滿面燦爛的笑容,憨憨傻傻的笑著:「她心裡有我哩。」自顧自的傻笑,自顧自的幸福,而他那個撿來的傻媳婦見他笑得開懷,也就跟著他一起傻呵呵的笑,雖然她什麼也沒有聽懂。

    「你今天非要等他們了?」

    思緒忽然被夏獲鳥打斷,林蘇青從雨幕中收回神來。他抿了一口前幾日那憨子丈夫牽著他的傻媳婦一起送來的野山楂酒,回味著唇齒間薄薄香甜和淡淡的酸澀,沉沉道:「被他們夫妻倆關照這麼些年了,總不能不辦事。」

    「你的意思是……」

    呼!一聲狂風呼嘯而過,將細雨衝入了室內,濕了門內一片。半半連忙離席,走出門去仔細打量著上面的雨棚,然後連忙跑去固定在一分堂兩側用以支撐雨棚的竹竿前,挨個兒都搖了搖,見竹竿晃動程度加固了繩索。

    「也許他們已經回家去了。」林蘇青的拇指摩挲著小酒杯的杯沿,杯中鮮紅的酒水,清澈見底,倒映著一點林蘇青的眉眼,似是他在看酒,酒也在看他。

    「有可能,正午那會兒天就見暗了,誰也知道要落雨。那憨漢子心細得緊,必然不會讓他媳婦淋到雨。」

    狗子漫不經心抬了一眼門外,道:「反正咱們歇得晚,再等等唄。實在放心不下就派個鳥去他田裡瞧瞧。」

    「已經派了,他們不在田裡。」林蘇青黯然道,「也不在田埂邊的草棚裡。」

    夏獲鳥心中一抖,但還是說著吉利話:「興許在誰家避雨呢。」

    「他們家呢?」狗子問道。

    「沒有人知道他們家住在何處。」林蘇青放下了酒杯,皺眉道,「估計是為了預防他死後有心思不正的去欺負他媳婦,他誰也不曾告訴。」

    「唔……那個憨漢子總怕他自己死在他媳婦前頭。唔……可是這就不好辦了呀,我又不能拘個土地公出來問話。」狗子放下正在啃的雞翅膀,擰著豆子眉頭苦惱道,「嗨喲,別說土地公了,這裡壓根沒有一個小使。要不才選了這個妖氣衝天,惡鬼肆掠的地方呢!」

    狗子忽然一個靈光,忙問道:「對了!你常與他聊天來著,你知道他叫什麼不?有個姓名就好找。」

    林蘇青搖了搖頭,目光深深的望著門外的雨幕:「整個鎮子,沒有誰知道他們叫什麼名字。」

    瓢潑大雨忽然又漸小了,風聲也漸悄,大有雨停風歇的意思。偶見有因為避雨而晚歸的人匆匆忙忙的跑過,可還是不見那對老夫妻的身影,往常寅時前後他們就經過門前了,今日已經晚了三個時辰,戌時都過了卻還不見他們。

    「你們先吃著,我去東邊打聽打聽,問問有沒有誰見過他們經過。」夏獲鳥提議道。

    狗子掃了一眼道:「這都什麼時辰了,你就是把門敲穿了,也不會有誰給你開門的。」它探頭看了一眼門外濕漉漉的道路,「先前雨下得那麼大,就算他們真的已經路過,已經回家去了,腳印和氣息也早就沖刷的一乾二淨了。除了等,還能有什麼法子。就算他們回家去了,天晴了也就出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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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骨 第三百七十二章 反常即為妖

    就在他們的憂心忡忡與惴惴不安之中,雨停了,風住了,有一兩隻大膽的夜蝠低矮的飛過。

    突然有一個趕夜路的人匆匆的跑著,林蘇青連忙起身出去叫住他:「這位大哥請留步!」

    那人回頭看了看他,不明所以的往回走了兩步來到一分堂的門前,問道:「因何事叫我?」

    見那人扛著的鋤頭上還有殘留的泥土,林蘇青詢問道:「請問這位大哥可是打西邊的田裡回來?」

    「是啊。」那人回話很是爽朗,「雨太大怕淋回去要傷風,就在前邊的瓜棚裡避了好些時候的雨。你知道我這種勞碌命,比不得你們這些做買賣的清閒,我們每日都得幹活,一天也耽擱不起。」

    「大哥您這可說笑了,沒有你們的辛苦勞作,生意再如何也都該喝西北風去了。對了大哥,問您一句,在您後頭還有趕夜路的人嗎?若是還有,我這一分堂就為他們留著燈火照個路。若是沒有了,我就準備打烊歇店了。」

    「唉呀好心人吶!」那大哥開懷笑道,「你們可以準備歇著了,後頭沒什麼人了,只有一對老兩口了,不遠呢,一會兒就來了。他們之後應該再沒有了。」

    「老兩口?」林蘇青一等心中不約而同的想到了一處。

    「哦就是那一個憨一個傻的那對,那對可是方圓十里的紅人啊,誰不認識。」

    「呵呵,是都認識。」

    「哈哈哈,他們本來行在我前頭,不知道為什麼,哦可能是那傻婆子又發瘋了吧,說什麼也不肯走,一路上哇哇亂叫的就沒停過,還對那憨漢子又打又踹的,那憨子疼得緊一聲也不吭,就任她打任她踹的。哎不同你們閒了,實在太晚了,我家娘子肯定還在等我呢!」說完他連忙擺擺手頭也不回的走了。

    「大哥慢走。」

    他的那番形容叫所有都起了疑心,夏獲鳥與狗子也連忙湊到門前來,等待著那對老夫妻,她道:「奇怪了,以前就是發起瘋來,也從未見她對自己丈夫動過手啊?」

    狗子也道:「有人說她丈夫幾句,她都要衝去打別人呢,那樣維護,怎麼突然動起手來了?難道是病情重了?」

    正說著話,遠處驀然傳來了那傻子媳婦的亂叫聲,在漆黑靜謐的深夜裡顯得尤其驚悚可怖,在他們期待的遠望之中,不多時便在燈光盡頭慢慢地看見了他們的身影。那傻媳婦兒果然走得非常不情願,幾乎是被她丈夫強拽著胳膊往前走的,她不僅一個勁兒的往後墜力,要調頭回去,還一刻不停地對她的丈夫拳打腳踢,甚至張口就咬。

    久聞傻媳婦發瘋時見人就打,但從未聽說她會打自己的丈夫。

    「回家啊?」就在他們走到一分堂門前時,林蘇青忽然問道。

    「誒!」

    那憨子丈夫抬起頭衝他和氣的笑了笑,滿臉都是抓傷的血道子,他連忙又埋下頭去,但那動作不似是因為臉上的抓痕而感到窘迫,而是因為林蘇青他們一直都盯著他看而感到了緊張。

    「你兩日前所贈的山楂酒非常好喝,謝謝。」說話時林蘇青垂在身側的手輕輕捏了個訣,屈指一彈,便有一隻蒼蠅大小的小蟲子瞬間飛到了傻媳婦兒的頭上,那隻小蟲子悄悄撥開她的發髻藏了進去。

    「誒、誒!不、不謝。」

    林蘇青他們目送著他們遠去,直到身影消失在漆漆夜色之中,直到那傻媳婦的叫喊聲越行越遠全然聽不見。

    林蘇青搬起門板往門前拼,準備關門,狗子仰起頭問道:「看見了嗎?」

    「嗯。」

    「怎麼決定?」

    夏獲鳥看了看狗子,也去幫林蘇青一起關門。等到大門緊閉,他們都回到了桌前,林蘇青伸指在門後門後與桌前橫向一劃,施下一道屏障,貌似十分疲憊似的,沉重的嘆了一口氣,才道:「明日再議。」

    他拾起筷子,示意道:「都愣著作甚,吃飯吧,明天可能有活呢。」大家聽他的也提起了筷子,卻是誰也沒有胃口了。

    林蘇青給自己的酒杯了重新斟滿了野山楂酒,持著小小的酒杯置於鼻下輕輕體會著那帶著甘甜氣味的酒香,回味著回味著,不禁感嘆道:「以後喝不到咯。」

    終於按捺不住的夏獲鳥放下筷子道:「其實……我看他沒有惡意,你看那傻媳婦那樣對他,他也全都受了,沒有半點埋怨。」

    「就算他打不還手,罵不還口,也會損那傻大姐的壽,他呆的時間越長,損害也會逐日遞增。無心之失也是過啊。」

    「那憨漢子到底……」

    「明日再說吧。」林蘇青忽然覺得累了,「你們慢用,我先回房去休息了。」

    這是一棟小二層的建築,一層是做生意的,主要接待客人,二樓則是他們各自的房間,狗子是沒有自己房間的,它隨時與林蘇青一起。

    起初林蘇青還能聽見隨著自己上樓,腳下的竹梯傳來的咯吱咯吱的響聲,漸漸的他就聽不見了,就連狗子跟了上來他也沒有聽見。

    「怎麼了?這麼些年了都還沒有磨出你的性子啊?」狗子冷不丁開口,驚了林蘇青一下。

    「是啊。須得經歷有情而無情、再有無情而有情,而後才能有情而忘情。我欲修得忘情,可是總有一些情義他太沉重了,委實不好忘記啊。」

    「會不會是我丹穴山歷史遺留問題?」

    林蘇青剛合上房間的門,狗子沖了幾步,蹦上床,坐得端端正正的煞有介事道:「你看啊,你的親娘子夜元君,哇那可是子夜元君啊,神域的儲君啊,她若是忘得了情還能有你?」

    它瞧林蘇青林蘇青的嘴角淡淡浮了一笑,繼而又道:「還有你啊,我丹穴山新任儲君子隱聖君,哇那可是不得了的不得了,是了不得的尊神吶!他若是忘情……」

    「哪裡還能有我。」林蘇青接道,「我替你說了。」

    「嗯嗯嗯嗯。」狗子貌似認真莊肅的點著頭,「你再看哈,山蒼子那個狗東西,從來都是沒日沒夜流連『花叢』,你說那是風流的習慣嗎?我看不見得,我覺得他是沉迷。可他怎麼說也成了位神君誒!你說他能做到忘情嗎?我看啊也不見得,你讓他扔了他的那些束著豔鬼的小葫蘆試試?你看他捨得扔嗎?恐怕比要了他的命還叫他難受。」

    見他一本正經說得頭頭是道,林蘇青忍俊不禁,曲食指輕輕刮了刮它黑亮亮的鼻子,道:「你本應該監督我上進,怎麼率先為我找起藉口來了?」

    「唔……不知道為什麼,我見不得你消沉的樣子。」狗子的目光穿過自己的鼻尖看著自己避著的腳趾間,「不知為何,你一低沉起來,那側臉……竟有那麼幾分像主上,我瞧著實在難受。」

    「哦。」

    「不是你想的那種難受。」狗子怕林蘇青誤會,慌忙皆解釋,「是……是……」它驀地低頭,聲音弱弱的比那蚊子聲音還要小些,只聽到:「是我……我想主上了……」

    「哦。」林蘇青忽然將燈火熄滅,黑暗之中看不清他的神色,「睡吧,明日還有事情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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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骨 第三百七十三章 附身的大黑


    林蘇青反覆勸說的「睡覺」,每一次都是說給自己的,可是依舊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自從來到這個鎮子,開了這間佔地不大的一分堂,他的日常任務就是替大家捉鬼闢邪,誰家有人突然失蹤了,若是來詢問一分堂,一分堂便負責找回;誰家有人突然昏迷不醒,一分堂便負責喚醒……甚至小到誰家的孩童夜夜啼哭不止,一分堂也能負責。事成之後只收取一分錢。

    若是細細算起來,雖然並不是日日都有生意,但在這些年裡,他也已經見慣了不少因為鬼怪而造成的生死離別了。按理早已經見怪不怪了,卻還是沒有辦法平靜的面對那個憨漢子的突然離開。

    說起來,那憨漢子每回送一些什麼雖然口頭上說是為了他的妻子而打點大家,可是這些年來,許多時候都是他對他們的故意關照。他們不是當地人,且做的還是特殊行業的生意,起初想要融入這裡的風土民情不說有多困難,但的確不大容易。

    那個憨漢子不僅心細如髮而且是真的心善,善人卻突遭橫禍,林蘇青委實替他感到委屈。忽然之間,林蘇青猛地想起來曾經狗子講過的一件事情。它說妖界勢力磅礴,可是祈帝親自上天界與天帝談判時,只提了一個條件,那就是妖族也可以經過天劫而位列仙班。天界認為這是祈帝溫水煮青蛙似的奸計,是要通過這樣的方式逐漸蠶食天界。可是今下換一種思維去想,林蘇青恍惚覺得,也許祈王本質的初衷是要妖族與天族擁有一個平等的身份呢?

    如若沒有這則條件,那麼妖族與天族便永遠存在隔閡。是妖就只能妖,縱然有一顆慈悲心,縱然做一千件一萬件善事,是妖終究是妖。

    便是天馬行空胡思亂想了一夜,不知不覺間窗外就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公雞鳴啼聲,試圖將黑夜逼走。

    算了,不睡了。林蘇青翻身起來,一眼瞧見趴在窗檯上的狗子,它本來睡得香甜,聽見了動靜才懶散的掀起眼皮瞅著他。

    「走,趕在他們之前。」林蘇青捏決一定,分出一個分身來,抄起狗子夾在臂彎裡就往樓下去,狗子倒也不掙扎,乾脆眼睛一閉就這樣將就著眯著。

    此時夏獲鳥與半半已經打開了店門,在等候著他了。

    「你們留在店裡,追風同我一起去就是了。」林蘇青徑直走著,「倘若看見他們路過,就想辦法留住他們。」

    話音剛落,就不見了他們的身影。

    「林蘇青的功夫越發熟練了。」夏獲鳥望了一眼他們去的方向轉身回到案桌前翻開賬簿準備開始合計。

    半半瞧她沒有再抬頭,便連忙匆匆跨出門檻,站在街上去向他們去的方向眺了許久。

    「半半,快回來。」夏獲鳥頭也不抬的喚道,「此時正是那些個回去的時候,街上陰氣仍盛。你少在街上杵著,萬一阻了不講理的,他們會纏著你阻你的修行。」

    ……

    林蘇青與狗子駕雲行了約莫五里地,仍然一無所獲,再往前就到隔壁村子了,那對老夫妻閒來沒事不會去到那麼遠,何況昨日在下午還下起了大雨,就更不可能去了。於是他們尋了一株枝繁葉茂的大槐樹,按著雲頭便翻了下去,落在樹幹的底下。

    時辰尚早,相見田野空無一人,只有住得較遠的農戶養在田裡頭守地的田園犬們起了個大早,當巡視完自家的土地後,便沐浴著清晨的霧水,擦過朝露,開始互相串門。道路上因為昨日下過大雨尚未乾透,軟軟的踩出一串串的腳印。

    正當林蘇青與狗子不得任何線索時,那些彼此串門的田園犬們彷彿有意識在組隊似的,眼見著隊伍越來越龐大,可是卻不是來攻擊他們的。只見四面八方來了白的、黃的、花的各色的田園,它們在陸陸續續的加入了隊伍,並追隨者一起朝著北邊的田埂小跑而去。

    「有貓膩。」狗子伸長了脖子朝著它們跑去的方向嗅了嗅。

    「你嗅出什麼了?」

    「什麼也沒嗅出。」

    「你看看你的同類……它們似乎有所發現。」

    「滾你大爺!本大人才不是它們的同類!」

    「噓!」林蘇青一把握住狗子的嘴,噤了它的聲,順手將它抄起夾在胳膊底下,就尾隨著那一隊有組織有紀律的田園犬而去。

    跟了不到一里地的樣子,遙遠就看見它們停駐了,然後散了隊伍圍在了那邊,像是舉行什麼儀式。

    林蘇青見狀一把拋出狗子,將它往田園犬堆裡扔去,狗子落地摔出一個滾兒,當即就引起了田園犬們的警惕,它們立刻把狗子包圍在了中心,衝著它齜牙低吼,只等著領頭的一聲令下,它們片刻就將它撕成碎片。

    狗子乜著林蘇青目光狠得跟刀子似的剜了他一眼,田園犬們趁它不備登時衝上來三四隻狗子毫無留情的將它撲倒在地上,戰爭一觸即發,轉眼打得狗毛亂飛,狗子何曾受過這等欺辱!它一聲怒吼,驟然變成了雄獅般巨大,猛地衝出去一腳把那個首領頭頭推翻,緊接著用腳指頭用力踩住了它的耳朵尖尖,疼得它嗷嗷慘叫,卻無法扭頭報仇。首領的呼慘嚇得其他犬隻立刻不敢輕舉妄動。

    「唔……汪!唔……」狗子一通低吼,隨即鬆了腳下的田園犬頭頭,那頭頭一個翻身爬起來,領著這群小弟們連忙逃走。

    「嘖,凶殘。」林蘇青打趣狗子道。

    狗子就著凶殘二字瞪去一個凶狠無比的眼神。

    「咳……是我的不對,沒有事先告知你。」林蘇青抬虛拳掩飾在幾欲發笑的唇前,走上前去故意問道,「你同它們說了什麼?它們一下子就聽懂了似的。」

    「滾!」

    「哦~原來你們語言相通啊!」

    「滾!我說的你!」

    「不要記仇嘛。」林蘇青蹲下去戳了戳生悶氣的狗子,「若是我去,萬一被它們咬了一口可怎麼辦?咬的可是主上的肉啊。」

    「……」

    「……」

    林蘇青話一說完就後悔了,轉眼見它低下了頭去,心中懊惱無比與其提這一嘴,不如就讓它氣憤著。

    好在狗子是個豁達的性子,它旋即岔開了話題道:「你看它們方才圍著的是什麼。」

    「哦我看看。」林蘇青順著狗子所指趕忙起身緊走兩步去看,這一看就怔住了就在方才那些田園犬圍住的地方,躺著一隻大黑狗,那黑狗大嘴洞開,舌頭斜在一側,那一雙橫瞪的三角小眼,早已經失去了生命的色彩。

    「死掉的這只可能是它們原先的頭領。」狗子在林蘇青腳邊坐下,「眼熟嗎?是它嗎?」

    「正是它。」林蘇青緩緩蹲下掃視著這條大黑狗的遺體,試圖找出什麼異常,「它的屍體完整,只有一些與同類打鬥留下的未再發毛的舊傷痕。連三日之內的新傷都沒有,更沒有致命傷勢。看起來也沒有吞食過毒物的樣子。」

    「它死得很平靜。」狗子補充道。

    「嗯,看起來是它自願的。」

    「那……那憨漢子是否自願呢?」

    「昨晚從那憨漢子身上看不見他自己的靈魄,恐怕是先死的,而後才是這條黑犬。」

    「那憨漢子是自願的嗎?」

    「這得當面才能問個清楚。」

    狗子咧嘴一笑:「既然是昨日死的,還很新鮮,魂魄必然還未走遠,好辦!」

    林蘇青連忙摁住狗子:「且慢!你不能召他。」

    「?為何?」

    「你只需要想一想,那憨漢子死了,為什麼是這只大黑狗附身他的肉體呢?你再想一想,憨漢子那般疼愛他的夫人,他若是因為意外而亡,而勾魂使者未必能第一時間趕到,那麼他應該還有一段可自由支配的時間,可是他的靈魂為何沒有跟著他的夫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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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四章 下鄉查案

    金烏悄悄爬上了樹梢,天際一片橙黃,睡醒的鳥雀在枝頭跳來跳去的嘰嘰喳喳的叫喚。彷彿在有意提醒他們,留給他們調查的時間不多了。

    林蘇青在四周的田埂上走了幾個來回,判定大黑狗屍體所在的地方為最北,是在一片剛播種不久的蘿蔔地裡,並且躺在這塊蘿蔔地的最向陽的地方。這塊蘿蔔地太靠北邊,光照不大好,土壤貧瘠,莊稼作物因而長得不比鄰家的茂盛,但是不見寸草,也沒有病害,可見這塊農田的主人侍弄得很是用心。並且根部的肥料很厚,應當是三日之內澆灌的。

    「喂!那邊是誰?」

    寧靜的早晨忽然被一道老漢的聲音打破,林蘇青與狗子循聲望去,一看是兩個老漢,一個扛著鋤頭,一個肩挑兩桶,扁擔的兩頭都壓了下去,看上去沉甸甸的。

    「老人家,是我,一分堂掌櫃秦且!」林蘇青揚起嗓子爽朗的報上自己的化名,聲音在清晨的田野間顯得格外清亮。

    扛鋤頭的老大爺顫顫巍巍地走出兩步,伸長了脖子抻著嗓子問道:「什麼?誰?」

    「秦且!」

    「什麼親切?」

    「秦且,一分堂」

    「什麼糖?」

    「唉呀你個老頭子,人家說的是一分堂,那是一分堂的人。」肩挑兩桶的那位年紀較之稍輕幾歲的那位大爺連忙道,「好像是一分堂的掌櫃。」

    「哦一分堂啊,我當然知道一分堂。」被老夥計先聽出來,那位扛鋤頭的老大爺還挺不服氣的,「他當然是一分堂的掌櫃,他們一分堂就掌櫃的是漢子,我還知道他們的賬房是個花容月貌的姑娘,他們堂裡還有個小丫頭。」老大爺擺擺手,「那丫頭不會說話,上回崴了腳都沒吭一聲,爬起來也不讓人扶,是個犟丫頭嘞。」

    「你怎麼知道人家丫頭崴了腳不讓人扶?」扛鋤頭的老夥計轉身問道。

    「我怎麼不知道?我親眼看見的,我那日趕場,她就在我跟前崴的,一跟頭下去我還以為是給我拜年呢!」

    「你這壞老頭。」

    他們竟就這樣聊了起來,把剛主動報了家門的林蘇青晾在了一旁。直等到他們聊著聊著忽然回過神來,還有個小子呢,於是那挑桶的老大爺又喊道:「一大清早的你不在店裡,你上這兒來幹什麼?」

    「你這不是廢話嘛,一分堂的掌櫃的不是經常到處跑嗎。」

    「你才廢話,你難道不知道啊?」挑的老大爺神情忽然嚴肅,「他們一分堂幹什麼活計的難道你不清楚嗎?」

    那扛鋤頭的一聽,頓時愣了愣:「不對呀……一分堂的掌櫃在這裡,難道……」

    敢情村民們將他當成了災星,林蘇青連忙拱手,是賠禮也是請禮,恭敬道:「二位老人家請留步。」

    田埂交錯,他抄著近道小跑到兩位老頭子的跟前,還未跑攏迎面就是一股臭氣,跑近了才看見,原來那位老大爺挑的……是一桶黑糞,儼然剛從化糞池裡打出來的。

    小跑兩步本來不喘,可是他不自覺的憋了氣,忽然鬆開不由得就傳了兩口,令那兩位老頭子一頓嫌棄,接連感慨起自己年輕時候的壯碩。

    林蘇青連連陪著著他們笑著,直到他們聊完一茬回過神來又反問他:「嘿喲你剛才叫我倆什麼事兒?」

    捉住他們一個話題的興致減去的機會,林蘇青片刻不耽誤,開門見山就問道:「哦是這樣的,小輩方才見那邊田裡的瓜長得不錯,見還未完全成熟,想提前訂幾個,不知道二老可知曉那是誰家的田地呀?」

    兩位老大爺順著林蘇青所指,眯著眼睛瞧了又瞧,俄爾道:「嘿喲你說那塊瓜地啊,那可太知道了,那是那對啊哇啊哇啊哇那對老兩口的。」老大爺童心未泯的模仿的是那個被割了舌頭的傻子媳婦。他的笑聲很敞亮,只是單純的覺得這樣的形容比較直觀,能夠立即讓人聯想到是誰。

    「哦……那邊上那塊地呢?」林蘇青指著那塊長著蘿蔔秧子的地問道。

    「那塊也是他們的。」扛鋤頭的大爺指著那塊地,接著又指著那塊地的邊上道,「那塊,還有那塊,原本是李老頭家的,先前李老頭生了場感冒,睡了一覺就再也沒起來了,李老太婆腿腳不好種不了地,本來打算賣的,可是地太貧了,種啥都種不成,就沒人要,於是李老太婆就把那塊地讓給他們家種了。後來沒過多久啊,李老太婆也沒了,那地就再沒人種了。」

    挑糞桶的大爺感慨道:「你還別說,那憨子啊,人嘛是真的耿直,李老太婆給了他兩塊地,他好不容易把地養得肥了些,但是種出東西收了多少他如數都交給李老太婆了,一粒米也沒要她的。」

    「那憨子白幹活的事情還做得少嗎?前些日子老陳家不還欺負他,什麼腿疼下不來地,分明故意讓憨子幫傻忙,白幹那幾天活。」扛鋤頭的大爺說起來煞是同情。

    「對了老人家,請問這附近有誰家豢養著黑狗嗎?」林蘇青見縫插針,逮住了他們聊天的話隙就問。

    「你說黑狗啊?就是那憨子家養的,鄉下不興養黑狗。」扛鋤頭的老大爺擺擺手,「不吉利。就那條黑狗還是不不知道那憨子打哪兒撿回來的。那狗剛撿回來就挺大了,他就散養著任那黑狗到處跑,也不怕咬著人。不過好在那黑狗爭氣,挺懂事的,不咬人,連叫也不胡亂叫。」

    「哦,呵呵,謝謝二位老人家,小輩店裡還有點事,得趕緊趕回去,就不耽誤二老了。」林蘇青說笑著從袖口裡取出兩枚畫好的符紙,一人贈了一符,「這是一分堂的化煞符,貼身佩戴可驅邪避煞,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見他們滿面迷茫,眨巴著皺巴巴的眼睛瞅了瞅,若有所思的問道:「這附近是不是有什麼事?」

    林蘇青忙賠笑道:「沒有沒有,我一分堂生意小,逢上誰時便順手贈送一張符籙,一來是禮物,二來也可以為我一分堂拓展拓展名氣,還望二老莫要責怪。」

    「哦哦,戴著就戴著唄,反正一張紙,又不重。」挑糞桶的老大爺雙手便接,遂挺了挺胸脯,示意老夥計幫他接了並幫他揣進懷裡,還順嘴打趣道:「有沒有什麼長命符什麼的,給我幾張,我老東西還沒活夠呢。」

    「您這是說得哪裡的話,看您這面相,是長命百歲之相嘞。」

    又簡單客套了幾句玩笑話,送別了二位老漢,林蘇青又回到了那塊地裡,而狗子早已經百無聊賴的枕著黑狗的屍體睡起了回籠覺。他曲指猛彈了一下狗子的鼻頭,將它彈了個懶狗打挺,旋即一把將它摁住,避免了手腕見紅。隨後道:「這塊地,那塊,還有那塊瓜地,都是那對老夫妻的,還有這條黑狗,是他們養來守地的。」

    狗子雙眼一亮,訝然道:「那憨子和他的狗一塊兒死了?」俄爾自我否認道:「不不不,沒這麼簡單,那憨子死在前頭,這黑狗是後來死的,而且黑狗的靈魂附身到了已死的憨子身上了……」

    林蘇青看了看天色,雙手一負,道:「他們應該在店裡了。」

    「走!回去!」狗子隨手招來一個雲朵,按著雲頭就翻了上去,林蘇青提著它的後脖頸子給提溜了下來,道:「光天化日,你也不怕嚇死膽小的。」

    「不會的,他們只當會飛的是菩薩。」

    「說這話也不怕遭雷劈啊。」

    「有口無心之話,菩薩才不會這麼小氣。」

    林蘇青敲了它一個悶頭響,沒好氣道:「我們走回去,順便算一算從這裡走到一分堂,需要多少時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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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骨 第三百七十五章 關於附身的幾種說法

    林蘇青刻意模仿那憨漢子的行路速度,他們一路走一路閒聊起憨漢子的死因,最終,他們總結為憨漢子天定的陽壽已盡,天定的一切凡間稱之為自然,天定的陽壽走盡,凡間稱之為自然死亡,謂之順其自然而亡。之外的即為非自然死亡,可能是死於他殺、或是死於意外、抑或是死於疾病等等,不過凡人不知道的是,凡間所謂的非自然,其實絕大部分依然是天定的,是不可言說的部分。

    有些深有道行能夠看見尋常人看不見的那一層的修行者,通常將這一部分稱之為不可洩露的天機。有一些修行者凡心未泯,會為人指點迷津,替人消災解難、化險為夷,不過這些都是會自損功德的,做得越多損害就越大,對他的成仙之路也存在影響,好在是能夠通過行善積善的方式卻抵銷損害,但可遇不可求,因為不能為了積累功德而行善,善心善念本該由心而發,始於不知不覺。

    提到憨漢子的死亡,林蘇青與狗子接著又聊起了關於附身的話題來。他們先倒是沒提那條大黑狗的靈魂,而是首先推敲著那名憨漢子的靈魂。

    假若那憨漢子是非自然死亡的話,那他的靈魂斷然不會這麼迅速地離開他的妻子。況且,一個人如果是意外身亡,在他的靈魂沒有被陰司的勾魂使發現之前,他便有的是時間浪跡,也有的是自由。這自由就包括了他可以隨時隨地地附身在任何活人的身體上,只不過唯獨不能附身在自己本身的肉體上。

    因為原本的他已經死了,無論是非自然死亡,還是天定的陽壽走盡的自然死亡。在他死的那一瞬間,他在生簿上的名字就自行消失了,在消失的同時名字會立刻出現在死簿上,陰司就是依照著死簿上的姓名前去捉拿亡魂,直到捉回陰司一個才划去一個姓名,並且必須是成功捉回陰司後才會划去,被捉住走去陰司的途中都不算數。

    所以無論是怎樣的緣由,那名憨漢子的陽壽都已經盡了,即意味著他的肉體已經成了屍體,便只是一堆死肉,他的靈魂不能附身進一堆死肉內。

    先前提到了陽壽在凡間分為自然與非自然,其實也從而證明了凡人不盡都愚蠢,他們其實也多少領悟到了一些超出凡界的東西。

    自然死亡,謂之天定,其實就是在該人陽壽將盡的時候勾魂使就比照著冊錄在過來的路上了,自然死亡是由勾魂使直接帶走靈魂,因此在死去之後就會立刻離開前往陰司,直到在陰司審判完一生之後,才會由使者帶著亡魂在第七日回去與自己的親屬道別。

    但是非自然死亡的自由的靈魂,就不是這樣的過程。因為非自然死之後,名字出現在死簿上時是有先來後到的順序的,勾魂使稍微懶一點可能就來得晚一點。不過也不會來得特別晚,畢竟是他們任務,換成林蘇青之前所處的世界的思維,勾魂使們劃掉死簿上的名字,勾了多少劃了多少那可是與業績息息相關。當然,有許多時候也像快遞員一樣,因為件太多人手不夠派送不一定及時,勾魂使也有可能來不及勾。

    當勾魂使來不及勾走,而亡魂不自覺遵守規矩,不自行歸去陰司等候審判,而選擇在凡間逗留的話,那就有的是各種各樣的機會,其中也就涉及到了附身。

    這樣的亡魂可以隨時隨地附身進別的活人的體內,是的,只能附身活著的人,死去了也不能。不過雖然說可以隨時隨地,但這種附身並不是隨意的,它有一些限制。比如,有足夠修為的不能去附身,若是附身他們恐怕是實在想不開確實不想活了,否則為何上趕著尋死路呢?

    除了修行之人不能附身,其他的普通人其實都是適合的人選,不過普通人裡,有兩種人也不能輕易附身,一種是身強體健的,這種人陽火興旺,若是死者的靈魂不夠硬朗,那麼附身過去豈不如同飛蛾撲火?假設換成林蘇青先前的那個世界來說,完全可以比喻成感冒病毒之於免疫系統,小病毒妄圖去感染體魄健朗的人,結果要麼是被白細胞擋在「門」外,要麼就是千辛萬苦趁虛而入,還是很快被發現異常的白細胞幹掉,然後再把「屍體」丟出「門」外。說到底豈不是另一種自尋死路?

    另外還有一種就是八字過硬的。八字硬的人看上去雖然與普通人無異,但其本質實際並不是普通人,很有可能是下凡歷劫的仙童,也有可能是觸犯了天條被貶下界受罰的哪位仙家。倘若貿然去附身他們,則必定會在附身的剎那就被陰司的勾魂使察覺。從而隨之而來的就不僅僅是享受優先被勾的待遇,還會在捉回陰司之去後享受一番刑罰,並且會根據所冒犯的那位其本質的地位的高低,對應著不同程度輕重的刑罰,重的有打入十八層煉獄永受刑罰不得超生,灰飛煙滅化為虛無都比這等輕。

    所以,假如是非自然死亡,靈魂附身在別的活人身上,那麼原本的大活人可能就會突然轉變性情,因此這種附身的方式也被叫做借壽。

    因為原本已經死了,於是附身在誰的身上,便是借的誰的壽。而被借壽的人則從此失去了「自己」,之後誰借的壽就是誰的性情。當然也不排除有些靈魂生前就非常善於偽裝,於是附身之後不易為人發現。

    有些本身體質對這方面較為敏感的人的身邊如果有借壽的事件發生,就很容易察覺。比如有很多人你們可能相處了許多年,而突然有一天你發現對方變了,可是你怎樣也說不出來對方究竟是哪裡變了,可感覺上就是很強烈的覺得就是變了。那麼很有可能,那個人本就不是原來的那個人。

    附身活人這是一種,除此外還有一種附身,就是附身死者。能夠附身死者的,肯定不是普通人,即便是死了也不是普通的靈魂。因為要想附身在一名死者的身上,沒有一點道行就不可能辦到。因此這種形式的附身方式就不叫借壽,而是叫做借屍還魂。

    第一個疑問的答案,已經呼之慾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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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骨 第三百七十六章 傻子也有不傻的時候

    活人被借壽,只要有生死的地方,就難免會有不甘心就此死去的亡魂,這是很稀鬆平常的事情。附身借壽的鬼魂生前是普通凡人,死後也不過是普通的鬼魂,他們依然沒有任何修為,從而驅趕借壽的亡魂並不是什麼難事,有許多巫醫也同樣會做這類驅邪的事情。也因此有時候並不被活著的人們當成多麼多麼重要的事情。發現了,找巫醫驅邪就是了。

    而借屍還魂就完全不同了。

    「方才我聽到了,說是憨漢子撿回來的。」狗子像只普通的家犬跟隨著自家主人散步似的,跟著林蘇青不緊不慢的步伐,慢慢悠悠的晃蕩著。

    「嗯,撿回來時就是成犬模樣了。」林蘇青模擬著那憨漢子夫妻的趕路速度,偶爾也加快一些,比如昨日下午突然下起了大雨,所以也偶爾故意在一處瓜棚底下乘涼。他一尚走近,才有往瓜棚去的打算,便立刻有看守莊稼的田園犬火速跑到田埂前頭,威風凜凜的站著,大有一狗當關,誓死捍衛的架勢。可是當狗子一溜小跑竄到林蘇青前頭與田園犬一個眼神對峙,那田園犬立刻就夾著尾巴趴下了。估摸它在方才見識過了狗子的厲害。

    「一隻有些修為的小妖,怎的甘願做別人家的田園犬?」狗子歪著腦袋實在難以理解。

    「妖有妖性,何況它本身是一條犬,犬的本性就是喜歡與人族共處的。」

    狗子還有不解:「可是它既然認了憨漢子為主人,主人一死,它為何要鳩佔鵲巢,附身在它的主人身上?難道不是蓄謀已久?」

    「我覺得應該不是。」林蘇青看法不同,「如是這般固然比辛苦修煉來得簡易,但假如那黑犬是為了早日成形,前幾日溺死的那名少年難道不是更好的人選?」

    「唔……」狗子歪著腦袋琢磨著,連忙催促道,「那快點吧,我真想立刻知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不急,我其實想體會體會那憨漢子大哥每日走在這條路上的心情。」

    「心情?什麼心情?」

    「你不懂。」

    「呵,說得好像你就懂全了似的!」

    「我也不懂。」

    「……那你說鬼!」

    林蘇青清淺一勾唇角,眯著眼睛望著前方低垂得彷彿緊貼著地面的皚皚白雲,道:「你知道嗎?我突然發現,只是走一條長長的鄉間小路時,是心最寧靜的時刻。不論腦海中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心底裡卻尤其的安閒平靜。而且一點兒也不覺得走得累,甚至希望一直走下去沒有盡頭。」

    「我看你這八成是閒的。」狗子不以為然,並且頗為鄙夷他,「我猜那憨漢子絕對同你的感受不同。你若是真想體會他的感受,我勸你每日天亮就扛著鋤頭從城東出發,然後種一天的地、鋤一天的草、施一天的肥,每逢太陽快要落山時,再打兩捆柴挑回家。雖然那憨漢子下雨不勞作,但除了下雨不論風吹日曬,三伏三九,你都得日日如此。我看你還靜不靜,我看你心裡還美不美。」

    狗子說完還要再補上一句:「嘁,說什麼『希望一直走下去沒有盡頭』,我看你到時候哭著喊著要修習騰雲駕霧。」

    「……」一通喋喋不休懟得林蘇青無話可說,「嗯,你說的都對。」

    狗子橫了他一眼,沒好氣道:「那還干杵著作甚?還不快走?早點查清楚早點了結。」

    「好吧。」

    ……

    當他們終於看到了一分堂的,林蘇青抬頭看了一眼天色,掐算了一番具體時辰。從憨漢子的莊稼地到一分堂,算上在瓜棚裡假裝避雨短暫停留的兩次,大約需要半個時辰左右。

    還不等他們走近,便看見半半伸長了脖子朝著這方望穿了秋水。一眼看見了他倆,半半連忙跑上來,還未站定就反手指著一分堂,因為不會說話,急急忙忙的指著,磕磕巴巴的:「半、半半,半、半半,半半……」

    她除了這一個字,完全不會說的多餘的第二個字。

    「好了好了,我們知道了。」狗子鎮定道,「走吧,去瞧瞧去。」便由他打頭進了一分堂大門。

    剛跨進門檻,就見夏獲鳥正拉著人家傻媳婦的手,一臉親姐妹的模樣,過分熱情的與那憨漢子道:「其實啊,我特別羨慕大姐。」

    而那傻媳婦則拚命的抽手,瘋狂的要將自己的手從夏獲鳥的手中抽出來,可她哪裡抵得過夏獲鳥,她雖然力氣蠻大,可是她畢竟是普通凡人,夏獲鳥看似輕輕的拉著她的手,也是輕輕的蓋著她的手背,可是那力道絕不是輕輕的,是用的軟力桎梏著,不傷她絲毫卻令她無法掙脫。

    「我們回來了,姐,幫我倒杯涼茶吧,渴極了。」

    夏獲鳥聞言鬆開了對傻媳婦的桎梏,笑道:「哎喲你去哪兒了怎麼現在才回來,不是你說總是承蒙他們夫妻倆照顧,要回贈他們一份薄禮嗎?」隨即又與那憨漢子客氣兩句,便順著林蘇青的台階去給他倒涼茶去了。

    往堂內款款而行的林蘇青,才一瞥那憨漢子,那憨子登即坐不住了,他猛地料到了什麼,頓時就坐不住了,拉起那傻媳婦就要走。

    林蘇青伸手一攔,客氣笑道:「我這才剛回來,大哥就著急離開麼。多的都等不了,不介意再多飲一盞茶吧。」

    那憨漢子執意要走,林蘇青手腕一轉,二指輕輕將他胸前一推,他便一屁股坐回了原位,而那傻媳婦一看自己丈夫像是被欺負了,她登時發起瘋來要撲上來撕扯林蘇青的頭髮,林蘇青下意識往後退一步的功夫,那憨漢子立馬站起身來,一個環抱從後面將傻媳婦抱住,想讓她冷靜。

    往常他這樣一抱,無論那傻媳婦發生了什麼,都會立刻平靜下來,可是眼下他這一抱,那傻媳婦扭頭就是一口咬在他的耳朵上,咬得鮮血直流。

    「你咬壞耳朵了!」那憨漢子大叫,傻媳婦當即受驚似的立刻鬆了口,慌慌張張的就要去吹一吹傷口為憨漢子止疼,可是才剛吹兩口氣,她又不知發什麼瘋,轉眼又對那憨漢子拳打腳踢。

    「大姐,我知道你是最先知道真相的。」

    那傻媳婦聞聲渾身猛地一抖,分不清她是哭是笑,那憨漢子一見她傷心,低吼一聲作勢就要撲上來。

    狗子一個猛子扎到林蘇青前面,驚得憨漢子不禁往後一退,狗子怒斥道:「你是什麼品種怎麼這麼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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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七章 諸行無常

    與之對峙,狗子沒有變大的自己的身形,全憑一身霸氣,而那黑犬修為不算高,他根本識別不出狗子的真實身份,見它會說人話,卻並沒有幻化出人形,便只當眼前這只會說話的赤身白首的小犬同自己差不多修為,但他還是住了手,因為他畏懼林蘇青。

    他知道一分堂是做什麼生意的,不過並不知道林蘇青究竟有多大的本事。他之所以感到畏懼,是因為眼前的這隻狗子,敢以犬形當著自己主人的面開口說話,而主人毫無反應十分平常,那這個主人一定不簡單,這只與自己差不多修為的小犬很有可能是被降服的。

    「你不用感到害怕。」林蘇青溫和道,「我與你附身之人是舊相識,我一分堂承蒙他多年關照。你是他的親屬之一,我既喚他一聲大哥,必然不會加害於你,更不會加害於她。」林蘇青向那傻媳婦點點頭,那傻媳婦傻愣愣地,模仿著林蘇青的動作也點了點頭,好似聽懂了他的話似的。

    「你的屍體還留著你的魂氣,你若在三日之內返回,你尚能得以復生,修為也半分不會化散。你若逾期三日不回,你便再也回不去。而你的主人是陽壽耗盡而亡,不同於陽壽未盡的亡者,他的身體從他死亡開始,就會逐漸腐爛,有你的附身不過是令他腐爛得相對緩慢一些而已。」

    林蘇青一邊不緊不慢的說教,一邊閒庭信步的踱去正堂的籐椅上落座,夏獲鳥給他放下一碗涼茶,便隔著方桌做在他旁邊的副位上。

    「你若執意不走,等到你的主人屍身爛透,化作一灘泥水,你再後悔就來不及了。何況,時下早晚溫差巨大,白晝依舊炎熱,即使有你的修為加持,他的屍身也支撐不了多久。屆時,你還是無法替你的主人照顧你家女主人。」

    那被附身的憨漢子驀地渾身一顫,雙眸竟然濕潤,他深情款款地凝視著他的女主人那個傻媳婦,而那傻媳婦旋即別過臉去,不讓他看。

    「你瞧,她不願意接受這種越俎代庖的照顧。」林蘇青執起桌上的一柄摺扇指向那傻媳婦,同那黑犬道:「人人都道她傻,她的確傻,可是有些事情,她心裡可明鏡著呢。你對她她照顧,與你的主人對她的照顧,怎能一樣呢?」

    「可、可……」那黑犬支支吾吾半天,興許是因為不常說人話,組織起言語來不大利落,「我、我、我完全學著主人的習慣……我……」

    「那我這樣說。」林蘇青手中的摺扇輕落自己的掌心,道:「我摸一摸你的頭,同你的主人摸一摸你的頭的動作一模一樣,你感覺是一樣的嗎?我能取代你的主人嗎?」

    被附身的憨漢子搖了搖頭:「不……不。」

    「對她來說,就是這麼一回事。」

    「主人不想她難過,怕主人擔心她,我、我照顧好她,主、主人就不難過。」

    「你已經成功的附身在了你的主人身上,可是為何她總是對你拳打腳踢?」

    「她、她不、不高興。」

    在他們談話間,那傻婦人則在一旁雙目失神,痴痴呆呆的傻笑,俄爾突然毫無目的的咒罵,俄爾又安靜,俄爾猛地揪扯那憨漢子抓撓他的臉。

    「她為何不高興?」

    「因為我……」

    「那你這樣是不是狠狠的違背了你主人的意願?」

    「我……」

    「小傢伙,這件事情我是這麼理解的,我說與你,你聽聽看我所理解的對與不對。」林蘇青拉著憨漢子的手示意附身在憨漢子身上的黑犬坐下,而後接著說道:「你的主人,從結識你的女主人之後,就時常走街串巷的送禮,許多年來不曾間斷。他送禮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希望大家能夠對你的女主人多加照拂。在她渴時舍一碗水,在她飢時賞一口飯。他為何要常年這樣拜託大家?」

    那附身在憨漢子身上的黑犬低著頭喃喃道:「他怕。」

    「怕什麼?」

    「怕先死。」

    「是的。」林蘇青手中的摺扇尖輕輕敲著椅子扶手旁的桌面,「他怕的是自己死後,無法再繼續照顧妻子。」轉而又問話道:「那他做的是什麼準備?」

    那「憨漢子」低頭沉默不語。

    夏獲鳥替他答道:「是拜託大家幫忙照顧。」

    有這一附和,林蘇青點了點頭,接下去道:「你的主人的打算裡,從來也沒有讓誰代替他來照顧啊。」

    「可、可是……她不會接受別人……」

    「那她接受被附身的丈夫了嗎?」

    對方搖搖頭,雙眼濕潤,頭埋得更低了去,若非附身在憨漢子身上,恐怕這會子已經羞愧得趴在地上了。

    「她或許不清楚你是誰,但她肯定清楚你不是她的丈夫。」

    那傻媳婦不知是突然聽懂了什麼,即刻衝著那憨漢子就是一爪子,在他幹癟的臉上又撓出幾道新鮮的血印子,作勢上去扭打,幸而被林蘇青一訣定住。

    他語重心長而道:「小傢伙,你說說,她除了不高興,她是不是還很憤怒?除了憤怒,是不是還有悲傷?你這樣聰明,難道就不曾發現她非常難過嗎?」

    「我主人不想她難過……」

    摺扇輕落掌心,林蘇青起身送客道:「好了,也算聊過了,有需要幫忙的地方你儘管來找我。天色不早了,你們該回家去了。」

    「誒。」那附著黑犬的憨漢子應了聲,便要牽著那傻媳婦走,可是那傻媳婦就是不走,拳打腳踢不夠、便上去抓撓啃咬,還是不夠,她就去啃栓著他倆的繩子,那憨漢子就一聲不吭的任她打鬧,唯獨她去啃咬繩子時他連忙伸手阻攔,被她一口啃在了手腕處,之狠,鮮血直流。

    好半天那傻媳婦的瘋才終於緩下來些,他才終於拉拉扯扯的將她拽出了門。

    「就這樣讓他們走了嗎?」夏獲鳥問道。

    「嗯,我能替那憨大哥做的,目前就這些了。此外,便是他們自己家的家事,不由我插手。」

    ……

    風平浪靜又是普通的一天過去了。翌日,正是鎮裡開場的日子,周圍村莊裡的居民們都紛紛背著大小的背簍來趕場,要麼是來兜售,要麼是來採購,或是與人交換彼此所需之物。

    一分堂剛一開門,就聽見擺在街兩邊的菜販子們閒聊道:「那場火足足燒了大半宿嘞,還是後半夜的一場大雨才澆滅的,否則不知道要燒到哪裡去了。」

    「是啊是啊,還好他家住得偏遠啊,否則鄰里該遭殃嘍。」

    「誰說不是呢,你說那傻娘們往常發瘋也不帶點火燒家的呀,昨夜不知中了什麼邪,一把火燒了全家。」

    「我聽說有人看見她站在火裡笑呢,嘖真嚇人。」

    「誒誒誒,我咋聽說有人看見她在火裡哭呢?說得可嚇人了,鬼哭狼嚎似的。」

    「本來就是個瘋婆子,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的,管她呢。」

    「唉……就是可惜了那憨老漢嘍。」

    「該啊,當初就不該撿那傻娘們回去,到頭來苦了自個兒,還害了自個兒。」

    「嘖嘖嘖可憐啊,太可憐了。」

    「一把火燒得精光,什麼都燒成灰燼了。」

    ……

    夏獲鳥與半半不約而同地側首望向林蘇青,一時間誰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林蘇青負手立在門口,清晨微涼的風迎面吹入一分堂,一如過往無數個打開大門的早晨。街上人群熙熙攘攘,人聲鼎沸,絡繹不絕,一如往常任意一場。

    「去扎些紙錢元寶燒給他們老兩口吧。」林蘇青吩咐道。

    夏獲鳥隨口嘆道:「一分堂一分堂,好歹也要收一分錢吧,你這不收錢就罷了,還倒貼不止一分,我看吶,我們遲早要關門大吉。」

    半半抿著嘴偷笑,怎料被夏獲鳥發現個正著,「好啊半半你膽敢偷笑。」夏獲鳥憋著笑作勢就要來罰她,一路將半半從前堂追到了後院。

    林蘇青出神的看著鎮子口的那塊大石頭,彷彿看見了那傻媳婦正翹著腿閒坐在大石頭之上,憨漢子憨厚的笑著伸出手去,她笑容燦爛的搭手上去,輕盈地一躍而下。然後手牽著手歡歡喜喜的沿著那條蜿蜒小徑一路走下去。

    你看,說起那對老夫妻,他們多麼特別,「憨子」、「傻子」、「瘋子」……都是他們的名字。而當他們死去,其實也就那樣,與平常人無異。

    「嘿!聽說了嗎?有人看見有一條黑狗撲進了火中,一起燒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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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