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世大陸] 塵骨 作者:林如淵 (連載中)

 
V123210 2017-10-4 13:30:06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28 279458
V123210 發表於 2018-10-23 18:44
塵骨 第四一八章 環山抱水

    西村,在鹿吳鄉的西邊,鹿吳鄉以東南方向比較富餘,物產也較為豐富,因為即使鹿吳鄉只是一個不大的鄉村,但是東南方與西北方,卻從方方面面都能看出察覺,比如以一分堂所在的鎮子為核心,東南邊許多住房已經是與鎮子上差不多,多有青石綠瓦砌成,而往西北邊去,則黃泥房子更為多見,屬於普遍比較貧窮的村落。當然窮地方也會有富家人,比如柱子家這樣的就是例外,之所以住在西北邊,多半是因為祖籍所在,老娘親捨不得老夥伴。

    栓子家以養魚為業,在河裡圈了幾方網池,自己捕魚捉蝦,同時也飼養繁殖。為了方便照,因此他的家也落在河邊。

    就是在西村的河邊不遠處的凸岸上搭建了高腳小寨樓,地基修得十分高,樓腳也修得很高,隔遠了土地屋子裡不怕潮濕。選址選得也十分正確,選擇了凸岸而非凹岸。凸岸即是河道的內彎處。河邊本身不適宜建造房屋,一是因為室內亦潮濕,二就是因為泥土鬆軟地基不易打,三則是逢雨水水充沛的時節,當河水漲潮房屋就容易被沖毀。

    但,倘若若一定要在河邊建造房屋,那麼最佳選擇就是凸岸。因為河道的外彎處時刻有被水沖擊的危險,而內彎處卻不然。

    栓子家建造之初應當是受過指點的,要麼就的確是他的聰明。因為他們不僅選在了凸岸上,更重要的是還選擇高處,並且不僅房屋的地勢高於河流,而河流的內彎處更是正好在放主的左邊。風水上講究左青龍右白虎,河水屬青,為青龍,而房屋的正門開在南側,即為白虎。於是整個氣場繁榮興盛。

    河邊原本不宜居住,因為河水流動,不僅破財,而且居住人的身體健康也會受到影響。而柱子家的房屋選址可謂妙不可言被河水環抱,即玉帶環腰,主福;青龍在左,白虎在右,主大吉。加之後背靠山,山環水抱財、氣具生,於是,原本氣散破財的無情水,化為了聚財納福的有情水。

    要說沒有高人指點,全憑自己誤打誤撞碰上了,那這份運氣實在是太好了,應當去祖墳跟前磕幾日響頭,感謝祖輩關照。

    不過,也正因為栓子家有頂好的風水鎮著氣場,卻還發生撞風的事情,才令林蘇青感到蹊蹺。雖然水屬陰,容易招惹陰邪。可是青龍白虎做陣,尋常的邪肆哪敢貿然侵犯?

    瀏覽完四周的林蘇青,負手立在河邊,遠眺著山河風光感慨而道:「你家裡風水不錯啊,特別是建房子的位置,選得是好極了。」

    一臉憔悴的栓子,心中掛唸著孩子的異常,此時是高興不起來,只道:「哦……是一位要遠行的道長轉賣給我的。」

    「不便宜吧。」

    「我也不知道算不算貴,這裡原先只是一個小茅屋,是我阿爺後來拆了小茅屋改修的。」栓子一邊說著話一邊搖晃著,哄著背上背簍裡的孩子睡覺,「我自幼便跟隨我阿爺在這條河附近釣魚,從我記事起這裡就有一個小茅屋了,我阿爺說屋子裡住著一個道長。我偷偷瞧過,屋子裡頭確實有人,也曾好奇,但我阿爺不准我靠近,我就沒有進去過,但也不曾見那位道長出來過。」

    栓子轉身看了看房子接著說道:「後來有一天那位道長出來了,是一位很年輕的道長,我阿爺說他第一次見那位道長時他就長得那樣,見他那會兒我阿爺才同我那時候一般大,可是第二次見時,哦,道長從小茅屋裡出來其實就是我阿爺第二次見他,第二次見他時我阿爺的鬍子都全白了,可是那位道長還是原模原樣的。」

    「後來呢?」

    「然後道長出來那天特地走了一段找到我們,說這裡不適合清修了,他要另外找別的地方修行了。然後他想把他那間小茅屋賣給我們。至於價錢……我記得阿爺沒有付錢,那位道長只說七日之內,我們能釣到多少魚,一條不剩的全部給他,他就把小茅屋換給我們。」

    「這事兒我知道。」張屠夫突然說道,「栓子的爹娘走得早,他阿爺那段時間怕餓著他,特地把他帶去我家吃飯來著。」

    林蘇青俄爾道:「抱歉打斷問一句,栓子的父母……是因為什麼走的?」

    張屠夫想了想道:「哦,那會兒栓子還小呢,有回北邊發大水,栓子的爹娘去救落水的人,幾個都救起來了,唯獨他倆後來沒有上來,夫妻倆雙雙把命搭進去了。那會兒我也不大,也就比栓子大個五六歲,我聽村裡說是他爹娘救了太多人阻擾了閻王爺收命,惹惱了閻王爺就把他們倆給帶走了。」

    林蘇青沒有言語,他心裡清楚,鹿吳鄉的性命是沒有被看管的,生時無神佛監護,死後自行歸去地府,或是淪作孤魂野鬼。至於栓子的父母二人的性命,有可能是體力不支,也可能是河裡有妖怪作祟,但不會是閻王爺。

    張屠夫看了看栓子的落寞的神色,心想他此時本就因妻兒憂心,再提起他幼時的傷心往事,怕是火上澆油,比寒冬臘月潑他一盆冷水還叫他難過,於是道:「栓子一家祖祖輩輩都是打魚為生,水性在咱們鹿吳鄉那是數一數二的好,咱們栓子也救過不少人呢,前個月就救了倆呢!」

    見栓子依然滿面戚容,張屠夫想了想連忙又岔走話題道:「誒對了,七天內你和你阿爺釣了那麼多魚都給那道長了?那麼多魚他吃得完嗎?也不見你爺孫倆提起過。」

    「我們也不清楚,把魚給了他以後,他就讓我們先回去了,叫我們近兩日不要到河邊去,等到兩日以後去小茅屋住就是了。」栓子回想著,「我們去的時候他就已經走了。」

    鹿吳鄉這樣得天獨厚的地方,的確有許多的隱士高人來往,只是今年明顯的少了。他們在河邊聊了一會兒便往回走去,林蘇青告訴栓子道:「那位道長並沒有佔你們的便宜,你落宅這處是聚財納福的好地方,至少還能帶給你們家三代福庇。是你們與那位道長有緣他才指點給你們的。」

    「福庇嗎……」栓子喃喃低語道,「前些年錢財倒是沒少掙得,可是現在……妻子無故失蹤,孩子又撞了風,我哪來什麼福氣。」

    林蘇青諱莫如深道:「也許這已經是福氣了。」在栓子還沒有反應出他話裡的意思時,他望屋子裡走去,道:「我們去看一看,到底是什麼在作祟。」
V123210 發表於 2018-10-23 18:45
塵骨 第四一九章 寺裡的哭嚎聲

    當夏獲鳥回到一分堂的時候,一分堂已經裡外都候滿了人,不單單是為了來追問自己家人的下落,更是拉了親朋好友前來頗似沒個滿意的說法就要砸了一分堂了架勢。

    可是一分堂只說過盡力幫忙,誰也沒有對他們承諾過他們的家人一定能夠平安無事的歸來,他們得見一分堂只有兩名女流之輩在場,便更是鬧得猖狂。鬧來鬧去,又吸引來不少看客,一時間一分堂是裡裡外外都人聲鼎沸,「熱鬧」非凡。好在夏獲鳥離開一分堂去配合林蘇青捕捉蠱雕之前,早有準備的將昏迷之中的白神婆與小男孩兒搬進了後院,給他們用了些安神助眠的熏香,並以一簾之隔,隔絕了堂前的吵鬧。

    那邊一分堂無法直言告知他們的走失的親屬已經遇害身亡,正是焦頭爛額,這邊狗子方剛趕到西村,一路看見了好幾個抹著眼淚朝鎮上趕路的人,估摸都是去一分堂的,它也沒做理會。

    可是就在它路過西村的一座寺廟時,登時被一陣哭嚎吸引住了,嚎得有多慘呢,光是聽見了都覺得心驚肉跳。

    狗子的耳朵不停地轉動追尋著來源,確認了那慘烈得觸耳驚心的哭嚎聲正是來自於那座不大的寺廟之中。可是不對啊,這座寺廟雖然它從來沒有進去過,林蘇青也沒有進去過,可是這座寺廟在鹿吳鄉聲名遠播,是家喻戶曉婦孺皆知的名寺呀!據說除了不少活佛,比同在西邊的大佛寺還要有名得很!怎的卻有人在裡頭哭得這麼慘呢?難道是來找佛祖懺悔自己的罪過的?還是有什麼難事前來尋求幫扶嗎?

    百般好奇之下,狗子悄咪咪地潛入了寺廟之中,這座寺廟沒有特定的名字,因為總是出活佛,所以大家都習慣直接叫為活佛寺,聽上去比大佛寺要厲害許多。

    狗子心想反正林蘇青那邊不著急它幫忙,反正是分身打不過就打不過,大不了化散,何況真要是打不過的話,林蘇青肯定會提前派個分身來叫它去。於是它慢條斯理的在這座不大的活佛寺裡溜躂起來,因為那個一聲慘過一聲的嚎叫突然沒有了,它且得找找。

    這裡比起大佛寺的確小了不止一半,但是也修造得有鼻子有眼,正殿、偏殿、配殿、法堂、寢堂……一應俱全,倒也不算小,只是與大佛寺這樣的寺院相比有些差距而已。

    狗子逛著逛著忽然對禪房產生了莫名濃厚的興趣,拐了個彎就找去了,卻在正要潛入禪房的時候,它的耳朵猛地捕捉了一個模糊的聲音,像是被人用布團堵住了嘴,卻依然要發聲,拼了命的那種囫圇的聲音,它仔細一辨認,好像同方才哭嚎的聲音源自同一人,難怪嚎著嚎著就沒了動靜,原來是被人「處理」了。而且那模模糊糊的聲音好像不止是在哭喊了,好像有話要說。

    狗子連忙循摸著聲音找去,不一會兒果不其然,在一間寮房發現了聲音的來源!寮房也是僧舍的單間房,到底是誰被關在了房間裡哭嚎,又被布團堵住了嘴呢?狗子將耳朵貼在房門前偷偷地聽了一會兒,聽見屋子裡不只有那囫圇無法辨別的聲音,還有細微的誦經聲,屋子裡居然不知一個人,不,應該是不止四五個人。有至少四五個不同的聲音在持誦著同一經文往生咒。這是為何?

    往生咒通常是用來超度亡靈的,用以消除四重罪、五逆罪、以及十種惡業燈燈罪孽。他們對著一個堵了嘴的人誦念此咒是作甚?

    狗子小爪爪一揮,略施小計,屋子裡那個被堵住嘴的人,嘴裡的布團登時就掉了出來,布團剛落下來,正嗚嗚哇哇的人一愣失去了動靜,旋即就是慘絕人寰的哭嚎:「我不想做佛啊!我不想做佛啊!我不想……啊!」咒語聲猛地一段,隨即那個人的哭嚎又變成了嗚嗚哇哇的模糊不清的聲音,緊接著其他人又繼續誦念起了往生咒。

    狗子心中納悶極了,怎麼還有不願做佛的僧人?啊不對不對,比起這個還有一個更令它費解的疑點其他持誦咒語的人應該也是佛門弟子吧?他們圍著一個堵著嘴的人持誦往生咒是怎麼個意思?那個人不是還活得好好的嗎?嚎得是慘烈,可是中氣十足,足見身強體健啊!哪裡需要往生咒呀?

    才是一想它突然感應到小崽子們的訊息!是地枇杷的領結散開了!茲事緊迫,它顧不上別的,當即尋訊而去。

    ……

    而在西村河邊,林蘇青已經看出了端倪,鹿吳鄉多人遇害的原因也初步有了眉目。他叫住解手歸來正要邁進屋子的張屠夫道:「張大哥,你就別進來了,你身上的煞氣太重,萬一嚇跑了什麼,這個案子的線索就要重新找了。」

    「誒誒。」張屠夫連連應著連忙把已經抬起來邁進去卻還沒有落地的腳收回去,杵在門口想探頭進去張望,一想到林蘇青所說的煞氣,忙又縮回去,就站在門口問道:「秦老闆已經查出原因了?那……能解決嗎?有什麼我能幫忙的嗎?」

    「有。」林蘇青不吝直言道,「需要張大哥你帶著你的殺豬刀幫忙宰個畜生。」

    「宰個畜生?宰哪個?」

    「晚些時候你就知道了。」林蘇青故意開他玩笑道,「還望時候到了張大哥莫要害怕得下不去手。」

    「呵。」張屠夫啐了一口滿不服氣道,「你小瞧我,什麼畜生我姓張的怕過?到時候?到時候請秦老闆瞧好了!」

    「好嘞。」林蘇青眯著眼睛微笑貌道,「栓子,你且當我們不曾來過,你帶著孩子回屋裡去,平常如何過今日依舊。晚些時候入睡後會有人託夢於你,應該是你最親近的人,那人會在夢中告訴你一些旁人不知悉的秘密。你不必懷疑,依照著夢裡人所說的去做就是了。」

    「那……」栓子很是不安。

    「其餘的交給我和張大哥,你放心吧。」
V123210 發表於 2018-10-23 18:45
塵骨 第四二〇章 相見歡


    入秋之後,傍晚總是來得分外的早,或許也因為他們今天的大部分時間都投在行路上,事情做得很少的緣故,便覺得這一天過得很快。才囑咐完沒多一會兒,落日殘陽漸漸沉入對岸的樹林之中,斜暉灑映在微波粼粼的河面上,絢爛的夕陽紅與旖旎的河水綠波相襯相映,光色瞬息萬變。

    蒼鷲披著晚霞自低空扶搖而去,掠過河岸,掠過密林,想對岸的遠方飛得更遠了去。那邊是深山老林,在別處越深越人跡罕至的地方,人們或許會覺得越危險,因為一無所知。然而實際上並非如此,山林深處擔心的也許是野獸,可是在鹿吳鄉這裡,除了凡人之外,萬物生靈都崇尚修行,便與其他地方有所不同。

    野獸固然也有,不過除了野獸之外,越是想修得正道的,它們就隱藏得越深,喜好清淨不被叨擾,它們是討厭聒噪的凡人的,因此反而是它們唯恐避之不及。而越是想走歪門邪道好走捷徑的那些,才是對人身安危有危險的,哪裡有人它們便往那裡去。

    大約正是如此,對於除了凡人以外的其他生靈,才會認為越往林子深處去,就越安全,因為凶惡的都在外面,都隱在人氣裡。

    林蘇青帶著張屠夫一併躲藏在距離栓子家很遠的地方,以防被想要靠近的誰發現他們,不過雖然離得遠,但正好能看見栓子的家,也正好能看見栓子出入,是個視野甚好的地點。

    栓子見天色昏昏沉沉,夜色即將籠罩,於是出門來將房門口懸掛的大燈籠點亮,看燈籠之中透出的火光,火苗很長火焰很高,說明是一根燒過很久的舊蠟燭,看來栓子是有夜裡在門前留燈的習慣的。既然不是為了方便他們看見而特地點的燈,這樣很好,一切照舊,不至於是突然點燈而惹人生疑。

    那隻大燈籠很粗簡,是用竹篾條箍出的形狀,然後用窗戶紙糊上去的,因此是只白燈籠,透出暖黃的火光。

    張屠夫覺得乾等著尷尬,便起了個話頭打發時間。

    「往後栓子就累了,孤家寡人的帶這個孩子,孩子才不大點。栓子的活計免不免不了總是下河淌水,也不能總帶著孩子,可是單獨擱在家裡又不能放心,唉。」他想起林蘇青說的道長的福地保佑栓子一家三代福蔭,俄爾道:「你說還能保他三代人,可是這才第幾代啊。」

    林蘇青沒有接這個話,只是靜靜的坐在草叢裡,目不轉睛的望著栓子的家門,張屠夫便只是嘆了又嘆,沒有再聊什麼。

    人們總是這樣的,認為福庇就是另有所得,可是這個另有所得又沒有清晰的界限,哪些是本來就有的,哪些是因為福庇才有的,無法分別。栓子這一家現在的狀況看起來變得比以前困難,他的阿爺去世了,妻子罹難,只剩下一個年幼的孩子相依為命,看起來是孤苦的,沒有以前好,所以質疑福庇。那是因為他們心中以為的福庇應該是在家庭健全、夫妻恩愛、子女孝順,生活美滿等等一切他們自己所認為的本就應該有的基礎上,再另外獲得的福氣。其實不是的,不能這樣認為。

    也許,這已經是有了庇佑之後的結果。他們不知道沒有庇佑將會是什麼樣的結果,因而不能認可庇佑之後卻無法符合預想的結果。

    人嘛,總是想要更好,這是本性,沒有對錯。

    暮色四合,天色已經全部黑透了,綠樹青山全部都變成了黑壓壓的一團團,唯有河水似條玉帶泛著灰白的光。

    屋子裡的燈吹滅了,栓子有一句沒一句的唱著並不熟悉的歌謠,孩子急躁的哭聲漸漸小了,歌聲越唱越溫柔,歌詞也越唱越順利,聲音漸漸的柔軟下去,孩子也漸漸靜了下去。

    夜,靜如風,涼如水,因栓子生澀的歌聲而變得溫柔。

    自從妻子失蹤,孩子每日每夜的哭,栓子已經好幾天不曾睡過一個安穩覺了。今天,還是沒有妻子的消息,他的心中依然忐忑,依然不安,可是他太累了,無數的擔憂令他心煩意亂,可是無盡的疲憊令他睜不開雙眼,腦袋昏昏沉沉,眼皮才一闔上就睡著了。

    他做了一個夢,夢見了妻子回來了。夢境之內的他也正躺在床上睡覺,孩子才身旁睡得踏踏實實,妻子輕輕地走到床邊,推了推他,輕聲喚道:「栓子、栓子、栓子!」喚了幾聲他不見醒來,妻子喊得就有些急了,推他也用了些力氣。

    他迷迷糊糊睜開眼睛,一看是妻子!連忙坐起身來,又怕驚醒了孩子,當即收斂了動作,輕手輕腳的挪著坐到床沿上才起來,拉著妻子的手忙問道:「你去哪裡了?怎麼才回來?」他摸著妻子的手,掌心和指腹的繭子依然傳遞著熟悉的溫柔,可是不再同一樣那樣溫暖。

    「你的手怎麼這麼涼?」他順著妻子的手摸她的胳膊、肩膀、連臉都是冰涼的。於是一把將妻子摟入懷中,摩挲著她的肩背,好讓她能夠暖和起來。

    「栓子,時間不多了,你聽我說。」妻子很著急,像是偷跑出來,時間甚是緊迫。

    「什麼時間不多了?」栓子見妻子始終冰涼,抱著她自己都冷得忍不住發抖,遂轉身去櫃子上新抱一床被子,卻被妻子按住手臂,忙說道:「栓子,我不冷。」

    「你怎麼不冷?我摸著你比冰還涼。」栓子執意要把被子抱下來,手臂卻被妻子按住,她皺著眉頭道:「我真的不冷。」

    「那你怎麼渾身冰涼?還不是冷的。」

    「我不是。」妻子眉頭緊蹙,為難道,「栓子,我真的不是冷,我、我、我其實……我其實已經死了。」

    栓子渾身一震,死了?聯想她渾身冰冷……可是他就是執拗不願相信:「不可能!你好好的站在我跟前,不可能!」

    「我是站在你面前,可是我已經不是人了,我是鬼魂,我已經死了。」

    「不可能!」

    「栓子,你別鬧,你聽我說,我真的已經死了。」

    「不可能!這一定是做夢,一個噩夢!我做了一個噩夢,我要醒過來!」

    「栓子!你別鬧你聽我說!」妻子緊緊抱住發狂的栓子。
V123210 發表於 2018-10-23 18:45
第四二一章 是離愁


    妻子好不容易幫栓子冷靜下來,可是栓子卻依然反反覆覆的念叨著:「這是夢,是噩夢,我要馬上醒過來,我要馬上醒過來……」

    「栓子,你不能醒。」妻子急了,「這的確是夢,可是你一旦醒了,你就再也看不見我了!栓子你不能醒啊!」

    「怎麼看不見了,張大哥請了鎮裡一分堂的老闆來,秦老闆神通廣大……」

    「他再神通廣大,可是我真的已經死了啊!」

    妻子眼淚汪汪的勸說道,「栓子,閻王爺只給了我來看一眼你和孩子的時間,時間馬上就要到了,我就要走了,你別鬧了,你聽我說好不好?」

    一聽閻王爺,栓子的淚水馬上就落了下來,他不是沒想過,只是他一直都不願意去相信。然而現在妻子來託夢了,下午秦老闆也說了會有個親近的人來託夢。託夢啊,只能是死去的人給活著的人託夢啊。他也不是沒有想過秦老闆所說的親近的人可能正是他的妻子,可是他就是不願意是她。他一直在心中祈禱,但願給他託夢的是阿爺,或是是阿爹、阿娘,一定不要是妻子,可是卻偏偏就是妻子……

    「栓子,我們必須抓緊時間了,你聽我說,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你。」妻子瞻前顧後神神秘秘地說道,「你睡醒之後,背上家裡最大的大背簍,再帶一張床單。出了門一直往西北邊走,你一直走,然後……」

    妻子仔仔細細的說了一番方位,把栓子的一雙手抱在冰冷的懷中,鄭重的囑咐他。

    「你依著我說的走,你就會看到一棵繫著紅繩的樹,就在那棵樹的背後,底下埋著一口大缸,缸裡頭藏著數不盡的金銀財寶,你把那些金銀珠寶都挖出來用床單包起來背回來。」

    栓子聽著,倏然擔心:「那都是誰的金銀珠寶?我們可不能做偷竊之事啊!」

    「哎呀你擔心什麼,那是百十年前的一個老財主藏的,那個老財主的骨頭都已經化成黃土了,他沒有兒孫,所以沒有人知道。」

    「那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聽那老財主說的。」怕栓子不信,她連忙又道,「我不是也死了嗎,我碰見那個老財主了,他說他與你的祖上相識,又念及咱們的孩子可憐,所以才讓我來告訴你,叫你去挖那口缸。你不挖,放在那裡也沒什麼用,萬一以後還叫別人挖去了。」

    「可、可是……不義之財受之有愧啊。」

    妻子苦口婆心的勸說道:「你別猶豫了,既然是老財主叫你去挖,你去挖就是了,既不是偷也不是搶。還能幫你祖上的舊友了一樁心願。老人家好心一場,你總能辜負了老人家的好意,還讓人家的遺產落到陌生人的手上啊。」

    「可、可是……」

    「哎喲栓子啊,你可真要急死我了,你可是什麼呀可是。我好不容易求得閻王爺容許我來見你和孩子一面,人老人家得知我能回來,特地將這個消息托我來帶給你,你倒好,你辜負我們兩個人的心願。」

    「不是,我……我倆夫妻這麼久,你是知道我什麼樣的人的,我是真的覺得受之有愧……」

    「不是偷也不是搶,是你祖上的老朋友念你的孩子可憐,贈送給你的孩子的,你愧疚什麼啊。」妻子語重心長繼續說道,「栓子,你不聽我的,也得聽你人老人家的吧。你醒了之後就去把那口缸挖出來,然後帶著那些金銀珠寶和我們的孩子離開鹿吳鄉。」

    「離開鹿吳鄉?那我們去哪兒呀?」

    「去別地方,隨便去哪裡都成,或是去繁華的城裡,用那些金銀財寶做一點小生意。」妻子說著說著淚如雨下,「你再找一個嬌妻,成門親事,帶著咱們的孩子好好過日子……」

    「那你呢?」栓子苦苦問道。

    「我?我已經……我已經死了啊……」

    二人相擁,誰的眼淚也止不住的落,片刻妻子直起身來,喊著淚水為栓子擦著眼淚,一再勸說道:「栓子,我得走了,你讓我再看一眼孩子。」

    栓子的眼淚也是如何也止不住的淌:「你去吧。」

    妻子點點頭,看了一會兒孩子,想摸一摸孩子肉嘟嘟的小臉兒,又怕冰涼的手凍醒他,不敢碰,只噙著淚花默默地看了一會兒。

    好不容易才狠下心頭,轉過身來,她捧著栓子的手再三叮囑道:「栓子,我得走了,再不走鬼兵要來抓我了,嚇著孩子不好。你聽話,你醒後誰也別告訴,你獨自去我說的地方把那口缸挖出來,然後帶著缸裡頭的金銀財寶,和咱們的孩子遠走高飛。」

    栓子涕泗橫流,不住的點頭好讓妻子放心。

    「你記住我說的路線了嗎?」

    栓子不住的點頭:「記住了,你放心吧,我會照顧到我們的孩子的。」

    「你也要照顧好你自己。」妻子走了兩步又轉身回來望著他道,「栓子,為了我們的孩子,你可千萬別忘了我說的話。」

    「你放心去吧,我都記住了。」

    「栓子,我走了。」

    「去吧。」

    栓子捨不得她走,可自知留不住,栓子想送一送她,可又不敢去送,怕越送越捨不得,就眼淚巴巴的望著她。

    忽而,醒了。夢醒了,淚水還掛在眼角,淚痕幹了又淌,淌了又幹,鼻腔刺疼。夢醒了,他還清楚的記得夢裡的一切,可是一切都回不來了。妻子也回不來了。

    他擦了擦眼淚,輕手輕腳的坐起身來,看了看熟睡中的孩子,替已經離去的妻子溫柔的撫摸著孩子的頭,怕大拇指上的老繭硌了孩子嬌嫩的小臉,只是輕輕的刮了刮。

    他悄悄起身,為身旁熟睡中的孩子掖緊了被角,才換了身好趕山路的衣裳,臨走前又去床前認真端詳了一番孩子,又再認真的為孩子掖了掖被角,怕吵醒了孩子,他躡手躡腳的出了門。

    房門才剛拉開一個縫,林蘇青立刻就發現了,他警覺地站起來,但弓著腰依然藏在叢林之中,張屠夫見他如此,也連忙效仿著弓著腰身躲藏著,悄悄望著關上房門往西北邊走去的栓子。低聲問道:「秦老闆,栓子這是上哪兒去?」他越看越不對勁,「這栓子……看上去怎麼和平時不大一樣啊?」
V123210 發表於 2018-10-26 22:37
塵骨 第四二二章 失魂落魄的人

    張屠夫一頭霧水,然而卻在林蘇青的意料之中。正因為他在栓子所指的孩子總是痴痴望著喊阿娘的地方,的確發現了鬼魂停留的氣息,所以他才想起了一個疑點。白神婆身上所附身的白仙確證是因為蠱雕而死,並且白仙為了保護白神婆和小男孩兒的性命,是以自身填了蠱雕之口,而後被蠱雕吞食的白仙直接從人間「蒸發」了,完完全全的消失了,可是栓子走失的妻子也是遇難了,一般死後是在第七天才會回去與親人作別,但是她的魂魄卻能立刻回來看望孩子。這就顯而易見,栓子的妻子或許並不是為蠱雕所害。

    立刻回來必有所害,這令他不得不想到親屬加害這一層。通常如果想要加害親屬,必定會通過託夢的方式引導親屬在深夜時分離開住宅極遠的地方,並且是不會有正常人主動去的地方。栓子果不其然的符合了這一點。

    「秦老闆,栓子這是要去哪兒呀?怎麼也不跟咱們打聲招呼呢?」張屠夫隨著林蘇青一直與栓子保持著距離跟在他的身後,可是越跟著他就越覺得納悶,栓子是知道他請了一分堂秦老闆來的,怎的睡了一覺半夜起來就像是把他們給忘了似的,「秦老闆,我看栓子走得偷偷摸摸的,我感覺他就是怕咱們跟著他。」

    林蘇青的腳步很輕,輕得沒有聲音,張屠夫一邊說著一邊要看一眼林蘇青,不然他還以為只有自己一個人。而林蘇青要是一直不吭聲的話,他也覺得挺瘆人的。

    「你的感覺是正確的。」

    然而林蘇青冷不丁的回答一聲,也挺嚇人的。林蘇青的聲音本來就很清雅,此時夜深林靜,他說得也更輕,就尤為清冷,聽著都覺得快要入冬了。

    但要比起林蘇青一聲不吭,還是說點話比較有人氣,這樣的荒郊野外,又是深更半夜,就是張屠夫這樣一個五大三粗的莽漢也很是有些膽寒。

    「咱們是特地來幫他的,他躲著咱們做什麼?」張屠夫百思不得其解。

    「我也想知道。」

    這叫張屠夫更疑惑了,當場愣了又愣,該不會有危險吧?他的手不由自主的摸上了腰間別著的殺豬刀。

    夜黑風高,夜幕的烏雲將月亮遮蔽,天地一片霧茫茫。林蘇青掐了一眼時辰,狗子怎的還沒有來,以它的速度就是慢吞吞的爬也該到了,該不會是路上出了什麼事情給耽誤了。雖說他將鹿吳鄉這片土地練成了陣法,能隨時感應其中的來往和變化,可是他現在無暇分出精力去感應狗子的方位。他確認完一分堂沒有出事便安心了不少,料想狗子斷然是遇到事情了,但願不是什麼大事。

    路邊的老樹森然挺立,入夜之後山川樹海都格外肅穆,鄉間的夜晚是靜謐的,即使有此起彼伏的蟲鳴,有時而一聲的鴞聲,卻比什麼聲音也沒有更顯得安靜。而這種靜,並不會令人感到心安,反而令人心中莫名的毛躁。會陡然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恐懼,或許並不是真的害怕什麼,但就是沒來由的心中發慌。

    不過這樣的感覺林蘇青早就沒有了,他早已經習慣了。而平日膽大如斗的張屠夫卻不然,他的手一直摸在腰間的殺豬刀上,時刻警惕著,時刻防範著。

    他們亦趨亦步大約行了一個時辰的路,林蘇青忽然察覺到一股肅殺之氣,就潛伏在附近。這氣息不是陰邪,而是活物,這附近怕是有猛獸出沒。

    張屠夫雖然不懂這些,但是干了一輩子的殺生行當,他已然有了一種本能的直覺,因而在走這條路時心中尤其的不安。

    「秦老闆,栓子這到底是要去哪裡啊。」

    他話音剛落下,前方的栓子戛然住了腳步,林蘇青亦是聽了腳步,張屠夫一怔,看見栓子停下來東張西望,還當時自己方才一不留神聲音過大引起了栓子的注意,他連忙噤聲趴下去借助高過腰身的草叢隱藏起自己。

    林蘇青悄然掃視了四周,視線昏暗,無法看清楚栓子的動作,但是當蔥蔥蘢蘢的綠因為夜色變成一團團黑時,唯有那棵樹上繫著的紅繩格外醒目,栓子有一個明顯的抬頭動作,望著那飄搖的紅繩,呆呆的杵了許久,想必是託夢之人指引他來的。

    隨即只見栓子在夜色之中繞著那棵樹來回轉了幾圈,彎著腰像平時在地上找什麼的動作,偶爾還用腳橫掃地面,或是用力在不同的地方踩來踩去,像是在試探。緊接著,就見栓子從背簍裡取出一疊東西,抖開來像是一張床單,他小心翼翼的平鋪在一旁,隨即就抄起鏟子開始鏟土。

    他鏟土的動作並不流暢,看起來十分吃力,想必那塊地的土非常結實,而他費力的鏟了許久,土地依然紮實,按常理來說,假如底下當真埋著什麼,泥土不該這麼緊實。栓子雖然是大魚為業,但畢竟也是干活的人,他肯定也是知道這個道理的,或許這就是為什麼他在鏟土之前遲遲沒有動手的原因吧。他是有過懷疑的,只是願意一搏,畢竟來都來了。

    栓子披著暗夜埋頭苦幹的時候,危險的氣息悄然逼近,不止是林蘇青察覺到了,張屠夫也直覺此時的氣氛有些不對。他屏息凝神觀望著黑黢黢的四周,隨後看向身旁的林蘇青,看不清他的神色,好似也有些凝重?便靠近了一些,小聲問道道:「秦老闆,你覺沒覺得哪裡有點不對,我……」

    林蘇青一抬手制止了張屠夫,旋即就看見黑暗之中有一頭龐然大物正匍匐著靠近栓子。張屠夫大吃一驚,險些叫出聲來,他摀住自己的口鼻,膽顫心驚的看了看栓子又看了看林蘇青,再看了看栓子,那可是一頭老虎啊!那老虎的爪子比栓子的頭還要大上許多!它正在朝栓子而去!

    張屠夫把著腰間的殺豬刀,作勢要一抽殺豬刀沖上去與那頭大老虎一搏,這裡三個大老爺們兒,對付一頭老虎,應該不成問題。然而林蘇青卻有所安排似的按住了他,示意他莫要輕舉妄動,可是那頭老虎已然到了栓子的背後了,再不動手就遲了!

    張屠夫急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撞開林蘇青,呼喝著就朝那大老虎衝去,聽見他的呼喝,那老虎卻只是平靜的側過臉來瞧了他一眼,全然不把張屠夫放在心上,可是就在它看向張屠夫的時候,一眼掠過張屠夫看見了他身後的林蘇青,老虎登時一驚,旋即轉身欲逃。張屠夫只當是自己嚇怕了那大老虎,鬥志立刻被激了起來,更是窮追了上去,林蘇青忙要去阻攔他,卻已經來不及了,張屠夫追著那老虎不放。

    而此時的栓子絲毫沒有受到任何影響,著了魔一樣一心一意的鏟著大樹後面的土,兩耳不聞身邊一切。

    我知道了!林蘇青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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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骨 第四二三章 猛虎突襲


    卻是此時,雲開霧散,一輪明月高掛於天幕之上,只聽嗷嗚一聲高嘯,回音嘹喨,剎那之間狗子的身影自那皎皓的月亮前頭一躍而下,前爪尖尖才剛一觸地就直奔那頭大老虎而去,將身邊的豐草長林全都甩在身後,爪子奔跑刨飛的泥土,在黑夜之中像是瀰散的層層霧氣似的。

    張屠夫登時嚇得倉皇躲避,一不小心摔了幾個跟頭,還來不及站起來就趕忙爬過去撿起掉落的殺豬刀緊接著推著屁股往後退,還以為哪裡又奔出來一頭野狼。

    那大老虎只顧著逃命,它已經通了靈性,看出了林蘇青不好對付,而那頭從天而降的是什麼它不知道,根本來不及看清,本能驅使著它趕快逃走!

    可是狗子出手哪容得白跑一趟,它都不必變幻身形,就以一個瘦小的身軀一個猛子衝到了大老虎跟前毛茸茸肉呼呼的屁股朝大老虎的眼前一甩,那大老虎躲避不及,連忙側身,四腿打架險些絆倒了自己,而就在老虎側身的那一瞬間狗子一個轉身立起來朝那老虎一撲,將老虎撲仰在地。

    老虎企圖翻滾起來,可才是一扭身,就重新卻被狗子摁倒,這回是摁在地上,動都動不了了。

    張屠夫不敢置信自己的親眼所見,他瞪大了雙眼,然後將眼睛揉了又揉,發現眼前的一切是真真切切的,他舌橋不下心中驚呼我的天吶一隻還沒有大老虎腦袋大的東西居然把那頭大老虎給摁住了?而且那大老虎還動彈不得?這不是在做夢吧?

    張屠夫看得怔愕,林蘇青不慌不忙的走到他身邊,波瀾不驚道:「張大哥,該你上場了。」

    「什麼?我?」張屠夫愣是沒反應過來林蘇青是什麼意思,更是全然忘記了方才的自己還緊追著那老虎不放。

    他不是被老虎嚇住了,他是被那隻小東西給嚇住了,那是個什麼?那是狼嗎?不對,那好像是一分堂養的狗,那是狗嗎?狗有這麼厲害嗎?一分堂的狗確實比別人家的狗都凶,可是再凶它也只是一條狗啊,還能比得過老虎凶?何況它整個兒算上尾巴也才那麼不大點兒,那老虎一巴掌就能把它給拍飛了,可是它卻把那頭大老虎給摁在地上動都動不了了?!這他媽的是狗嗎?這他媽是妖怪吧?!

    的確,狗子摁在大老虎的身上,就跟一隻小貓崽兒踩在人的胸口上那麼點兒大,是挺令凡人難以接受的。

    張屠夫看傻了眼,全身僵住了不聽使喚,而這時狗子實在等不住了,它偏過臉來沖張屠夫招呼道:「嘿——!說你呢!還愣著幹什麼?老虎肉你收不收啦?」

    啊?!張屠夫一張嘴咬了自己的舌頭,疼得直捂嘴,老虎肉?他收了一輩子豬肉,也收過牛肉、羊肉,還真的不曾收過老虎肉呢!

    「你還收不收啦?」狗子催問道,「怎麼收的啊?你先報個價唄?」

    張屠夫真真兒驚呆了,是狗在說話嗎?一分堂的狗會說話?!惶恐之中他連忙望向林蘇青,林蘇青蹲下來,與他道:「張大哥,你別怕,這世上會說話的東西太多了。你看那頭大老虎,再過些年頭,它也能說人話。它現在一天只吃兩三個人,但等到了它會說話的時候,它一天就能吃十個人。」

    狗子等得不耐煩了,這麼摁著手也怪酸,腰也怪累,背也怪疼。

    「誒,皮你要不要啦?你不要的話幫我剝了我另外賣去!」

    林蘇青也催了催他:「張大哥快去吧,天快亮了。」

    張屠夫的腦子根本還沒有反應過來,身體卻已經忙不迭爬起來往那邊小跑而去,他哪裡能反應過來,他手上的動作都是平時殺豬宰牛的習慣動作而已。

    「誒張大哥,老虎骨頭你得給我留著,能做藥材的,接筋續骨,逐痺定痛,是不可多得的優秀藥材。」林蘇青俄爾道。

    這倒令那老虎愣了一愣,我不就叼個人吃,怎麼就要入藥了?可憐由不得它。狗子拍了拍老虎的厚實的臉頰,哂然一笑道:「你害了那麼多的人,如今就用你自己個兒來救人吧。不虧,我覺得挺划算的。你個頭養得這麼大,說不定能救不少人,興許閻王爺還能給你平了這個賬。」

    狗子看著老虎痛苦的表情,想掙扎卻掙扎不得,頗有些於心不忍:「罷了,讓你走得痛快一些。」爪子一用力,老虎斷了氣。

    張屠夫方才捅在它脖子上的窟窿,小溪似的淌著血,底下的土地也黑夜之中浸得更黑。狗子怕髒了自己的爪爪,連忙跳開了。跳開之前它看了一眼張屠夫,他完全是失魂落魄的狀態,整個人彷彿是木的。唉,左不過是個殺豬的,膽子還是小了些。

    「嘿!」它故意嚇了張屠夫一跳,張屠夫哇哇大叫一屁股跌坐在老虎的血堆裡,屁股全都被血水濕透了,還是滾燙的。

    還以為狗子要吃了他,結果它捧腹大笑,原來只是嚇唬他。張屠夫又羞又氣,還很委屈,這都是什麼事兒呀。

    他終於回過神來,眼看見老虎都被自己親手給宰了,那一分堂的狗子也挺和善,忽然覺得好像也沒有那麼害怕了,不就是宰一頭老虎麼,和殺一頭豬宰一頭牛也沒什麼區別。

    他們那邊正鬧著,林蘇青不聲不響的走到了栓子身邊,一張符籙在他後腦勺上一貼,拍了拍他的後背,喚道:「回魂了。」

    栓子一個機靈,渾身打了個顫,腿下一軟一個不丟神一屁股跌坐在自己挖的大坑,他又驚又怕,看著四周的環境更是膽顫心驚,這裡是哪裡?我怎麼在這兒?他看著手邊脫落的鏟子,和自己刨的這個大坑……這、這……他怎麼在給自己挖墳坑呢?

    栓子恢復神智後,稍微冷靜下來的第一句話,脫口卻是:「我、我娘子呢?」

    林蘇青也沒有拉他上來的意思,且讓他在坑底冷靜冷靜,道:「被老虎吃了。」

    「被老虎吃了?」栓子一臉震愕,顯然不敢相信。
V123210 發表於 2018-10-26 22:38
塵骨 第四二四章 為虎作倀,可悲可恨


    「那老虎有一些修為已經成了精,因而令正死了以後,化作了倀鬼。」林蘇青靠在大坑邊的樹上,不咸不淡的說著,而他特有的清亮的聲音卻在杳杳的夜色裡顯得格外蒼涼,「被老虎精吃掉而喪命的人,死後會變成倀鬼,倀鬼就是老虎的奴僕,為老虎引誘自己的家人和親屬前來成為老虎的食物。當倀鬼親自把自己的所有家人和親屬都送為老虎的腹中餐之後,再引誘一個與自己生前差不多年紀的人來送食,自己才可以得到解脫,或成為孤魂野鬼,或歸去地府自首,等待陰司的審判。」

    皎潔的明月將漆黑的深夜點亮,栓子一雙淚眼在夜色中盈盈發亮,他滿面戚容,也滿面呆滯,鬼怪妖邪之事他聽得太多了,卻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的妻子會變成鬼,更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的妻子會害自己的性命。

    「倀鬼害人不是出於本心。」林蘇青從容的看了坑裡的栓子一眼道,「你的妻子在成為倀鬼之後,就沒有自己的意識了,她在害你的時候,其實並不知道自己正在害人,更不知道是在害你。」

    其實想來,倀鬼是可憐的。在誘殺完自己所有的親人和家屬之後,再害一個無辜的人才能恢復自己的意識,可是之前的記憶卻不會忘記,那麼在恢復了意識之後的倀鬼,該是多麼的痛苦,多麼的後悔。

    絕大多數的倀鬼是無法接受無法面對的,因此絕大多數的倀鬼最後都選擇了煙消雲散。

    「那……那我的妻子現在在哪裡?」栓子跪在坑底,一雙婆娑的淚眼,一臉失魂落魄的神情。

    「害死令正與許多鄉親村民的老虎已經被殺死了,那些倀鬼也都化散了。」

    「化散了?」栓子愣了愣,木訥地喃喃自語道,「也就是說……我再也不會見到她了嗎……」

    那……還能夢見她嗎……

    「再也不會了,下輩子也不會,化散了就是再也沒有了。」

    忽而一陣清風繾綣拂過,溫柔如水,涼薄如夜。栓子的眼淚再也止不住流淌,一個堂堂男子漢,跪在坑裡失聲痛哭。

    林蘇青看了看他,隨即別過臉去,又看了看正在宰割老虎的張屠夫,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曾經的自己。

    入秋了,是有些冷了,而林蘇青的眼眶卻有些發燙。

    狗子瞅了瞅這邊,屁顛顛地跑過來,往林蘇青跟前一蹦:「哈!」

    它立在林蘇青跟前,將兩隻小爪爪藏在身後,它仰著毛絨絨的腦袋望著林蘇青,嗅動著濕漉漉的鼻頭,還眨巴著水汪汪、圓溜溜的大眼睛,一臉笑哈哈的問道:「你猜我剛才去了哪裡?」

    狗子往跟前一杵,把風都撞暖了。

    「哪裡?」林蘇青淡淡的問道。

    「哈哈~猜不到吧?」狗子故作高深莫測道,「那你再猜猜我發現了什麼?」

    「什麼?」

    「哈哈哈哈~還是猜不到吧~」狗子嬉皮笑臉的模樣逗得林蘇青忍俊不禁,眼眶還濕潤卻佯作嚴肅道:「有什麼發現直說,賣什麼關子。」

    狗子偏不告訴他,繼續故弄玄虛道:「你不是挺會算的嗎,你快擺個盤算一算,興許就能算到呢。」

    「卦不能多算,何況是對你,誰知道你要搞什麼飛機。」

    「飛雞?飛雞是什麼雞?」

    「你不是去過我原先生活的世界嗎?怎麼連飛機都不知道。」

    「我每回都是去執行任務,哪有那麼多閒工夫。」狗子卻反倒被林蘇青勾起了好奇心,「你快說說,飛雞是什麼雞?好吃嗎?」

    「飛機不是雞。」

    「那是什麼?」

    「是飛蛾,蛾子你知道吧。」

    狗子登時吐了吐舌頭一個勁兒反胃:「飛蛾可不好吃。」

    「這麼說你吃過?」

    「……」狗子不大願意承認,小聲嘀咕道,「有時候跑歡了嘴張得太大,總有蝴蝶撞到我嘴裡……呸!」想起了嘴裡就覺得難受,「長得差不多,估計一個味兒,呸呸呸!」

    林蘇青被它古靈精怪的表情逗得發笑,他強打住笑意問它道:「好了,到你說了,你去了哪裡,發現了什麼。」

    狗子想了想,磨蹭了一會兒,本來想為難他一下讓他好好猜一猜,不過一想是挺重要的事情,於是也就不耽誤了,當即舉出一隻小爪爪,可是爪爪上什麼也米有。

    「你離那麼遠看得清嗎?」狗子問道。

    林蘇青疑惑,不是什麼也沒有嗎?叫他看什麼?於是他蹲下去,伸手去探狗子的爪爪,忽然發現有一撮爪毛比較長:「你非要在這個時候提醒我給該給你修腳毛嗎?」

    「你!」狗子氣不打一處來,嗨喲那個氣哦,「你是豬嗎?你看看!這是腳毛嗎!」

    林蘇青捻了捻那一撮格外長的毛髮,竟是能捻起來,不是長在爪子上的。

    「這是……?」

    「這是地枇杷領結裡掉出來的,我脖子上的毛。」狗子氣呼呼道。

    「你在哪裡撿到的?」

    「說來話長,我長話短說。」狗子斜了林蘇青一眼,站得累極了,它一屁股坐下道,「我在來的路上先路過了活佛寺,後來突然感應到了地枇杷的那邊的動靜,你知道我是施過法的,我立刻就找去了。可是當我找去的時候,什麼也沒有,只在地上發現了這一撮毛。」

    狗子人模人樣的端著小胳膊,用爪子背摩挲著下巴思索道:「肯定是在趕去之前才扔的,那麼可以證明地枇杷目前還活著,別人是碰不得的。而且我猜是地枇杷終於逮著了機會故意扔那兒的。」

    林蘇青一想便明白了地枇杷的用意:「它知道在你趕到之時它們肯定已經不在那裡了,它們等不到你去,所以才故意丟出一點來,以證明自己的行跡。」

    狗子點點頭:「是的沒錯,我也是這樣想的。地枇杷這小崽子真沒白疼它,是聰明。」平時闖禍最多的是它,最不聽話的也是它,沒想到關鍵時刻也還屬它反應最快。

    「快帶我去現場看一看。」

    狗子一掃那邊正給大老虎放血的張屠夫,和已經在坑裡哭得沒有了動靜的栓子,挑著豆子眉頭道:「那他們呢?」

    「這裡是那老虎精的領地,旁的野獸不敢輕易過來,至於孤魂野鬼,即使不忌憚老虎精,也要忌憚張屠夫的那把屠刀。」

    「那快走吧!」

    狗子話音一落,他們已經翻上了雲頭,掩入夜色之中悄然離去。
V123210 發表於 2018-10-26 22:38
塵骨 第四二五章 活佛舍利


    當他們趕到狗子發現地枇杷那一撮狗毛的地方以後,才發現與發現魚鉤的地方一樣,到頭來還是一無所獲。

    不過也不算太差,至少地枇杷用這樣的方式告知了他們,目前還活著。

    從發現回去的時候,天在不知足不覺中翻出了魚肚白,又是一個未眠之夜,又是沒有解開謎題的一天。一分堂的分口睡滿了人,他們有的是無法接受自己的家人突然的離世,暫時失去了行動之力,有的則是非要一分堂繼續尋找,否則堅決不走。

    而夏獲鳥是一個雷厲風行的人,她行事果決有時候甚至比水火無情。一分堂大門緊閉,只停了門前的燈籠,不難想像夏獲鳥攆他們出去的時候是怎樣的情景。

    然而奇怪的是,接下來一連幾天都再也沒有奇怪的事情發生。地枇杷自棄掉一撮狗子的毛髮之後,也再沒有帶來新的訊息。

    等待總是令人忍不住焦慮。

    十日之約,以蠱雕的靈珠交換有關夕夜的信息。接下來只剩下等,而那五隻小崽子卻實在叫人無法安心的等,可是想去找又無跡可尋。

    「林蘇青!」狗子突然蹦到桌子上,險些一腳踩翻了茶碗,撞得直顫,「你猜我發現了什麼!」

    又發現了什麼?林蘇青無精打采的挑著一邊的眉毛膩著它:「你直接說吧,我實在沒有心情同你玩猜來猜去的遊戲。」

    狗子起先還興奮的揚起的豆子眉頭頓時耷拉下來,半眯著眼睛皺著鼻頭,好嫌他無趣。

    「有什麼新的發現?」夏獲鳥一邊擦手一邊走過來問道。

    狗子一屁股坐下,仰著腦袋抻著脖子自得道:「我發現地枇杷所丟棄的我的毛髮上,沾有之前樹林裡出現過兩次的影子的氣息!」

    林蘇青驚得渾身朝前一挺:「真的?」

    「那還能有假?」狗子斜了他一眼道,「我還能弄錯這個?」

    林蘇青登時靠坐回來,凝思不語,如此一來,或許對方的目的真的只在他,那五隻小崽子的下落或許也只是等一等?同時,他有一種無緣無故的直覺,總覺得五隻小崽子的失蹤也與十日之約有關係。

    夏獲鳥把擦手的帕子讓桌上一拍,選了張凳子坐下來道:「現在想得再多也不實際,敵人在暗處,我們處於被動,只能等著對方先出手。」

    十日之期還有三日,等得人心惶惶,惴惴不安。

    她俄爾回首望著大門口:「嘖,奇怪了哈,今日那些家屬怎麼一個也沒有來?」隨即起身走去門口張望,卻看路上行人們呼朋引伴的要去湊什麼熱鬧似的,她忙叫住一兩個問道:「誒這位大哥,耽誤你問一句,你們這麼著急是上哪兒去呢?」該不是哪個店家又做什麼大賣呢?

    「橫街上活佛升天呢!」

    同行的夥伴推了他一拳糾正道:「什麼升天,人家是燒身遺舍利!瞎說什麼!」

    「對對對,燒身,活佛燒身,為那個什麼舍利子。」

    「活佛寺供了許多舍利子了,今年又要新進了!不同你說了,去晚了擠不進前排!」

    堂內的狗子聽得腦袋一歪:「活佛?燒身?」它猛然想起來前幾天去找林蘇青的路上,經過活佛寺時聽來的事情。

    「燒的該不會是他吧?」它喃喃自語,林蘇青疑惑問道:「他是誰?你認識活佛寺的僧人?」

    狗子於是將那日的所聞通通講述給了林蘇青,包括它的那些懷疑,接著道:「如果真是燒的他的話,那不就是謀殺了?」

    「去看看。」林蘇青話音未落,人已經到門口了,狗子也是從桌子上一躍,跟了上去,夏獲鳥一看這個架勢,她倒也想去看看怎麼個燒身遺舍利,從來只有落地成佛,且看看家喻戶曉的活佛寺的高僧怎麼個升天成佛法。

    他們前腳剛一離去,半半剛好端著一疊才做好的茶點出來,卻只見他們陸陸續續出了門,她撩開簾子的手都還沒有放下來,愣在了那裡。

    半半默默地將茶點放在了桌上,枕著手臂趴著看了一會兒,今天她特地做的新學的梔子餡兒的。她眨巴著眼睛看了一會兒,身處食指,用指尖輕輕敲了敲碟子的邊緣,隨即偏過臉去看向林蘇青方才坐過的位置,他餘下的那一碗茶還浮著裊裊的熱氣。她食指與中指似一雙腿似的,邁著步子「走」向了林蘇青沒有喝完的茶水,指尖在茶碗之前停留一會兒,忍不住伸手握住了茶碗。

    茶碗的餘熱還有些微微燙手呢,她坐起身來將它捧過來,捧在自己眼前,低著頭垂著眼看著茶碗中餘下的茶水,似朝陽橙黃,而清澈,茶水的熱氣蒸著她的眼睛、她小巧的鼻子,明明沒有蒸到雙頰,然而她卻被蒸得滿臉通紅。

    心中似重鼓亂錘,她克制著忽然變得急促的呼吸,小心翼翼地將茶碗捧近,捧在鼻尖前輕輕相觸,鼻尖涼涼的,茶碗微燙。心中一喜,不由自主抿嘴笑了起來,她忽地謹慎登時放下茶碗,慌忙左右張望,特地伸長了脖子往門口、門外、更遠的地方望瞭望……才長舒一口氣,放下突然提起來的心還好他們沒有回來,還好沒有人看見。驀地又是歡喜,沒來由的,就是高興。

    她趴在桌子邊緣,下巴抵著桌面,手臂看似隨意的搭在桌上,可是卻似將茶碗攬在中間。茶碗近在眼前,裊裊的熱氣、清雅的茶香、指尖觸碰到的溫柔的燙感……一切都令她覺得好是歡喜。

    她看了好一會兒,暗自欣愉了的好一會兒,眼珠子一提溜,抿著薄薄的唇線,明明四周沒有人卻也是謹慎小心的從碟中取了一塊桂花點心,小小的咬上一口角,悄悄的抿上一口茶……天吶她高興得險些噗了出來,笑得合不攏嘴,又怕漏了嘴裡的茶,連忙用手護著,仰著頭笑著、吃著。

    就著林蘇青剩下的半碗茶,一塊小點心她能吃上一整天。

    ……

    而當林蘇青他們趕到橫街的時候,早已經人聲鼎沸,摩肩接踵。人群密密匝匝,一個緊貼著一個,哪裡還容得他們往前擠進去。

    於是乾脆退出來,到附近沒人的巷子,躍上了房頂,從高處往下看,真是一覽無遺,視野絕佳。

    「那活佛好端端的坐著,看起來很安詳。」夏獲鳥蹙眉疑惑道,「不似你說的那樣不情願。」

    「不對呀,他當初嚎得那叫一個慘吶!要是太慘了,我能特地去看嗎?怎麼現在他願意了?」狗子歪著小腦袋瓜,和他倆一樣很是費解,「難道是因為不得不做活佛,乾脆認了?」

    「可能是覺得在眾目睽睽之下大喊大叫不太合適吧。」

    「不!」狗子俄爾驚呼,「他已經死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8-10-26 22:39
塵骨 第四二六章 燒身儀式

    寺裡的其他和尚特地在橫街的中央搭建了一個高台,橫街是來往行人必經之路,他們搶佔了中心處,最是吸引人。

    而除了一個吸引人駐足觀望的高台,高台之上又以一堆堆干稻草和曬得一絲水分也無的乾柴堆疊成又一個高台,人們從底下仰盡瞭望至多能望見有個身披袈裟的僧人坐在上面,再多的就看不見了。

    可是狗子在疑心之下卻瞧得比旁人清楚,那雙手合十寶相莊嚴的盤坐於高台之上的僧人,看似端詳,卻毫無真實的血色,他的臉被特別裝飾過,唇色與面頰上的淡淡的紅都是用了女兒家的胭脂。不過之所以它沒能一眼發現,恐怕是因為那個僧人才剛剛斷氣。

    嘩

    燒身儀式正式開始了,掌聲如潮水一般一浪接一浪的響起來,大火越燒越熊,將站在最裡層最前端的人們烤得連連後退。此時圍觀的群眾們更是鼎沸,熱鬧的討論聲直接淹沒了眾僧人的誦經聲。

    「燒完就成佛了?」狗子不解,「我可從來沒聽說過西方極樂那邊有這樣的成佛方式。」

    夏獲鳥也道:「我也不曾聽說過這樣的方式,是矇騙鄉親們吧。」

    「那這不就是謀殺嗎?」狗子與林蘇青他們道,「我分明聽到說不想成佛的!」原來當時他們持誦往生咒是這個用途,是因為即將殺他,所以才提前誦念麼。

    林蘇青嘆息道:「現在就算我們想插手也已經錯過最佳時機了。那個僧人已經嚥氣了。」

    「可是我很不懂,那個僧人拼了命的哭喊說自己不願成佛,可是他又是才咽的氣,剛死的。那麼那些僧人們是用了什麼法子,讓那個被燒的僧人一路都乖乖坐著,不喊不鬧,被抬著繞完整個鎮子也沒有掙扎沒有哭喊,卻在舉行燒身儀式前斷了氣……」狗子緊皺著豆子眉頭,「難道是投毒?給他擦脂粉就是為了掩飾中毒反應出來的面相?」

    夏獲鳥摩挲著下巴觀察了半晌分析道:「要命的毒,通常會損害臟腑,而臟腑受到損傷的話身體是會有無法遏制的強烈反應的,他一個凡人更不可能通過自身的意志壓制住強致命毒素與受損臟腑的劇烈反應,甚至還能坐得那樣端正。」

    末了轉而問林蘇青道:「你怎麼看?」

    「你是我的老師,我會的不都是你教的嗎。」

    「那不一定,你是善於學習的,你肯定在崑崙山的典藏樓裡又學了不少,青出於藍,後生可畏。當真問你呢,可不是讓你耍嘴皮子。」

    林蘇青謙恭的抿嘴認下了夏獲鳥的評價,其實他也觀察那端坐於高處的僧人許久了,只是無奈於眾目睽睽之下他不好近距離去查驗,想必去了別的僧人也會阻止他靠近。

    「只能等那僧人燒完以後,再找機會過去瞧瞧。」

    「眼看著他們燒呀?」狗子瞅了一眼那邊……居然已經有肉香飄出來了……

    底下圍觀的鄉親們倒是敢看,不僅敢看,還津津樂道,還忙不迭交流,大談感想。

    「不愧是活佛,大火這麼燒你看他動也不動!」

    「是呀,連個眉頭也不皺一下,那可是真的火,我站得這麼遠還覺得烤得慌呢。」

    「要不說咱們鹿吳鄉近些年越來越有福氣呢!咱們是有活佛庇佑啊!」

    狗子聽著底下的談論,鄙夷得白眼都翻不回來了:「人都死了當然不怕火燒,什麼活佛,也就是個剃了光頭燙了戒疤的普通人。」

    底下還有人道:「不愧是得道高僧!修為一定不一般!我都感覺到佛光普照了!」

    狗子又是一個白眼:「能有什麼修為?他也就比普通人的頭頂多了幾個疤吧?論靈性恐怕都比不了田裡守田的狗子。」

    狗子有一搭沒一搭的自言自語的懟著底下的看熱鬧的人,夏獲鳥勸著讓它少說兩句,畢竟凡人不知道那個和尚已經死了,可是這才懟得少了。

    不過林蘇青卻發現不用等到燒完他們就可以回去了:「你們快看。」

    狗子望來望去:「在看呢,看什麼?不是燒得滋滋響直冒油嗎?」

    林蘇青屈指一彈,靈力如風,將那僧人身上的大火吹斜,他們一看頓時怔愕,難怪那僧人一動不動,難怪本來不想做活佛的他,卻突然安安靜靜的任他們抬著走街串巷。

    只見已經被燒得血肉模糊,燒壞了一半肩膀和胸膛的地方居然露出來一點只有燒黑了的乾柴木才有的狀態!那絕對不可能是還沒有燒燬的脊椎啊!

    「這麼狠吶……」狗子驚訝得張口結舌。

    原來是有一根細木樁那僧人的後庭直貫其頂……難怪他一動不動,想必那根細木樁應該是釘在底下的蓮花台上的,用乾柴和稻草引燃的時候,熊熊烈火之中大夥看不見,而僧人燒完了,稻草和乾柴也燒盡了,那根細木樁也燒沒了,就算沒有燒盡,也會被當做乾柴……

    「這要怎麼才能讓大夥兒發現呢!」狗子心驚肉跳,如果讓它出去撞到高台,可是那麼高的檯子倒下來,還帶著火,必然會傷到無故的村民,還很有可能引燃周圍的房子,此計不行。喚風來?不不不,也不行,風吹開了稻草和乾柴,倒是能顯出那根木樁,可是那些火糰子還是危險吶!

    「要是會布雨就好了。」林蘇青不忍再看,卻與狗子想到了一處,可是偏偏他們誰也不會布雨。

    「只能看著嗎……」狗子生著悶氣,實在想拆穿他們殘忍的行為!早知道他們要這麼幹它就算是管不了也去報個官啊!

    夏獲鳥亦是憤怒,然她長出一口無奈於憤恨之氣,無奈道:「咱們也不是所有事情都能插手管制的。有許多事情天地自有天地的安排,正如各處的戰爭、新舊皇帝更替、或是凡間國土社稷的得到與失去……」

    這些事與那些事性質其實都是一樣的,只是大與小的區別。

    「可是惡人不除我心裡不痛快!」狗子齜著牙惡狠狠道。
V123210 發表於 2018-10-26 22:39
第四二七章 躲在暗處的眼睛

    「怎麼痛快?回頭你去痛宰了他們?他們的確是惡人,卻也是生命。世間萬物於天地,無論是好的還是壞的,厲害的還是不厲害的……無論是什麼、什麼樣的,其實其根本都是一樣的,沒有任何差別。」夏獲鳥極其嚴肅的勸阻狗子。

    「看起來你是為了鹿吳鄉的好,這一口惡氣出了,也為民除害了,可是這其中的因果全都要由你背。你何必給自己沾惹不必要的因果呢。」

    狗子怒氣衝衝!才不管那麼多,惡狠狠道:「就放著不管嗎?今天是這個僧人,以後還有有另一個僧人,這個歪風不治,往後就會有許許多多的所謂的活佛燒身遺舍利!」

    林蘇青眼疾手快一把提住它的後脖頸子,任它在半空中四腳亂蹬也跑不出去。

    「林蘇青你做什麼!你放開本大爺!」

    林蘇青哪裡管它掙扎,下了房頂頭也不回的朝一分堂的方向歸去。

    幸虧林蘇青擒住了它,夏獲鳥連忙繼續勸說道:「你去痛快了,可必然會引起天界的關注啊!你原先的一筐子爛事都還在由山蒼神君幫你處理,你是不怕背因果,蝨子多了不怕癢,可你總得為你可憐的老兄弟山蒼神君考慮考慮吧?」

    見夏獲鳥始終勸不下來它,林蘇青乾脆將它往地上一扔,這一扔反倒給它扔懵了,狗子一愣,抬頭見林蘇青面無表情,冷漠無比的看著它。

    「你去吧,該殺則殺,該剮則剮,然後看一看天界和各神域如何看待丹穴山。」林蘇青說完就走了,夏獲鳥起先還一驚,生怕狗子真的扭頭就去鬧事了,可是當她作勢要阻攔狗子時,卻見狗子沒有要行動的意思,它依然坐在地上,只是沒了起先的那股殺氣。它怒氣不減,卻很是落寞。

    她看向林蘇青遠去的背影,也如狗子一樣,慍怒,而蕭索。

    「追風,現在真的不宜惹上是非。我也不多說什麼了,你要決意要做的事,我們最多只能攔得住你一時,你自己看著辦吧。」她說完也走了。

    只剩下狗子依然是被扔下來的姿勢,坐在原地,林蘇青的話不停地在它的腦海裡翻來覆去,而那日那個僧人的哭嚎也是翻來覆去,往後還會陸陸續續有那樣的哭嚎……還會陸陸續續有所謂的燒身……

    狗子忍無可忍一拳錘在地上,將石磚地錘出一個大坑,附近的房子都震了三震,氣得咬牙切齒說不出話來。

    巷子外的橫街上,人們還在歡呼,還在熱議,還當真認為又多了福庇。他們紛紛伏首跪拜、用力磕頭、誠心誠意的發願……爭先恐後的往功德箱裡拋香火錢……

    它憤懣,卻無能為力。

    而在暗處,除了他們觀看了這一出慘烈的焚燒,還有一個黑影也看完了一切,只是那個黑影沒有任何情緒,看了就看了,悄無聲息的來了,又默默地轉身離去。但是那個黑影方才看的主要並不是燒身儀式,而是看的林蘇青他們,並且不止看著,在那黑影的手中還捧著一面形狀獨特的棱鏡,那八角鏡面似乎由一隻九尾狐狸抱在懷中似的,而鏡子裡所照應的正是林蘇青他們,也包括之後在巷子中發生的一切,還包括被拋下獨自在巷子中黯然傷神的狗子。

    那個黑影似乎是要利用那面獨特的棱鏡把發生的這一切傳達給誰看似的,當他們都走了,黑影也就收起了鏡子不聲不響地走了。

    去的地方,亦是一分堂。

    ……

    林蘇青與夏獲鳥回答一分堂的時候,半半正捧著臉坐在門檻上發著呆,痴痴的笑,當他們都走進了她才猛地反應回來,以往她老遠就在迎接了,而這回一看他們回來了卻是立刻轉身跑到後院去了。

    「半半這是怎麼了?」夏獲鳥被她這反應詫住了。

    進了一分堂,桌面已經收拾整潔,先前的茶碗茶壺已經全部洗淨整整齊齊擺回了茶托之中。桌子邊上燒水的小碳盆裡,炭火被收攏了,上面稍微的水壺的壺嘴溜著一縷熱氣,想來她一如既往燒好了水,方便林蘇青泡茶。於是她挑了挑炭,使炭火燃開,林蘇青現在的火氣,這一壺水恐怕不夠喝。以她對林蘇青的瞭解,這件事他只會比狗子更憤恨。只是現在他不得不收斂忍耐。

    二太子的甦醒之法尚未找到最佳最確切的辦法,加之他們才剛在鹿吳鄉立足就被發現了,甚至連是誰發現他們的都未能可知,接踵而至的種種疑點一個也沒能解決……又碰到這種又不能出手整治的事情。

    不多時,半半端著一疊點心出來了,幾乎是同時,狗子回來了,它垂頭喪氣沒有了平日的神氣。

    看著他們一個二個的都忿忿不平,夏獲鳥想了想,道:「雖然不能讓他們償命,直接打擊這種殘忍的行為,可是你們想辦法從別的方面著手去阻止他們呀!」

    狗子掃了她一眼沒做搭理,能有什麼辦法。

    夏獲鳥一邊沏茶一邊同他們道:「鄉親們不是一直覺得他們是活佛,非常靈驗嗎?那就讓他們不靈驗唄。」

    狗子立馬來了精神,眼珠子滴溜溜轉悠,俄爾中氣十足一個猛子蹦上桌子:「我有辦法了!」

    「讓寺廟鬧鬼。」

    狗子、林蘇青,他兩個幾乎是異口同聲,想到了一處去。

    夏獲鳥瞧著他們,忍住了小聲,為他們一個兩個倒了一碗茶,道:「那我去放火燒寺廟。」

    「不急。」狗子終是撒了一口惡氣,氣恨道,「我先鬧他們一陣兒,讓眾人皆知!家喻戶曉!毀了他們的名氣!然後咱們一塊兒去燒了那破地方!」

    半半默默地看來看去,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但是知道他們這是在商量去幹壞事。

    「半……半半……」她也想去。

    狗子毫不猶豫的拒絕了她的申請:「你不行,裝神弄鬼嚇唬凡人這種事情,萬一你把人嚇出個好歹來也是罪孽,你背不住這因果。」

    狗子齜牙一笑:「我去山裡抓幾個真的來,呵!他們不是厲害麼!看看他們能制服幾個!他們不是勸人出家,勸人四大皆空六根清淨嗎,呵!我去抓幾個貌美的狐狸精去!」

    說動就動,狗子的話音還在茶香裡飄蕩,就已經不見了蹤影,只留下一桿風,把半半刮了一個趔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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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