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一千零一夜 作者:不可考(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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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uanchaos 2018-6-18 12:04:05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04 50525
kuanchaos 發表於 2018-6-19 17:07

  第二百一十九夜

  夜幕降臨,莎赫札德接著講故事:
  
  幸福的國王陛下,法德勒及手下人站起身來,其中一名侍衛走到院子裡,令僕人們備好馬匹。法德勒邊對方哈斯說著客氣、讚揚之類的話,邊用纏頭巾將自己的鼻子和嘴遮住,以期掩飾自己來此處的真實目的。
  
  法德勒正朝院門走來,急聽一陣吵嚷聲傳來,繼而看見一群相互廝打的人,一個個短衣外披斗篷,像是著意化裝過似的。但看他們頭上戴的煙囪帽,認出他們是官兵。第一位讓軍隊穿這種服裝的是艾布·賈法爾·曼蘇爾。法德勒感到不解的是他們為什麼爭鬥。時隔不久,聽一個人喊道:「我是法德勒·伊本·萊比阿的手下人,你們放開我吧!」
  
  法德勒聽到自己的名字,走上前去,戴煙囪帽的人紛紛為他讓路,但見他們綁著一個人,而那個被綁的人千方百計想掙脫開。法德勒一眼認出那是艾布·阿塔希亞,見他陷入如此境地,心中驚訝不已。法德勒左顧右盼,見胡同一個角落裡站著一蒙面女人,正指手畫腳,示意他們捆綁艾布·阿塔希亞。那個女人看到法德勒,迅速退縮隱藏。官兵們綁起艾布·阿塔希亞,而艾布·阿塔希亞則威脅他們說自己是法德勒的手下人。官兵們說:「我們與法德勒有何相干?你還是去回答哈里發的問話吧!」
  
  法德勒的目光與艾布·阿塔希亞目光相遇了。只見艾布·阿塔希亞在向他使眼色,要法德勒救他;一旦事成,定有好報。
  
  法德勒對那夥人喊道:「你們把這個人放開,誰讓你們抓他的?」
  
  他們邊緊繩索,邊頭也不回地答道:「這是哈里發的命令。」
  
  「誰跟你們說哈里發要抓他?那與你們有何牽連?」
  
  他們當中的一個人走上前來,那是他們的領隊。從衣著上看,像是巴格達的一位大人物,但鼻子和嘴全都用圍巾捂住。他望著法德勒,說:「我們是哈里發的近衛軍,是奉哈里發之命來抓這個人的。」
  
  法德勒說:「我看你們不像官兵,因為你們沒佩帶國家規定的徽章符號。」
  
  那領隊微微一笑,表示出對法德勒的話不屑一顧的樣子,然後解開斗篷,扭過臉去,讓法德勒看繡在雙肩之間的字,只見那裡繡有「至仁至慈的真主將保護你們」的字樣。之後,那位領隊又指著自己的腰間,讓法德勒看掛在腰帶上的寶劍。
  
  法德勒一笑,說道:「這是曼蘇爾時代的舊制服呀!雖然你們腰佩刀劍,這並不能說明你們真是官兵,也許你們從退伍老兵那裡買來這些舊軍服,企圖冒充官軍。如果不是這樣,怎麼連哈里發拉希德的名字也沒有呢?」
  
  那領隊伸出胳膊,法德勒看到他的胳膊上有用金線繡的拉希德的名字——「信士們的長官哈倫·拉希德·本·馬赫迪」。之後,領隊搖頭晃腦地離開了法德勒,向自己手下的人走去,催促他們把艾布·阿塔希亞捆綁結實。法德勒的人仍然站在那裡,等待法德勒下令救艾布·阿塔希亞,因為他們猜想那位領隊化裝前來會有什麼特別意圖,沒有主人的指示,不敢動手。
  
  法德勒見領隊瞧不起自己,便用平靜而帶著威脅的口氣說:「可是,他對你們說過,他是法德勒·伊本·萊比阿的人!」
  
  「誰相信他的話?——就算他說的是真話,我們是奉命來抓他的。」
  
  那領隊頭也沒回。法德勒喊道:「我也對你說過,他是法德勒的人,放開他吧!」
  
  領隊轉過臉來,仔細打量法德勒的面孔,然後再回頭看看站在附近的那個女人,見她正往人群裡躲藏。判斷她想逃走,同時知道正和自己說話的那個人有些來頭,不過,他並不在乎,照舊對著手下人喊:「立即把他綁起來。」
  
  方哈斯起初站在法德勒身旁,對發生在他家中抓艾布·阿塔希亞的事很傷腦筋,並不知道原因何在。他有心挺身而出去救那位詩人,而且也有力量,因為家中有很多大漢,但他想起自己曾經答應把賣女奴的錢分給艾布·阿塔希亞一些。他見艾布·阿塔希亞被抓,覺得可趁此機會免除自己的許諾。但是,沒過多大一會兒,哈亞回來了,把昨天發生的事情及阿蒂白要他把詩人留下的原因全都告訴了方哈斯。方哈斯知道阿蒂白的女主人是哈里發的至親,這才放棄了自己的想法,決計沉默不語。回到家中,裝作忙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
  
  法德勒聽到那領隊帶有威脅性話語,往前走了兩步,說:「不……不應該綁他,除非知道他犯了什麼罪,不然的話,哈里發怪罪下來,你們要承擔傘部責任。」
  
  領隊望著法德勒,問:「你究竟是什麼人,敢以哈里發的名義威脅我們?你走你的,不要多管閒事。」
  
  法德勒手下人聽到那些蔑視的話,差點兒一齊撲向那個領隊,或者把真實情況吐露出來,但他們終於沒有行動,還是把那件事情留給了法德勒,依舊等在那裡,聽候命令。法德勒鎮定從容,指使手下人動手解救艾布·阿塔希亞,但見他們一起衝了上去,不僅人多勢眾,而且個個壯如牛虎,一時吶喊聲起,官兵們摩拳擦掌,欲拔劍出鞘。法德勒大喊:「用不著拔劍,你們就把這個人放開吧!如果有人問起他,你們就說法德勒·伊本·萊比阿把他從你們手中要走了。假若哈里發或其他人需要他,就請他找我來要!」
  
  眾兵士一聽,大吃一驚,紛紛縮回手來。領隊走到法德勒跟前,口氣也變了,說:「哈里發要這個人,我們怎好抓住他之後再把他放掉呢?如果向我們問起他來,我們何言以對?」
  
  「你就說他在我這裡,就說在法德勒·伊本·萊比阿或王儲大人那裡。」
  
  法德勒邊說,邊摘下蒙面巾。
  
  領隊知道面前這個人就是法德勒,又朝四下打量了一下,聽見手下一個人小聲對他說:「您在跟大臣說話。他就是法德勒。」
  
  領隊恭恭敬敬地走到法德勒面前,說:「主公何不早講,我們當然服從主公的命令!」
  
  接著,他示意手下人為艾布·阿塔希亞鬆綁,眾士兵立即執行,然後退去……詩人走到法德勒侍從跟前,纏頭巾也掉了,露出亂蓬蓬的頭髮,貌相奇醜。侍從們把他帶到法德勒跟前,詩人彎腰下跪,試圖親吻法德勒的衣角,法德勒急忙把他扶起,並問:「你是一位禁慾主義詩人,怎麼落到這般地步?……」說罷一笑,還以為詩人因為違反修行規矩而被抓的呢!
  
  「至於原因,與您有關,容我後講。」詩人答道。
  
  法德勒示意詩人跟他們一道走,後令侍從牽來馬,各騎一匹,大隊人馬一起向艾敏宮進發。
  
  那位領隊帶領手下人到阿芭薩宮殿去了。原來派他們抓艾布·阿塔希亞的是阿芭薩公主,且與阿蒂白商量過。前面已經交代過,那主僕二人後半夜方才回到宮中,阿蒂白對艾布·阿塔希亞的事一直放心不下,以為詩人可能探聽到了公主的秘密。二人回到宮中,阿芭薩進屋睡覺去了。一夜之中,阿蒂白忐忑不安,好容易挨到東方透亮。她去叫醒阿芭薩,把看到的情況如實相告,建議公主盡快設法派人捉拿詩人艾布·阿塔希亞,以防洩露秘密。阿芭薩覺得問題嚴重,生怕秘密外洩,認為只有抓住艾布·阿塔希亞才能避免意外發生,她要阿蒂白立即派守衛在那裡的部分兵士,奉哈里發的命令去捉拿艾布·阿塔希亞。
  
  阿蒂白和士兵們一道出發,當他們來到方哈斯公館時,法德勒已在那裡進了奴隸大院。艾布·阿塔希亞想偷偷出去,企圖不讓法德勒知道他在那裡,怕法德勒知道他與方哈斯有什麼密謀。但他萬萬沒有想到有人找他。
  
  哈亞知道有人找他,邊和詩人聊天,邊等待主人從奴隸大院回來,以便將阿蒂白的囑咐告訴方哈斯。艾布·阿塔希亞覺得法德勒快要出來時,急忙走去;與此同時,那位領隊已經帶著兵來了,阿蒂白指令他們抓住艾布·阿塔希亞,只見大兵們一齊圍了上去。艾布·阿塔希亞看見阿蒂白,知道他們的目的何在,便設法拖延時間,直至法德勒到來方才把他救出。
  
  領隊回阿芭薩宮去了。阿蒂白已先回到了宮裡,把與法德勒相遇的事告訴了公主。領隊趕到宮中,把法德勒救走艾布·阿塔希亞的事一講,公主深感事態嚴重,覺得她的秘密很快會傳到法德勒耳裡。暗暗嘆息自己命苦。公主叫來阿蒂白,單獨與她商量此事,阿蒂白說:「公主,別無良策,我們只有求助於宰相大人了。」
  
  阿芭薩問:「他今天和我哥哥打馬球去了,怎麼把消息告訴給他呢?」
  
  按照通常習慣,那天是他們在永宮附近的場地上打馬球的日子。阿蒂白說:「一定要告訴他。如果您同意,我來負責完成這個任務。」
  
  阿芭薩表示感謝,然後說:「你就做安排吧!我現在都不曉得該怎麼辦了。」
  
  「我把他叫到您這裡來嗎?」
  
  「你看著辦吧!我真擔心,還沒想出逃脫之計,我們的事情就被揭露。」
  
  「蒙真主默許,我來為您安排此事吧!」
  
  說罷,阿蒂白想外出。阿芭薩叫住她,對她說:「給他帶張條子去!」
  
  阿芭薩提筆給賈法爾寫道:

  我們已陷入敵人魔掌,切望火速救援。
  
  阿芭薩把紙條疊好,遞給阿蒂白。阿蒂白接過紙條,藏在衣下,用圍巾捂住鼻口,將自己打扮成來自呼羅珊使者的樣子,即速出了房門。她騎上一匹馬,揚鞭向離阿芭薩宮不遠的球場飛奔而去。
  
  阿蒂白來到球場時,日已過午,只見用木樁和繩子圍起來的球場上有許多位國家要人騎著馬排列在那裡。場地的四周站著手持武器的衛兵,不讓人進入。阿蒂白勒住馬,舉目尋覓賈法爾。她發現球場一角有一頂大帳篷,看到拉希德騎著馬出了大帳,頭裹打馬球專用纏頭巾,手握馬球曲棍。國家要員們騎在馬上,個個手握曲棍,人人躍躍欲試,分成兩排站立。其一是拉希德的隊友。拉希德揚棍擊球,只見球從地面飛向天空,眾騎士紛紛縱馬爭搶,球賽開始。
  
  賈法爾宰相策馬馳騁球場,只見他騎著一匹烏騅寶馬,身穿開襟毛衫,腰紥繡花寬腰帶,頭戴一頂小帽,外包輕便纏頭巾。阿蒂白留神細看,發覺除了那位宰相,誰也不敢靠近哈里發拉希德,其餘的球員們只是騎著馬奔跑在球場上,明顯地在應和、遷就哈里發,誰也不肯真與他爭搶,恐怕勝過哈里發。由於大家過分客氣,不肯爭搶,那麼,可能獲勝者則僅剩下賈法爾宰相一人。賈法爾與拉希德爭搶,而拉希德對他卻很客氣。倘若賈法爾犯規,拉希德便笑笑,繼之高聲呼喊他,拿他開開玩笑。與此同時,賈法爾裝出無力戰勝拉希德的樣子。
  
  哈里發的球棍用竹子製成,外包金皮,端部是純金的。賈法爾的球棍也是竹質的,但外部沒有包裹什麼。他們打的球是一團亂絲,外裹著結實的綢布,再用堅硬的皮弦捆綁而成。一騎士揮曲棍將球用力擊打,球即飛向空中,眾騎士望著飛起的球,縱馬追趕。沒多大一會兒,人與馬無不汗流浹背,然而人不叫苦,馬不知乏。拉希德十分喜歡打馬球,國家要員要想接近他,也須精通這項運動,並且經常和他在一道玩球。
  
  賈法爾看到自己的兩個孩子之後,一夜不得安睡。裡亞士在去方哈斯公館之前,曾把兩個孩子帶到賈法爾面前。賈法爾不住地親吻孩子,和孩子共度了一些時辰,就像孩子的母親一樣,憐子之情在父親心中蕩起層層波浪,加之那兩個孩子貌美可愛,宛若北斗之星,勝似掌上明珠。賈法爾之所以讓兩個孩子離開父母,原因在於怕孩子遭意外橫禍。
  
  一夜之中,賈法爾想像著阿芭薩擁抱、親吻孩子的情景,深知她思子心切,懼怕骨肉分離,加上自己陷於惆悵、恐懼漩渦,因而徹夜未曾閤眼。他與拉希德有約在先,準備第二天早晨去打馬球。雖然賈法爾明明知道周圍有許多人嫉妒、中傷他,然而次日清晨,他還是裝出很高興的樣子,帶著球友和侍從們按時到球場去了。因為他認為拉希德相信自己,故對那些嫉妒者及中傷者並不感到畏懼。
  
  拉希德究竟在想什麼,那些中傷者究竟向拉希德說了些什麼,賈法爾曾反覆考慮過。那些人為了激起拉希德仇恨賈法爾,他們對拉希德說:巴爾馬克家族的權勢日益增大,如今已莊園萬頃、宮殿數座、家財萬貫。就連哈里發也不能與之相比。此外,賈法爾獨攬國事大權,專橫跋扈,連拉希德的話都不聽。而哈里發卻總是表揚、稱讚他,且把公事與私事全部委託給了他,甚至允許他自由出入哈里發宮,把國庫鑰匙也交給了他……不僅如此,拉希德還讓賈法爾的父親葉海亞在哈里發宮中自由行動,想看什麼就看什麼,甚至離開那裡時,把宮門鎖上,將鑰匙帶走。拉希德離不開賈法爾,終於將胞妹阿芭薩許配給他,以便讓他名正言順地看她。拉希德的客廳裡總也少不了賈法爾和阿芭薩的身影,此事終於導致二人秘密交歡,而且還生下了孩子。
  
  賈法爾認為,他與阿芭薩結親完全是合法的,但他總是隱瞞著此事,原因在於怕拉希德生氣動怒。他不想向任何人透露這個秘密。彷彿時間的推移使他忘掉了一切,使之對周圍的嫉妒者的言論和行動,聽而不聞,視而不見。也許賈法爾有自我得意的理由,因為他覺得周圍的人都在竭力討好他,而且看上去那樣尊敬、關心他。賈法爾並非看不出那些人的虛心假意,然而因為他終日陶醉與哈里發拉希德對自己的寵愛和敬重,且把許多大事委託給自己,不免得意洋洋,忘乎所以。
  
  這一天,賈法爾陪同哈里發哈倫·拉希德在球場打球……
  
  講到這裡,眼見東方透出了黎明的曙光,莎赫札德戛然止聲。
kuanchaos 發表於 2018-6-19 17:07

  第二百二十夜

  夜幕降臨,莎赫札德接著講故事:
  
  幸福的國王陛下,這一天,賈法爾陪同哈里發哈倫·拉希德在球場打球。
  
  阿蒂白仔細觀察每一位球員,終於看到了賈法爾,只是離她很遠,又隔著人牆和繩柱,無法接近。她站在那裡,費盡心思想辦法,以便在他人不知不覺情況下把條子送到賈法爾的手裡。正當她為難之時,看到賈法爾的一個僕人。那個僕人常有事去阿芭薩宮,她也很信任他,於是乘人們不注意之機,給他打了個手勢,只見他單獨走過來,阿蒂白喊道:「喂,哈姆丹……」
  
  這個哈姆丹是跟賈法爾時間最長的僕人之一。賈法爾很小的時候,哈姆丹就在他家中服侍賈法爾的父親葉海亞,常抱著小賈法爾玩。賈法爾非常喜歡這位僕人,幾乎到達崇拜的地步。哈姆丹雖已五十有餘,然而活力不減當年。他是出生在呼羅珊的波斯人。賈法爾很尊敬他,他可隨意去看那位當朝宰相,而賈法爾又總是待他若親朋好友。
  
  哈姆丹聽阿蒂白呼喚自己的名字,一下認出她來,知道她來定有什麼要事。哈姆丹問:「有什麼事嗎?」
  
  「我給宰相捎來書信一封。怎樣才能送到他手裡呢?」阿蒂白問。
  
  「他們很快就要打完,宰相會到帳篷裡去休息,很容易就能把信送到他手裡。把信交給我,讓我送去好啦。」
  
  阿蒂白感到高興,隨手將信遞給哈姆丹。哈姆丹把信藏在衣服裡,然後對阿蒂白說:「你走吧,只管放心就是了。我會馬上把信送到宰相手中。」
  
  阿蒂白回到宮中,只見公主在心急火燎地等著她。她把事情向公主講了一遍,主僕二人坐下,焦急地等待著賈法爾的到來。
  
  阿芭薩的宮殿坐落在底格里斯河畔,在祖貝黛所居住的「靜宮」與拉希德的「永宮」之間。她居住的那個房間有兩個陽台,其一臨底格里斯河,另一個則面臨通向球場的那條路,賈法爾必定要從那裡返回。
  
  阿芭薩坐在陽台上,透過面紗朝那條路望去,一個人影也沒有看見。她兩眼注視著天邊,等了許久,才看到一個人影,她認為那就是她哥哥的宰相或她的情人、丈夫和希望。紅日沉西,長長的宣禮塔陰影落在巴格達的宮殿上,隨之宣禮聲四起。平日裡,阿芭薩很愛聽宣禮聲,而今日卻覺得刺耳。因為宣禮聲標誌著白日結束,夜幕即要垂降,看不清天邊和道路了。阿蒂白站在她的身邊,聽到宣禮聲,看到主人的煩躁表情,心中更是不安。她對公主說:「我猜想他故意要晚來些,等待夜幕降臨。」
  
  「為什麼?」
  
  「他想悄悄來看您,既不讓哈里發發覺,也不想讓其他人知曉。」
  
  「沒有人告他的狀,宮門的鑰匙都握在他父親的手裡,哥哥何時監視過他的出入往來行動呢?……我真擔心他遲遲不來會另有原因。那個賣陶罐的詩人知道了我們的秘密之後,我自感生命處於危險之中。」
  
  說罷,阿芭薩咽了口唾沫。阿蒂白說:「公主,不必為這種猜測傷腦筋。我不相信艾布·阿塔希亞已經知道我們的秘密。我已經告了他一狀;為防萬一,我希望把他抓起來。就算他已經了解這個秘密……誰又敢對哈里發說呢?」
  
  阿芭薩想到這些,周身顫慄,恐怕哥哥發脾氣。她知道,哥哥一旦動怒,便會殺人,誰也無法勸止他。她還知道,沒有任何人敢於在他面前提及那件事。她說:「即使我不害怕艾布·阿塔希亞對我哥哥談那件事,然而我擔心他對嫉妒賈法爾的那些人談及,致使他們利用此事陷害賈法爾,其實,我最害怕的還是那個女人。」
  
  阿蒂白知道公主指的是她的嫂子祖貝黛。因為阿蒂白曉得姑嫂之間存在著爭執,尤其是拉希德,明顯表現出喜歡妹妹,不願讓她遠去的傾向,而祖貝黛則常常以自己出身哈什姆門第自居,瞧不起哈里發的其餘妻室。因為祖貝黛是曼蘇爾的孫女、拉希德的堂妹,故盛氣凌人,不可一世。拉希德也很愛祖貝黛,總是有求必應,但祖貝黛卻不以此為滿足,仍然對拉希德偏愛妹妹嫉恨在心。
  
  也許祖貝黛在拉希德那裡得寵,加重了她的嫉恨心理,尤其知道阿芭薩與賈法爾之間有了那種關係之後。阿蒂白並不是不知道這種情況,也許比公主本人還清楚,只是聽到什麼消息之後沒有再傳罷了。特別在那個時代,人們通常用阿諛奉承、討好獻媚等手段接近達官貴人,總是竭力避免向他們傳達不利於他們的話。也許有這樣的情況:一個人犯了什麼罪,自認為守口如瓶,無人知曉,其實人們在自己的活動場所裡都在議論他的罪過,只是誰也不敢當面講給他聽罷了。阿蒂白聽阿芭薩講自己怕祖貝黛,便說:「我看您現在沒有害怕的理由嘛!」
  
  「怎麼沒有理由呢?祖貝黛對我有什麼看法,你是一清二楚的。如果她知道了這個秘密,她會怎樣呢?」
  
  阿蒂白微微一笑,說:「您以為祖貝黛到現在還不知道嗎?」
  
  阿芭薩大驚失色,忙問:「她知道啦?……誰告訴她的?」
  
  「您是位聰明人,像您這樣的人是不會被現象所迷惑的。您想想,這樣的事怎能瞞得住人嗎?宰相閣下出入這座宮殿,那樣隨便,從不遮掩,毫無顧忌……」
  
  阿芭薩打斷她的話:「這宮中的人們也知道此事嗎?」
  
  阿蒂白為主人擔憂,急忙答道:「不會的……我猜想是祖貝黛通過與您有關的那些宮女和僕人打探到的……雖然她曉得此事,但不一定敢向哈里發提及,即便不怕哈里發發火,也會怕宰相閣下生氣。要知道,宰相大權在握,國家的事情都得聽他的安排,誰敢惹他!」
  
  夜色已濃,主僕坐在那個陽台上,但見其餘房間燭光通明。那座宮殿的男僕女婢,除了阿蒂白,既不與公主對坐聊天,也不曉得公主在想些什麼。阿蒂白自從老哈里發馬赫迪在位時起,就在宮中與孩提的阿芭薩公主朝夕相處,公主十分信得過這個侍女。那天晚上,阿芭薩邊與阿蒂白說話,邊不時遙望天邊,雖然眼前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但是,她的目光也時而不由自主地轉向右側「永宮」和左側「靜宮」的輝煌燈火,彷彿那兩個宮中都有什麼人在監視著她似的。
  
  久等不見賈法爾來,阿芭薩心中如亂馬交戰,她邊站起身來,邊說:「我們到對面底格里斯河的那個陽台上看看去吧!也許他會打那兒來。」
  
  正當此時,走廊裡響起了啪啪嗒嗒的腳步聲,似有人正向這裡走來。阿芭薩一聽到那種動靜,心怦怦跳個不止,因為那很像賈法爾的腳步聲,急忙說道:「我猜是他來了。」
  
  阿蒂白走到公主面前,說:「公主,您先回那個房間去,然後我把他帶到您那裡去,以免讓人看見……」
  
  阿芭薩轉身向那個房間走去。阿蒂白走進燭光明亮的走廊,看到賈法爾進來了。只見他身穿寬袖黑袍,頭戴煙囪帽,標準官服打扮。阿蒂白走上前去,吻了吻他的手,聽他開口問道:「公主在哪兒?」
  
  「就在她的房間裡,已等候您多時。」阿蒂白回答。
  
  賈法爾前面走,阿蒂白後面跟,一直行至房門前。阿蒂白幫他脫下鞋子,然後照習慣離去了。
  
  賈法爾時年三十有七,堂堂儀表,中等身材,面孔和善,常帶微笑,鬍鬚稀疏,褐色的頭髮微顯斑白。二目間閃爍著聰慧的光。他的煙囪帽略略後傾,露出白白的前額,不免顯露出憂慮神情。情感細膩、強烈的人,感情總是表露在面孔上,無法隱藏,不能抑制。表情與性情密切相關……有的人性情暴躁,容易發怒;有的人富有涵養,胸懷開闊,其間有著千差萬別,無法細講。賈法爾屬急性子人,明眼人一看,便知道他與法德勒·伊本·萊比阿之間有矛盾。
  
  阿芭薩站在自己的房間裡,愛情、恐懼、埋怨與希望等種種情感一齊向她襲來,使她心難平靜,雙腿顫抖不止,兩膝不住相撞。儘管房間寬敞無比,燭台數支,畫圖蓋壁,地毯滿鋪,然而在她看來,等待的那一暫短時刻,簡直比大半個白天還要長。片刻過後,她聽到門外傳來腳步聲,又聽到阿蒂白幫助賈法爾脫鞋,並把鞋子掛在鞋架上的聲音,繼之離去了。
  
  阿芭薩向房門走去,身著便衣,外披一件金線繡邊寬袍,原用發針別在頭上的那跟辮子披散下來。臉上掛著憂鬱神情,使她顯得更加端莊、俊秀。
  
  阿芭薩一看到賈法爾,禁不住露出微微笑容,將準備好的責備言詞忘了個一乾二淨,恐懼心理隨之煙消雲散,往日會見的那種歡樂頓時充滿心間。真摯的愛情可以壓倒一切悲傷。不管遇到什麼痛苦、災難和周折,只要看見自己的意中人,便會忘記一切。愛情是一種真正的幸福,苦難只會使之愈加甘甜,如同真金,烈火能使之更加純美。
  
  儘管賈法爾看到阿芭薩那樣愛他,但他並沒有忘記她是位血統高貴的女子。因為她是一位阿拉伯哈什姆女性,同時又是前哈里發的公主、今哈里發的胞妹。而他自己呢,不是阿拉伯人,而是個波斯人,儘管他已經大權在握,說話舉足輕重,而且在當時的情況下,任何一個非阿拉伯人,不管他有多大權勢、地位,連帝王將相在內,自伊斯蘭教出現至當時,誰都不曾敢貪圖賈法爾得到的殊榮……儘管如此,按照當時的說法,他們仍然在被護民之列。當時,阿巴斯王朝哈里發們正處於懦弱時期……而到了拉希德時期,那是他們的黃金時代;知道了這一點,就不難猜想賈法爾為什麼那樣怕自己的事情被揭露,為何那樣怕拉希德知道他與阿芭薩已經結為夫妻。拉希德讓妹妹與賈法爾訂婚,只是為便於賈法爾合法地看到阿芭薩……而且認為看見阿芭薩,就能滿足他的宰相、朋友、掌管國家者的最高願望……賈法爾和阿芭薩敢於冒險合歡,完全是受了愛神的驅使。
  
  情侶相見,各自將會面的目的忘了個乾乾淨淨。那樣的時刻,正如詩人邁吉儂所云:

  親愛的萊伊拉,
  
  我的需求何等急迫?
  
  而夜晚我見到你時,
  
  卻忘掉我需要什麼!
  
  阿芭薩覺察到自己已面臨某種危險,於是開始說話了。她撒嬌,先是責備對方,也許那是情侶之間的開頭語,或是彼此相互訴苦的藉口。相互訴苦,則是通過摩擦淨潔心靈的良策,可使愛情之火燒得更旺。阿芭薩說:「賈法爾到現在才答應阿芭薩的要求。」
  
  賈法爾眷戀地凝視著阿芭薩,回答道:「阿芭薩的要求當然不容回絕……可是客觀條件使我遲至此時此刻才來,因為怕監視者的眼睛啊!……我是乘船從底格里斯河上來的,同時派奴僕送來一匹馬,準備回程騎乘。」
  
  阿芭薩明白了在陽台上沒有看見他到來的原因。她拉住賈法爾的手,在一個繡花靠枕上坐了下來,同時請他坐在自己的身旁。賈法爾感覺得出,阿芭薩的手是那樣涼,且顫抖不止。賈法爾坐下來,目不轉睛地望著阿芭薩,等待她說些什麼。阿芭薩聲音顫抖地說:「喂,賈法爾,我們這樣提心吊膽,到什麼時候才能結束呢?——現在是決定生死的時刻了。」
  
  賈法爾猜想阿芭薩暗指的是拉希德的事,那是他倆擔驚受怕的根源。賈法爾嘆了口氣說:「命運在你我之間設下了一道屏障,使你成為高貴的哈什姆人,而我成為被護民,註定我們要承受這份驚怕。」
  
  阿芭薩用責備的目光望著賈法爾,說:「那是一道想像中的屏障。實際上,在我的眼裡,你比高貴人更高責,比所有的哈什姆人都高貴。可是……」
  
  她沒有再說下去。
  
  「你這樣急於叫我來……莫非有什麼新情況?」
  
  剛一見面時的喜悅消失了,代之而來的是恐懼與不安。阿芭薩的眼淚迅速浸濕了眼角,回答說:「是的……我實在無力承受這般恐懼,要嘛無常,要嘛好好活著。」
  
  賈法爾大吃一驚,忙問:「究竟出了什麼事,致使我們害怕到這種地步?……只要能讓你安樂,我死而無憾。」
  
  「假若我們的事情被發覺,我哥哥很快就會知道我們的秘密……」阿芭薩的聲音有些顫抖。話未說完,聲音已經哽咽。
  
  「什麼秘密?……誰發覺的?……怎樣發覺的?……什麼時候發覺的?」
  
  「昨天,我在方哈斯公館親吻我們那兩個孩子時,有人發現了我們的秘密……」
  
  「哦!誰?……哪個如此大膽?……」
  
  「可惡的艾布·阿塔希亞……」
  
  賈法爾一聽,驚喊道:「艾布·阿塔希亞?應該立即把他殺掉!」
  
  「我已經想到此事,知道他還在那裡,今天早晨派了一些兵去抓他,但他逃掉了。」
  
  「他怎麼能從大兵手裡逃掉呢?……那幫無用的東西!」
  
  「你那可惡的敵人救了他。」
  
  「哪個敵人?……我的敵人很多呀!」
  
  「說得對……敵人確實多!可是,我指的是最嫉恨你、千方百計中傷、陷害你的那個人……難道你還不曉得是誰?」
  
  「我猜想你說的是法德勒·伊本·萊比阿,是嗎?」
  
  「正是他!」
  
  話剛出口,阿芭薩哭了起來。
  
  看到阿芭薩落淚,賈法爾怒氣沖天,幾乎要撕破衣服。他說:「好個不要臉的法德勒!莫非他不畏懼我的權勢?難道他想以身試我寶劍?他敢於如此不知恥辱,誰給了他這麼大的膽量?」
  
  阿芭薩把抓艾布·阿塔希亞的情況及送字條的事講了一遍。
  
  說著說著,阿芭薩哭了起來,掏出手帕擦淚。
  
  賈法爾邊聽,邊睜大雙眼注視著她,心怦怦跳動,氣得鬍子直打顫。阿芭薩說完話,賈法爾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憤怒情感,突然站立起來,說道:「親愛的,你不要害怕!他們決不敢動你一根毫毛,除非他們不要命了。」
  
  阿芭薩拉住賈法爾的袍角,讓他坐下來,對他說:「你不要發這樣大的火。問題需要沉著、忍耐。因為敵人是當朝哈里發,是哈什姆人和其餘阿拉伯人以及他們的朋黨、軍隊。有不計其數的嫉妒蟲們,正在那裡等待你犯某種過錯,以便找到藉口整治你……因此,我擔心你一旦行事過分激烈,必身陷巨大危險之中。」
  
  講到這裡,眼見東方透出了黎明的曙光,莎赫札德戛然止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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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二十一夜

  夜幕降臨,莎赫札德接著講故事:
  
  幸福的國王陛下,阿芭薩拉住賈法爾的袍角,讓他坐下來,對他說:「有不計其數的嫉妒蟲們,正在那裡等待你犯某種過錯,以便找到藉口整治你……因此,我擔心你一旦行事過分激烈,必定會陷於巨大的危險之中。」
  
  賈法爾雙唇及兩眼含著怒氣,微微一笑,說:「別以為我在開玩笑,我已做好一切準備,以便應付任何可能出現的變故……你所指的那些哈什姆人及國家要員,誰也不會同拉希德站在一邊,因為我已塞飽了他們的私囊,給他們辦過無數件好事。我的那些慷慨行動都不是兒戲,也不是無的放矢,而是預先付出的某種代價,期望他們在我遇到類似難題或更大的困難時幫助我。至於軍隊,那些波斯將領們都恨你的哥哥,因為你哥哥驅趕阿里派人士行動過火,手段殘暴。在呼羅珊,有數千名聽從我命令的勇士。自打你的祖父艾布·加法爾·曼蘇爾殺死他的將軍——阿巴斯王朝的開國元勛之一艾布·穆斯裡姆·呼羅珊尼之後,他們無不憎恨阿巴斯人……親愛的,恕我直言,除了你之外,我還沒有對任何人講過。但願你聽到你祖父和你哥哥的事情,不要生氣……我之所以如此明說,因為我看到你太害怕了……」
  
  阿芭薩聽了賈法爾的計劃,驚嘆他的勇氣,隨即低下頭去,沒有答話。賈法爾說:「你聽了一點消息,好像害怕得很。假若你不贊成我同你哥哥——哈里發作鬥爭,那就請直說吧!」
  
  阿芭薩抬眼望著賈法爾,二目中浮現出憂慮和深思的神色,說道:「你如此直言不諱,不妨我就把心裡話照實講給你聽。你要知道,在這個世界上,除了你,誰都與我無關,你的敵人,也就是我的敵人,不管敵人是誰……但是,我認為你想幹的那件事是可以避免的,完全能夠想另外一種辦法,把事情辦得更穩妥一些……親愛的,你要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我只希望生活在你的身邊,讓我們的兩個孩子跟著我們,因為那是我們心心相印的果實啊……」
  
  說到這裡,為了避免哭泣,阿芭薩咽了口唾沫,又接著說:「不管相聚在宮殿,還是生活在茅屋,那是無關緊要的……身居宮殿,擔驚受怕的生活,我感到厭惡……請你趕快設法,使我們棄離這個城市,逃到一個安穩的地方去吧!讓我們遠離王宮寶座,拋開權勢,甩掉那些充滿災難的權位吧!一個人,無論多麼高壽,或者權力多麼大,其最後所得到的,不過是一把埋埋體的黃沙……」
  
  話未說完,她用手帕捂住眼,哭了起來。
  
  賈法爾聽完她這番話,又見他哭成那個樣子,差點兒和她一道落淚。他克制著自己的情感,然而他聽到阿芭薩提及兩個孩子,不免激動難抑,隨後摘掉煙囪帽,低下頭去……片刻後,他抓著自己的鬍子,仔細考慮自己匆忙顯露敵對情緒的做法,頭腦漸漸清醒過來,認為阿芭薩的思路更穩妥一些,於是移開她的手,說:「親愛的,別哭啦!照你說的辦……你說得對,必須從容、慎重行事……我這就出個主意,想必你定會贊同。」
  
  阿芭薩含著眼淚,微微一笑。因為哭,她的雙眼乏神,睫毛偏倒,只是用徵詢的目光望著賈法爾,似乎有話要問,但未說出口。賈法爾微笑著說:「你何必這樣怕消息傳到你哥哥的耳朵裡呢?在國家要員當中,不論是法德勒,還是其他人,誰也不敢在他面前提及或暗示你所害怕的那件事。我最了解情況……在相當長一段時間內,我們沒有什麼危險。在此期間,我們可以想方設法離開巴格達,躲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去……」
  
  阿芭薩伸長脖子,問:「想個什麼辦法呢?」
  
  「我對你說過,呼羅珊在我的手中,那裡的人都聽我的。假若我到了那裡,不管是你哥哥,還是別人,都對我奈何不得……此外,還有阿里什葉派,他們都會跟著我戰鬥到生命的最後一刻……難道不是這樣嗎?」
  
  「是的……」
  
  「我早就想離開內閣,改任呼羅珊總督,而且你哥哥也答應過我……倘若我想明天得到這一職位,你哥哥會立即同意的。」
  
  「你說的當真?我擔心他的許諾是假的,不能相信他這樣的單方面許諾。」
  
  「他答應過我,而且強調過決不反悔……那些嫉妒、中傷我的人們將會幫助我,以便把我趕出宮廷,由他們獨享權勢。我只要說一句話,便可實現這一願望。」
  
  阿芭薩臉上綻現出了笑容。她說:「憑真主起誓,我看這是再好不過的了,你何不趕快實現這一願望呢?你一旦到了呼羅珊,我將從速趕到,帶上我們的兩個孩子,一道共享天倫之樂,該有多好啊!我想,因為拉希德戀財,所以我們到了那裡,他將不會找我們的麻煩。」
  
  「你只管放心就是了,此事需要長久忍耐!」
  
  「我已覺得不那麼擔心了。正如你所說的,我相信誰也不敢在我哥哥面前提及那兩個孩子的事,因為他們知道他的脾氣……我相信,誰打探這個秘密,誰就面臨被殺的危險。」
  
  「照這樣說,你認為我的看法是正確的啦?」
  
  「是的,這個意見多好哇!在眾證婚人面前,你成為我的丈夫,讓我們的兩個孩子永遠和我們在一起……這個願望能化為現實嗎?假若嫉妒者們誠心與你為敵,我哥哥又站在他們一邊,情況將會怎樣呢?」
  
  說著,阿芭薩咬得牙咯咯作響。
  
  賈法爾邊站起來,邊說:「親愛的,我多麼希望留在這裡,與你永不分離呀!可是,我卻得立即走,因為我是偷偷來的……我們已決心隱瞞此事,所以我得很快離去,以免他們造謠陷害我。」
  
  阿芭薩拉住賈法爾的手,讓他坐下,說:「不……你不要走……我……」
  
  她沒說下去,咽了口唾沫。賈法爾說:「我看你又害怕起來了……你不要怕,我們很快就會見面的!」
  
  「一定會見面的,因為我們沒有犯任何罪。我們結婚是合法的,只是我哥哥想堅持自己的意見,不讓我們得到真主賜予的合法權利。不是他讓你我訂婚的嗎?」
  
  賈法爾滿不在乎地搖著頭說:「是的……但是,他認為除了他,誰也沒有權利享受那種天倫之樂。」
  
  賈法爾站起來,阿芭薩隨之站起……賈法爾拉住阿芭薩的手,與之告別,而他的心卻不忍別離。他站了片刻,二人相互眷戀對視著,眼神之間交換著難以表達的情感……賈法爾用另一隻手正了正煙囪帽,然後走去。阿芭薩陪著他走到門口……賈法爾穿上鞋子,用力握著阿芭薩的手,告別道:「你安心等在這裡,我不久就會派來吉慶的使者。」
  
  阿芭薩真不想放開他的手,說:「我的主人,你走吧!真主襄助你,默助你,萬事順心如意!」
  
  賈法爾邊朝後退,邊朝阿芭薩投去責備的目光,說道:「別喊我主人,因為我是你的奴隸。按照他們的法規,你是我的主人。與哈里發胞妹相比,我又算得了什麼呢?」
  
  阿芭薩抽回自己的手,瞟了賈法爾一眼,用撒嬌、責怪的語氣說:「拋開他們的法規吧!按照真主的法規和公證人的習慣,你就是我的主人!」
  
  賈法爾笑了,一把抓住阿芭薩的手,說:「我求真主襄助你,直至你我相會,永不分離……這幾天,我最好不來看你,以便設法在一個安全的地方見面……」
  
  「我真不願意讓你遠離我……為了保證得以永久在一起,我不能不承受這暫時的分別。」
  
  阿芭薩照平日習慣拍了拍巴掌,阿蒂白應聲趕來……她對侍女說:「你在前面為老爺帶路,領他出宮門不要讓任何人發覺。」
  
  侍女示意從命,帶著賈法爾步入走廊,只見那裡的蠟燭已熄滅。賈法爾跟著阿蒂白走出宮門,來到哈姆丹牽馬等候的地方,騎上馬,轉回相府。
  
  阿芭薩獨自站在那裡,直至聽不見賈法爾的腳步聲,方才又感到憂思滿懷,很希望阿蒂白快些回來……阿蒂白回來之後,阿芭薩把自己與賈法爾之間的部分談話告訴了她,並把賈法爾的想法講給她聽,阿蒂白同意賈法爾的意見……之後,阿芭薩上床睡覺去了。
  
  法德勒帶著手下人及艾布·阿塔希亞離開奴隸大院。
  
  艾布·阿塔希亞對阿蒂白及其女主人滿懷怨恨。在他看來,即使她並不是故意那樣傷害他,但他自己的良心已經受到譴責,因為他企圖通過洩露那項秘密而獲得一筆錢財……也許他由衷同情那兩個孩子,或者羞於陷害阿芭薩,或許害怕賈法爾、拉希德,說不定想過一段時間,等待有接近法德勒的機會,再向他透露那個秘密。可是,那種虐待終究是他洩露的理由。法德勒恰好在那裡,親眼看到了那種待遇,也正好為洩露秘密鋪平了道路。法德勒早就了解發生了什麼事,他及手下人騎上馬,同時下令給艾布·阿塔希亞一匹馬……艾布·阿塔希亞更想把發生的事情告訴法德勒,於是縱身騎上馬背……法德勒一行騎馬直奔艾敏宮,途中必經巴格達橋。他們走過奴隸大院街,左轉穿行廣場,見國家要員們陸續前往馬球場,便繞過馬棚,拐向通往巴格達橋的那條街。
  
  日懸中天,橋上熙來攘往,彼擁此擠。那是一座浮橋,全部用船搭成,相互用繩索及鐵鏈接連,上面架著木板,供人畜通過。法德勒知道橋上有秘密警衛在監視著過往行人們的行動。因為當時人們總是想盡辦法互相偵察,所以法德勒及手下部分人一出奴隸大院便蒙上了嘴和鼻子。他們走過大橋,然後向左拐,路途上多半是靠著河岸走,一直行至艾敏宮。
  
  那天早晨,法德勒一大早便趕到奴隸大院,想盡快完成那項任務,爭取中午之前回到艾敏那裡,也好不誤吃早飯……艾敏希望那天就聽到白女奴的歌聲。法德勒為了接近艾敏,千方百計討好他,想盡辦法讓他高興,答應讓他那天聽到白女奴的唱歌。法德勒知道艾敏是王儲,而艾敏也希望通過他來征服巴兒馬克家族。艾敏憎惡波斯人……尤其憎恨巴兒馬克家族,特別是宰相賈法爾。之所以如此,原因在於賈法爾幫助艾敏的同父異母兄弟麥蒙與他爭奪王儲地位,儘管麥蒙的母親是一個女奴,而艾敏則是哈什姆女人——即有名的祖貝黛所生。
  
  在管理國家大事或出謀劃策、征收稅務、討好哈里發拉希德等項工作中,法德勒把國家大權交給賈法爾,任其自主行事。法德勒足智多謀,知艾敏憎惡波斯人,便倒向艾敏一邊,用種種辦法接近、討好艾敏,就連不該他過問的事,他都不放過,例如像女奴的事,他都管。法德勒本無須親自前往奴隸大院,但他還是帶著人馬去了,企圖向艾敏表明他熱愛王儲,竭誠為王儲效勞……因為選看奴隸,後又遇上艾布·阿塔希亞被抓之事,故耽誤了一些時間。當來至艾敏宮前的時候,已經日掛中天。儘管如此,他還是決定進宮見艾敏之前,先了解一下艾布·阿塔希亞的秘密。
  
  法德勒是個慢性人,遇事能夠忍耐,從不因有約會而不安,亦不急於探聽什麼秘密,與急性子大不相同。
  
  法德勒想盡快知道秘密,卻沒有急於打聽,但他找到了一個幫助他達到目的的辦法。當他看到王儲宮時,指使手下人牽馬各回各的地方,只留下他和艾卜·阿塔希亞。
  
  法德勒和艾布·阿塔希亞離鞍下馬後,拐到大路旁邊,開始打問情況,一問一答。起初,法德勒覺得有些奇怪,不大相信艾布·阿塔希亞的話。艾布·阿塔希亞說完,法德勒認為他的話可信,但只是低著頭,沒說什麼。片刻過後,法德勒抬起頭來,望著艾布·阿塔希亞,故意說他編假話:「你編這種故事,可要小心呀!我不相信有這種事情,說不定你是被騙了,以為阿芭薩公主根本不會有這種事。你要當心,千萬不要向任何人講,免得自己吃苦頭!」
  
  艾布·阿塔希亞知道法德勒的用意,說道:「我無意嘲弄我們的公主,只是把親眼所見之事講講罷了……若不是您救了我,我本不想對您講的。雖然如此,我卻不曉得我的兩隻眼睛是否欺騙了我自己;眼睛倒是常會欺騙明眼人,致使自己跌入連瞎子也不會跌進的坑中……」
  
  說到這裡,艾布·阿塔希亞聳了聳雙肩,低下頭去,彷彿在說:「這一切與我又有何相干呢?!……」
  
  講到這裡,眼見東方透出了黎明的曙光,莎赫札德戛然止聲。
kuanchaos 發表於 2018-6-19 17:09

  第二百二十二夜

  夜幕降臨,莎赫札德接著講故事:
  
  幸福的國王陛下,艾布·阿塔希亞知道法德勒的用意,說道:「我無意嘲弄我們的公主,只是把親眼所見之事講講罷了……若不是您救了我,我本不想對您講的。雖然如此,我卻不曉得我的兩隻眼睛是否欺騙了我自己;眼睛倒是常會欺騙明眼人,致使自己跌入連瞎子也不會跌進的坑中……」
  
  說到這裡,艾布·阿塔希亞聳了聳雙肩,低下頭去,彷彿在說:「這一切與我又有何相干呢?!……」
  
  法德勒素知艾布·阿塔希亞貪財,曉得他想通過傳播此項消息獲得一筆獎金。他想讓艾布·阿塔希亞高興高興,也許有類似任務時再用著這位詩人,於是伸手從口袋裡掏出一袋錢遞過去,同時說:「你是詩人,詩人說的話,縱然非詩,也言簡意賅……這點小意思,你先拿著!到了我們的王儲艾敏那裡,你定能得到加倍的獎勵。他聽說我們成功地買到了白色女奴,會興高采烈的。我將告訴他,你幫了我們的大忙……」
  
  說著,他嗤地一笑,聞其聲,但不見笑容,彷彿他在裝笑。之後,他手搭著艾布·阿塔希亞的肩膀,說:「真主為你祝福!」
  
  說罷,轉身走去。艾布·阿塔希亞覺察到法德勒想獨自走,便上前吻他的手,同他告別,然後轉過身來……法德勒說:「你不要去那個宰相知道的地方,他們會抓住你,讓你吃苦頭!你最好留在這個宮裡,與我的手下人在一起,或者到我的住處去,那裡較為安全……不管怎樣,你不要離我太遠!」
  
  艾布·阿塔希亞低下頭,轉身走了。
  
  法德勒知道自己已經來到安全地帶,摘掉蒙面巾,行至花園旁的廣場。兩扇大門敞開著,衛兵們正和一些陌生人談話,看他們的模樣,法德勒知道他們是巴士拉人,多半是奴僕或馬夫,他們有的在談天,有的在照看牲口馬匹,或拴韁繩,或餵草料,或修理鞍韉籠頭。片刻之後,法德勒扭頭向花園裡望去,那裡是加法爾·馬赫迪的隨從,原來加法爾正與艾敏一起在花園一角散步……法德勒剛一走近門,衛兵們便認出了他,爭先恐後服侍照顧他。
  
  加法爾是拉希德的哥哥穆薩·哈迪哈里發的兒子。哈迪先於自己的弟弟拉希德繼任哈里發,在位時間不長,原因以後再詳談。老哈里發馬赫迪指定自己的兩個兒子穆薩·哈迪和哈倫·拉希德為王儲,哈迪名字在前,拉希德在後。馬赫迪去世,哈迪繼任哈里發,有心廢除拉希德,立自己兒子加法爾為王儲……他向幕僚宣布了自己的意見,他們一致表示同意,並立即向加法爾宣誓效忠。因為拉希德無力反抗,只有表示接受。國家要員們也都支持哈里發,只有葉海亞·巴爾馬克例外,他來到拉希德面前,鼓勵拉希德站起來,保證其奪得哈里發職位,並表示為了維護拉希德的王儲地位,廢除加法爾,不惜冒生命危險。哈迪知道此事,勃然大怒,將葉海亞關押起來,並以殺頭相威脅……但是,葉海亞終於用智慧和強有力的論據說服了哈迪,使之承認弟弟拉希德的王儲地位,待加法爾長大成人後,再廢除拉希德,向加法爾宣誓效忠。未過多久,哈迪病倒,繼之突然無常,執政僅一年零三個月。哈迪病逝那天,有消息傳出,說是他母親赫祖蘭加速了他的死亡,以便對他進行報復,以為他想阻止她參政,同時嫉妒他弟弟拉希德。當天夜裡,葉海亞·巴爾馬克前往拉希德那裡報喜,擁戴他就任哈里發……因此,拉希德對葉海亞感恩不盡,放手讓其主持國務,遇大事必與之商量……並且任命他的兒子賈法爾為宰相,允許賈法爾自由處理任何事情。
  
  加法爾在其父親去世時年紀尚小,什麼事也幹不了,只能保持沉默,而對葉海亞及其兒子們則深深懷恨在心,認定拉希德搶占了哈里發寶座,串通葉海亞、赫祖蘭,殺害了他的父親……此事在他的心中埋藏了許多年。他一直住在巴士拉,拉希德像對待其他哈什姆族人一樣,給了他大片封地、高額俸祿。當時,政治必須靠慷慨防止事端。哈里發一旦登上寶座,知道眾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到自己身上,嫉妒者大有人在,包括親戚在內。拉希德是個明白人,他為他們廣開生財門路,多方照顧他們,為他們提供種種奢侈、享樂條件,削弱他們的意志,使他們不再謀求與哈里發職位有關的事情。因此,自拉希德時代起,哈什姆族人多沉湎於娛樂、享受,忙於挑選歌手,到花園吃喝、玩耍,弄來各個等級的女奴,聽她們唱歌,借她們銷魂,要她們服侍。那些哈什姆人的公館多建在巴士拉,只有領薪俸、買女奴或傢什之類的東西時,方才去巴格達一趟;而在大多數情況下,都是拉希德派人送去薪俸,他們坐等公館,連門也不用出。
  
  加法爾便是享受高薪的哈什姆人之一。他住在巴士拉……然而豪華的生活並沒有消磨掉他對叔父拉希德的怨恨之心,亦未減其對葉海亞·巴爾馬克及其兒子們的憎恨之意,與之相反,賈法爾·巴爾馬克的權勢加深了他的忌恨心理。雖然如此,當他認為自己要登上哈里發寶座,還得等到拉希德過世之後。當他看到拉希德立自己的兒子艾敏、麥蒙為王儲時,自信失敗無疑,決計進行報復……他無法接近拉希德,也沒有人幫助他,直到遇上法德勒·伊本·萊比阿,二人都厭惡賈法爾·巴爾馬克,並且均對統治集團不滿,這才商議相互合作,開始從事推翻政府的活動……加法爾首先想把賈法爾·巴爾馬克從內閣中擠出去……一旦賈法爾·巴爾馬克垮台,麥蒙即失去王儲地位,因為策劃麥蒙當上王儲的就是賈法爾……到那時候,可與他爭奪哈里發寶座的就只剩下艾敏,而且艾敏懦弱、淫蕩,完全可以採用拉希德保王位的辦法達到自己的目的,那就是讓哈什姆人盡情享樂,讓他們整日迷戀女奴,沉醉在歌聲之中。
  
  加法爾見艾敏整天縱酒作樂,不但不加以阻止,反而為之提供種種方便,哪怕有時顯得低三下四,卑躬屈膝。艾敏則從未意識到有人打他的主意,準備取而代之。
  
  幾天之前,加法爾來到巴格達,裝作領取薪俸,在艾敏宮下榻。艾敏特別為他騰空自己住處旁邊的房子,二人從早到晚把盞交杯,縱情狂歡……提醒艾敏挑選白奴的正是加法爾,並且催促法德勒天一亮就去買歌女,早飯前趕回宮中,以便他們邊進早餐,邊聽賞歌曲。
  
  久等不見法德勒回來,艾敏心神不安,登上面對底格里斯河的一個陽台,坐在那裡,凝目注視河上,期望法德勒乘船而歸……日近中午,仍不見法德勒的身影。艾敏等得心煩意亂,便和加法爾一起走到花園裡賞風觀景。花園裡有幾個房子大小的鳥籠,籠中有許多五顏六色的鳥兒,有的來自印度,有的來自中非,那裡還有若干個鐵籠子,有的關著猛獅,有的關著大象或老虎……
  
  二人觀賞完畢,法德勒仍然沒有回來,艾敏吩咐養羊人弄來兩隻羝羊,準備坐觀羝羊頂角戲。艾敏走到花園中央,正要和加法爾到綠陰下涼亭中落座,忽見僕人匆匆跑來報告,說法德勒到了。艾敏以為法德勒一定帶來了白奴歌女,隨即令僕人將他叫來。
  
  法德勒步入花園,見艾敏及加法爾身著宴會禮服正朝涼亭下走去。花園分成數塊花圃,之間隔著用彩色石子鋪成的路。各種樹木穿插其中,有巴格達當地土生土長的,有移自印度、呼羅珊、土耳其的,各具特色,美不勝收。樹木之間種滿奇花異草,色彩斑斕,整齊有致,園丁將花木修整成種種形狀,有的像孔雀或其他飛禽,有的像獅虎或別的猛獸……假若有人走過花壇旁或樹木、異草周圍,會以為那裡有雄獅伏臥或飛禽站枝,令人心蕩神馳,遐想綿綿。花圃間有多汪池水,下有暗渠相通,池水清澈,錦鱗游泳;園丁們從王府膳房取來剩飯殘食,餵養那些形色各異的金魚。此外,園中那些路面,是用彩色石子排成的各種圖案,或似花鳥,或似獅子、大象,如同用馬賽克鑲嵌。從事這些園藝工作的工匠,都是從波斯、羅馬、印度請來的,他們不僅精通種植技術,而且善於整修園林。
  
  花園裡奇花異草,爭芳鬥艷,香氣撲鼻,然而與王儲那麝香四溢的錦衣華服相比,不免黯然失色。那時候,王公大臣們有個習慣:每當飲酒或賞歌,他們便脫掉官服,換上彩色服裝,或紅、或綠,稱之為「酒宴禮服」。這種禮服通常是內穿薄襯衣,外披有光澤的寬袍。那天,艾敏內穿紅色薄襯衣,外披黃色寬袍,光澤耀眼奪目。他頭上戴的既非纏頭巾,也不是煙囪帽,而是一個用香花異草編織的華美王冠;腳上穿著一雙信德產的長靴。加法爾同樣打扮,只是外披綠色寬袍,頭戴一頂小帽,外纏金線繡花小頭巾,梳著當時巴格達青年中盛行的髮型,即長髮盤纏在前額、鬢角、耳上方和後腦勺。
  
  艾敏與加法爾坐在涼亭下,等待牽羝羊的人到來。如果法德勒果真帶來了歌女,那麼,艾敏則更急於見法德勒……聽到涼亭附近的石子路上響起腳步聲,艾敏喊道:「喂,法德勒,有什麼消息嗎?」
  
  「主公,全是好消息呀!」法德勒邊走邊回答道。
  
  「女奴或歌女在哪兒呢?」
  
  「馬上就到……」法德勒看到艾敏的打扮及其神態,禁不住笑了。
  
  「你看我的花冠和衣飾如何?」艾敏主動開口問法德勒。
  
  「您真是美貌天使!」
  
  當時,艾敏十七歲,絡腮鬍子乍顯,一臉青春虎氣,面容英俊,身材修長,膚色白皙,一雙小眼,鷹鉤鼻子,頭髮軟長,機體健壯,大有遇雄獅亦敢於搏鬥之勢。他勇敢強悍,口齒伶俐,通文學,善修辭……人見之,必有敬畏之感。但是,他見地頗淺,揮霍無度,致使他朝思暮想獲得奴婢,沉醉於縱酒狂歡之中。也許有的人故意引導他走上邪路,以便奪取王儲地位;或者有人刻意討好他,期待他慷慨破財。
  
  加法爾雖相貌俊秀,但身體單薄,個子矮小,絡腮鬍子稀疏,二目明亮有神。他比艾敏年齡大,見識也多,之所以迎合艾敏的奢侈腐化、尋歡作樂習慣,有他自己的目的。
  
  法德勒來到涼亭下,艾敏大聲對他說:
  
  「快脫掉你這身衣服,換上禮服吧!你到現在才來,不要影響我們的娛樂安排。早上時間已過,就讓我們歡歡喜喜地度過今日的其餘時光吧!」
  
  說罷,艾敏拍了拍巴掌,只見一位土耳其美男子應聲來到他面前。那小夥子面孔白皙,不見絡腮鬍子,上身穿著紅馬甲,腰束寬繡金線腰帶,頭上偏戴一頂稜錐形繡金絲邊小帽,帽頂上有一枚銀質新月,帽穗哂然下垂……因小夥子眉清目秀、俊美出奇,所以更像姑娘;加之他柔聲細氣,遠不具有男子那種粗獷氣質,所以一聽他說話,便認為他是一位女子,因為他是一個被閹割了的男性。艾敏宮中有許多這樣的閹人,都是從土耳其、吉爾基斯招來的,讓他們在宮中為他及他的座上客服務。
  
  小夥子恭恭敬敬地站在那裡,艾敏問他:「門外站的詩人有誰?」
  
  「艾布·阿塔希亞,哈桑·伊本·哈尼,艾布·努瓦斯……」
  
  艾敏打斷小夥子的話:「艾布·阿塔希亞有何用?他是個修行者,與我們這種歡樂聚會格格不入。哈桑·伊本·哈尼倒是位風趣詩人。「
  
  說罷,艾敏笑了,然後望著小夥子,又說:「除了哈桑·伊本·哈尼,其他詩人全讓他們走吧!你告訴茶房,給我們備一桌茶點。」
  
  法德勒說:「主公,艾布·阿塔希亞也是位風趣詩人。人們說他出家修行,這對您無妨。」
  
  艾敏喊道:「把艾布·阿塔希亞也叫來!」
  
  小夥子走去,開始作必要準備。
  
  講到這裡,眼見東方透出了黎明的曙光,莎赫札德戛然止聲。
kuanchaos 發表於 2018-6-19 17:10

  第二百二十三夜

  夜幕降臨,莎赫札德接著講故事:
  
  幸福的國王陛下,法德勒說:「主公,艾布·阿塔希亞也是位風趣詩人。人們說他出家修行,這對您無妨。」
  
  艾敏喊道:「把艾布·阿塔希亞也叫來!」
  
  小夥子走去,開始作必要準備。
  
  艾敏嫌牽羊人動作遲緩,拍了拍巴掌,又來了個小夥子。艾敏問他:「我想讓加法爾觀賞一下羝羊頂角,怎麼遲遲不見牽羊人來?在巴格達、巴士拉和伊拉克其他地方,都沒有像這樣的兩頭羝羊。」
  
  那小夥子說:「兩個時辰前就作好了準備,只因涼亭的地面是馬賽克砌成的,羝羊頂角時無法站穩,所以沒把羊牽來。如果主公一定要看,那麼,我們就換個地方,移到涼亭後面的那塊地上去。」
  
  「好吧……」
  
  艾敏說罷,站起身來走去。加法爾、法德勒跟著走去,誰都不解這位王儲為什麼喜歡那種童子遊戲,心想:「他怎麼配當國王?他怎麼能夠治理一個東起印度洋、西至大西洋的大王國呢?難道他不曉得在這個國家中種族複雜、風俗習慣各異、相互間矛盾甚多?此外還有多種政治派別,貪戀權勢者數不勝數……」
  
  二人邊想,邊跟著艾敏走去。艾敏身披彩袍,頭戴奇花異草編織的高帽,帶著加法爾、法德勒來到一個小圓草坪上。只見草坪中央站著一個留著大鬍子、戴商人帽子的男子,看上去像印度人。那男子面前有兩隻白色大羝羊,羊身上有用顏色畫的圖像,脖子上各掛著寶石項鏈,其中一隻羊的雙角染成綠色,另一隻羊的雙角塗成紅色。見艾敏到來,那男子迎上前去,想親吻他的手。艾敏未讓他吻,開口問道:「哪只羊是我的?」
  
  那男子指著那隻紅角羊,說:「主公,這頭便是。」
  
  艾敏望著法德勒,說:「那麼,另只羊就是你的了……讓這兩隻羊相互頂角,失敗的那隻羊的主人就得另買一串項鏈,掛在獲勝的那隻羊的脖子上。」
  
  法德勒只能感謝這種恩賜,連忙說:「我期望主公的羝羊獲勝。假若我那隻羊得勝,那會使我感到不好意思。」
  
  艾敏笑得前仰後合,說道:「我求真主襄助,期望得勝的不是你那隻羊,並非因為它屬於你,而是因為……」
  
  話未說完,艾敏笑了起來。法德勒不明白他的用意何在,便朝加法爾望去,見加法爾也在微笑。法德勒用眼神詢問,只聽艾敏低聲說:「因為它姓巴爾馬克。」
  
  法德勒明白了艾敏的意圖,他是說,如果「巴爾馬克」羊得勝,就像賈法爾·巴爾馬克獲得了勝利……為了尊重加法爾,鑒於名字讀音相同,故沒有直喚法德勒那隻羊為「賈法爾」。
  
  兩隻羊開始頂角。養羊人知道艾敏想讓自己那隻羊獲勝,便竭力成全他的理想,終於使艾敏如願以償。艾敏見自己那隻羊獲勝,高興地笑起來,立即給予獎勵。片刻之後,那個小夥子走來,說:「主公,養公雞的人來了,這就觀看鬥雞,好嗎?」
  
  「剛看完鬥羊,不看鬥雞了,讓他回去吧!現在,我們該開膳進食了。」
  
  艾敏說罷,踏上園中的石子小徑向宮殿走去。艾敏的宮殿坐落在底格里斯河的左岸,部分窗戶、陽檯面朝著河。宮殿後有一個客廳,很像一座寬敞的涼亭,地面上鋪著彩色的大理石,天花板上繪著彩畫,似是波斯畫匠的傑作,或者是波斯和羅馬藝術結合的精品;客廳頂座在塗著金粉的大理石柱子上。假若沒有高大的外圍牆,坐在大廳裡便可看見底格里斯河上過往的船隻。圍牆開有一個大門,人們可以出大門到河邊的碼頭去,那裡停泊著大大小小的船隻。艾敏喜歡占有各式各樣的大船,為此耗費許多錢財。人們為他建造此類船隻,有的像獅子,有的像鷹、蛇或馬,均漂游在底格里斯河水面上。
  
  艾敏走在花園裡,奴僕和太監們總是趕在他的前面為他開道。艾敏來到宮門前,衛兵們向他立正敬禮,而他卻沒有任何表示,徑直拾級而上,步入宮門,法德勒、加法爾緊隨其後進了大門。他們穿過走廊,來到一個圓形庭院,那裡有座門,通向另一條走廊,走廊的盡頭便是女子院,其部分房間就通往前面提到的那個大客廳。圓形庭院的右側有一個門,通著一條走廊,其盡頭有許多間房子,那是僕人、太監等居住的地方。圓形庭院的一座門通向客舍,那裡有房子多間,還有廚房和餐廳,簡直就像一個小王國。
  
  艾敏行至那個圓形庭院,黑膚色的大太監走來為他撩開通往女子院的那個繡花門簾,艾敏步入走廊,招呼法德勒、加法爾快速跟上。走廊裡鋪的全是塔布爾斯坦產的厚毛地毯,所以他們走上去,連腳步聲都聽不到。行至走廊盡頭,只見一個栽滿奇花異草的花園出現在眼前,旁邊便是女子院。往前走,穿過花園,登上六級紅色大理石台階,但見天藍色的貴重綢門簾上,用金線繡著哈帖姆·塔伊的詩句: 。

  我並沒讓主人牽來駱駝,
  
  趕在乘人或駄隊前飲水;
  
  我亦沒有取下駝背鞍子,
  
  讓駱駝的主人無法騎乘。
  
  假若你就是駱駝的主人,
  
  千萬莫讓駱駝無載空行;
  
  讓駝跪下,騎上它趕路,
  
  若不聽命,即給以嚴刑!
  
  詩的意思是希望這家主人慷慨些,而艾敏就是一個很慷慨的人。
  
  大太監走在前面,將門簾撩起。艾敏一行走進一個頗有些像貴賓室的大廳,兩側各有幾個小廳,每個廳的擺設各具特色,互不相同。艾敏並不想去那個大廳裡,而是要到那座房子後面的塗金大理石柱客廳裡去。法德勒、加法爾剛剛進入那個大廳,便聽到零亂的四弦琴聲傳入耳際,原來有人在隔壁練琴。他倆未動聲色,等待艾敏發號施令。大廳裡的傢什上矇著繡金綢緞;牆上繪有波斯、羅馬若干位國王騎馬英姿及多種海中和陸上的動物……其中許多圖畫是用純金或象牙嵌在黑檀木板上製成的,連掛畫的釘子都是金製的:廳門內側門簾掛在巨大的銀釘上;地上鋪著整塊地毯,長與寬各有二十腕尺;地毯周圍靠牆的地方放著鴕鳥羽毛靠枕,外包錦緞套子……大廳各個角落裡擺放著銀燭台,上面插著蠟燭,那是專供夜晚照明用的。艾敏來到大廳,在一張嵌有象牙的黑檀木椅子上坐下來……然後示意法德勒、加法爾落座……接著向大太監使了個眼色,只見大太監心領神會,點了點頭,出了廳門。
  
  法德勒忐忑不安,急於知道格蘭法爾及其兩位女同伴是否已經到來。加法爾微笑地望著艾敏,而心中卻埋藏著許多大事,假如說出來,簡直會變成火,足以燒掉大廳內的一切;但是,他強壓著怒氣,未動聲色。過了一會兒,只聽琴聲齊鳴,彈奏著曲子,忽見大廳的一個門開啟了,走出一群懷抱四弦琴的女婢……十個一夥,同彈一曲,合唱一歌,穿過大廳,從另一個門出去;一夥剛過,又來一群,個個懷抱四弦琴,同唱著另外一支歌……如此出出入入,穿廳彈琴唱歌的女奴共計十群。在法德勒和加法爾看來,這些表演並不新鮮,因為他倆在巴爾馬克和拉希德的宮中曾經欣賞過;使他倆感到新鮮的,是歌女之後出現的那一群男奴和太監,一個個身穿昂貴衣衫,華麗非常,伊斯蘭史上絕無先例……艾敏不惜耗費大量錢財,從各地招來大批閹人……他當上王儲之後,更是揮金如土,變本加厲,讓閹人們日夜陪伴聊天、吃喝,發給他們固定薪水;他又弄來一幫埃塞俄比亞人,也給他們規定了工錢。人們已經習慣了他的做法,並且賦詩歌頌之。艾敏繼承王位之後,仍然喜愛這種娛樂活動。
  
  男僕們一群一夥地進入大廳,頭髮長垂,梳成一根或兩根辮子,手拿鈴鼓或豎琴、四弦琴,邊彈邊唱。
  
  艾敏聽到歌樂聲,欣興不已,不時朗聲大笑。因為他想到宮殿後的大理石柱廳中去飲酒,故在此不曾動杯……
  
  講到這裡,眼見東方透出了黎明的曙光,莎赫札德戛然止聲。
kuanchaos 發表於 2018-6-19 17:10

  第二百二十四夜

  夜幕降臨,莎赫札德接著講故事:
  
  幸福的國王陛下,艾敏聽到歌樂聲,欣興不已,不時朗聲大笑。因為他想到宮殿後的大理石柱廳中去飲酒,故在此不曾動杯。
  
  男僕們全走過去,回頭向大太監打了個手勢……艾敏向法德勒、加法爾使了個眼色,二人隨即站起,一同向廳門走去。
  
  大太監趕在前面,為他們打開門。他們走下幾級台階,來到走廊,兩側有通向數個房間和廳堂的門,只是全都鎖著。
  
  行至走廊盡頭,來到大理石柱廳,如同出了帳篷,步入原野,大有空曠無限之感。大廳鋪滿地毯,正堂上有一隻黑檀木鑲金寶座,座上放著厚厚的坐墊,人只有登上椅子,才能坐上去。寶座周圍擺放著椅子,柱子和牆附近放著靠枕。
  
  地毯中央有一張圓形矮桌,矇著絲綢台布,上面擺放著水晶壺或銀壺,裡面盛著各種飲料、椰棗酒,周圍有形狀色澤各不相同的杯盞,滿盛水果、熟肉的盤子及花瓶穿插其間,五彩紛呈,香氣四溢……艾敏登上寶座,示意加法爾坐下,然後望著法德勒,說:「你怎麼還穿著那套衣服?趕快脫掉,換上酒宴禮服嘛!」
  
  法德勒表示從之……艾敏喊道:「來人哪……送套宴會禮服來!」
  
  僕人們送來一套紅禮服。艾敏堅持讓法德勒戴他那樣的花冠,法德勒欣然依從。艾敏拍了拍巴掌,大太監應聲而至。艾敏說:「讓歌女上場吧!……今天有新歌女嗎?」
  
  「主公,沒有。但是,我們這裡有巴格達最佳歌女,且不止一個,就連哈里發宮中也不多見喲……把她們帶來吧?」
  
  「先把打扇的女僕喊來,再叫一個最好的歌女,邊聽演唱,等那些人。」
  
  大太監出去不久,一個女僕走了進來,立刻引起全場人的注目。看那女僕的容貌,像是格魯吉亞女子……她像一隻從獵人羅網中幸逃出來的羚羊一樣,連蹦帶跳地進了大廳。她身穿蟬翼似的透明衣衫,外披開襟斗篷,面色白裡透紅,劉海兒遮著前額,額帶上有用金線繡的兩行詩:

  我的箭沒有射中你,
  
  你的箭卻擊中了我。
  
  她兩鬢圓圓,眉毛彎彎,雙眼飽含魅力,鼻子如珠似玉,小紅嘴恰似櫻桃……手持一把大鴕鳥羽毛扇,矇著浮花錦緞,上有金線繡的詩句:

  寒舍卻迎貴客至,
  
  欣興無限言難陳。
  
  天熱人感胸中悶,
  
  有我令客忘憂臨。
  
  大王面浮春風暖,
  
  氣爽天晴福滿門。
  
  天下誰人比君貌,
  
  吾王善舉世絕倫。
  
  她的指甲染得紅紅的,手指上戴著戒指,腕上鐲子成串,隨著扇子的舞動,發出悅耳的響聲。她胸前掛著一彎嵌著寶石的金質新月,上刻著兩行詩:

  我本下凡天仙,
  
  人見吾容魂醉。
  
  法德勒目不轉睛地望著那個女僕。但是,他又覺得心中有幾分怕意,因為知道那是艾敏的貼身女僕,只見她邁著輕盈的步子走近艾敏,然後登上寶座旁的椅子,為艾敏打扇;她的另一隻手裡拿著手帕,不時地揩拭艾敏額頭上的汗。
  
  過了一會兒,又進來一名女僕,看其外貌像羅馬人。她身穿紅色開襟羊毛衫,若干條辮子像串串葡萄似的垂在背後,頭頂鑲嵌著寶石的皇冠,脖子上掛著華貴項鏈,下綴金十字架。皇冠上刻著艾布·努瓦斯的四行詩:

  射箭人,你不曉得自己作為,
  
  到我心中來吧,因箭已中靶。
  
  箭隨我的魂動,不觸肉體,
  
  魂已經疲倦,心卻把你戀著。
  
  她束著腰帶,腰間掛著一把扇子,扇子上寫有這樣的詩句:

  倘若喜愛沒有瘋狂的生活,
  
  那就無須乎觀察他人眼色。
  
  艾敏向這位女僕使了個眼色,只見她立即站在加法爾身旁,開始為加法爾打扇。
  
  第三個女僕的裝束與前兩個大不相同,梳著賽基娜式的額髮。她沒有纏著額帶,但前額上寫著幾句詩:

  宮闕上升起的新月啊,
  
  我朝著你頂禮膜拜!
  
  因我遭你的愛火折磨,
  
  竟不知今夜長兮短哉!
  
  她穿著白天鵝絨襯衫,左側繡著:

  你的眼把信寫在我的心中,
  
  字裡行間充滿思念與愛情。
  
  右側繡的是:

  你的目光給我帶來災難,
  
  因心患相思病而覺悲觀。
  
  這位女僕一進大廳,法德勒就知道她是來為自己打扇的。果不出他所料,看過艾敏的眼色,她走到法德勒身邊,站下來,開始給他打扇。
  
  一隊端著酒器的男僕走來,一個個身著彩虹色服裝,穿紅、黃、綠及紅、黃相間等色衣衫的均有,煞是耀眼奪目。他們年輕力壯,容貌俊美,膚色白皙。他們多數人不會講阿拉伯語;即使有會說幾句阿拉伯語的,人們一聽便知那不是他們的母語。因為他們有的是斯拉夫人,有的是格魯吉亞人,有的是土耳其人,有的是羅馬人,大部分人剛剛在巴格達住下,多數是被閹割了的……大太監十分重視打扮那些閹人,而照管前面提到的那些女僕的老嬤嬤,則特別注意女僕們的服飾。有個女僕披著斗篷,右肩上繡著這樣的詩句:

  綠葉青枝皓月明,
  
  芳香沁肺神魂輕。
  
  左肩上繡著:

  皓月人面相輝映,
  
  人面勝似皓月美。
  
  男僕們一手把酒壺,一手拿著酒杯。酒杯晶瑩透明,有紅色的,有藍色的,有綠色的;還有純金的杯盞,上刻著讚美酒的詩句,其中有這樣的一首:

  手把絕美的金杯痛飲,
  
  唇唇相接,將情人親吻。
  
  輕輕解開姑娘的裙帶,
  
  萬萬小心,因腰肢細嫩。
  
  告訴責怨我的人們吧,
  
  我戀愛情,寧願避紅塵。
  
  艾敏與兩同伴坐等歌女們來到。時隔不久,廳外傳來鏗鏘悅耳的琴聲,緊接著出現了一名歌女,但見面黃肌瘦,毫無姿色,因為他們還沒有教白色女奴唱歌。她彈著琴,唱著歌走來,後面跟著四個懷抱四弦琴的女奴,合著樂曲起舞。艾敏聽到歌聲,喊道:「把掌酒人叫來!」
  
  掌酒人應聲而至,指揮僕人們為賓主上酒,並派一人給艾敏送去一杯酒。艾敏舉杯一飲而盡,然後又令之為法德勒、加法爾送酒……後兩人接過酒杯,但沒有喝,只是裝出喝酒的樣子,以迎合艾敏……幾個女奴在大廳一個角落的靠枕上坐下來。酒過三巡,艾敏高興地問:「艾布·努瓦斯在哪兒?」
  
  「他在旅館裡,主公!」大太監回答。
  
  「馬上把他叫到這兒來!」
  
  大太監轉身去叫,艾敏又把他喊回來叮囑道:「千萬讓他穿著酒宴禮服來!」大太監點頭從命,轉身出門,片刻就回來了,稟報說:「艾布·努瓦斯就在門外。」艾敏歡天喜地,忙說:「讓他進來!」
  
  艾布·努瓦斯走進大廳,但見那是一位英俊男子,雖已年過四十,然而風華猶存。因為他的母親是艾哈瓦茲人,故他的外貌頗似艾哈瓦茲人。他那稀疏的鬍子垂在胸前,已現斑白。他那兩隻藍色眼睛裡閃爍著智慧的光芒。他沒戴煙囪帽,也沒纏著頭巾,而是戴著一頂紅色瓜皮帽,身穿純黃酒宴禮服,青春朝氣煥然洋溢。
  
  艾敏看到他,當即喊道:「歡迎你,我們的詩人!這次盛會不能沒有詩人光臨……詩人們能給歌會助興添彩。」
  
  艾布·努瓦斯躬腰施禮,艾敏示意僕人送隻靠枕給他,他在歌女們旁邊坐下。法德勒想起艾布·阿塔希亞,覺得這正是適於他活動的時候。分別時,已把此事告訴那位詩人,擔心詩人已將此忘到腦後去了……法德勒邊欣賞眼前的節目,邊思考加法爾委託給自己的那些事情,臉上露出幾分畏懼神色……加法爾趁艾敏沉醉於歌聲之機,向法德勒問起關於女奴的事,只見法德勒把五指收攏,意思是「稍等一會兒」,彷彿在說:「她們馬上就會來的。」之後,法德勒望著艾布·努瓦斯,說道:「你何不即席吟幾首詩,令歌女唱唱,也好讓王儲高興高興呢?」
  
  艾敏已有幾分醉意,聽法德勒一說,忙答言道:「不,不,不……詩人不喝下一升酒,他是吟不出詩來的。」
  
  說罷,即示意上酒人倒一升酒,送給詩人。但見艾布·努瓦斯接過酒杯,一飲而盡,隨後將酒杯還給上酒人,點頭示意說:「再來一升……」
  
  講到這裡,眼見東方透出了黎明的曙光,莎赫札德戛然止聲。
kuanchaos 發表於 2018-6-19 17:11

  第二百二十五夜

  夜幕降臨,莎赫札德接著講故事:
  
  幸福的國王陛下,艾敏已有幾分醉意,聽法德勒一說,忙答言道:「不,不,不……詩人不喝下一升酒,他是吟不出詩來的。」
  
  說罷,即示意上酒人倒一升酒,送給詩人。但見艾布·努瓦斯接過酒杯,一飲而盡,隨後將酒杯還給上酒人,點頭示意說:「再來一升……」
  
  見艾布·努瓦斯那樣貪酒,艾敏覺得奇怪,笑得前仰後合。艾敏手拿蘋果,咬了一口,邊嚼邊說:「喂,艾哈瓦茲人,給我們助助興吧!」
  
  詩人面帶詼諧表情,回答道:「主公希望以頌揚助興,還是以詆毀取樂?」
  
  法德勒急忙插嘴:「你還在開玩笑?怎麼能向王儲提這樣的問題?怎麼能以詆毀取樂?他只是讓你即席吟幾首詩,讓這些歌女唱唱,給我們的主公增歡添樂罷了。」
  
  艾布·努瓦斯瞟著法德勒,詼諧表情仍在,反問道:「你曉得什麼可使王儲歡樂?難道你想讓他整日沉醉於酒宴狂歌之中,把入主王宮一事忘到腦後去嗎?我在和主公對話,主公明白我的意圖!」
  
  法德勒對他的勇氣感到吃驚,原想立即答話,卻聽艾敏說道:「我明白他的意思。」
  
  艾敏又望著艾布·努瓦斯,說:「你就以中傷為我們助興,讓法德勒開開眼界,使他看看用詆毀可以收到頌揚難以收到的效果……你就即席向歌女口授一兩首詩吧!」
  
  在座者無不驚異,全場肅靜,鴉雀無聲,目光凝視著艾布·努瓦斯。只見他與旁邊一個懷抱四弦琴的歌女一陣悄聲低語。片刻之後,那歌女撥動琴弦唱道:

  拉希德操國事實欠思量,
  
  怎可讓賈法爾出任宰相?!
  
  賈法爾性情劣吝嗇無比,
  
  財愈多愈小氣遠近名揚。
  
  賈法爾偶然有慷慨之舉,
  
  眾人們定說他犯呆發狂。
  
  歌女每唱完一句,艾敏便情不自禁地歡呼喝彩一次。自打歌女唱第一句詩時,法德勒就明白了全詩大意,知道艾布·努瓦斯在詆毀他的勁敵賈法爾·巴爾馬克,因而他比艾敏還高興。在場者中最高興的還是加法爾·哈迪,只聽他向詩人喊道:「好極了!妙極了!」
  
  加法爾手裡拿著一串寶石項鏈,想把它扔給詩人,但想到自己是在王儲面前,不宜搶先嘉獎詩人,於是望瞭望艾敏。艾敏示意允許,這才將項鏈拋了過去,正好落在艾布·努瓦斯的懷中。詩人拿起項鏈,望著艾敏,彷彿向王儲請示。艾敏笑著說:「我看你想找一個放項鏈的地方……就放在這裡吧!歌女也屬於你,但要等到酒宴結束之後。你的詩多,我們給你的嘉獎也越多!」
  
  艾布·努瓦斯站起來致謝。艾敏示意他坐下,然後又令掌酒人端來蘋果酒、椰棗酒和葡萄酒,但見紅、黃、綠,灰、褐,五彩紛呈,閃閃放光。掌酒人即吩咐一個太監為艾布·努瓦斯送上一杯酒。那太監年輕貌美,卷髮中分。艾布·努瓦斯醉眼迷離,先望望那太監,又望望艾敏。但聽艾敏說:「把這個小奴才送給你,你為他吟首詩吧!」
  
  艾布·努瓦斯從太監手中接過酒,然後吟道:
  
  酒童是女還是男,
  
  人若遇之眼望穿。
  
  卷曲劉海似瓦鳥①;
  
  誤認法鳥②兩鬢懸。
  
  目光銳利世罕見,
  
  足當武器破敵膽。
  
  抬望少年雙眸明,
  
  酒未入肚醉成仙。
  
  艾敏聽完,忙說:「夠啦,夠啦!把他賞給你!」
  
  法德勒見艾敏已有幾分酒意,便抓住此機會,問道:「莫非主公忘記了白色女奴?」
  
  「你這個該死的……我怎會忘記呢?她們來了嗎?」
  
  艾敏邊說,邊用徵詢的目光望著大太監。大太監回答道:「主公,她們一個時辰前就到啦。」
  
  「馬上給我帶來!」
  
  大太監剛出去不久,便匆忙轉了回來,後面跟著一個矮子。那個矮子身披猴皮,頭戴稜錐形綴著幾個小鈴鐺的帽子,像猴子一樣哈哈大笑著走進廳門,然後連蹦帶跳地跑到大廳中央,開始手舞足蹈。
  
  見此情景,艾敏咯咯笑個不止,在場的人全都笑得前仰後合,一時間嚷成一片。艾敏說:「這不是艾布·侯賽因·海裡阿嗎?」
  
  大太監回答道:「是的,主公,正是他!這個該死的,差點兒把我的魂兒嚇跑了!」
  
  「讓他到女僕們那裡去!」
  
  在場人仍然大笑不止。片刻後,大太監帶來了歌女格蘭法爾:只見她懷抱四弦琴,邊彈邊走;身著艷裝,眼簾搽墨,長髮披肩,身後還跟著兩個懷抱四弦琴的歌女。格蘭法爾彈奏著悅耳的樂曲,走到艾敏面前。艾敏示意她坐下,她便坐下來,唱道:

  生他的那位母親,
  
  不是市上被賣的女奴;
  
  他不曾效仿他人,
  
  欺世盜名,飛揚跋扈。
  
  法德勒一直注視著艾敏的舉動,只見他高興地用腳擊打著地面,喊道:「說得對……唱得好……你這個該死的!」
  
  法德勒並不感到奇怪,相反這恰是他預料中的事,因為正是他暗示艾布·阿塔希亞教歌女唱這幾句的,以便激起艾敏對其同父異母兄弟麥蒙的憎恨;與此同時,該詩暗指拉希德曾與法德勒爭奪一個女奴,結果發現那個女奴和拉希德在一起。
  
  笑聲朗朗,歡歌陣陣。紅日西沉,狗叫聲打斷了他們的喧鬧——那些狗都是艾敏特意安置在大廳後的底格里斯河邊的,見到生人便會狂吠……
  
  聽吠聲不止,艾敏派一個宮僕去打探原因。宮僕出了通往河岸的秘密門,不多時迅速轉回,稟報說:「我看到有一隻船靠岸,看上去像伊斯梅爾·伊本·葉海亞·哈什姆的那隻船。」
  
  聽到那個名字,在場人無不茫然失措,似沸水澆頭,一個個渾身顫抖,加法爾·哈迪尤甚,心驚肉跳,面色如土。
  
  艾敏示意歌女們停止了吟唱,全場鴉雀無聲,只聽門外傳來船長呼喚船員放下風帆、迅速靠岸的喊聲……艾敏嚇得說不出話來,酒意已經消散一光。他竭力克制著自己的情感,想起了自己的處境,立即摘掉頭上的花冠,彷彿想掩飾自己的滑稽醜態。其餘的人也仿傚艾敏行動起來……然而他們個個手把酒杯,酒壺裡充滿瓊漿,面前盡是美味佳餚,人人身著酒宴禮服,娛樂設施齊備,一片歡樂氣氛,他們又怎能遮蓋住自己的滑稽、嬉戲表情呢……
  
  艾敏站起來,讓一個宮僕去問問船主是何人。宮僕回來稟報說:「伊斯梅爾·伊本·葉海亞求見。」
  
  「歡迎,歡迎……讓他進來!」
  
  在座者察覺到艾敏有意掩蓋他們的醜態,於是把海裡阿趕了出去,讓女僕們不要吱聲,大家靜靜地坐在那裡,等待伊斯梅爾到來。
  
  那宮僕剛一回到大廳,便有一老者跟著進了廳門,只見他身材修長,儀表堂堂,身穿黑袍,頭戴煙囪帽,外纏頭巾——那是阿巴斯王朝的官服。
  
  伊斯梅爾·伊本·葉海亞與哈里發同族,係哈什姆族人中的長者,才智超群,意志堅定,因為年邁,顯得更加莊重嚴肅……高高的額頭,寬寬的肩膀,長長的鬍鬚,滿頭白髮;因不喜今世浮華虛飾,鬍鬚與頭髮均不曾染過。他目光銳利,料事如神,看人根據其才華能力,從不只注意門第及外表。雖然他是哈什姆族人,又是哈里發的叔伯之輩,但他不認為哈什姆族人優於其他部族,除非他們振奮精神、從善如流。他關心國家大事,熟知百姓的要求。他不因拉希德是哈什姆族人而喜歡之,也不因賈法爾·巴爾馬克是波斯人而憎惡之,而是看事情的本質。他的第一個目的是期望阿巴斯帝國平安無事,擺脫種種失敗危險,究竟由誰來實現他的願望,那倒無關緊要。
  
  伊斯梅爾一直注視著拉希德與其宰相賈法爾·巴爾馬克之間、艾敏與其兄弟麥蒙之間以及其他黨派之間的矛盾。他總是以理智的目光看待那些分歧,竭力避免發生他所擔心的野心家之間的爭權奪利事件。只要國家昌盛,百姓安樂,至於哈里發由誰繼任,那並不是他所關心的。伊斯梅爾最了解拉希德及其宰相賈法爾的弱點和長處。拉希德和賈法爾都很聽伊斯梅爾的話,尤其是拉希德對那位老人更是敬重,言聽計從,百依百順,因為他深信老人聰慧出眾,心誠意善,見地高超。像這樣的人,人們自然會尊敬他,包括帝王在內,無論他們多麼狂妄自大,都會聽從他的意見,認為他的勸告完全出自誠意,自感他的見地比自己高超……更何況伊斯梅爾門第高貴、氣質非凡、年高德劭呢!既然伊斯梅爾在拉希德或國家要員心目中贏得了這樣崇高的地位,那就足以知道他為國家的安全和利益付出了多少心血。但是,他只要說話,便開門見山,一針見血……當他感到需要轉彎抹角、口是心非時,他會避而遠之或閉口不談。因此,艾敏不喜歡這位老者,認為他的勸告無用,常常躲避他,不讓他來自己府上做客……
  
  講到這裡,眼見東方透出了黎明的曙光,莎赫札德戛然止聲。
  
  【註釋】
  
  ①為阿拉伯文的第27個字母。
  
  ②為阿拉伯文的第20個字母。
kuanchaos 發表於 2018-6-19 17:14

  第二百二十六夜

  夜幕降臨,莎赫札德接著講故事:
  
  幸福的國王陛下,艾敏不喜歡這位老者,認為他的勸告無用,常常躲避他,不讓他來自己府上做客。
  
  那天,伊斯梅爾老人之所以到艾敏宮中來,因為他是加法爾的監護人,素知加法爾對拉希德和巴爾馬克家族懷恨在心。他聽說加法爾與艾敏對飲聊天,心中很不高興。伊斯梅爾與加法爾像大多數退隱的哈什姆族人一樣,住在巴士拉,享用著哈里發撥給的俸祿、財物和封地,整日沉醉在花天酒地、輕歌曼舞之中。哈里發之所以為他們提供那樣的舒適條件,目的在於削弱他們的意志、根除他們爭奪哈里發職位的慾望,使他們終日貪戀金樽銀盞、歌姬舞女,遠離政治天地、權利鬥爭。
  
  伊斯梅爾廉潔堅定,痛恨那些人吃喝玩樂、無所用心的腐敗作風,知道勸說他們是無用的,因而不曾對他們寄託過什麼希望。但是,他卻沒有忽視對加法爾的管教,因為自打加法爾的父親死後,一直由他照看加法爾。加法爾既不喝酒,也不貪戀娛樂。他與艾敏對坐,慫恿艾敏狂歡暴飲,有他的目的,伊斯梅爾對此一清二楚。伊斯梅爾老人擔心加法爾未改初衷,因為他認為那對國家不利……他常常勸說加法爾放棄原來的想法,加法爾也已答應,只不過屢屢自食其言。在巴士拉時,伊斯梅爾老人便知道加法爾到巴格達來了,以為他來這裡,不過是為了散散心,或者辦點什麼事,或者領取俸祿。見加法爾遲遲不歸,恐有什麼變故,老人裝作自己有件什麼事情要辦,便來巴格達找加法爾。老人來到巴格達一打聽,知道加法爾落腳艾敏宮,一進未出,便認定只有到那裡去見他了。老人有一隻船,來巴格達時,必乘船逆底格里斯河水而上……那天,他坐船來到艾敏的宮殿,看到了大廳中的歌舞酒宴盛景。
  
  伊斯梅爾步入大廳,那裡的人無不面現懼色,包括王儲艾敏在內,儘管他表情滑稽,已有幾分醉意……艾敏鎮定了一下情緒,站起來迎接那位可敬的老人。他做夢也未曾想到老人會看到自己這副模樣。加法爾早已躲到一個角落裡,周身顫抖不止。只有法德勒比較鎮靜,笑容可掬地走上前去,歡迎伊斯梅爾老人,邊親吻老人的手,邊說:「老人家,歡迎您!」
  
  並隨即遞給老人一張椅子。艾敏也離開了寶座,對老人表示歡迎。
  
  老人望瞭望周圍的女僕、太監、宮僕、金樽銀盞和種種娛樂器具,自知與他們坐在一起會使他們感到不便,於是裝出無意此時此刻來訪的樣子,同時佯裝沒有看見加法爾,只是說自己彷彿聽到了加法爾說話的聲音……
  
  加法爾面浮驚慌神情,竭力克制著自己的情感,恭恭敬敬地走了出來。他知道老人不希望他在那裡坐飲娛樂,於是說:「我本想今天早晨離去,但王儲執意留我,想讓我聽聽白女奴的歌聲,所以要我穿上酒宴禮服。如果大爺有什麼事要我效力,我定盡力而為。」
  
  伊斯梅爾老人顯得很高興,說:「沒什麼事,孩子,我想看看你。你如果想離去,那就跟我一塊兒坐船走吧!讓他們坐著吧……我在這裡,他們不方便。」說罷,轉身走去。在座者一個個魂飛魄散,噤若寒蟬,只有艾敏感到鬆了一口氣……加法爾送老人出了門,隨後快步回到房間,戴上煙囪帽,換上黑長袍,迅速趕至船邊。他見老人的帽子略略後傾,眉宇間和眼睛裡綻現著憂慮的神情,便走過去,抱住老人的雙手親吻,老人卻抽回自己的手。
  
  伊斯梅爾令船長把船劃往離宮殿遠些的一個碼頭,然後拉著加法爾的手向船尾走去。二人坐下,伊斯梅爾說:「我萬萬沒有想到你會到這種場合來。你來這裡戲耍嬉戲,合適嗎?」
  
  「您看我身上有喝酒的痕跡嗎?憑真主起誓,我滴酒未沾……」加法爾回答。
  
  加法爾嘆了口氣,把目光轉向船頭,望著水手把船撐向安全的地方去。伊斯梅爾見加法爾默不作聲,知道他心中有事,於是說:「我看你對這些人懷有惡意,好像你的貪心仍舊未消……」
  
  加法爾禁不住打斷老人的話:「主公,您不要說我是貪心人!我並不貪心,只不過是想得到應得的權利罷了……」
  
  「什麼權利?」
  
  「我是說……」
  
  加法爾左顧右盼,恐怕別人聽到,壓低聲音說:「我是說這些傢伙殺死了我的父親,從我手中奪去了哈里發王位,剝奪了我的權利,您對此事最清楚不過……」
  
  伊斯梅爾老人裝出滿不在意的樣子:「關於你所說的權利,我與你沒有爭議。但是,我認為你的要求與你的作為之間毫無關係……你想得到哈里發權位與你參加這種聚會有何相干呢?你既然用同樣的話反駁過我……那麼,我問你,你的權利是什麼?該向誰要求這種權利?」
  
  加法爾眉宇間綻現出怒色,說道:「讓我說心裡話……我在您面前感到害怕,不敢說……」
  
  「說吧,不要怕!如果我認為你的要求是正確的,定會支持你的;不然的話,我會勸你改變主意,替你保密。」
  
  「如您所知,按照我祖父馬赫迪的遺囑,我父親哈迪登上了哈里發寶座。我父親立有遺囑,要我在他之後繼任哈里發。」
  
  「我猜測你想執行他的遺囑。你要知道,他這樣立遺囑,實際上犯了個錯誤。因為馬赫迪囑咐先由你父親繼任哈里發,之後的繼任者則是你的叔父拉希德。你父親登上哈里發寶座之後,想取消你叔父拉希德的繼承權,試圖立你為王儲,你覺得這樣合適嗎?」
  
  「我不否認,我父親那樣作是違背祖父遺囑的。但是,他們勸阻了他,而且他也改變了主張,重立拉希德為王儲,條件是在其後由我繼任哈里發……難道您不記得了嗎?」
  
  「記得……我記得。」
  
  「他們為何在我父親剛剛就任哈里發王位一年多之時,就把他殺掉了呢?」
  
  伊斯梅爾老人大吃一驚,說:「他們把他殺啦?誰殺的?我不曉得他是被殺死的,只知道他死於疾病……假若說,他的母親赫祖蘭是殺害他的幫凶,我看這個說法有道理;至於別的說法,則並無根據……」
  
  加法爾一笑,說:「正像他們說的那樣,赫祖蘭犯這種罪不是沒有可能的,因為我父親不讓她插手國家事務,所以激怒了她。但是,她是在那個波斯人的引誘下行事的……」說這話時,加法爾把牙咬得咯吱作響。
  
  「你指的是葉海亞·伊本·哈立德吧?」
  
  「是的,正是他……他反對我父親,阻止我父親安排繼位之事,這就是有力的證明。拉希德本已同意讓位,自願把繼承權轉給我,但葉海亞策動拉希德拒絕此誓言,終於迫使我父親同意他先繼位,之後再允許我就任哈里發。我父親同意了他的要求,他很快便背棄了我父親,沒過幾夜,就聽到我父親卒亡的消息。他們說是我祖母下的毒手,也是在葉海亞的誘使下幹的。第一個知道我父親死訊的是葉海亞,他連夜去向拉希德報喜,您還記得嗎?拉希德感戴葉海亞的恩德,故讓他執掌政府大權,對這您是一清二楚的。如今大權落在了他的兒子、當朝宰相賈法爾的手中。如您所知,此人權勢無限大,致使人們說真正的哈里發不是拉希德……」
  
  講到這裡,眼見東方透出了黎明的曙光,莎赫札德戛然止聲。
kuanchaos 發表於 2018-6-19 17:15

  第二百二十七夜

  夜幕降臨,莎赫札德接著講故事:
  
  幸福的國王陛下,加法爾說:「……如今大權落在了他的兒子、當朝宰相賈法爾的手中。正如您所知,此人權勢無限大,致使人們說真正的哈里發不是拉希德,而是他。」
  
  加法爾說著,額頭上的汗不住下淌。伊斯梅爾老人留心細聽,也許他有同樣看法,但沒有鼓勵加法爾那樣幹,因為他認為那樣對國家有百害而無一利,說不定會導致國家分裂。因此,老人表示反對,說:「我看你對巴爾馬克家族有成見,好像同意敵人對巴門成員的詆毀。你知道巴門對這個國家所做出的貢獻是無與倫比的。正如你所知,我是哈什姆人,哈里發是我的骨肉同胞,我與他們同悲歡、共禍福。可是,依我之見,你們對待這些被護民有些不公,忘記了自他們的祖父哈立德時代以來,他們曾為組建這個國家立下汗馬功勞。在從伍麥葉人手裡奪取這個國家的鬥爭中,哈立德曾經是艾布·穆斯裡姆的最得力的助手之一。艾布·賈法爾·曼蘇爾殺了艾布·穆斯裡姆,波斯人和庫爾德族人奮起造反,多虧哈立德及時救助,從中說和,沒動一兵一劍,勸退了憤怒的人們,方才保住了這個國家。此外,在組織政府機關、主持行政事務工作中,哈立德及其兒子葉海亞、孫子法德勒和賈法爾都有不可忽視的功德……」
  
  老人稍稍停頓,接著說:「孩子,巴爾馬克家族是這個國家的支柱和棟樑……在巴格達,無論你走到哪裡,都能看到他們留下的業績。他們建起了學院數所,那裡有圖書館、經院、兵營、病院、法官府和警察所……你已看到知識、哲學得以廣泛傳播,被護民們大量翻譯希臘及波斯書籍,這就是巴爾馬克家族大力提倡和資助的結果。第一個主持把《天文大集》從希臘文譯成阿拉伯文的不就是葉海亞·伊本·哈立德嗎?把印度醫生請到我們這裡傳播醫術的也是巴爾馬克家族。這些醫生至今仍在我們中間,曼凱·印地就是其中最有名的醫生。葉海亞患了重病,我們幾乎對他的生命已經絕望,但他建議拉希德把曼凱·印地醫生請來為自己看病,結果醫到病除,葉海亞很快恢復了健康。
  
  「鼓勵拉希德建醫院的也是巴爾馬克族人,並且把醫院交給一位印度醫生主管。他們還為自己建造了一所醫院,並將之委託給印度醫生伊本·德欣管理。法德勒·伊本·葉海亞在使用紙上立下了大功。以前,我們的政府公文全都寫在細羊皮上,官冊、卷薄也都是要犢皮紙裝訂而成,分量體積很大,頗令公務人員傷腦筋,直至法德勒引進了中國的造紙技術,在巴格達建起了紙廠,方才解決了這個大難題。巴爾馬克家族的貢獻是多方面的,一言難盡,說來話長。你也知道,我與哈什姆人有親緣關係,且對這個國家充滿希望,期待她繁榮昌盛……」
  
  說到這裡,伊斯梅爾老人嘆了口氣,接著說:「我這樣說,並不是因為神經錯亂,或者別有用心,而是講真理、說實話。想必你已經看出,伊本·萊比亞等人之所以那樣恨巴爾馬克家族,千方百計誣衊、中傷人家,原因在於他們嫉妒巴爾馬克家族,不能與人家一比高低。」
  
  老人談話時,加法爾一直低著頭,望著船邊悠悠遠去的流水,彷彿深深陷於憂思之中,全然不解所聽到的那些話。加法爾十分嫉恨巴爾馬克家族,聽了伊斯梅爾那番讚揚的話,心中感到不是滋味,但又找不到任何相反的證據反駁老人……只有開口也談巴爾馬克家族。加法爾說:「就算他們是天降天使,他們不是也殺了我的父親,奪走了我的權位嗎?」
  
  老人說:「你的說法沒有根據,或者至少可以說不確定。因為沒有一個人說過葉海亞·伊本·哈立德殺了你的父親,或想殺他,以便從你手中奪取權位。」
  
  「毫無疑問,就是他殺的,雖然很多人不知道。他之所以那樣幹,正是為了從我手中奪取王位。因此,在我父親同意拉希德先我繼承王位之後,他們迫不及待地殺死了我的父親,免得人們向我宣誓效忠。拉希德登上哈里發寶座不立我為王儲,而立他這個整日沉湎於吃喝玩樂之中的兒子為王位繼承人。我本以為拉希德打算讓我在他的兒子艾敏之後繼任哈里發,然而他的宰相賈法爾卻鼓動他立另一個兒子麥蒙為王位繼承人……照這樣,我就變成了兩手空空的人。憑真主起誓,假若……」
  
  加法爾正急於說下去,伊斯梅爾微微一笑,打斷他的話,說:「你的言與行相互矛盾,真使我感到奇怪。你既然恨那個人,為什麼與他對坐共飲、親若密友呢?再則,我也不明白這種憎惡的含義,更不曉得你怎麼才能達到自己的目的……這個拉希德高坐哈里發寶座,周圍有兵士護衛,身後有哈什姆族人支持,且已立他的兩個兒子為王儲,無疑將在他死後繼任哈里發……因此,我認為你恨他不起什麼作用,也無法達到你的目的……你知道拉希德是最容易發怒的,還是放棄你的孩童幼稚想法吧!一旦拉希德知道了你在想什麼,你的骨和肉必將被揚棄在天地之間……不過,我會為你保密的,因為我期望你回心轉意、改弦更張。假如你仍然固執己見,那麼,為了國家的長治久安,我會把你拋棄掉,除非我發現你的作為是正確的……你給我說一說,你打算怎樣取得哈里發權位呢?」
  
  伊斯梅爾老人的這句帶有威脅味道的話語,重重地擊打在加法爾心上。因為加法爾不僅敬重他,而且對他還有幾分怕意,故心中感到特別難過,幸虧有眼淚流出,不然會憋悶死的。加法爾害羞地低下頭去,臉上露出為難的表情,但還是忍不住地答話了:「我認為您瞧不起我和我的工作,以為我是在信口開河……大爺,您要知道,我自己無力與重兵護衛下的拉希德對抗,而且也沒有想過那樣做……但是,我期望在他之後取得哈里發權位。假如他的宰相賈法爾·巴爾馬克倒了台,此期望就可以輕而易舉地實現……」
  
  老人想打斷他的話,加法爾急忙揚手示意,說:「請聽我把話說完!拉希德一旦無常,哈里發權位首先落入這個艾敏的手中。此人整日沉醉於吃喝玩樂之中,我斷言他不適於擔當哈里發大任,國家必將由其兄弟麥蒙掌管!說實在的,麥蒙倒是一個理智健全、意志堅定的人,但我認為哈什姆族人當中沒有一個會喜歡他,因為他是波斯人的外甥。您也知道,賈法爾·巴爾馬克很希望為麥蒙登上哈里發寶座而盡力,原因在於他想把這個國家從我們手中奪走……大爺,我求您把我的話聽完……我收復哈里發權位的唯一障礙,就是這個波斯人。即使不考慮報殺父之仇,也應該幹掉這個波斯人,因為他把國家的大批錢財裝入了他自己和他親屬的腰包。您知道,他們的莊園收益與國庫收入相差無幾。賽赫勒·伊本·哈倫對此了如指掌。他告訴我,這些被護民的莊園與附屬產業的年總收入達兩千萬第納爾,而我們這個王國,從東到西,版圖這麼大,年財政收入比這個數字多不了多少……掌管國庫的人哪裡得知,全國年財政總收入僅僅兩千七百萬第納爾……我們這些領取一千或一萬第納爾俸祿的哈什姆人,不過像討飯的叫花子。此外,想必您已看到,賈法爾·巴爾馬克家門外駿馬成群,遠比拉希德門外的馬匹多數倍。至於巴門男女老少所享用的富貴榮華,那就不必多談了。巴門巨財在握,一旦拉希德歸真,艾敏又如此整日花天酒地,醉臥宮中,這個國家豈不就要落入異族人手中了嗎?關於麥蒙,我承認他果敢堅強,但我認為他未必熱心於把哈里發權位保留在他的家人手裡,也許原因在於他係波斯女奴所生,血統與波斯人相連,又因在賈法爾·巴爾馬克家長大,遇事定聽賈法爾的……」
  
  伊斯梅爾老人很讚賞加法爾的說法,也許認為其中有正確的成分。但是,老人認為這樣幹對於國家無益……因而表示反對,說:「巴爾馬克家族財產無數,我並不否認這個事實,但他們利用這些錢財為人們辦了許多好事……你想想,我們這些人,誰沒有得到過賈法爾·巴爾馬克發放的俸祿或禮物呢?我從他們的司庫那裡得知,他們從這些收入中取出一千二百萬第納爾,就是說拿出總數的一半多一點,每一萬第納爾裝入一隻錢袋,然後封好,寫上國家要員或其他人的名字,準備贈送給他們。把錢送入國庫或國民手裡,我以為哈里發至多也不過這樣。再說,殺死這個人,哈里發權位也將受到威脅……就連拉希德本人也沒有辦法除掉他,因為多數國家要員支持他,而他早就給過他們許多好處……你就拋棄這些想法,聽我一勸吧!我最珍視你的青春和生命。依我之見,你應該設法接近拉希德,那對你有百利而無一害……我保你能與他結為親戚關係,並且親自動手,促成此事。」
  
  加法爾見老人竭力勸阻自己,又怕老人一旦發怒,將自己的想法洩露出去,於是假裝接受意見,說:「有何辦法與拉希德結為親戚呢?」
  
  伊斯梅爾覺得加法爾有可能聽自己的勸告,慶幸國家前進道路上的障礙即將掃除,便說:「要想與哈里發攀親,還有比娶他們的女兒為妻更好的辦法嗎?我擔保拉希德把他的女兒阿麗婭嫁給你……你看如何?」
  
  加法爾認為此樁婚事一旦成功,不僅不妨礙他達到自己的目的,反而會助他一臂之力,因此覺得再好不過。但他說:「這當然是一件好事,可是,假若拉希德與他的宰相一商量,他會不同意的!」
  
  說罷,加法爾笑了。
  
  「你不要這樣不相信拉希德!其實,他比你猜想的要果斷、堅強得多……不管怎樣,此事包在我身上,我保你成功,你先回巴士拉,等我的準信兒就是了!」
  
  「聽您的,我這就回去。不過,我想先留在這裡,等任務完成再走無妨……」
  
  「好吧!你現在到我的公館去,我明天就去找拉希德談此事。」
  
  「我的行李放在艾敏的宮中。我先去他那裡告別一下,在那裡住一宿再走,您看如何?」
  
  「去吧,真主護佑你!」
  
  紅日快要西沉,加法爾要求下船,換乘小舟回艾敏宮去,伊斯梅爾老人允之。
  
  加法爾的小船靠近艾敏宮,夜幕已經垂降,狗吠聲不絕於耳。船在離大廳遠遠的地方停下來,加法爾一時拿不定主意,不曉得該在那裡下船,還是從花園後面的另一個門進宮。他發覺大廳裡空無一人,既聽不到歌聲,也看不見燈光,想繼續坐船前進,繞遠路打另一座門入宮。
  
  加法爾正沉思之時,忽然見大廳裡出現瞭亮光,繼而見那亮光漸漸靠近宮牆,同時傳來輕輕的話音,接著看見一隻端著燈的手伸到宮牆上,狗看到燈光,吠聲停止。片刻過後,一個人探出頭來,加法爾一眼認出,那是大太監,便開口叫了一聲。
  
  「您是加法爾老爺?」大太監問。
  
  「是的……我打這兒進,行嗎?」
  
  大太監低聲說:「請稍等,我馬上來!」
  
  大太監端著燈離去。加法爾站在船上,邊等邊思考如此謹慎的原因……僅過片刻,燈光出現了,並且聽到大太監說:「請慢慢地上來!」
  
  加法爾見老太監那樣小心,頗感不解。他從船上下來,走近那座秘密小門,只見老太監端著燈迎上來,並且說:「老爺,請進!」
  
  老太監在前面領路,加法爾緊跟。路經大廳時,見殘食剩酒依舊擺在那裡,彷彿人們剛離去不久……加法爾驚異不已,想問原因何在,但話剛到嘴邊,卻又咽下去了。二人一直來到女子院,只見廳內角角落落點著蠟燭,但一個人都沒有。
  
  加法爾忍不住地問道:「王儲大人在哪兒?」
  
  老太監說:「我們現在就去找他,請跟我來,不要著急……」
  
  講到這裡,眼見東方透出了黎明的曙光,莎赫札德戛然止聲。
kuanchaos 發表於 2018-6-19 17:17

  第二百二十八夜

  夜幕降臨,莎赫札德接著講故事:
  
  幸福的國王陛下,加法爾忍不住地問道:「王儲大人在哪兒?」
  
  老太監說:「我們現在就去找他,請跟我來,不要著急……」
  
  加法爾跟著老太監從一個廳出來,又走進一個廳,廳廳燭火通明,擺設闊氣豪華,形式與色調各不相同。來到一個房門前,見門關著,加法爾上前輕輕叩門……門開了,法德勒探出頭來,只見他依舊穿著酒宴禮服。法德勒上前拉住加法爾的手,不聲不響地將他領進房間。走進房門,見只有艾敏坐在地毯上,酒宴禮服也還沒有脫。艾敏身旁有一位女子,身披斗篷,露著臉面,一看便知是個侍女,臉上掛著憂慮的神情。
  
  加法爾向大家問過安好,然後站了下來……艾敏對加法爾說:「請坐吧!一塊聽聽這段奇妙的故事!」
  
  加法爾坐下,法德勒坐在加法爾的身旁。艾敏說:「這個侍女帶來了一個與你我有關的消息……她是我們的一個女僕,我們派她偵察了那位宰相的情況,請聽她講講那位宰相的背叛行徑吧!」
  
  加法爾一聽,不禁心中暗喜,遂伸長脖子,一聲不響地側耳細聽。
  
  女僕對艾敏說:「主公,您知道,葉海亞·伊本·阿卜杜拉·伊本·哈桑·阿萊維曾在迪勒穆山舉兵叛亂,身邊集聚了一批什葉派教徒,他們都憎恨阿巴斯人,一心想奪取哈里發權位,哈里發拉希德先後派幾位將領率兵前往鎮壓,但那些人越戰越勇,直至派宰相賈法爾的弟弟法德勒領兵前去,形勢方才出現了轉機。法德勒到達塔勒乾,得知那個人藏在迪勒穆山中的一個暗堡裡,便設計將他誘出,答應給他種種好處。因為法德勒也是什葉派人士,故葉海亞相信了他的許諾。葉海亞下山之後,法德勒待之甚好,並要他跟自己前往巴格達,到哈里發那裡自首,葉海亞拒絕了這個要求。法德勒敦促葉海亞下山,並按其要求,給拉希德寫了一封信……二人達成協議之後,正如您知道的那樣,法德勒把葉海亞送到巴格達,受到了哈里發的熱情接待。其後不久,哈里發從一些算命先生那裡得知,葉海亞反叛之心仍未平息……」
  
  艾敏打斷女僕的話,搖著頭說:「是啊……那個人仍然心懷惡意。我們與他們敵對到這等地步,那些阿里派人士們會對我們放心嗎?再說,我們也對他們放心不下呀!」
  
  加法爾說:「誰能夠保證法德勒沒有和他的同伴葉海亞達成秘密協議,以便拖延一段時間,然後起兵反對我們所有的人呢?」
  
  法德勒說:「看來這正是哈里發所考慮的問題。因為他正像你們將聽說的那樣,他說出話,然後反悔。」
  
  女僕望著艾敏,繼續說:「是的……我們的主公拉希德果然背棄了約言,原因不得而知,但我曉得祖伯爾族人說那個阿里派人士的壞話……於是,哈里發下令將之關押起來,也許你們以為他現在在牢中。」
  
  艾敏感到奇怪,說道:「那是毫無疑問的。」
  
  女僕微笑著說:「不,主公!他現在正在探親的路上呢!」
  
  「什麼,誰把他放掉啦?」艾敏大聲問道。
  
  「賈法爾宰相。」
  
  「怎麼會呢?他哪裡有這等膽量?」
  
  「請讓我講講今天黃昏時分我親眼所見到的情景!」
  
  艾敏側耳傾聽。女僕說:「今天晡時時分,宰相坐在宮中自己的房間裡。當時,除了我,其餘的太監、女僕都在忙於自己的工作。我留心地觀察著每一位進出宮殿的人。我看到剛才提及的那個葉海亞一個侍衛也沒帶,獨自鬼鬼祟祟地進了宮門,知道他是偷著來的……我仔細觀看他的行走路線,發現他直朝宰相房間走去。我急忙躲到一個房間,從那裡可以看到宰相房間裡的情況。我看到葉海亞進了房門,宰相站起身來迎接他,然後讓他在自己的身旁坐了下來,隨後吩咐僕人關上了房門。房間內只剩下他倆,沒有第三個人,我知道他倆定有什麼秘密事情相商。二人坐好,宰相問及坐牢的情況,葉海亞哭著說:‘喂,賈法爾,你就祈求真主襄助我吧!你設法把我放出來吧!憑真主起誓,我沒做什麼壞事,何必把我關押起來呢!’葉海亞說完,宰相安慰了他一番,聽不清說了些什麼,但有一句話還是聽明白了,宰相說:‘隨你的便,自選一個地方,到那裡去吧!’」
  
  女僕說道這裡,艾敏面現驚愕神情,說:「他好大的膽啊!這簡直是背叛!他怎敢放我父親下令關押的俘虜呢?!他想幹什麼?」
  
  「我聽那個人說:‘我如何走得掉呢?我擔心再次被他們抓住,重新投入牢中……’」女僕說。
  
  「憑真主起誓,他說的對呀!」法德勒說。
  
  「那麼,他怎麼放掉葉海亞呢?」加法爾問。
  
  女僕說:「宰相要葉海亞放心,並答應派侍衛數名,將他送到安全的地方。我聽到葉海亞連聲感謝宰相,而宰相則鼓勵葉海亞放心大膽地離去……」
  
  「照這樣說,他已經跑掉啦?」艾敏大聲問道。
  
  「是的,主公。我看到葉海亞剛一出門,便想立即跑來向您報告消息……但一時未能脫身。」
  
  艾敏望著加法爾,彷彿想聽聽他的意見。加法爾示意把女僕打發走,艾敏知道加法爾不想在女僕在場的情況下說什麼。艾敏示意女僕到管家婆那裡去領賞。女僕站起來,吻了吻艾敏的衣袍,然後出了房門。
  
  房間裡只剩下加法爾、艾敏和法德勒,加法爾開始用聽到的消息威嚇那兩個人,以便引誘他倆殺賈法爾·巴爾馬克。加法爾說:
  
  「容忍這種侵犯權利的行為,那是一種軟弱。」
  
  加法爾等待艾敏有什麼表示,卻見他哈哈大笑不止。加法爾感到奇怪,遂問:「主公為什麼笑呢?我猜想主公定以為大難是可笑的!」
  
  「不是的……我想,假若你聽到你到來之前法德勒對我說的那些話,你一定會覺得疑惑不解。」
  
  艾敏說罷,即將目光轉向法德勒,好像命令他再把那些話講一遍。
  
  加法爾望著法德勒,只聽法德勒對艾敏說:「我以為主公指的是關於阿芭薩公主的消息,對嗎?」
  
  艾敏點頭說道:「正是!「
  
  加法爾更想聽聽那個消息了。法德勒把那天拂曉時分發生在奴隸大院的事情和艾布·阿塔希亞向他講的故事以及所見所聞,從頭到尾講了一遍……加法爾聽後大為吃驚。法德勒剛剛說完,加法爾禁不住站了起來,大聲喊道:
  
  「多麼無恥的背叛!你們怎能忍受?哈里發為什麼不曉得此事?」
  
  法德勒說:「有關阿芭薩的消息,誰也不敢告訴哈里發。不然,拉希德會大發雷霆,傳達消息的人就會面臨拿命天仙的威脅。」
  
  加法爾說:「我們明知此背叛行徑,怎可隱而不報呢?隱而不報,也是一種背叛呀……」
  
  法德勒說:「一定要設法通過歌女用手勢或暗示的方法告訴哈里發。至於那個阿里派人士逃跑的消息,則是很容易傳到哈里發耳中去的。」
  
  加法爾相信,僅僅放走阿里派人士一事,足以置宰相賈法爾·巴爾馬克於死地。這也是他的願望。因此,加法爾鼓動法德勒從速將此事告訴拉希德。片刻過後,加法爾好像想到一件什麼重要事情,望著法德勒,說:「阿芭薩的那兩個孩子在哪兒?我希望你們不失時機地將他倆抓住,好好保護起來,以備到時作證。只傳消息,沒有證人,萬一哈里發怪罪下來,報消息的人要吃苦頭的!」
  
  法德勒說:「我不會天真到這種地步……聽到這個消息後,我立即派出數人,艾布·阿塔希亞也在其中,去抓那兩個孩子,尚不知情況如何……但是,我擔心他們抓不到他倆……」
  
  正在這時,隔壁房間傳來腳步聲,然後聽到敲門聲,艾敏一聽便知有僕人前來報信兒……法德勒站起來,走去將門拉開,但見一僕人仍然站在門外,艾敏知道定有什麼事需要單獨向自己報告。加法爾和法德勒也明白了僕人的意思,隨後告別艾敏,先後走出房門。
  
  僕人來到艾敏面前,報告說:「一個雇工在門外等候見主公閣下。」
  
  艾敏一聽便知母親祖貝黛派來了差使,因她是第一個使用雇工傳遞書信的人。艾敏問:「他有什麼事?」
  
  「他來請您到皇后祖貝黛那裡去,說皇后想在明天早晨見見您,有要事相商。」
  
  「告訴雇工,我明日一早就去。」
  
  僕人走出房門,時值夜幕垂空,各自上床歇息去了。
  
  「幸福的國王陛下,現在我來講講皇后祖貝黛的情況。」
  
  祖貝黛是賈法爾·伊本·艾比·賈法爾·曼蘇爾的女兒、拉希德的堂妹,回暦165年,堂兄、堂妹結為夫妻。祖貝黛常以自己是哈什姆族人為榮,因為拉希德的其餘妻子都是異族人。因此,祖貝黛在拉希德那裡擁有至高無上的地位。祖貝黛容貌俊秀,原名叫烏麥·阿齊茲,因其皮膚細嫩,姿色超凡,故祖父曼蘇爾特為她起了個這麼個名字。她的話在拉希德那裡特別有分量,拉希德遇事總要和她商量。她在伊斯蘭的歷史上留下了無與倫比的業績……由她主持,在希賈茲開鑿了著名的「邁沙什泉」;不僅開了水源,而且修了通向高地、窪地、平原和山區的水渠,總長度達十二法爾薩赫,直通麥加城,耗資一百七十萬第納爾;此外,還在希賈茲建了工廠、房舍,挖了許多井和水塘,亦耗資數千;與此同時,她還撥出許多錢濟助窮人。她有一百名女僕,每個女僕都能背誦十節《可蘭經》文……因此,在她的宮中常可聽到蜜蜂嗡鳴似的唸經聲。
  
  祖貝黛首先使用鑲嵌寶石的金銀器皿。她穿的金銀絲繡花衣,僅刺繡費一項,便多達五萬第納爾。她是第一位使用男女雇工的人。她也是第一位用銀、黑檀和紫檀木製作華蓋的人。華蓋內外掛鉤全用金銀製成,帷子則是五彩綢緞,上有金絲銀線繡成的圖案。
  
  祖貝黛穿的軟底靴上綴著寶石。她用的燭台都是金的……許多人紛紛仿而效之。
  
  祖貝黛有一座宮殿,坐落在巴格達城底格里斯河的西岸,名叫「祖貝黛宮」,被人們稱為「靜宮」。位於曼蘇爾城東「永宮」的南側,周圍有花園環抱,花木繁茂,雅致無比。
  
  祖貝黛具有強烈的哈什姆人意識,由衷地恨巴爾馬克家族,尤其憎惡賈法爾·伊本·葉海亞。因為這位宰相壓製她的兒子艾敏,抬高其同父兄弟麥蒙,雖然麥蒙係一波斯女奴所生……更使她恨之入骨的,則是賈法爾迫使拉希德同時立麥蒙和艾敏為王儲,而她只希望立艾敏為王儲。回暦186年,拉希德攜妻帶子及大臣、武將、法官數人前往麥加朝覲,其中就有艾敏和麥蒙,以便在那裡立兄弟倆為王儲。當時,賈法爾·巴爾馬克在場作證,並寫了兩份證書,掛在天房上,同時要兄弟倆宣誓守約。祖貝黛出席了這一儀式。艾敏宣完誓,正要步出天房時,賈法爾將之召回,對他說:「倘若你背棄了你的弟弟,真主會懲罰你的。」然後要艾敏連續三次宣誓,艾敏只有依從……因此,祖貝黛對賈法爾懷恨在心,決計找機會進行報復,動手制服之……也許在祖貝黛的眼裡,巴爾馬克家族是她最可恨的敵人,故而千方百計打探他們的消息,以期尋機行事,置之於死地,祖貝黛知道賈法爾常到阿芭薩那裡去,但不曉得那兩個孩子的情況……假若她知道兩個孩子的情況,她會隨時在她丈夫面前談起的。因為她在拉希德那裡有至高無上的地位,所以不擔心他會對她大發雷霆。
  
  那天早晨,奴隸大院裡吵吵嚷嚷,祖貝黛派去的一個偵探,打探到了那兩個孩子的消息。消息傳到祖貝黛的耳裡,她便決定盡快告訴拉希德,但她想先和她的兒子艾敏商量一下,於是差人去叫艾敏。
  
  第二天一大早,艾敏應母親邀請前往「靜宮」。照當時習慣,王儲出門,前有持矛騎士開道,左右有眾僕佣護衛。艾敏身穿黑衣服,頭戴煙囪帽,騎著駿馬,在眾侍衛簇擁下,沿著底格里斯河東岸行進。一行人馬跨過蘇福利大橋,來到河西岸,便看到了「靜宮」。一路之上,看見王儲的隊伍的人們,紛紛停下腳步,向艾敏行禮致意,祝願他健康長壽,尤其是那些具有強烈民族意識的阿拉伯人,更加熱情非凡,歡聲不絕……艾敏容光煥發,頻頻向人們揮手還禮,臉上洋溢著青春的美與帝王的尊嚴。
  
  祖貝黛急切地等待著兒子的到來。雖明知兩宮距離遙遠,心中卻嫌兒子行動遲緩。這倒是人之常情:對於等待者來說,哪怕等的時間再短,卻總覺得漫長。艾敏是祖貝黛的獨生子,故母親常想念兒子,並且把全部希望都寄託在他的身上,所以早就為兒子準備好了應有的一切……她令女僕們在花園中的道路上撒滿鮮花,並且為兒子準備了一張散發著麝香和龍涎香氣的椅子。她為兒子安排的那個房間,天花板用檀香木製成,表面貼著各種色彩艷麗的綢緞做裝飾;四壁罩著緞帳,上有金線繡成的字,或是詩句,或是格言,均掛在金鉤上。地上鋪著整塊的華貴地毯,上織有波斯一位國王狩獵圖,做工精細,形象逼真;四個角上,有金線繡成的字樣,全是詩句;當中有一孔雀圖,羽毛用金銀線織就,眼睛用寶石製成,光亮奪目。
  
  祖貝黛的「靜宮」中有房數間,陳設各不相同,其中有一間阿爾巴尼亞式的,裡面的禮拜毯、靠枕等傢什皆備十套,總價要在五千第納爾以上,而且地毯、窗簾、壁帳以及金燭台的價錢除外。那裡點燃的龍涎香蠟燭是最貴重的東西,在祖貝黛之前,根本不曾有人使用過……
  
  講到這裡,眼見東方透出了黎明的曙光,莎赫札德戛然止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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