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九夜
夜幕降臨,莎赫札德接著講故事:
幸福的國王陛下,衛兵從命外出,拉希德等在那裡,忐忑不安,如坐針氈。祖貝黛安坐在哈里發旁邊。夫妻倆面面相覷,誰也不說什麼……
艾爾加旺正忙於收拾行裝。他熟知女主人阿芭薩的秘密及其遠行原因。他把主人的心情舒暢看得比一切都重。為了讓主人歡喜,他竭誠盡力,不辭辛勞。這些閹人,只要他們的心地善良,那便是主人的莫大福分。因為他們當中的人,拋開了私慾,就會忘我地、全心全意地效忠自己的主人。其原因也許在於他們不結婚,沒有子嗣後代,無須把希望寄託在子女身上,因而能與自己的主人同悲歡,共甘苦,為主人勇於承受任何災難。至於主人的行動正確與否,對他們來說無關緊要。艾爾加旺心地善良,最能體貼主人,對阿芭薩尤其忠誠。因為他對女主人照顧得格外周到,常為賈法爾出入宮殿提供方便,所以阿芭薩十分敬重他,對他非常寬厚,而他也加倍效力於女主人。
那天晚上,艾爾加旺正忙於作旅行準備,僕人突然將他叫了出去,見雇工站在門口等他,立刻知道是祖貝黛派來的差使。他問:「有什麼事?」
「女施主烏姆·加法爾叫你……」
「現在?」
「是的,現在……」
「稍等,讓我告訴公主一聲。」
「用不著……我們的女施主只跟你說一句話,馬上就能回來……」
艾爾加旺信以為真,隨後跟之出了門,阿芭薩全不知曉……
拉希德等在廳中,一聲不響,心煩意亂,起身向柱廊走去。他氣得周身抖動,心想:「那可能是件什麼嚴重的事情呢?」祖貝黛不肯明說,將事情推給那個閹人艾爾加旺……想到這裡,拉希德猜想那準是一件什麼有關體面的大事……
花園裡有了動靜,拉希德知道差使已經回來,便轉身回廳堂去了。烏姆·加法爾躲了出來,不想聽拉希德與艾爾加旺之間的談話。
雇工進廳稟報道:「哈里發,艾爾加旺等在門外。」
「把寶劍和皮墊子①拿來!」拉希德下令。
雇工從命取來劍與皮墊,將皮墊鋪在廳外的走廊上,把寶劍留在自己身邊。拉希德喊道:「艾爾加旺在哪兒?把他帶進來!」
艾爾加旺一聽拉希德的聲調都變了,禁不住魂飛魄散,嚇得兩膝不停地相撞,顫顫抖抖地進了廳門,恭恭敬敬地站了下來。當他看見寶劍和皮墊,周身顫慄不止,再也站不住,頭也不敢抬,兩眼直瞪瞪地望著屋地。
拉希德示意邁斯魯爾將宮僕、雇工支走,把廳門關上,以免任何人知道此處發生的事情。
拉希德望著艾爾加旺,說:「你在曼蘇爾刀劍下倖免於死,好大的命啊!關於賈法爾的事,你若不說實話,我定殺掉你!」
艾爾加旺知道哈里發指的是宰相與公主之間的事,但沒有吱聲。由於嚇得要死,即使想說,舌頭也不聽使喚。拉希德大聲說:「怎麼,說吧!不然,等著你的是利劍和皮墊……」
接著喊道:「邁斯魯爾……」
性情莽撞的邁斯魯爾一竄來到眼前,拉希德向他使了個眼色,只見他抽出寶劍,站在皮墊旁,等候哈里發下令。艾爾加旺見此情景,急忙跪倒在拉希德腳下,哭著吻拉希德的雙腳。拉希德語調沉穩地說:「說實話,不要怕……有關賈法爾宰相及其親屬的情況,你知道些什麼,立即講出來吧!」
艾爾加旺聲音哽咽、嚇得結結巴巴地哭訴道:「哈里發,能保住我這條老命嗎?」
「可以……只要說實話,保你生命安全。如若不然,我們就用這口劍削掉你的腦袋……你要知道,我們對一切情況了如指掌。」
為了女主人的利益,艾爾加旺有心為之保守秘密,然而終於為人的懦弱天性所征服。類似情況下,大人物尚且無力堅持己見,更何況一個被閹割了的奴隸呢?不過,他能為自己的供認行為找到藉口:那就是拉希德對一切情況了如指掌!假如自己矢口否認,必將遭殺頭之禍,那對女主人沒有半點好處;倘若供認出真實情況,自己可免一死,也許能設法救阿芭薩,或全力為之效勞。這些想法同時從他的腦海裡閃過。他決意供認一切,只是感到自己的良心受到責備,但可防止女主人阿芭薩受害。他低下頭去,裝作咽唾沫的樣子。其實,因為過分驚慌,口裡已沒有唾液。
拉希德覺察出他的動搖神態,遂高聲喝道:「說!不然,就要你的命!」
艾爾加旺結結巴巴地說:「賈法爾……七年前……與令妹阿芭薩結成夫妻,生下三個孩子……一個六歲,另一個五歲,第三個僅活到兩歲……不久前歸真了。活著的兩個孩子……我已把他倆送到聖城。阿芭薩……她……她現在正懷著第四個……」
話未說完,聲音已經哽咽。
拉希德聽著艾爾加旺說話,只覺得眼冒金星。
艾爾加旺說完,拉希德喝問道:「怎麼會有此事?你為何知而不報?」
這種問話易答。艾爾加旺壯了壯膽,回答說:「您允許您的宰相訪問您的家人,並且命令我不要阻攔他,不論白天或夜晚,任他自由出入宮門……」
拉希德咬牙切齒地說:「我不讓你阻攔他……可是,出現此種事情的當初,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一聲?」
他隨即望了邁斯魯爾一眼,下令說:「割下他的首級!」
邁斯魯爾伸出鐵一般的手,將艾爾加旺揪到皮墊前,彷彿與老奴之間有深仇大恨。艾爾加旺倒在地上,大聲喊道:「饒命……饒命……」
邁斯魯爾沒等他喊出第二聲,以防拉希德生慈憫之心,免其一死,因為邁斯魯爾心毒手狠,素以殺人取樂,常以殘害的人數多及動作迅速為榮,只見他手起劍落,艾爾加旺的頭與身頓時分家。
拉希德扭過臉去,問祖貝黛何在,宮僕把他領向她的房間。拉希德怒容滿面地走進房門,只見祖貝黛盤坐在床上,正低頭沉思。
祖貝黛見拉希德進來,想站起來,但未站起。而拉希德,則因盛怒至極,什麼也沒看見,只見他面已改色,鬍鬚哆嗦,聲音顫抖地說:「你瞧見賈法爾是怎樣對待我的嗎?他傷害了我的體面和尊嚴,在阿拉伯人和異族人中大出我的醜啊!」
祖貝黛從容鎮靜:「這是你的愛好和意願……你看中了一個容貌英俊、衣飾華美、油頭粉面、自尊自信的小夥子,讓他自由出入公主的宮殿;公主比小夥子面容俊俏,衣飾更艷麗,香氣自不用講,可是她卻沒有看見過另外一個男子啊……把烈火與乾柴放在一起的人,就只能得到此等報應!」
「你還在責備我呀……憑真主起誓,不以鮮血祭劍,難雪這奇恥大辱。」
聽到這種威脅言語,祖貝黛心中暗喜,真希望讓丈夫下定決心,殺掉賈法爾,以報冤仇。她說:「看情況如何吧……只怕是你見了宰相,為兄弟情誼所征服,當即回心轉意,恕他無罪喲!」
她邊說邊假裝輓金銀絲繡花袖口,而眼神裡的憤怒、責怨表情,則顯而易見。
拉希德痛感那句話中的刻薄意味,醒悟到罪責全在自己一個人身上,因為常聽她勸自己,只是自己把她的勸告當作耳旁風罷了。她此時此刻的譏諷,令拉希德極為難堪。若不是拉希德內心敬重她,要忍受此種斥責,該多麼困難。拉希德強壓怒火,嘆了口氣,望著祖貝黛,說:「夠了,阿妹……有關此事,我們應該盡力設法保密……不管是誰,只要是知道了此事,格殺勿論,決不留情!當然,你不在此例之中。我原先十分信任艾爾加旺,但我殺了他,因為我不忍再看到那樣一個知道我家家醜,又玷污我的胞妹和與我稱兄道弟的宰相存在於世!」
拉希德忽然警覺起來,後悔把對賈法爾的看法和盤托出,尤其是在最恨賈法爾的祖貝黛面前。
拉希德竭力克制著自己的情感,強裝笑臉,說:「不過,人嘛,難免有時犯錯誤、忘事……」
祖貝黛知道拉希德情感處於矛盾中,認為他要走了,便站起來,想留他多坐一會兒。拉希德無意久留,連她的面孔也不看,就要告辭。究竟因害羞,還是憎惡,難以判斷。祖貝黛拉住他的手,他站了下來,但沒有回頭。祖貝黛說:「且慢,難道你不想知道那兩個孩子在哪兒?」
拉希德一驚:「兩個孩子?我知道他倆在麥地那呀!」
「不……就在不遠的一個地方,我曉得……你想見他倆,就給你叫來。」
「在巴格達?」
「正是。」
拉希德轉過身去,喊了一聲:
「喂,邁斯魯爾!」
講到這裡眼見東方透出了黎明的曙光,莎赫札德戛然止聲。
【註釋】
①斬首時放在犯人腳下接血水用的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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