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奮鬥在盛唐 作者:牛凳 (已完成)

 
regn13 2018-7-24 20:35:2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872 376827
regn13 發表於 2018-7-24 20:39
第220章 雨中跪聽旨

    武攸緒看了崔耕一眼,安慰道:“崔縣令放心,如果陛下怪罪下來,本王一定上表幫你說話。”

    崔耕回身拱拱手表示謝意,卻沒有說話。

    其他在場的揚州官員,望向崔耕的眼神,多數也是略有同情。

    本來嘛,一場及時雨解了揚州旱災的燃眉之急,崔耕在江都縣百姓心中的聲望一時無兩,接下來正是大展拳腳作出一番政績的時候。

    偏偏這個時候,長安降罪的聖旨來了!孟神爽上報朝廷,關於他私犯禁屠令之事,看來是惹得天子震怒了,不然聖旨也不會來得這麼快。

    可惜了,接下來別說治出一番政績了,能不能保住江都縣令的位置,都兩說啊。

    崔秀芳不好說話,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以示安慰。

    崔耕對她露齒一笑,低聲道:“沒事,該來的終究要來,我早有心理準備,只不過沒想到聖旨來得如此之快!”

    說得倒是輕鬆,說明心中還是有所倚仗的。畢竟依著他在“荒唐大夢”中所見,孟神爽若是單單想用禁屠令來大做文章,恐怕是難乎其難。相反,還有可能成全了自己莫大的名聲。

    但俗話說得好,女人心海底針,而且這個女人還是個一國之君,君心更加難測。

    武則天既是女人又是帝王,鬼知道她是在一種什麼心情狀態下,收到孟神爽狀告自己私犯禁屠令的條子呢?

    萬一收到條子的那天,趕上她老人家心情不好,正想找個人撒上一通邪火呢?那可能就計畫趕不上變化快了。

    一想之下,崔耕多少還是蠻忐忑的,不知道這聖旨中到底傳來了什麼天子旨意。

    此時,那個尖利的聲音已然靠近,不斷喝道:“快!快!誰敢擋了某家的路,小心你們的腦袋!十萬火急!誰快帶某家見江都崔縣令?”

    “這個閹奴,還挺橫啊!”武攸緒冷哼一聲,沖外圍侍衛喊道:“來人,將那廝給本王帶過來!”

    “是!”

    功夫不大,一個頭戴碩大的斗笠,身著蓑衣之人,被幾名侍衛帶到了武攸緒的近前。

    “奴婢參見安平王!”

    “起來吧。”

    等著那頭戴斗笠的太監起來,武攸緒就劈頭蓋臉問道:“本王問你,這聖旨可是因為崔縣令私犯禁屠令之事而下的?”

    太監道:“正是哩!”

    “胡扯,一個六品縣令犯了禁屠令,何至於讓陛下親自下旨降罪?依照朝廷慣例,像崔縣令這種地方官員無論是功過賞罰還是陞遷貶謫,應該都是由尚書省吏部考功司負責,怎麼需要陛下下旨?你真當本王不通朝政?說,是不是你這閹人弄權,想要下來地方藉機勒索?”武攸緒大喝道。

    “我的天,這可是冤死奴婢了!”

    那太監冒雨前來宣旨,本就一身狼狽,現在被安平王武攸緒這麼一說,真是委屈啊,不過又不敢沖武攸緒發貨。他只得耐心解釋道:“奴婢可沒那個狗膽,安平王說得沒錯,依照往常,的確應該是尚書省吏部考功司下得賞罰升貶行文。可這次,確實是陛下親自下的旨意,對崔縣令進行責罰。”

    “那陛下因何破例?”

    “因為陛下說,此事關系到天下禁屠大計,陛下認為應該明文下旨,以儆傚尤!”

    以儆傚尤?

    完了!

    這四個字足見武則天的憤怒和決絕啊。

    私底下又是一片嗡嗡交頭接耳之聲。

    崔耕本來多少有些倚仗的心,也莫名懸空了起來。

    武攸緒也是暗道,看來崔縣令這私犯禁屠令一事,委實惹怒了陛下啊,今日此事恐怕是無法善了啊!

    他和崔耕今天也才第一次見面,官秩和地位有相差這麼多,要說二人之間有什麼情誼,那是純屬扯淡。

    不過武攸緒和武三思武承嗣哥倆不一樣,不愛爭權奪利,更不愛治理民政,除了潛心修道嚮往長生之外,沒有啥特殊的愛好,是武家子弟中的奇葩。

    崔耕今天無論是蒸骨驗屍之法,還是不惜以死相抵為民請命,都頗對他的胃口。

    所以,眼睜睜地看一個好官身首異處,他心中也是頗為不忍。

    該有什麼辦法,為崔二郎尋得一線生機呢?

    武攸緒心思電轉下,乾笑一聲,突然對那太監前倨後恭了起來,溫言道:“原來如此啊,看來是本王錯怪這位公公了。不過,風雨未歇,又是在荒郊野外,此時宣旨,未免有對陛下有不敬之嫌。不如公公隨本王一起回揚州城,沐浴更衣,好好休息一番,再行宣旨?”

    誰知那太監卻並不買賬,回道:“王爺之命,奴婢本應聽從。只是臨來之前,陛下特意交代,關係到天下禁屠大計,見人即宣旨,不得無故拖延。”

    好吧~

    武攸緒暗嘆一聲可惜,崔縣令啊,本王是幫不了你了。一旦這聖旨在眾目睽睽之下,在孟神爽等人的面前宣讀出來,那旨意就算傳達,便要立即執行了。到時候想要挽回也難囉,君無戲言吶!

    他本來還想將聖旨請回自己府邸中,再看看有什麼斡旋之法幫崔耕一把。現在看來,是無計可施了。

    武攸緒只得輕嘆一聲,道:“行吧,公公請自便!”

    此時已經雲收雨歇,那太監才從身後的包袱中,拿出一份聖旨,道:“江都縣令崔耕接旨!”

    “微臣在!”

    崔耕強打精神,按照禮儀跪倒在地。

    聖旨一出,如天子親至,附近官員百姓乃至安平王武攸緒,皆跪。

    崔秀芳也預感到不詳,趁機緊貼著崔耕跪下,低聲道:“奴家說話算話,皇帝真的下旨要你的命,我就護著你殺出去。我這條命是你救的,大不了再還給你也就是了。”

    殺出去?

    崔耕苦笑一聲,低聲警告道:“莫要胡來,放心,我不會有事的……”

    此時,那太監宣讀聖旨的聲音已經響起。

    不過這份聖旨的內容就跟老太太的裹腳布一樣,實在是太長太長了。

    先是從武則天如何誠信禮佛講起,又從多方位,各角度講述了禁屠令的偉大意義。

    甚至還引用了幾個因為殺豬宰羊,遭了報應的佛經故事。

    後來,又表彰了幾個禁屠令執行較好的州府,甚至點了當地主官的名字。

    聽起來,這哪裡是給崔耕私犯禁屠令降罪的聖旨,完全就是一份關於天下禁屠令的總結報告嘛。

    直到所有人跪得腿腳都有些麻木之際,聖旨中才終於提到了崔耕:“朕禁屠宰,吉凶不預。然卿為一地父母,縱是接風之宴,大災狎妓,亦有不妥。著罰俸三個月,欽此!”

    啥?

    罰……罰俸三個月?

    這就是武則天親自下旨給自己降得罪?

    不僅崔耕,在場所有聽了這道聖旨,上至武攸緒,中至孟神爽,下至周邊的吃瓜群眾,所有人都徹底懵圈了!

    “朕禁屠宰,吉凶不預。”這句話的意思是說,朕這屠宰令,也不是什麼情況下都要嚴格執行的,比如辦喜事和喪事就可以例外。所以,崔耕為這接風宴,殺了羊,宰了魚,完全不算違令。

    但之前頒布天下禁屠令的時候,沒說喜事喪事可以殺生待客啊。

    這不是降罪聖旨,更像是臨時為禁屠令打的補丁啊!

    至於懲罰崔耕的理由,竟然也不是私犯禁屠令殺生,而是以大災之年(揚州旱災),身為一縣父母官不應狎妓為理由,象徵性地給崔耕罰俸三個月!

    媽的……孟神爽的臉都綠了!

    咱大週六品官的俸祿,一個月是錢啊……兩貫錢!,三個月才六貫。

    這點錢別說崔耕了,揚州隨便一戶人家,都不帶放在眼裡。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說句不好聽的,哪怕是武則天的親兒子忤怒了她的旨意,也是說宰就宰毫不客氣吧?

    崔耕到底何德何能,得天子如此偏袒啊?

    而且孟神爽還意識到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那就是因為崔耕私犯禁屠令這事兒,天子還親自為禁屠令打了個補丁,允許天下百姓在什麼情況下殺生。這尼瑪不是變相地幫崔耕又刷了一波聲望嗎?

    若非是他,這禁屠令的補丁何時才會出來?

    天底下人能吃上肉,他媽的,莫不成還要感激他?

    猛地,孟神爽依稀想起當日宋理明給自己通風報信時,崔耕曾在楊四娘家酒後說過大話,說整個揚州及淮南道的百姓,都會為他感到高興。

    如今因為他,禁屠令的補丁一出,天下人豈止是高興啊,簡直是對他感恩戴德啊!

    難道這姓崔的未卜先知,早已預知吉凶禍福了?

    孟神爽眼神突然閃落在坑穴墳塋的那堆楊氏白骨,想起他嗤之以鼻的冤魂託夢,因果循環之說,沒來由地,他打了個冷顫。

    他良久無語,怔怔出神。

    此時,太監宣讀完聖旨之後,親自上前攙扶起安平王,將腦袋上戴著的斗笠很是瀟灑地一摘,露出一張滿是討好的笑臉來,問道:“安平王,可還認得奴婢否?”
regn13 發表於 2018-7-24 20:39
第221章 淮南喜事多

    “是你?”

    武攸緒先是一愣,隨即哈哈大笑,道:“本王還當是誰敢這麼橫呢,原來是你這閹貨!”

    “嘿嘿,奴婢這是跟王爺開個小玩笑哩……”

    露了真容,那太監又看向崔耕,促狹道:“接了聖旨,二郎咋還不起來?怎麼?老哥哥我可不敢當你這一拜,要折壽的啦!”

    崔耕這才陡然發現,這傳旨之人竟然是自己的老熟人劉老四!

    他拍了拍膝蓋上的土坷垃,起身端詳了一番劉老四,詫異道:“原來是四郎大兄,咋的,你這聲音咋還變了呢?不然遮住了面目,小弟也能聽出你的聲音啊!”

    劉老四吸溜了一下鼻子,還是憋啞著嗓子說道:“這可不是老哥哥故意捏著嗓子在說話,實在是這一路緊趕慢趕的,一沒留神傷風了。 ”

    “好了,此處也不是聊天之所!”

    武攸緒揮了一揮手,道:“劉老四,咱們有兩年沒見了吧,來,隨本王一起回揚州城,本王請你喝酒。”

    “謝王爺。”劉老四道。

    武攸緒又道:“崔縣令,既然你與劉老四相識,那就一起吧!”

    能跟整個淮南道最大的大佬一起喝酒,中間又有劉老四這個長安來的故人,崔耕自然不會浪費這種機會。

    他留下縣尉雍光、縣丞夏榮等江都縣衙官吏,負責收拾殘局。

    不由分說,武攸緒叫人先行開路,招呼起劉老四和崔耕,先行離開了平松岡。

    揚州一大幫子的官員滿臉豔羨地看著崔耕離去,暗暗稱道,這崔二郎還真是尋常六品官員啊,跟腳深著呢。

    很快,眾人也相繼散場,各自返回揚州城中。

    至於圍觀看熱鬧的百姓們,此間事了,自然也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媽了。

    不過,關於這份宣旨的餘波,卻非但沒有消散,反而愈演愈烈!

    ……

    ……

    揚州城,刺史衙門,內宅。

    武攸緒興致頗高,擺下一桌酒宴,一來是招待劉老四,二來算是為崔耕壓驚。

    能讓淮南道最大的大佬設宴為他這個小小地方縣令壓驚,崔耕倒也是受寵若驚,席間說話自然也是小意奉承著。

    畢竟在揚州地界兒,如果真有武攸緒這個淮南道安撫使、安平王為自己說上兩句話,興許在與孟神爽的長期博弈中,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經過一番吃酒暢聊中,崔耕才知道,劉老四和武攸緒還真是交情不淺,準確地說,武攸緒對劉老四還有大恩。

    原來幾年前,劉老四還是一名普通的太監,無品無級,偶然間觸怒了武則天,要被當場仗斃。

    趕巧了,整好當日武攸緒來拜見武則天,隨口為他說了求了幾句情。

    武則天向來對不爭權奪利的武攸緒就格外喜歡和看重,難得他開一次口,武則天自然給了他這個面子。

    從那以後,劉老四就順桿爬,搭上了武攸緒的門路。

    他也真是個人才,投其所好,小意奉承,沒過多久,就被武攸緒引為知己,笑罵不忌。

    當然,這主要是跟武攸緒一心修道的性格有關。要是別的王爺公主,完全不可能跟一個死太監交什麼朋友。

    在武攸緒的照拂下,劉老四很快就官居五品,堪稱前程似錦。

    可惜好景不長,武則天嫌這個堂侄整天想著出家太鬧心,一腳把他踢到了揚州。

    劉老四在長安朝中沒了靠山,行情自然又是開始走低,後來才有了他投靠上官婉兒,並與崔耕交好一事兒。

    明白了其中這層關係之後,崔耕不由小小開了腦洞。

    他暗暗尋思,武攸緒與劉老四既是朋友又屬舊主,劉老四與我又是稱兄道弟,別管這關係有多遠吧,原來我和人家武攸緒八竿子都打不著,這下子勉勉強強,不就可以扯上一點干係了嗎?

    而且今天前來宣旨的若不是劉老四,武攸緒也不會府中設宴暢聊,順勢搭把手替我壓個驚,惹來揚州的官員一陣羨慕了。這完全是劉老四在武攸緒那兒的面子啊。

    看來這劉老四還真是哥們的“貴人”啊,每次見到他,準有好事兒!

    ……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武攸緒忽然開口問道:“劉老四,陛下的這道旨意,本王略有些看不懂啊!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麼內情?”

    “內情?”

    劉老四打了個酒嗝兒,搖頭晃腦一番,道:“什麼內情,奴婢還真不知道。當初陛下親自下旨,讓奴婢馬上動身……”

    當初,孟神爽為了打崔耕一個措手不及,動員了麗競門的全部力量,三天時間,就把事情的經過,官員們的供詞,乃至吃剩下的羊架子和魚骨頭,都送到了長安城。

    來俊臣一看就大喜過望。

    但來俊臣知道這姓崔的縣令是上官婉兒的人,為了防止上官婉兒為其說項而功虧一簣,於是他趁著第二天早朝的時候,就把這個案子當眾捅了出來。

    堂堂江都縣令知法犯法,私犯禁屠令,自然在朝堂之上掀起軒然大~波。

    身為宰相的武三思儘管跟崔耕沒啥交情,但他和上官婉兒可都是“反來俊臣同盟陣線”的,事關反來聯盟的臉面,所以他還是據以力爭。

    雙方唇槍舌劍一番,但論詭辯功夫和嘴皮子,武三思哪是來俊臣的對手?很快就敗下陣來。

    對於底下臣子結黨拉派這種事兒,武則天哪裡會看不清?不過她的馭下之道,講究的就是一個左右平衡,相互掣肘。

    她見著來俊臣這邊一直壓著武三思這邊打,這可不是什麼好事,當眾道:“關於江都縣令崔耕違犯禁屠令一案,朕意已絕,這就下旨……”

    來俊臣頓覺不對勁,陛下這是有拉偏架的嫌疑啊,趕緊上奏道:“陛下,崔耕不過是六品縣令,即便受罰,也該是尚書省行文吧?哪用得著陛下親自下旨?”

    武則天道:“事關天下禁屠大業,豈可輕忽?朕要親自下旨,以儆傚尤!著內侍省劉伯求,速速傳旨!”

    就這樣,武則天授意,上官婉兒行文,刷刷點點,一直寫了將近一個時辰,這份給崔耕的聖旨才算寫完。

    劉伯求就是劉老四,他領了聖旨不敢怠慢,馬不停蹄地趕往了揚州。

    聽了這番經過,武攸緒就更覺奇怪了,道:“敢情這以儆傚尤四個字兒,不是你的杜撰,而是陛下的旨意。但這旨意裡,分明就沒提崔縣令犯了禁屠令應該如何處罰啊。你別跟我說,罰俸三個月就算處罰了啊!知法犯法,私犯禁屠令,中間又有來俊臣炮製著,這罪可不小不了。”

    這時,崔耕嘴角微翹,抿了一口小酒,咂咂嘴,道:“嘿,安平王您一心向道,寡慾清心,不愛理會朝堂紛爭,所以有些事兒您可能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下官看來,陛下聖旨中說得以儆傚尤的那個尤啊,說得並不是下官,而是在敲打來俊臣吶!”

    武攸緒一愣,道:“敲打他?這可把本王腦糊塗了!”

    崔耕道:“下官何德何能,值得陛下如此愛護?陛下的意思是想敲打來俊臣多關心關心點別的,別整天老盯著禁屠令的事兒。”

    武攸緒模模糊糊好像抓住點什麼東西,道:“那崔縣令的意思是……”

    崔耕篤定道:“依下官之見,陛下是想讓禁屠令不廢而廢!”

    這可不是崔耕的胡亂猜測,而是在荒唐大夢中史上真實可見的。

    武則天這個大周天子雖然史上褒貶不一,但在治理國政方面還是歷史上數得著的明君,當然偶爾也會聽一下讒言,犯一下糊塗,人無完人嘛,哪個明君能說沒犯過錯?

    歷史上,她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下了勞什子禁屠令,可過一段時間,她就自己明白過味兒來了這禁屠令下得荒唐了啊。

    可旨意一出,皇帝金口玉言,豈能說反悔就反悔?這可咋辦?

    總不能自己打自己的臉吧?

    真實歷史上,她是通過幾個小暗示,逐漸地把這條禁屠令的聖旨不廢而廢的。既保全了自己金口玉言的皇帝面子,也解決了這出荒唐鬧劇。

    當時,右拾遺張德喜得貴子,在孩子滿月的時候,他便偷偷地殺了一頭羊來宴請賓客。

    賓客裡有個叫杜肅的人,飽餐一頓羊肉之後,有了壞心,回去就寫了一紙狀文向皇帝告發此事。

    人證物證俱在,該如何處置張德呢?

    英明的女皇陛下,當時說出了一句千古名言:“朕禁屠宰,吉凶不予,然卿請客,亦需擇人。”

    跟今天給崔耕的這份聖旨,有異曲同工之妙。

    那意思就是說,張德是因為喜事犯了禁屠令,沒罪。但是呢,杜肅出賣朋友,太不是東西了。

    結果是犯法的沒事,告密的遭殃,朝臣們大概就明白皇帝的意思了。

    接著,武則天又以考察禁屠令的施行情況為由,命宰相們四處巡查。

    名相婁師德到了某處地方後,官員們一想,宰相來了,咱們不能慢待啊,就上了一隻羊,並解釋說,這羊是狗咬死的,扔了可惜,宰相儘管放心食用。

    緊接著,又上了一盤魚,也說是狗咬死的,棄之可惜。

    婁師德當場就翻臉了,大罵:放屁,欺負我這當丞相的六畜不識五穀不分咋的?這魚在水裡,能被狗咬死?

    老婁一發威,頓時嚇得陪宴的官員臉色巨變。

    不過他下一句話,就又逗得全場哈哈大笑。

    只聽婁師德道:“依本官看啊,這分明是水獺咬死的,你們別想騙我!”

    宰相都這麼說話了,下面的地方官員們也就漸漸明白了朝廷對禁屠令是一個什麼態度。

    這明顯就是要接觸禁屠令這個旨意,但礙於女皇陛下的面子,不能說廢就廢嘛。所以,大家慢慢消除,心照不宣地慢慢廢棄就是了。

    往後,武則天又通過幾個小案子,寬恕犯了禁屠令的人,懲罰告密的人,最終沒人敢再提起她這道旨意了。

    所以,即便沒有崔耕,即便沒有武三思為崔耕說話,這條禁令也會慢慢地不廢而廢。

    當日在楊四娘家,崔耕被孟神爽抓了個現行,不僅沒有息事寧人的態度,反而大罵孟神爽,目的就是為了讓他趕緊告狀,好讓武則天趕緊為禁屠令開這個口子。

    喜事和喪事例外,喪事就不必提了,這底多大的喜,才算喜事呢?

    自己新官上任算喜事,百姓們娶媳婦算喜事吧?搬家算喜事嗎?母豬下崽算不算涅?買了件新衣服,打了個家具算不算涅?

    這喜事到底是辦一天的酒宴呢?還是辦一個月的酒宴呢?

    武則天既然沒具體規定,這裡面的迴旋餘地就打了去了,百姓們完全隨便找個理由,就合理合法的捕捉魚蝦。

    肉禁一開,揚州乃至整個淮南道的災情,就算減輕了一大半。

    如今這聖旨終於是下來了,口子一開,大傢伙從今往後可以心照不宣地殺豬宰羊捕魚吃肉肉了。

    “此役,崔二郎甭管是誤打誤撞,還是先知先覺,他都功不可沒啊!”

    這是武攸緒此時心中最真切的感慨。

    隨即,他撫掌讚許道:“崔縣令初來上任江都縣,便為揚州百姓辦了這麼一件漂亮事兒。居高至偉啊!揚州百姓有你這麼位父母官治理著,百姓之福吶!”

    旁邊劉老四也附和道:“是啊是啊,二郎賢弟,如今聖旨一下,你可以安心了。這一局,算他們麗競門輸了,算他孟神爽栽了!”

    “呃,四郎大兄說這話有點早了,孟神爽之事還沒完呢!”

    這時,崔耕忽地起身,替武攸緒斟滿一杯酒,道:“眼下,下官有個不情之請,還請王爺您能伸以援手,幫襯下官一把!”

    PS:晚點還有第四更!
regn13 發表於 2018-7-24 20:39
第222章 一箭且雙雕

    又牽扯到孟神爽?這不就又跟麗競門有關係了?

    說實話,武攸緒不貪戀權勢,不愛爭權奪利,不愛理會朝政,更不喜歡與朝中任何一個勢力有所瓜葛和撕逼!

    尤其是來俊臣和麗競門這種專門打小報,玩搆陷迫害的勢力,他寧願在府中睡大覺,都不愛沾惹上半分。

    所以,聽著崔耕這話,他第一反應是想要拒絕。

    不過他見崔耕剛上任,就替揚州百姓接二連三辦了幾件漂亮事兒,這小縣令年紀輕輕還是頗對自己脾氣的,不忍直拒啊!

    隨即,他端起杯盞淺酌一口,淡淡道:“崔縣令有什麼事,不妨說來聽聽,本王量力而行!”

    顯然,武攸緒不想把話沒說死。

    崔耕微微一躬身,道:“下官和麗競門的恩怨,想必王爺也清楚。當初孟神爽為了敗壞微臣的名聲,散佈了不少謠言……”

    這幾天在宋理明的暗中推波助瀾下,謠言滿天飛啊,崔耕都快成了整個淮南道的笑柄了。武攸緒儘管對俗務沒什麼興趣,還真聽說了此事。

    “哈哈”

    武攸緒笑著打斷道:“本王略有所耳聞啊,當時本王還納悶,崔縣令不過江都縣令,而且還是初來上任。怎麼就敢四處誇下海口,保證短時間內解了整個淮南道的饑荒之急!原來是孟神爽在故意編排你啊!”

    “可不嘛。”

    崔耕繼續道:“不過好在這大雨過後旱情可以稍緩了,而且今天四郎大兄又送來陛下的聖旨,禁屠的口子也可以開開了,百姓們總算可以開肉禁稍解饑荒之急了。下官倒是不在乎孟神爽這些流言蜚語,這狗賊不過是想削弱抹黑下官的名聲罷了!但既然陛下的旨意都下來了,還請王爺以淮南道安撫使的名義,發一道行文至淮南道諸州府縣衙。”

    “好,你且說說行文的內容,本王斟酌一二!”武攸緒道。

    崔耕道:“呃,王爺只要將事情的經過簡要說一番,然後將陛下在聖旨中關於天下禁屠令所提到的‘朕禁屠宰,吉凶不預’一言,著重說上一番,我想各地州府縣衙的官員就都知道怎麼辦了!”

    這行文內容一說,武攸緒就都明白崔耕的用意了。一來呢,的確是想通過聖旨,讓各地州府縣衙盡快開肉禁口子,讓百姓暫緩淮南道的糧荒之急。二來嘛,也是好讓淮南道的百姓知道,天子陛下能開肉禁口子,這都是全仰賴江都的崔縣令之功啊。若不是他被麗競門的賊人告了御狀,說不定陛下至今不會放寬鬆禁屠令的條件。

    “朕禁屠宰,吉凶不預”這八個字,就是禁屠令的補丁!

    武攸緒知道,補丁行文一出嶺南道各州府縣衙,不但替崔耕澄清了名聲,還會趁機替他狠狠刷上一波聲望。

    當然,崔耕要求武攸緒替他發行文澄清,也有自己的小九九。

    因為行文一出,可就是狠狠扇了麗競門江南道總管孟神爽的臉面!

    要知道,說崔耕犯禁屠令,將他告狀告到長安的是他孟神爽!在暗地裡推波助瀾,編排謠傳想要抹黑削弱崔耕聲望的還是他孟神爽!

    可孟神爽的種種陷害,卻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最後成全了崔耕。

    補丁行文一出,崔耕相信,孟神爽的臉肯定會被抽得腫腫。

    “好,這事兒本王可以替你辦!”武攸緒將杯盞中殘酒一飲而盡,摸了下嘴唇,道,“崔縣令,你可是欠了本王一份人情啊!”

    “多謝王爺成全!”崔耕心里美翻。在他看來,像武攸緒這種不愛爭權奪利,閒雲野鶴的閒散王爺,最是讓武則天放心了。這種王爺多多親近,反而不會讓武則天忌憚,安全係數很高的。

    至於欠人情這事兒,崔耕巴不得多欠幾份,反正欠著欠著,以後再跟武攸緒往來,也就理所當然了。

    以後時間長了,若再有困難,就找安平王爺唄!

    ……

    ……

    能和武攸緒搭上關係,對崔耕來說真是意外之喜。

    接下來的幾天裡,崔耕陪著劉老四在揚州城轉了轉,採買了不少精細之物,至於付款的當然是他崔耕崔二郎。

    最後,又送上一大筆儀程,才把這位四郎大兄給送走。

    如今縣衙內的局面,已經與以前大不相同。

    崔縣令第一局幹上積威甚久的孟神爽,不僅贏了,而且贏得漂亮,連帶著孟神爽的靠山來俊臣,都受了陛下的警告。

    這至少說明崔縣令有硬懟孟神爽的實力了吧?

    今後大家都要在江都縣衙討生活,到底要站在哪邊,不言而喻,心照不宣了。

    另外,有了趙明宇和宋理明的前車之鑑,原來江都縣衙內麗競門的人都紛紛遞交了辭呈。不僅宋根海乾起了老本行江都縣捕快班頭,連姚度也頂替了戶曹吏竇春的位置。

    唯有封常清看不上小吏的位置,暫時沒著落。

    不過之前劉老四曾答應他們,會替他們弄一份官職告身,算算日子,這次劉老四回長安應該會有好消息傳來了,倒也不急。

    此番,麗競門栽了這麼一個大跟頭,孟神爽居然偃旗息鼓低調了下來。

    ……

    這一日,在江都縣衙裡小日子過得還算舒心的崔耕,突然閒的蛋疼,想起一個人來。貌似他前段日子忙著忙著,居然把那人那事兒給忘了。

    此人並非別人,正是答應替他做一頂最好氈帽的東市商人淳于良。

    當初淳于良可是說五天內做好氈帽來找自己的,這都過去十幾天了,怎麼現在還沒動靜?媽的,敢忽悠堂堂父母官,作死!

    再者,那日平松岡一別之後,崔家小娘子崔秀芳也有日子來縣衙爬窗戶了,許久沒有調戲她過過嘴癮,崔耕還是怪想她的。

    於是乎,他傳了個口信到仁壽坊,請崔秀芳來縣衙內宅。

    時值午時。

    咣當

    窗戶聲響,佳人如約而至。

    崔秀芳有門不走,又跳窗而入。

    不過經過上次平松岡那番同甘共患難後,這次她就大方多了,對崔耕也似防賊一樣了,走上前去開門見山地道:“崔縣令差人傳喚,可是想好讓妾身如何報恩了?”

    說著,她不忘補了一句:“什麼貼身保護,崔縣令就莫要再提了!”

    崔耕哈哈笑道:“秀芳,你別老把本官想得那麼壞,我身邊有以一當十的封常清,又有武技不差於你的雍縣尉,我又不是非你不可,對不?今日找你來,一是好久沒見了,見見面敘敘舊。二嘛,讓你幫我辦幾件小事,就當是報恩了, 咋樣”

    “幾件小事?也成!替你辦完幾件小事,就當妾身報完了恩!”崔秀芳掰扯了一下手指,道,“說吧,什麼小事兒需要我去辦!”

    看她那架勢,崔耕嘆道:“你啊,真是不報完恩就不舒服斯基,強迫症麼?”

    儘管聽不懂他說的什麼,崔秀芳總覺得不是什麼好話,隨後瞪了他一眼,啐道:“要你管!”

    每次看崔秀芳杏眉倒豎,杏目圓睜的小發飆,崔耕就特喜歡,特欣賞。

    不過這次難得沒有調戲,而是揮揮手,道:“走,今天你就跟本官去辦一件小事。”

    “什麼事?”

    “跟本官一起,去坊市逛……嗯,順便去坊市找淳于良那小子算賬!”

    出了縣衙,路上他把當日戳破智滿騙局,淳于良答應替智滿償還騙捐的銀子,和替自己做氈帽的事情講述了一遍。

    說完不忘憤憤哼道:“淳于良這混蛋,忽悠本官的氈帽不僅沒有兌現,就連智滿騙捐的銀子,他都沒有交納上來。足足一千多貫呢,這是要賴賬啊!一會兒逮到他,看本官怎麼收拾這混蛋!”

    待得他說完,兩人已經進了坊市之中。崔秀芳哼了一聲,道:“你堂堂一個縣令,對付一個小商人,還用得著親自出馬?既然是無良騙子,你直接讓雍縣尉帶人來坊市將人捉拿歸案便是!”

    言下之意,還讓老娘陪你跑一趟,你閒的啊?

    “呃……雍縣尉這兩天被他那女婿李涯氣病了,請了假,正在家裡養病呢!”

    崔耕道:“不是有那麼句話嗎?要解心頭恨,拔劍斬仇人。對付這種欺騙了本官的人,還是親自動手最解氣。”

    崔秀芳冰雪聰明,橫了他一眼,道:“鬼才信你!”

    難得跟美女出來逛個街,崔耕心情著實不錯,笑道:“崔小娘子莫生氣嘛,來都來了,就陪本官跑一趟唄。也不會讓你白跑的,在坊市之中物美繁多,不如就買幾樣東西。別客氣,看上什麼,儘管拿,本官付錢。”

    “真的假的?”崔秀芳眼波流轉,促狹道:“那奴家可不客氣了,崔縣令別心疼哦!”

    崔耕撇撇嘴,道:“你能買的了多少東西?沒問題,想要什麼,你儘管拿!”

    接下來,崔秀芳開始了瘋狂的掃貨之旅,上等絲綢揚州鏡,胭脂水粉透光珠……什麼貴買什麼,什麼精巧買什麼。

    好傢伙,一個時辰不到,崔耕帶隨身帶的幾貫大錢,還有貼身藏著,準備平日傍身的幾片金葉子,就畫得一乾二淨了。

    我尼瑪,這天底下的女人怎麼都一個德性,逛街買東西都跟瘋了似的。

    站在一家珠玉店的櫃檯前,崔秀芳又將目光落在了一顆價值三百多貫的八分珠上……

    崔耕掏了掏袖兜,又摸了摸身上,真沒錢了!

    他不由嚥了口唾沫,沖櫃上的掌櫃說道:“掌櫃的,那啥,這八分珠不錯啊,能否打個商量?”

    好吧,堂堂江都縣令,準備跟掌櫃商量商量,能不能先賒一下。

    崔秀芳當然明白他已經囊中羞澀,瓊鼻微皺道:“沒錢了,了吧?還敢逞能麼?”

    “啊?崔…翠縣令蒞臨小店?”

    儘管崔耕沒穿官袍,身著便服,但白白胖胖的掌櫃還是認出了他,喜道:“崔青天大駕光臨小店,蓬蓽生輝的很啊。縣令大人是想要這顆珠子嗎?”

    頓了頓,他大方地揮了揮手,道:“啥也不用說,這顆珠子您儘管取走,小的分文不收!”

    崔耕愕然,道:“你認得我?”

    “小的當然認得您。”那掌櫃的眼睛笑的都眯成一條縫了,道:“頭一次見您,是您揭穿智滿和尚的騙局。第二次見您,是您在平松岡上蒸骨驗屍。今天崔青天能進來小店,真是小的幾輩子修來的福分!”

    沒想到在這還遇到自己一個粉絲,這還真是善有善報!

    掌櫃不由分說,從架子上取下那顆八分珠,連裝盒都懶得裝,徑往崔耕懷裡塞。

    崔耕自然不能要,連連婉拒道:“本官怎麼能平白收你東西?這個萬萬不行!掌櫃的,莫要陷本官於不義!”

    那掌櫃趕緊解釋道:“崔縣令莫誤會,這珠子不白給您。小的看縣尊大人一路採買,所獲頗豐,應該是花光了現錢吧?珠子您暫且先收著,改天,小的派夥計去縣衙要銀子去!”

    “哦哦,這樣才對嘛!”

    崔耕笑了笑,道:“今天一路採買,不巧沒有帶夠銀子出縣衙,這樣,本官給你打個條子。”

    “不用!不用!打什麼條子?小的還信不過崔縣令的人品?”

    那掌櫃死活不肯要崔耕賒條,反而幽幽一嘆,道:“當日淳于東家若是肯借崔縣令三百貫錢,現在想必能靠這點本錢東山再起了。不過現在……唉!”

    崔耕聽了心中一動,道:“淳于東家?誰啊?”

    “唔?崔縣令忘了?當日在坊市揭穿智滿和尚行騙的時候,不是有個叫淳于良的做帽商人嗎?就是那個說願意替智滿和尚償還騙捐銀的商人,還記得不?他就是淳于東家!”

    淳于良?

    崔耕暗忖,媽的,我正找他!

    當即,他好奇掌櫃那句東山再起的話,問道:“記得記得,淳于良怎麼了?”

    “唉!”掌櫃連連搖頭,感慨萬千道:“慘啊!世事無常,短短幾日,天翻地覆啊!淳于東家現在過的日子,那真叫一個慘!”
regn13 發表於 2018-7-24 20:39
第223章 血債須血償

    淳于家在揚州城中世代做帽子,不過到了他這一輩,就對經商沒什麼興趣了,只是在東市象徵性的維持了一個門面,每月的進項連租金都不夠。

    好在淳于良幾代人積攢下來的家底很厚很厚,就算坐吃山空,也能吃個十幾輩子的。

    所以淳于良每日裡就是彈彈琴做做詩,去寺廟裡與和尚們論論法,來坊市上逛逛街,小日子過得甭提多滋潤了。

    家中老婆既漂亮又賢惠,還給他生了個兒子。那小孩雖然今年才五歲,但聰明絕頂古靈精怪,人見人愛。

    不誇張地說,人活到淳于良這個份上,就算別無所求了。

    可天有不測風雲,就在七天前,淳于家遭了一場天火,整個宅院被燒成了一片白地,淳于良年輕美貌的妻子也葬身於大火之中。

    最終,淳于良只能帶著年幼的兒子,靠著親戚朋友的接濟度日,比乞丐也強不了多少……

    這麼慘?

    崔耕聽完大惑不解,道:“就算天火把淳于良家什麼都燒沒了,地皮總還在吧?把地皮賣了,多了不說,幾百貫,乃至上千貫錢總是有的吧?”

    他這話可不是誇張。

    眼下就是長安城都沒有揚州的地皮貴。

    無它,揚州城修築得太小,而此地又太過富庶,人口聚集之下,城內的房價是打著跟頭的往上翻。

    那掌櫃解釋道:“地皮值錢是沒錯,但賣不出去有啥用?現在外面都傳,淳于家十幾代人,已經把那塊地的福氣耗盡了,才有天火降下。以後啊,誰接了這宅子誰倒霉!”

    怎麼又跟這神神叨叨的事兒扯上了?媽的,這年頭難道全揚州城的百姓就沒一個不信邪的?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只要夠便宜,別說遭了天火了,就是確確實實的凶宅都應該有人買吧?

    崔耕從直覺上就覺得掌櫃的話不通,問道:“那你知不知道淳于良現在住哪?”

    “就在他家那塊白地上。唉,作孽啊,小的還送了他一頂帳~篷呢,好讓他能遮風擋個雨!”

    “那請掌櫃的辛苦一下,帶本官去見見淳于良,可好?”

    “願為縣尊大人效勞。”

    掌櫃的跟夥計略微交代了幾句後,就帶著崔耕二人離開了坊市,直奔清平坊而來。

    淳于良的宅子還真不小,能有二十來畝地。

    在一片灰燼中,一個帳~篷孤零零地出杵在那裡,看起來分外淒涼。

    掌櫃介紹道:“淳于家沒有功名,不能住這麼大的宅子。分出很大一部分,租給了房客。天火一起,不少房客沒來得及跑出去,皆葬身火海!唉,真是太慘了!”

    崔耕心中一震,道:“這場大夥究竟死了多少人?”

    “那可說不準,能有二三十個吧!”

    “嗯?這麼大的案子,本官怎麼不知道?”

    崔耕太震驚了!

    雖然是遭了天火沒苦主告狀,衙門可以不受理。但太平年月死了這麼多人,無論如何都不是一件小事,江都縣衙必須要過問。

    崔耕驟然覺得,自己對治下的控制還是有很大的漏洞的。也不知是衙役們有意欺瞞,還是他們也被矇蔽疏忽了。

    靠近了那頂孤零零的小帳~篷,淳于良一見崔耕,先是滿面錯愕,接著是滿臉羞愧之色,大禮參拜道:“草民拜見崔縣令!當日坊市一別,約好七日之內去縣衙送帽送銀子,但不是小人食言而肥,實在是現在……”

    “行了,不必解釋,本官都看到了。”崔耕揮了揮手,道:“錢財和帽子的事,本官都不著急,現在就問你一件事兒你家是真的遭了天火嗎?”

    “這……”淳于良看向那掌櫃,面露難色。

    那掌櫃的也是個伶俐人兒,見此狀況,馬上就臉色微變,道:“崔縣令,小的店裡還有點事兒,這就失陪了!”

    “掌櫃的請便。”

    眼睜睜地看著他越走越遠,淳于良才輕嘆了口氣,道:“不是天災,是人禍!”

    “人禍?那你為何不向縣衙報案,讓本官替你作主?”崔耕急了。

    果然!

    儘管早就有所猜想,但經淳于良親口確認,崔耕還是不由得心頭巨震。

    “嗯?你不肯報案,莫非你已經知道是什麼人幹得?”

    崔耕反應的很快,道:“一場大火就葬送了二十多條人命,好大的狗膽!什麼人放得火?能讓你在家業被毀,賢妻喪命的情況下,都畏懼不敢報案?”

    淳于良低下頭,雙拳緊攥,牙齒要得格格響,卻不說話。

    良久,淳于良抬起頭,滿臉苦澀,道:“正是麗競門下的手,不僅如此,他們還警告小人……”

    “警告你什麼?”

    “他們警告小人,不准給大人獻上氈帽,否則他們就要戕害小人唯一的兒子的性命。”

    “又是麗競門,又是孟神爽,這幫殺千刀的!”

    這些日子以來,麗競門特別低調,低調得崔耕都差點忘了孟神爽的存在。

    此時,他才驟然發現,自己還是過於輕敵了。

    麗競門是什麼樣的存在?來俊臣最為倚重的爪牙!

    來俊臣是什麼人?可以獨自抗衡武三思、武承嗣以及上官婉兒的聯手!

    站在局外想一下就明白,麗競門這等龐然大物,豈是自己一個小小的江都縣令所能正面硬抗的?

    如果真那麼簡單,上官婉兒至於費盡心機,把張潛調到揚州刺史的位置上嗎?

    以麗競門的窮凶極惡和龐大勢力,他們什麼手段使不出來?

    這一次燒燬淳于家,應該是孟神爽知道自己當日在坊市中,跟淳于良約定製帽之事。孟神爽見自己如此熱衷尋找揚州氈帽,猜測一頂好的揚州氈帽,可能對自己有大用,所以他就毫不猶豫地燒燬淳于家,順帶燒死了二十多人。

    目的就是不想讓自己得到揚州氈帽!

    孟神爽,你該死,死上一萬次,都難以消除你所犯的罪孽!

    我不殺伯仁 伯仁卻因我而死啊!

    倏地,他站起來微微一躬身,正色道:“淳于東家,對不住了,說起來還是本官連累了你。若非揚州氈帽之事,你也不會被麗競門盯上。以後,本官和麗競門的事兒你就別攙和了,我命人偷偷給你一筆錢,你帶上你的兒子遠走高飛吧。至於令妻之死,本官日後定會給你一個交代。”

    “縣尊大人莫要賤看了在下!”

    淳于良突然眼露狠厲之色,道:“祖業被毀,愛妻被殺,若是再不報此仇,那淳于良也枉為人子人夫了!將來到了下面,如何面對列祖列宗和我那摯愛的亡妻?”

    說到這兒,淳于良稍稍頓了頓,繼續道:“我不敢報案,那是因為先前他們是拿犬子做威脅。如今我已為犬子安排了一個好去處。麗競門再大的膽子,也不敢去那裡殺人。”

    “什麼地方?”

    “大雲寺!實不相瞞,我這些日子一直為此事奔走。今天早上,在下已經帶他去大雲寺出家,拜智滿大師為師。所以今早出了大雲寺,我淳于良便是光棍一個,再也不怕他麗競門裹挾了!”

    大雲寺乃敕建寺廟,相當於武則天的臉面,麗競門動裡面和尚的可能性實在不大,

    不過崔耕還是有些猶疑,道:“當初智滿大師當街行騙詐捐,恐怕也是麗競門逼迫的吧?他們既然敢動智滿大師,難道不敢動他的徒弟?”

    “這就是崔縣令有所不知了。”淳于良解釋道:“智滿大師雖然被麗競門威逼,做了違心之事,但那是因為麗競門拿住了他的把柄,但如今那件事已經解決了。”

    “什麼把柄?”崔耕好奇問道。

    不過淳于良沒有回答了,只說事關智滿大師的清譽,崔縣令還是不要多問為好。

    崔耕心中頗為不以為然,智滿和尚招搖撞騙,現在還有個狗屁的清譽可言?

    不過淳于良這樣說,他也不好過於逼迫,反正過兩天派周興見一見智滿就行。以老周的能耐,即便不動刑,也遠不是智滿所能招架得住的。

    崔耕伸出一隻手,道:“好,即便你心意已決,多餘的話本官就不多說了。從今天開始,你就暫且跟在本官身邊,齊心協力對付麗競門,誓殺孟神爽!”

    不得不說,麗競門這次火燒淳于家草菅人命數十條,已經突破了崔耕的底線,血債必須血來償!

    淳于良也豁然而起,咬著牙道:“對,誓殺孟神爽!”

    啪!

    兩隻手掌擊在了一起,屋中洋溢著一股悲烈之氣!

    一旁久久沒有說話的崔秀芳,忽然插話道:“二位如果真有這麼大的決心,妾身倒是可以給你們介紹一個人。他同樣對孟神爽恨之入骨,必欲除之而後快。”

    “誰?”二人異口同聲地問道。

    崔秀芳道:“此人姓李名善,原來是揚州坐地分贓的大賊頭兒。自從孟神爽崛起之後,李善的勢力受了很大的打擊,與麗競門多有衝突。”

    聽了這話,崔耕不由得大失所望,道:“一個賊頭兒能有多大的份量?再者本官堂堂江都縣令,如果被麗競門發現本官跟一個賊頭兒合作,又是稍加編排,到時候名聲也不好聽啊!未見其利,先見其害,此議不妥。”

    崔秀芳輕哼一聲,不服氣地道:“嘁,別看不起人啊!人家李善的身份,比起你崔縣令來,恐怕只高不低哩!”

    PS:昨日下半夜全部補齊了,今天的四更開始了,這是第一更!
regn13 發表於 2018-7-24 20:39
第224章 大儒躬身拜

    “李善能比本官身份高?呵呵……”崔耕聳了聳肩,頗有些不屑置辯的意思。

    崔秀芳揚了揚白皙脖頸,爭道:“奴家可沒說大話,你崔縣令不就是個六品官嗎?哼,人家李善又不是沒當過。你聽我跟你說說李善其人吧,省得你孤陋寡聞!”

    隨即,她將李善的來歷娓娓道來。

    李善,今年四十六歲,揚州本地人。學識貫通古今,有“書簏”(也就是書箱)之美稱。

    十八歲中進士,被任命為崇賢館直學士兼沛王侍讀。

    三年後,轉為潞王府記室參軍,授涇城令。涇城同樣是上縣,官秩六品。

    後來,他因為與賀蘭敏之交好,被武則天親自下令罷官,回到了揚州城。

    從那以後。李善表面上的身份就是一個教書先生。

    世所公認,李善註解的《文選》天下第一,每年來慕名來求學的學子都有上千人。

    將近二十年下來,光是自認他的學生的都有一萬多人了。

    其中很是出了十幾個進士及第的,最高的三人如今已經官居四品,至於朝廷中下級官員更是數以百計。

    也正是因為如此,李善儘管在與麗競門的鬥爭中頗落下風,但盡可維持。

    ……

    崔耕聽完後,仔細一琢磨,面色有些尷尬起來這個李善的身份比起自己來,哪裡是只高不低啊?而是尼瑪甩了十幾條大街好麼?

    李善曾任沛王的侍讀、潞王的記室參軍,這兩位都是朝廷親王,而且根正苗紅的李唐皇室的親王!

    這倆位跟武攸緒這種武家子弟的野路子安平王可不一樣,含金量不在一個檔次。

    賀蘭敏之更不得了,原來曾受了武則天的命令,過繼給武士彟當嗣孫。要不是他自己太過作死,現在就沒武三思和武承嗣什麼事了。

    如果不是吃了賀蘭敏之的牽連,被武則天罷了官,李善現如今混一個三品以上的官職,簡直是板上釘釘的事兒。

    哪怕如今落魄了,單憑那些弟子以及當世大儒的名聲,讓誰來評論,李善的身份也比自己這個六品縣令金貴得多啊。

    淳于良更是猛地一拍腦袋,道:“我想起來了,李遠山先生不是就是原名李善嗎?可是……他不是當世大儒嗎?怎麼成了一個賊頭兒?崔小娘子,你是不是搞錯了?”

    “絕對錯不了,李善,字遠山。”崔秀芳解釋道:“其實李家數代都是揚州城坐地分贓的大寇,若有小賊在揚州城犯案,必須給李家抽頭,李善只不過是繼承祖業罷了。”

    話說到這,崔耕忽然想起一起事來,道:“當日你走私鮮魚入城,莫非也要給李家抽頭兒?”

    “我?那倒不用。”崔秀芳緩緩搖頭,道:“妾身家和李家頗有淵源,他不敢對妾身不敬。”

    趁著這個機會,崔耕趕緊問出了縈繞心中已久的一個問題,道:“秀芳你究竟是什麼身份?怎麼功夫那麼好,還認識一個坐地分贓的大寇?”

    “我……”

    崔秀芳目光有些閃爍,微微低頭道:“妾身……妾身不想令祖宗蒙羞,這身份還是不說為好。不過妾身可以保證剛才所言句句屬實,李善和妾身頗有淵源,絕不會害我的救命恩人。”

    對於李善是不是可靠,崔耕倒沒什麼異議。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在共同的敵人孟神爽倒下之前,此人應該可以信任。

    另外,李善乃是當世大儒,與他交好,也不算辱沒了自己的身份。哪怕日後李善真有什麼把柄被人抓住,自己也完全可以推脫不知情。

    於是雙方約定,三天後崔耕親自拜訪李善。

    至於淳于良,則被暫時被安置在江都縣衙。這淳于良文不成武不就,還有一身的怪脾氣,在跟孟神爽的鬥爭中,崔耕不覺得他能幫上什麼忙。他更多的是看重的還是對方制帽的手藝。

    即便他擅長製作的並非後世流行的揚州氈帽,眼光肯定是有的,有他帶頭,把揚州氈帽弄出來不難。

    第二天,他就修書一封去泉州,讓林張兩家,趕緊派人來開帽子工坊。

    至於說服淳于良的理由也很簡單,他跟淳于良說道,要鬥倒麗競門,干死孟神爽,就必須有長期持~久消耗戰的心理準備。既然是長期持~久的消耗戰,就必須有足夠的錢財作為支撐。

    而你淳于良文不成武不就,只能發揮自己的長項,為大家的合作出上一份力。

    很快,淳于良便順理成章地接受了崔耕的提議,來主抓氈帽工坊的具體事宜。

    至於崔耕答應他,張、林、崔三家合開的帽子工坊裡,給他勻出一成乾股。淳于良倒也沒有激動,更沒有推遲,而是淡淡地接受了下來。

    正所謂哀大莫過於心死,在崔耕看來,可能淳于良心中最大的夙願並非是能通過帽子工坊,掙多少銀子。而是一心想著如何盡快搞倒麗競門,弄死孟神爽,為亡妻復仇。最後,恢復家業,把自己暫時寄身在大雲寺出家的兒子接回,重新還俗父子團聚吧。

    ……

    ……

    三天後,到了正式拜訪李善的日子。

    崔耕一身便裝出行,在崔秀芳的引領下,來到了揚州城玉蘭坊,李家的大門前。

    遞了名刺,通報進去,不消一會兒李府就中門大開。

    一個身形瘦削,滿臉儒雅之氣的男子,帶著一夥扈役迎了出來,恭聲道:“草民李善參見……”

    李善可不是普通的草民啊,崔耕總不能讓人家真跪拜迎接吧?他趕緊以手相攙,想要將對方虛托一下。

    “嗯?”

    按理說,李善畢竟是有身份有來頭,而且還有家世淵源之人,他這一拜應該是虛架子,做做樣子罷了。然後崔耕微扶,李善就應該勢而起,這才是正常程序。

    可奇怪的是,崔耕一碰觸人家的胳膊,就覺雙手一沉,愣是沒將李善扶住。

    噗通!

    李善雙膝著地,恭謹地繼續道:“草民拜見崔縣令。”

    崔耕趕緊錯開一步,道:“李先生快快請起,崔某人可不敢當您如此大禮!”

    李善卻並不起身,意味深長地道:“哪裡,以崔縣令的所作所為,完全當得起!”

    言罷,他又是連磕了三個頭。

    雖然不至於額頭流血,但也是聲聲作響,足見誠意。

    崔耕心中頓呼詫異,至於這樣嗎?別說你李善乃是當世大儒,而且淵源來頭之深了,就算是一個平民百姓見著我這個一縣父母官,也不是這麼個磕頭法啊?

    要知道李善因為當世大儒的身份,還是有很多當年的學生在朝中或者各個州府任職的,要是眼前一幕被人傳揚出去,還不定說他崔二郎不知天高地厚,不知禮法規矩,仗著江都父母官的身份欺負當世大儒呢!

    這樣很得罪人的,好嗎?

    他趕緊叫道:“李先生,咱不帶這麼玩的,你是要把本官架在火上烤啊!”

    “談不上!談不上!”

    李善緩緩起身,面含微笑道:“此地並非講話之所,還請崔縣令入內奉茶。您有什麼想問的,咱們到了裡面再慢慢說。”

    “李先生請。”

    “崔縣令請。”

    李家佔地頗廣,崔耕隨著李善穿方繞屋,走了足足有半刻鐘,才來到了後宅的花廳。

    分賓主落座之後,不待崔耕提問,李善已經開門見山地道:“崔縣令不必擔心,以您如今的名望,當得起李某人一拜!”

    “本縣的名望?”

    “正是。崔縣令巧斷冤案,感天動地,化解了揚州災情,活人無數。現在不少揚州百姓家裡,正掛著您的長生牌位哩!”

    崔耕老臉一紅,道:“子不語怪力亂神,以李先生的學問,還真信這個?”

    “冤鬼託夢之說,老夫當然是不信的。不過,揚州的百姓們相信不就行了?另外……”

    話說到這,李善嘴角微翹道:“天降甘霖可能是巧合,但禁屠令的事兒,總有崔縣令因勢利導的因素吧?單單此項,難道還不值老夫一拜?”

    武攸緒命人在各地遍貼榜文,為崔耕澄清好名聲,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為了化解災情。

    李善能猜出來崔耕在裡面起得作用,也並不奇怪。

    崔耕微微頷首,道:“崔某人確實是起了一點作用,不過主要還是……”

    “崔縣令不必解釋,心照不宣了!”

    李善展顏一笑,打斷道:“其實你是不是萬家生佛,老夫並不怎麼在乎,剛才那話就是給普通老百姓聽的。事實上,老夫這一拜啊,還是因為她……”

    PS:第二更。
regn13 發表於 2018-7-24 20:39
第225章 新開糖作坊

    李善口中說完那個“她”之後,崔耕便發現對方將目光落在了崔秀芳身上。

    “她?”

    崔耕瞪大了眼睛,將手指向身邊的崔秀芳。這小娘皮還當得起李善這種當世大儒的一拜?

    他記得,三天前聽崔秀芳說過,她崔家和李善家有些淵源。

    原本他只以為兩家關係不錯,或者是什麼世交。不過現在從李善對崔秀芳的態度看,雙方的關係應該不是對等的。崔秀芳的身份,應該還在李善之上!

    這就怪了,以李家的豪富,崔秀芳如果真缺錢,直接向李善要幾百貫不就完了嗎?

    至於冒著巨大的風險走私幾尾鮮魚嗎?

    還有,她那個“走窗戶從不走門”的毛病,這像是有身份有大家世的人,能幹出的事兒嗎?

    李善見著崔耕一臉費解的模樣,笑道:“崔小娘子的身份可大不簡單啊,當得老夫一番禮敬。不過崔縣令也莫張嘴問李某,她具體是什麼身份,崔縣令還是不知道為好。只要你能讓她開心些……”

    “嗯?”默默坐陪的崔秀芳陡然發出一聲嬌哼,斥道:“李善,你的話太多了。我的事,用不著你管!”

    “呃……是,是,是在下多嘴了。”

    李善竟然低頭認起了錯,差點沒讓崔耕亮瞎了眼。

    “今日,崔縣令和崔小娘子光臨寒舍,蓬蓽生輝。為了歡迎二位,李某讓人準備了一些難得的糕點。”

    李善輕拍了兩下手,侍女魚貫而入,一盤盤花花綠綠的糕點上來。

    糕點非常精緻,崔耕好歹也是家底頗豐,官秩六品的人,不過這些端上來的糕點,他真心在市面上沒見過。

    崔秀芳一見這些精巧糕點,霎時眼睛發亮,不顧女子儀態地大叫道:“單籠金乳酥,巨勝奴,貴妃紅……還有醍醐餅!天吶,都是我愛吃的!李善,很好,你非常好!”

    不等說完,她已經迫不及待伸手,左手一個金乳酥,右手一個醍醐餅,美美地享用起來。

    連眼皮都不肯抬一下。

    李善十分憐愛地看著她,滿眼的寵溺之色。

    良久,他才忽絕有些怠慢了崔耕這個客人,道:“崔縣令,你也吃啊!來嘗嘗這個……”

    說著話,他用盤子裝了一個紅色餅狀糕點,遞到了崔耕的面前,道:“崔縣令,您嘗嘗這個!此物叫做紅綾餅,往日裡只有新科進士才能吃上哩。”

    聽說是紅綾餅,崔耕還真感興趣了。因為他聽說過紅棱餅的典故。

    新科進士按照慣例,會舉行曲江宴,在這場宴會上除了美酒佳餚之外,皇帝會特賜每個進士一個紅綾餅。

    此餅太過珍貴,皇帝也舍不得多做,也就是每人一個。

    因此,曲江宴又名紅綾宴。

    崔耕放在嘴裡一嘗,果然是又香又甜,乃是難得的美味,不由得連連點頭。

    見他很是享用,李善也非常高興,介紹道:“紅綾餅乃是以小麥麵粉,紅豆沙,糖,豬板油為原料,揉成麵糰,放入模具按壓成形,烘烤而來。其他原料也就罷了,關鍵是這糖霜太難得了,簡直是價比白銀啊!”

    價比白銀?

    崔耕不由得心中一動,道:“這糖霜有這麼貴?”

    “還別嫌貴,有時候你有銀子都買不著。”李善嘆了口氣,道:“老夫和麗競門勢同水火,為了得到這點糖霜,可是廢了大力氣哩。”

    崔耕大惑不解,問道:“怎麼這又跟麗競門扯上關係了?”

    “崔縣令不知道?”李善道:“實際上,如今天下所有糖霜都是出自麗競門……”

    幾十年前,李二陛下當政的時候,就曾經派遣使者去天竺,學習熬製蔗糖的技術。

    雖然這種熬製出來的糖顏色發灰,雜質甚多,甜中帶苦,但總歸是糖不是?很快就在小範圍內流傳開來。

    揚州城附近,遍植甘蔗,成為了灰糖的主要產地。

    可不知哪位天才的匠人靈機一動,發明了一種特殊的去除雜質的法子,使灰糖變成了顏色發黃的“糖霜”。

    之所以起這個名字,是誇它“白如霜”。實際上,大唐年間的糖霜遠遠達不到雪白,這是一個十分誇張的讚美之詞。

    因為只在特定的工坊內產出,而且只作為貢品供給皇宮。皇帝也有意保持這種唯我獨尊唯我獨享的高貴,所以,這項技術一直沒有流傳的民間。

    後來,來俊臣重開麗競門,朝廷又不肯出半分錢財。最後,在他的軟磨硬泡下,這個糖霜作坊被劃撥到了麗競門。

    從那以後,“糖霜”除了供給皇帝之後,還向民間流出。這紅綾餅只要有錢也能做了。

    只是價格仍然十分貴,價比白銀,只有少數富人買得起。

    沒辦法,誰叫人家這是獨門生意呢?

    可是李善和麗競門不合,所以很多情況下,就是想花高價也買不著。

    崔耕瞭解完始末和個中詳細之後,問道:“照這麼說,糖霜作坊,如今是麗競門的重要收入來源?”

    “誰說不是呢?”李善道:“別看麗競門產業眾多,還極盡敲詐勒索之能事,但他們一半以上的收入,是靠的這糖霜作坊。”

    “一半以上?”聽了這話,崔耕樂了。他知道麗競門雖然賺錢的路子多,但花錢的路子更多!

    不花錢,你麗競門那些明樁暗樁,那些外圍成員,那些招募的打手潑皮,那些遍佈天下各處的耳目,誰願意替你幹活?

    再加上如今的麗競門不僅不再有朝廷編制,而且名聲非常不好,所以除非是花上大錢,不然根本招募不到人幫你做事。

    現在聽著李善的話,崔耕不由暗暗琢磨,如果麗競門驟然少了這麼一大筆財源,那還不得傷筋動骨啊?萬一弄不好,沒了這麼一筆極其重要的進項支撐,出現資金鏈斷層,整個江南麗競門分崩離析都有可能啊。

    於是乎,他蔫壞地笑了笑,提議道:“李先生,如果咱們想辦法動了這糖霜作坊,斷了他麗競門來錢的路子,您怎麼看?”

    “使不得!使不得!”李善連連搖頭,道:“那作坊是朝廷的,麗競門只能算是代管。整個作坊外駐紮著五百府兵保護。別說能不能動得了這作坊,真要是動了,那跟殺官造反也差不多!”

    崔耕微微搖頭,笑道:“李先生您想哪去了?我的意思是說,咱們也開一家工坊跟他們競爭,如何?哪怕將他們平日所得的盈利分上一半,咱們也算達到目的了。”

    “那也不成。”

    李善又是連連搖頭,道:“不用新開工坊,這種工坊我們李家就有現成的。不過,崔縣令沒聽我剛才說嗎?這做糖霜的技術,只有麗競門的工坊才有!”

    “呵呵,不就是製糖霜的法子嗎?本縣也有!”崔耕道。

    “崔縣令是說,你有製作糖霜的秘方?這…這怎麼可能?”饒是李善見慣世面,也難耐心中那份激動。

    “這有何難?”

    這門獨門技術,難得了別人,還真難不倒崔耕這個熟稔千年世間變化的傢伙。

    其實把“灰糖”製成“糖霜”的法子,一點都不複雜,說穿了,就是一層窗戶紙用黃泥水吸附雜物。

    只要把這藏窗戶紙捅破了,隨便一個作坊,都能把糖霜製出來。

    不誇張地說,糖霜在唐時,可是一門暴利的獨門生意。一年百萬貫的利潤總是有的。就這,還是受制於甘蔗的數量,要不然還能更多。

    仔細算起來,絲毫不會比當初在泉州時,林知祥眼饞的揚州江心鏡的買賣利潤少。

    而且揚州是甘蔗的原產地,長安那邊有人垂涎想要染指插手的話,都也有點鞭長莫及。

    在揚州搞糖霜工坊,絕對可行。

    “這這這,如果崔縣令手中真握有製糖霜的秘法,那就太好了!”

    李善頗為眼熱地提議道:“崔縣令乃官場中人,在揚州開設糖霜工坊什麼的,多有不便。不如咱們合夥開這作坊?份子的事兒好說!”

    “那李先生以為多少分子合適呢?朝廷可是規定,官員不可在轄區內經商啊!”

    這兩個問題看起來完全不挨著,實際上是一而二,二而一的關係,朝廷不准官員在自己的轄區裡經商,所以崔耕就只能拿暗股。

    李善想了一下,道:“這樣吧,不如這份契約,就由崔縣令的手下來簽……工坊的一切,都由揚州李家負責。唔,至於分潤,崔縣令你獨得七成,如何?”

    “不妥!”

    崔耕沉吟了半晌,道:“本官只能給你兩成份子!”

    “兩…兩成?”李善覺得崔耕吃相有點難看了。

    崔耕解釋道:“別誤會,不是本官貪得無厭,這八成不是本官一個人拿。不客氣地說,這買賣憑著咱們倆,吃不下來!”

    崔耕不敢弄出玻璃鏡來,是怕大頭都被上官婉兒得了,最後幫人做嫁衣裳。

    但是現在,也實在顧不得那麼多了,麗競門的威脅迫在眉睫,當務之急不是掙錢了,而是除惡,除掉目前身邊最大的威脅。錢財自然就是小事了。

    好在揚州是甘蔗原產地,糖作坊總不可能搬出揚州城。所以,崔耕準備分出三成去進貢給上官婉兒。

    畢竟外界都認為他是上官系的人馬,而且他在長安也著實需要上官婉兒替他照應著。老大嘛,怎麼著也要表示一下。

    剩下的四成,才是給自己留著的。

    李善聽完了,表示毫無異議,當場就要讓崔耕提議手下人選出來,由那人來負責簽字據。

    崔耕卻是不同意,說道:“不行啊,都說了,朝廷規定地方官員在治下轄境內不准經商。本官的人參與此事,難免瓜田李下之嫌。現在麗競門在一旁虎視眈眈,就等著本官出錯抓痛腳。這個簽字據的事情麼,我準備讓一個不相干的,但本官極盡信任之人去做。”

    “誰?”李善追問。

    崔耕伸手一指,道:“此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他指的人,正是崔秀芳!

    “不行不行!”

    崔秀芳卻連連搖手,婉拒道:“此事,妾身不同意!”
regn13 發表於 2018-7-24 20:39
第226章 秀芳好神秘

    “為什麼?”崔耕和李善異口同聲地問道。

    崔秀芳把手裡的糕點放下,狠狠地剜了崔耕一眼,嬌嗔道:“哼。別以為奴家不知道你安的是什麼心。”

    崔耕:“……”

    李善也急了,勸說道:“秀芳,既然崔縣令有意讓你替他接手……”

    “你也給我閉嘴!”

    崔秀芳伸手一指李善,又是狠狠瞪了李善一眼,嬌斥道:“少在這兒出餿主意!揣著明白當糊塗,是吧?想讓我改嫁,沒門!”

    被小娘子說中了心事,一老一少兩隻狐狸面面相覷,都沒敢吱聲。

    “好了,我吃飽了。”

    崔秀芳輕哼一聲,渾然不理現場尷尬的氣氛,起身拍拍手,“奴家先走一步,今天崔縣令的安全,就由你李善負責,他掉了半根汗毛,唯你是問。”

    聲音落罷,身子往後一倒,踢開窗戶,又走窗戶不走門,說走就走了!

    崔耕右手高舉,衝著窗外大呼:“誒,崔家小娘子,先別走,你等會兒……”

    噔

    白影一閃,崔秀芳又回來了。

    就在崔耕一愣神的功夫,她已經抓起了角落了一個小包袱,那是崔耕今天在坊市裡給她買的禮物。

    崔秀芳羞紅著臉,說道:“這些東西不帶上,浪費了!

    旋即腳尖點地,又是倒飛出了窗外,迅速消失在了二人的視線中。

    當真是,風風火火崔秀芳,飛簷爬窗不走門。

    李善手捋墨髯,搖頭苦笑道:“這丫頭,跟她娘一個性子啊,真是不讓人省心。”

    崔耕此時又聽李善提起崔秀芳的來歷,有如百爪撓心,試探著問道:“李先生,這崔小娘子到底是啥來歷?反正她也不在這兒了,你跟我說道說道唄。”

    “嗨,崔小娘子早有囑咐不讓說,老夫可不敢越俎代庖!”李善頓時三緘其口。

    不過想著接下來要跟崔耕合作糖霜工坊了,老是拒絕怪過意不去的,又點撥了一句:“崔縣令你就別瞎尋思,也別多問了,她的身份跟官場無關。”

    “既然跟官場無關,那有啥不能說的?”崔耕翻了翻白眼。

    李善嘴角一抿,突然岔開話題問道道:“如果在下沒猜錯的話,崔縣令莫不是對崔小娘子有意?”

    “唉,有意有什麼用?剛才你也看見了,郎有意而妾無情,這簡直是一點機會都不給本官啊。”崔耕懊惱無比地道。

    李善端起桌上的茶湯抿了一口,笑道:“那也不盡然,崔縣令仔細想想,初見崔小娘子的時候,她對您怎麼樣?現在又怎麼樣?”

    “這個……”

    倏忽間,一道道崔秀芳的身影地在崔耕腦海中劃過。

    初次見面,她為了表達感激之情,叩頭不止,鮮血淋漓。

    再次見面,佳人緊張羞澀,離著自己有八丈遠。

    情況是從什麼情況發生改變的呢?是第三次見面,她與自己四目相對,忽然嬌羞無限,跳窗而走的那一回。

    自那以後,崔秀芳就好像換了個人一樣,逐漸露出了自己的真實一面,能走窗戶就不走門,撒嬌刁蠻這些女孩兒應有的性子一點不缺,甚至有時候對自己耍小性子……

    對了,還有!

    崔耕忽然想到,當日在平松岡,自己前途未卜,大雨滂沱之下,崔秀芳曾經主動握住了自己的手。

    這小娘皮貌似急自己之所急,憂自己之所憂……

    李善道:“想明白了吧?秀芳素來最是知禮,可不是對誰都動不動就甩臉子,使小性子的。天下能得她這樣對待的,只有兩個人……”

    崔耕接話道:“就是崔某和李先生?”

    “然也!我與這丫頭的關係,無關男女之愛。依李某看,這世上若還有男人能敲開她心扉的,也只有崔縣令你了。”

    崔耕被李善這高帽子戴的有點不好意思,謙遜道:“不過也是可惜,我與她都姓崔,律法有定,同姓不為婚,犯者,各徒二年。上次她拿這事兒搪塞過我一次!”

    “什麼亂七八糟的,”李善滿不在乎地道,“同姓不婚因其共祖也,共祖則殖不繁也。老夫可以肯定,你和崔小娘子的祖上八竿子都打不著。至於如何繞開朝廷的律法,以崔縣令的能耐,這是什麼大問題麼?”

    不愧是當過大儒又當揚州黑社會頭子,這思維一點都不迂腐僵化,崔耕心裡邊默默給他點了一千個贊!

    李善話匣子一開,還挺八卦的,又說道:“崔縣令,你別整天聽秀芳說寡~婦寡~婦的,就信以為真了,其實她還是個黃花大閨女哩!”

    “啊?真的假的?”

    “李某都快五十歲的人了,怎會信口雌黃?”

    李善清了清嗓子,道:“她之前是和一個後生有婚約,可還沒成親,她未婚夫就死了。是秀芳自己死心眼,要為那小子守節,老夫也勸不住。能不能勸她回心轉意,可就全看崔縣令你的了。”

    這可真是意外之喜,崔秀芳掛在嘴邊的守寡居然是這麼個守法,崔耕樂得嘴巴都快咧到後腦勺上去了,連聲道:“包在我身上,秀芳小娘子那兒,你就安心交給本官吧。”

    “那這糖作坊的事兒?”

    “四成份子是秀芳的,妥妥的!”

    ……

    ……

    當天下午,崔耕和李善一道去了仁壽坊,一起去見了崔秀芳。

    當即,崔耕又施展三寸不爛之色,把朝廷不准官員在轄區內經商的道理說了一遍,再說了手下無人可用的尷尬局面。

    接著,再盛讚崔秀芳的品德多麼高尚,多麼值得信任。

    最後見崔秀芳還死活不同意,崔耕只得祭出殺手鐧我救你一命,你還欠我恩情沒報呢,咋的?我讓你替我簽份字據,暫時幫我保管一下工坊份子,就那麼為難你啊?

    別說,這話一出,還真挺管用,崔秀芳就吃這套!

    最終她緩緩點頭,道:“那妾身就幫崔縣令暫時保管,什麼時候你找到了合適的人,妾身在交出去。”

    崔耕心中竊喜,暗忖,交出去?你想得美!以後這些份子,就是你的陪嫁!

    ……

    ……

    一切利益分配妥當,崔耕才把關於白糖的秘密,寫在一張紙上,交給了李善。

    碩大一張白紙,五個狗爬大字皚皚生輝澆以黃泥水。

    “我……”

    饒是當代大儒,饒是當了二十年的揚州黑社會頭子,饒是李善有幾十年養氣的功夫,但見了這幾個大字,都好懸沒吐出一口血來!

    如果真能製出糖霜,那就是最少一年百萬貫的收益。不多算,只要三年時間,崔耕就能分得一百二十萬貫錢!

    換算成黃金,足有十二萬兩。

    而崔耕付出的,就他媽這五個字?

    換句話說,崔二郎這一個字兒,最少價值兩萬四千兩金子!

    人家形容寫的字珍貴無比,才不過說“一字千金”,也就是一個字價值千兩黃金。崔耕可好,竟然是“一字兩萬金”!

    良久,李善才把這口氣喘勻實了,懷疑道:“崔縣令,製作白糖的技術就這麼簡單?黃泥本就污穢之物,澆上黃泥水,那不就更加污穢了嗎?又怎麼能製出如霜的白糖?”

    他在荒唐大夢中所見的驗證,明白黃泥水是吸附劑,可以為灰糖脫色。但要問他為啥黃泥水是吸附劑,他就不甚了了。

    崔耕索性老神在在地道:“事實勝於雄辯,是不是能製出來霜糖,試一試不就知道了?”

    “事實勝於雄辯?”

    這個詞兒雖然出自後世,但李善身為當世大儒,稍微一轉念,就明白什麼意思了。

    他點頭道:“不愧是秀芳看中的人,崔縣令隨口一言,就發人深省啊!嗯,事實勝於雄辯,說得好!不如明日去老朽的作坊,試驗一番?”

    崔耕說了一聲好啊。

    倒是崔秀芳有些迫不及待,提議道:“什麼明天啊,擇日不如撞日,依奴家看,咱們今天就去。奴家也想看看,崔縣令這個‘一字萬金’的秘方到底成不成!”

    又提一字萬金,李善又想吐血了……

    PS:又熬一宿,昨日四更,今天四更,都統統更新完了。睡覺,睡他個天昏地老……
regn13 發表於 2018-7-24 20:39
第227章 糖戰已打響

    李善好說歹說,才勸住了崔秀芳今日去作坊試驗秘方的念頭,並與崔耕約好,翌日去李家的灰糖作坊一試秘方。

    第二天早上,天剛濛濛亮。

    江都縣衙,內宅。

    崔秀芳再一次破窗而入,揪著崔耕的耳朵,叫道:“大懶蟲,快起來了,別耽誤了今天的正事兒。”

    “哎呦你這整天飛窗爬牆的,下次能不能敲門啊?”

    崔耕揉著惺忪的睡眼,道:“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五更剛過,怎麼?本姑娘就愛飛窗爬牆,你管我?”崔秀芳淺嗔道。

    “行行行,你愛咋咋的。”崔耕下意識地抻了抻被子。

    “還睡?快些起來啊,不是說好,今早一起去李善家的灰糖作坊麼?”

    “這個……”崔耕臉色微紅,道:“等會兒,你先出去!”

    “為啥?”

    “本官習慣裸睡……”

    啊

    一個尖利的女聲嬌徹縣衙,給輪值的眾衙役以無限遐想

    ……

    ……

    揚州城內寸土寸金,一個不怎麼賺錢的灰糖作坊,李家自然不會安排在城內。

    崔秀芳和崔耕打馬揚鞭,出城三十里,才到達了目的地。

    但見一個小村外,無數精壯漢子頭紮紅巾,各帶兵刃,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把一處獨門獨戶的巨大院落圍了個結結實實。

    一個神色幹練的年輕人迎了上來,道:“小的李大富,參見崔縣令!您稍待,小的馬上就去報知我家主人。”

    不消一會兒,李善親自出迎,將崔耕和崔秀芳讓進了作坊內。

    說實話,製糖作坊該什麼樣,崔耕只在荒唐大夢中有依稀印象,一見眼前這副樣子,不由得脫口而出道:“這麼簡陋?”

    “呃……”

    李善解釋道:“這個糖作坊老夫沒怎麼用心,都是下面的人亂鼓搗的。”

    “本官不是說這個……”崔耕沉吟道:“本官的意思是,這個灰糖作坊如此簡陋還能賺錢,看來咱們新開的作坊大有可為啊!”

    李善眼前一亮,道:“此言怎講?”

    崔耕略微沉吟了一下,道:“現在還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咱們先試試黃泥水能不能製出糖霜吧。”

    流程倒也簡單,先找一個大甕過來,挑進兩擔黃土去,然後加水用力攪拌。

    等著攪拌均勻了再停下,安靜等待。

    最後黃泥水上下分為兩層,上面是澄清的溶液,下面是黃泥,真正能用的還是上面這一層清液。

    李善看著裡面有些門道,感慨道:“崔縣令昨日光說黃泥水,老夫還以為是攙和了黃泥的水哩,敢情還有這講究。”

    崔耕道:“現在就成了,可以把灰糖取來,用黃泥水淋上,糖霜就會出現。”

    儘管昨天已經交代過了,李善還是有些將信將疑,依言照做。

    結果,奇蹟發生了!

    灰糖一遇到黃泥水,顏色驟然變淡,越來越趨近糖霜的眼色,功夫不大,最上面一層,已經於糖霜無異。

    李善看完之後, 若有所思道:“老夫知道麗競門為何不肯擴大規模了。”

    事實上,崔耕也一直有些奇怪,要說朝廷不在乎製糖的利益,還可以勉強解釋。

    但是麗競門呢?他們開糖作坊就是為了賺錢,把白糖弄得死貴的,看起來利潤是豐厚了,但哪有薄利多銷賺得多?

    李善緩緩說出了自己的猜測。其一,這個灰糖脫色變糖霜的法子太簡單了,一搭上眼就會。朝廷或者麗競門為了保持技術的優勢,就必須限制產業的規模。

    其二,製作糖霜的成本相當不低,上面的糖是變白了,但下面的糖更黑了,只能當廢物去掉。要知道,即便是作為原料的灰糖,其價格不菲。

    說完兩個理由,李善微微嘆了口氣,道:“咱們雖然同樣掌握了制白糖的法子,但現在看來,要一年百萬貫可就難囉。”

    崔耕搖頭,道:“那也不盡然,其實保密什麼的,也不單單是在這一個製作白糖的法子上。保密是要保的,不過是防君子不防小人,”

    “什麼意思?”李善費解。

    崔耕知道,在唐高宗李治在位之時,專屬朝廷的製糖工坊就已經發明了淋黃泥水給糖脫色的工藝。不過卻是一直秘而不宣,更是不向民間糖坊傳授技藝。目的就是想要壟斷糖霜工藝外,還要保持皇族宮廷優越性,糖霜特供給宮中皇族及朝廷達官貴人嘛。

    製糖業真正得到發展,糖霜工藝在民間得到普及,是在宋朝。

    如今麗競門掌握了糖霜工藝,自己和李善也掌握了糖霜工藝,那這個秘方也算不得壟斷。遲早有一天,這個簡單至極的工藝秘方,也會作坊裡的工匠流傳出去。

    所以崔耕的意思是,儘量擴大規模,至於保密方面,能保密就儘量保密,但實在防不住也沒什麼。

    因為只要將工藝秘方守個幾年,前幾年賺了豐厚的利潤,已經心滿意足。

    李善聽完之後,面色一垮,鬱悶道:“才幾年時間啊……”

    “怎麼?李先生可是覺得這麼簡簡單單的工藝流程,卻要讓出七成的分子,虧了?”

    崔耕看了一樣李善,道:“我們和麗競門打擂台,上光靠本官和你那些弟子可不行。畢竟麗競門開糖霜作坊,為的是獲取經費。但麗競門的後面站著來俊臣。我們若要朝廷不偏向他們,必須要有上官舍人的支持。所以送她三成份子,一點都不冤!至於本官麼……”

    “崔縣令莫要再說了,李某沒那個意思。”

    李善趕緊道:“若沒有崔縣令,鄙人絕對想不到用黃泥水製糖霜的法子,願賭服輸,這沒什麼好說的。”

    “爽快,李先生是個幹大事的人!”崔耕豎起拇指讚了一下,又問:“不過一旦我們的糖霜面世,麗競門就會知道他們已經不再擁有糖霜的獨家優勢了。屆時,他們為求經費,肯會擴大規模,降低價格,與你直接競爭。到了那時,不知李先生又準備如何應對呢?”

    李善如今的身份是揚州城最大的坐地分贓大賊頭,可不是什麼正兒八經的生意人,所以對於做生意一道,他還真沒泉州林知祥、張元昌這兩個老傢伙賊精。

    見崔耕有此問,他稍稍遲疑了下,道:“崔縣令的意思是,我們雙方競相降價?”

    “競相降價只是一個手段,我們從根子上來解決問題,把灰糖的成本降到最低。這樣打起價格戰來,麗競門賠著錢跟咱降價,咱們卻是賺著錢跟他玩!”

    說著說著,崔耕自己都樂了:“這賠錢的買賣,價格戰怎麼打到底?到時候看他孟神爽能堅持多久?”

    “降價兜售,還能大肆賺著錢?這可能嗎?”一旁的崔秀芳睜大了眼睛,表示不信。

    倒是李善聽出了關鍵,急問:“莫非崔縣令連這降低灰糖成本的辦法也有?”

    “當然,不然我平白拿你四成份子,你能甘心?”

    李善哈哈一笑,拱手道:“莫要取笑在下了,還請崔縣令講解講解,李某洗耳恭聽!”

    崔耕嗯了一聲,徐徐講了起來。

    到了這個時代,甘蔗製糖的原理,已經和後世差不多了,但是崔耕還是可以做一些工藝上的改進。

    別小看這些改進,其節約的成本,可不是一個小數字。

    首先說甘蔗,這玩意兒耗水耗肥耗工,以至於一塊地上一年種了甘蔗,下一年就只能種別的東西,否則甘蔗的產量必然慘不忍睹。

    所以,甘蔗的價格相當不低。

    那怎麼節約成本呢?當然不是崔耕去指導蔗農種田,他也沒那個本事。

    但他有辦法提高甘蔗榨汁的效率。

    如今所有甘蔗都是通過石碾來碾壓取汁兒的,這個效率非常低,大概只有三成的出汁率。

    但崔耕知道用兩個木轆或者石轆互相擠壓來榨汁,這樣出汁率就能達到六成!

    這是什麼概念?

    相當於甘蔗原料的價格降低了一倍啊!

    還有,在製作糖霜的過程中,要澄清糖液有一個環節就是要加入牛乳或者蛋清。

    先不說這兩樣東西的價格,真的大規模的生產糖霜,你上哪買這麼多雞蛋去?

    但崔耕知道之所以用雞蛋清或者牛乳的原因,因為它們本質就是蛋白質!

    那好,可以用更為廉價含有蛋白質的東西來取代不是?

    豆漿走起!

    不僅成本低了一多半,而且更容易找著原料。

    另外,在多個步驟上,都可以用類似的法子取巧。

    ……

    通過崔耕這番講述,李善仔細一估摸,僅僅製作灰糖,成本只需原來的三分之一。

    也就是說,哪怕是按照原來的價格出售灰糖,他都至少有百分之兩百以上的利潤。

    一瞬間,對於打價格戰,李善的底氣滿滿。

    他滿面紅光,暗忖著,哼哼,孟神爽啊孟神爽,你給老子等著,咱們新仇舊恨一起算!

    ……

    風風火火,十萬火急,只用了半個月的時間,新的糖霜就被製出來了!

    這一日,又是夜裡。

    江都縣衙,內宅。

    崔秀芳再次破窗而入,樂道:“二郎,你看!這是什麼?”

    半夜裡睡得正香,又被吵醒,媽的,崔跟已經無力吐槽了。

    儘管美色當前,他還是相當不痛快,不爽道:“什麼啊?不就是糖霜嗎?又不是沒見過!”

    “你見過?”崔秀芳撅著嘴,不屑道:“別吹牛了!麗競門賣的糖霜妾身又不是沒見過,哪有這麼白的?咱們作坊的糖霜,可比他們的強上百倍!”

    崔秀芳這話當然有些誇張了,不過,強上好幾成,那倒是不假。

    想想也不奇怪,崔耕的法子基本上就相當於後世明清時期的工藝了,制不出潔白如雪的白糖才算求怪呢!

    崔耕道:“李善有沒有說,咱們這糖霜定價幾何?”

    “還沒定呢,不過起碼得是麗競門的兩倍……啊,不,三倍吧?”

    “不妥!”崔耕搖了搖頭,道:“幫我轉告李善,糖霜原來價比白銀,咱們先按著麗競門原先價格的一半來賣,一個子兒也不多要!”

    “這…按著麗競門一半的定價來賣?”崔秀芳誤以為自己聽錯了。

    崔耕重重地點了一下頭,道:“你沒聽錯,就是這個價兒!”

    霎時,崔秀芳眼中滿是小星星,略帶幾分崇拜的口吻,道:“崔縣令,你知道妾身最佩服你哪一點嗎?”

    “願聞其詳!”

    “為官一地,卻一點都不貪財!一點都不像那些地方當官的,恨不得把地皮都扒掉一層。”

    說著,她稍稍停頓了一下,聲音變得微小起來,弱弱道:“你若是再改了貪色的毛病,就…就更好了!”

    崔耕:“……”

    這小娘們的腦洞開得……

    這邊,佳人輕笑一聲,臉色羞紅,跳窗而去!

    望著遠遁的倩影,崔耕喃喃道,妹紙啊,哥不是視錢財如糞土,而是惜命啊,錢財再多,也得有命享受不是?

    很快的,揚州城中掀起了一股吃糖的風氣!

    誰不喜歡吃甜的啊?只是由於以前太貴,捨不得吃罷了!這一下子降了一半再不吃,豈不是虧大了?

    於是乎,李家作坊的糖霜一出,頓呈供不應求之勢。至於麗競門那顏色發黃,還貴了一倍的糖霜,就完全無人問津了。

    ……

    ……

    這一日,如意樓。

    孟神爽面色陰沉地都快滴出水兒來了,冷冷道:“李善看來是鐵了心與本總管為敵了,你們怎麼看?”

    在他面前跪著的,正是麗競門糖霜工坊的掌櫃白秋鶴。

    白秋鶴道:“要不,咱們也降價?糖霜的利潤很高,就是降一半,咱們也大有賺頭。”

    “降價?”

    孟神爽來回踱步一番,倏地駐足,望著房間內的一副老人的畫像,沉吟良久,遂搖頭道:“降價,不行!”

    “但是不降價的話,咱們的糖霜賣不出去啊!”白秋鶴道。

    “莫擔心,本總管自有辦法。”孟神爽道,“咱們麗競門是靠糖作坊賺錢,這不假。但我們既非正兒八經的商人,又何必以己之短,攻敵之長?”
regn13 發表於 2018-7-24 20:39
第228章 山雨未來時

    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更何況這個“人”,還是吃人不吐骨頭的麗競門!

    所以,無論崔耕還是李善,都絲毫不敢掉以輕心,甚至準備好了種種後手。

    不過轉瞬,李氏糖霜都已經面世一個多月了。預料中的反擊卻一直未至,二人不禁有些如坐針氈,心緒不寧七塊。

    另外,還有一件事讓崔耕感到心裡不踏實,那就是上官婉兒一直沒有回信。

    原來他和李善想的挺好,三成份子,每年三十萬貫的收益,哪怕是直接給皇帝送禮,也很拿的出手了。

    要知道,今年大周朝廷總收入才五千萬貫左右,這裡邊九成以上是有固定去處的。真正能讓武則天隨心所欲動用的,絕不超過五百萬貫。

    女皇陛下尚且如此,何況是她的貼身小秘書?

    然而事情就是這麼詭異,上官婉兒既沒答應也不拒絕,就是默不作聲,一直不給回應。

    盧雄甚至親自寫信來問,崔耕是不是真把糖霜的秘方搞到手了?信中欣喜之意不多,勸誡之意不少此事關系重大,小心步子太大扯著蛋!

    事到如今,崔耕還是發現自己最大的一個短板朝廷無人。

    別看自己表面上盟友很多,什麼長安郭家啊,魏州張家啊,乃至內舍人上官婉兒啊。

    郭恪遠在嶺南道,他不說話,郭家其他人哪管自己的死活?

    張家人說得明白,交還美玉,可以傾力相助。那不交還美玉呢?恐怕就得看人家的心情了。

    最後就是上官婉兒了,仔細一琢磨,雙方根本就沒啥關係,無非是互相利用罷了,對方並沒有非保自己的理由。

    也只有差點成了老丈桿子的盧雄,才算是真心對自己好的,然而並沒什麼卵用。離開了上官婉兒的支持,他盧雄一個五品官離著朝廷的核心決策圈子遠著呢。恐怕這封信,就是盧雄聽到了什麼不好的風聲,給自己的警示吧?

    這一日,李善帶上崔秀芳一起來見崔耕,帶來了一個更加不對勁的消息:“崔縣令,情形不對啊,現在世面上糖霜的價格漲了三成。”

    崔耕的思路一時沒跟上,下意識說道:“漲價了?這不是好事嗎?”

    “好什麼好啊?”李善滿臉苦澀道,“咱們的糖霜儘管比麗競門的低了一半,但實際上一貫錢才能買二兩。這哪是吃糖啊,簡直是吃錢。就算我都舍不得天天吃,何況是一般人?”

    這個道理崔耕當然也明白,他們之所以一個月賺十萬貫,是因為價格突降顧客瘋狂買買買,但第二個月就沒這麼高的收益了。

    道理很簡單,吃不起一貫錢一兩糖霜的人,同樣吃不起一貫錢二兩的糖霜。顧客還是那些人,人家不過是趁著便宜,奢侈了一把,沒人會長年累月的那麼幹。

    他沉吟道:“所以,現在世面上的糖霜是過量的,只要咱們不漲價,價格就應該保持不變。”

    李善嘆了口氣,道:“正是如此。這次漲價是因為有大商家在高價掃貨,現在市面上已經沒有了咱們的糖霜。另外,咱們十個糖作坊全力運轉,庫存全部清空,這幾天淨賺了二十萬貫。”

    糖作坊的工具無非是木轆和大鍋,非常容易籌措,李善已經做好了價格戰的準備,一個多月來囤了不少貨。

    沒想到,這回全被大商家原價包圓了。

    聞聽此言,崔耕心裡頓時咯噔一下子,這年頭做大買賣的人,哪個沒有官場上的靠山啊?基本上,買賣做的越大,靠山就越硬扎。

    那些人為什麼掃貨?不用問,他們肯定是聽到了什麼風聲,知道自己這糖霜賣不了幾天了。

    轉手就是五成到一倍的利潤,傻子才不買呢!

    唉,當初自己與李善合作開糖作坊時,千算萬算,怎麼就算漏了上官婉兒會不支持呢?

    看來上官婉兒遲遲沒有回應,這本身就是一種信號啊!

    想到這裡,崔耕強笑了一下,道:“照這架勢,朝廷上層莫非是已經達成共識,要收拾咱倆了?”

    李善點頭道:“雖然不知具體是什麼罪名,但肯定是麗競門的手段。為今之計,唯有……”

    “唯有什麼?”

    李善道:“崔縣令不如與老夫往海外一遊?老夫在扶桑有一處基業,保咱們一世富貴絕無問題。”

    不等崔耕接話茬兒,李善又特意加重語氣,補了一句:“這也是秀芳的意思。”

    走?

    拋下家中二娘、嫂嫂一走了之?

    這事兒崔耕還幹不出來!

    但是不走?

    這次連上官婉兒都縮了,自己真的還能安然度過?

    媽的,不能拿自己的腦袋和家人的性命冒險,崔耕決定還是走!

    當即他說道:“李先生既然在扶桑有根基,想必是有船隊的吧?能不能派船隊,接一下本官的家人?”

    “ 不是老夫不幫忙,現在恐怕來不及了!”李善搖頭道,“麗競門豈是好相與的?老夫估計,三五日內,朝廷的公文就到了。咱們要走就趕緊走,遲則生變!”

    正在這時,外面傳來了一陣沉重地腳步聲響,雍光和封常清一起走了進來,急聲道:“大事不好,不知哪裡來的官兵,把咱們江都縣衙給圍了!”

    來得好快啊

    崔耕心中大震!

    李善不愧是經歷世事多變之人,聞訊先是面色微微一變,隨即馬上就鎮定下來,沉聲道:“該來的終於來了,算老夫棋差一著。崔縣令你放心,老夫也有些小手段,到了衙門裡,絕不至於把你供出來。”

    崔耕乾笑一聲,道:“李先生也用不著硬頂,人家真有心治我的罪,還差你這一份供詞?事到如今,也只有聽天由命了。”

    隨後他又吩咐封常清道:“本官自身難保,你去通知宋根海等人,各奔東西吧。注意警醒一點,別被麗競門的人盯上。”

    封常清和雍光雖然不明白事情的細枝末節,但見崔耕這副表情和外面的陣仗,都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不過封常清混不吝地搖了搖腦袋,道:“大人這是說得什麼話?卑職早就說過,要和您同生共死!”

    “關鍵是這種犧牲毫無意義。”

    崔耕道:“不是讓你逃命,本官的家人還是泉州府,什麼事都不知道呢。讓別人送信,本官還真不大放心,常清,這個差事非你莫屬!”

    封常清哂然一笑,道:“行了,響鼓不用重錘,俺明白大人還是想趕俺走。這麼說吧,你交代的差事我接了。但事後,常清必定追隨大人於地下。”

    雍光就沒封常清那麼忠心了,他跟崔耕還沒到同生共死的交情上,而且這事兒對他而言,也犯不上。不過不過這也有個好處,未必就關心則亂。

    他眼珠一轉,甕聲甕氣道:“什麼事兒能有比犯了禁屠令還嚴重?只要不是陛下親自下旨殺頭,依下官看,未必沒有轉機,崔縣令還是快想想辦法。”

    崔耕道:“現在朝中無人為本官說話,本官就是有千般手段也使不出來,還談什麼轉機?”

    雍光著急說道:“朝中沒有,淮南道有啊!上回,安平王不是還請了大人去他府裡吃酒席嗎?那是能通天的人物啊。”

    安平王武攸緒?

    雍光這一說,崔耕才發現真把他給漏掉了。真是旁觀者清當局者迷啊!

    不過……

    隨即他面露難色,心中不禁犯起嘀咕,武攸緒倒是牛逼,但說句實話,這一回連上官婉兒都靠邊縮著,對自己不聞不問了。這節骨眼兒上,武攸緒能跟自己能走這個交情嗎?
regn13 發表於 2018-7-24 20:39
第229章 強自攀交情

    雍光見崔耕還在猶豫,愈發著急了,說道:“我說崔縣令啊,都這時候了,還矜持個啥勁啊?面子能有性命重要?能有家人重要?您跟武安撫使曾在平松岡,一起判過案對不?”

    “嗯,是有這回事兒。”

    “安平王曾邀請你去他府邸,設宴為大人壓驚,對不?”

    “是有那麼一回,不過不是專門設宴為我壓驚,而是……”

    “還有,出了他府邸,您還專門替安平王招待過朝廷欽使,對不對?”

    “不,不是這樣的,劉老四與有交情,我為江都縣令,作為東道主本縣自然要……”

    “那不就結了?”

    雍光猛地大手一揮,道:“就沖以上種種,您跟安平王沒關係,誰信?”

    “呃……”

    崔耕好像有些懂了莫非雍光的意思,不是要武攸緒直接開口為自己說話撐腰,而是借用他的名聲,來震懾查辦的官員?

    所謂狐假虎威是也!

    隨即,他點頭道:“好,本官豁出這臉就不要了,也得把安平王牽扯進來。”

    雍光撫掌大讚:“這就對嘛,大丈夫能屈能伸,大丈夫不拘小節,那啥,暫且先把這一關過了再說嘛!”

    封常清也道:“大人,那俺也先不走?”

    “也行。”

    接著,在雍光和封常清左右陪侍下,崔耕大開江都縣衙中門,親自迎了出來,中氣十足朗聲笑道:“是哪位將軍把本官的衙門給圍了?這個玩笑開的可真不小哩。”

    “不是什麼將軍,而是雜家。”一個頂盔摜甲,相貌忠厚,面白無鬚的中年太監迎了上來,道:“雜家乃千牛衛中郎將武壯,特來捉拿朝廷欽犯。”

    千牛衛中郎將?這可是個四品的武將職事啊。

    但這個官職不是一向都是由正兒八經的大男人出任的嗎?怎麼會是一個死太監?

    崔耕大惑不解。

    不過現在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他稍微一回神,就躬身下拜,道:“下官江都縣令崔耕,參見武中郎!呃……本縣的衙門裡犯人倒是有很多,不過朝廷欽犯,這個真沒有!”

    武壯面色嚴肅,看不出喜怒,沉聲道:“李善、崔秀芳,在江都縣衙吧?此乃雜家的屬下親眼所見,總不會假吧?”

    “在是在,不過……”

    “那就沒錯了!”武壯揮了揮手,強行打斷道,“有人告發他們盜竊了朝廷的糖霜秘方,陛下命雜家將二人捉拿歸案,還請崔縣令行個方便。”

    “不知武公公準備把他們帶去哪?”

    “長安城。”武壯說道。

    這時,雍光發現武中郎將要抓的貌似只有李善和崔秀芳,沒提及崔耕,頓時有些喜形於色,問道:“這麼說,崔縣令沒啥事兒?”

    武壯不置可否道:“那就不知崔縣令有沒有牽扯到這個案子了!”

    雍光腦袋一歪,看向崔耕,意思是說,這太監是啥意思?大人您到底有沒有事兒啊?

    崔耕沒有理他,心裡想得卻是,可不能任由武壯將李善和崔秀芳帶走。

    真進了長安城,還不是想要什麼口供就是什麼口供?再說了,這死太監說是去長安城就是長安城了?萬一他是忽悠我呢?

    他輕咳一聲,道:“敢問武公公,一定要將他們二人押往長安城問案嗎?”

    “你這小小江都縣令,怎麼那麼多廢話?這人你到底交,還是不交?”武壯怒了!

    不過怒有個屁用啊,崔耕二皮臉又湊了上去,問道:“將他們押往長安,也是陛下的旨意?”

    “你……”

    武壯恨不得一鞭子抽死眼前這個囉里吧嗦的小縣令,不過事關武則天,他可不敢撒謊,哼了一聲,說道:“這是雜家自己的意思,怎麼著?崔縣令還有問題嗎?”

    一聽之下,崔耕長鬆了一口氣,若是武則天親自下令,甭管拉著誰扯虎旗都不好使。但如果只是一個死太監,武攸緒的虎皮就應該有點用。

    “哦哦,原來是武公公的意思啊!人嘛,肯定是要交的,不過……”

    崔耕說著,猛地一撫額,頗為詫異地問道:“武公公也姓武?那可巧了,淮南道安撫使也是姓武。承蒙武安撫使看得起,下官經常和他一起談玄論道哩。”

    武壯眼中一道異芒閃過,不冷不熱地道:“崔縣令和安平王有交情?雜家這可是頭一次聽說。”

    “交情還不淺,”崔耕微微一晃腦袋,沖雍光怒了努嘴,道,“雍縣尉,你跟武公公說說,本縣跟安平王的交情如何!”

    雍光領會深意,立馬貫徹起“有一說百,有百說萬”的吹牛逼精神,把崔耕和武攸緒的關係吹到了天上去……

    說武攸緒為何要參與那場公案?那是因為崔縣令與安平王經常談玄論道,交情擺在那兒,過來幫忙站台助陣的。

    說上次禁屠令那事兒,安平王府中設宴,專為崔縣令壓驚!若不是摯交密友,能這麼貼心麼?

    他還提到招待朝廷欽使劉老四?那就更不得了了,不是安平王絕對信任之人,他能把這差事兒委託給崔縣令嗎?

    ……

    一通掰扯下來,武壯不得不重新審視起眼前這個小小六品的江都縣令了。

    他很清楚,像武攸緒這種沒啥權力慾的武氏子弟,是最不能招惹的。一是武攸緒簡在帝心,所有武家子弟中,當今天子對他最是放心。二是武攸緒恰恰因為沒有爭權爭利之心,所以其他武家子弟如武承嗣武三思之流,對他是極盡拉攏之心。因為誰拉上武攸緒,那以後爭奪武氏繼承人就多了一份臂力。顯而易見,如果自己得罪了武攸緒,想要二武幫襯什麼,他們還不往死了干自己啊?

    “這個……”

    一時間,武壯有些猶豫了。

    對於這次這個案子的內情,他是太熟悉了。

    而且他此番的來意,與崔耕和李善預料的,也有小小偏差。

    想當初,揚州城出現別家研製的糖霜之後,孟神爽給來俊臣去了一封信,把當前的情況講明,並且提出了應對之策直接誣陷崔耕和李善合謀偷了糖霜秘方。

    這條毒計才是陰損無比,讓人辯無可辯。

    你說你沒偷,是自己想出來的,可拉倒吧,糖霜工藝可是朝廷獨一份的玩意,你怎麼會有?證據呢?拿不出來吧?但我們可有你銷售糖霜的證據!

    於是乎,來俊臣寫了一份奏摺,按例遞進皇宮。

    武則天一看,頓時龍顏震怒,大罵崔耕斂財無度,揚州城隨便劃拉劃拉,都是金山銀海,你這江都縣令怎麼怎麼還損公肥私,偷盜朝廷專供的糖霜工藝秘方呢?

    當然了,震怒歸震怒,她還是唸著崔耕獻藥的功勞,沒有當場就下旨處死崔二郎。

    畢竟來俊臣和反來聯盟之間的那點破事兒,女皇陛下是洞若觀火的,甚至她還有點樂見其成。

    對於崔耕成了雙方角力點的事,她也是心知肚明,當即就把上官婉兒找來詢問。

    上官大才女看到這份奏摺之後,饒是以她的智慧,也想不出該如何保全崔耕了。

    其實,當她拿到崔耕獻股的那封信,她就知道事情不簡單,所以才一直沒有回應。

    道理很簡單,你崔二郎才到揚州城幾天啊?怎麼就那麼巧研究出了製作糖霜的技術?不用問,肯定是偷的。

    當初崔耕犯了禁屠令僥倖過關,上官婉兒就對他有了看法,認為是這傢伙行事不謹,不堪造就。

    現在天子召喚,拿著這份奏摺問她的意見,她心中就尋思了,姑奶奶又不是你親媽,救你一次兩次也就罷了,難道還能次次指望我給你擦屁股?罷了,這人只會惹事,不堪重用,棄車保帥才是王道,莫要引火燒身才是。不怪我上官婉兒薄情寡義,是你崔二郎自己賴泥糊不上牆去。

    不過她既沒打算力保,也沒打算落井下石,而是微微一欠身,道:“崔耕能做出神藥,要說能研究出糖霜的法子,也不是完全不可能,還請陛下細思之。”

    能出這話,已經說明上官婉兒和崔耕劃清了界線。

    武則天微微蹙眉,道:“他若是在嶺南道作出了糖霜,朕說不定還信了,但在揚州……婉兒,以你的見識,天下有這麼巧的事嗎?”

    上官婉兒也沒指望這番話說服武則天,退而求其次道:“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陛下可下令有司詳查。若果真崔耕利令智昏,還請陛下看在他往日獻藥有功的份上,從輕發落。”

    “準!”

    武則天當即做了批示,令揚州刺史衙門將李善、崔秀芳捉拿歸案,並詳查崔耕有沒有參與其中。

    這種批示的優先級就很低了,既不用欽差宣旨,也不用八百里加急,中書省尚書省門下省朝廷驛站,慢悠悠的走程序唄。

    上官婉兒等人先入為主,認定是崔耕偷了秘方,這局再無翻盤的希望。於是,他們打著廢物利用的心思,令手下的大商人們開始了囤積居奇。紙包不住火,不少有權勢的達官也參與其中。

    這事兒被來俊臣發現了,這傢伙也著急了,糖霜別人多賣一點,麗競門就少賣一點。再這樣下去倆月,麗競門一年就得沒收入,那還得了?

    於是乎,他趕緊上書武則天,要求盡快查辦此案,並且撒謊說,有達官貴戚打算趁著這個機會,將秘方從崔耕和李善的作坊裡搞到手。這種朝廷高~官挖國家牆角的行為,必須嚴格制止!

    武則天問,具體怎麼辦呢?

    來俊臣就出了個主意,派遣陛下的心腹之人帶一支人馬,不動用地方官府的勢力,直接下江南,搗毀民間的糖作坊並嚴查此案。

    ……

    這才有了武壯的揚州之行。

    這個高規格其實防的不是崔耕,而是某些高~官,或者武則天的親戚。

    若是他們從崔耕的作坊裡得了糖霜秘方,那以後可就有的跟麗競門扯皮了。

    至於為什麼派武壯率隊下揚州,跟來俊臣也有些瓜葛。

    八年前,武則天廢了李顯的皇位,天下洶洶,李承業起兵造反,宮內的太監也有與之勾結的,對武則天進行了一場刺殺。

    那時候身為太監的武壯挺身而出,替武則天擋了一刀。為嘉獎其功勞,武則天破例封他做了千牛衛中郎將。

    武壯沒啥才幹,做這個官的主要工作,還是貼身保護武則天的安全。

    來俊臣明白,如果推薦自己的人,武則天肯定會疑心,於是舉薦了這麼一個表面上不屬於任何勢力的人。

    但這都是表象,實際上麗競門找著了武壯多年前失散的親哥哥,多有照顧,雙方還是有幾分香火情的。

    既然上官婉兒都放棄崔耕了,武壯也不介意幫來俊臣一個忙,把這件事做成一樁鐵案。

    為了謹慎起見,他決定先捉拿李善和崔秀芳再說,然後再讓他們攀咬崔耕。

    不過,現在聽了崔耕與武攸緒有鐵一般的哥們交情之後,他心裡也小小慫了一把,他琢磨,一個六品縣令哪來的那麼大膽子,敢偷屬於朝廷秘方,然後自己斂財?這事兒一查就露餡,他這不是腦子有坑嗎?

    既然他跟安平王交好,該不會這個案子,幕後操作者是安平王武攸緒?

    雖說安平王一心修道對世俗之物沒什麼興趣,但是燒丹煉汞可是個無底洞,有多少錢都不夠花的。所以安平王才會對糖霜的暴利動了心思?雜家要是動了崔耕,會不會被安平王記恨上?

    武壯雖然想還來俊臣的人情,但還真不願意為此得罪武攸緒,思前想後一番之後,問道:“不知崔縣令對這個案子有什麼看法?”

    “下官官微職小,能有什麼看法?”崔耕道,“只是李善在揚州薄有名望,乃是當世大儒,當年門下學生不知凡幾。若是這麼不明不白地就被帶走了,恐怕與朝廷的名聲有礙。所以……”

    “所以什麼?”

    “能不能讓安平王做個見證,就在揚州審理此案。”

    武壯唔了一聲,意味深長道:“作見證的光有安平王是不是少了點?要不加上崔縣令?”

    “故所願者,不敢請爾!”

    “好吧,就如你所願。”

    崔耕聽了這話,就是渾身一陣放鬆。

    他明白,不管武攸緒是不是真心向著自己,只要往那一坐,就是一個強烈的威懾。

    當即,他和武壯一起,來到了揚州刺史府。

    別看武攸緒身兼多職,但最重要的官職是揚州大都督府長史,不過他認為揚州大都督府殺伐之氣太重,不適合修道,所以就一直在揚州刺史府辦公。

    聽說朝廷欽使到了,武攸緒趕緊出門相迎。

    他一見崔耕也隨同而來,微微一愣,笑道:“崔縣令還真是交遊廣闊啊,難道你與武公公也有交情?”

    “這個……”崔耕一陣苦笑,道:“王爺您誤會了,武公公這次來,恐怕是要查辦下官的。”

    現在就沒必要藏著掖著的了,雙方都心知肚明。

    武攸緒對崔耕的印象一直不錯,樂道:“禁屠令的事兒不是過去了嗎?還能有什麼案子?武公公,這中間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武壯一聽,得!這還沒怎麼著呢,人家安平王就說誤會了,明顯就是在護短啊!看來姓崔的縣令還真沒撒謊,他倆這交情,槓槓的!

    他不敢託大,恭敬地回道:“是不是誤會,雜家也說不好,不如安平王您先聽聽這個案子?”

    接著,他將事情的經過完完整整的說了一遍。

    待得武攸緒聽完,眉頭已然緊鎖,沉聲道:“崔縣令,你若真是闖下如此大禍,本王也救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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