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奮鬥在盛唐 作者:牛凳 (已完成)

 
regn13 2018-7-24 20:35:2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872 376829
regn13 發表於 2018-7-24 20:39
第250章 長安鄒駱駝

    待得王有成坐下,崔耕讓人送上來一碗茶湯,道:“王掌櫃別著急,先喝口茶湯,有什麼話慢慢說。 ”

    一口滾熱的茶湯下肚,王有成這才稍稍穩住了心神,抹了下嘴唇,說道:“崔縣令,聚豐隆這回攤上大事兒了。這事因還得從半年前說起……”

    崔耕從王有成口中得知,出事兒的並非曹月嬋,恰恰是揚州的聚豐隆銀號。

    就在今年二月,出身隴西李氏的李昭德,被武則天封為同鳳閣鸞台平章事,也就是宰相,位極人臣。

    然而,這位李大宰相的志向可不僅如此。

    他剛剛上任就略施小計,把武三思和武承嗣踢出了宰相班子,僅留下了“唾面自乾”的官場老好人婁師德。

    儘管後來武則天又張羅了三人補進入宰相班子,但無論從資歷上還是從聖眷上講,這新晉的三名宰相班子成員都沒辦法與李昭德爭鋒。

    一時間,李昭德成了朝廷實質上是的“獨相”,大權在握。

    當時大周朝廷既要對西域用兵,又要為武則天修建興泰宮、三陽宮兩處行宮,到處籌措錢財,造成了嚴重的通貨緊縮。

    怎麼解決這個問題呢?

    如今可被稱為“錢”的,主要是四樣東西:一為銅錢,二為布帛,三為錦緞,四為黃金。

    李昭德一拍腦袋,下了一道命令“禁止民間蓄錦”。

    他想得倒是挺好。老百姓們把錦緞都花出去,市面上的“錢”多了,通貨緊縮不就解決了嗎?

    這項政令是否達到了原本的目的不得而知,但各個錢莊卻明顯能感覺到……倉庫不夠用了。

    道理很簡單,坊間的黃金和銅錢本來就不夠用,你現在不讓民間百姓積蓄錦緞,那麼能夠大量積存的就只剩下了普通布帛。布帛這玩意價值低體積大,原來的倉庫當然就不敷使用。

    揚州本就是商貿繁盛,貨幣流通最為頻繁,這可難倒了聚豐隆在揚州的幾家分號。

    幾家分號的掌櫃一琢磨,如果每家都修新倉庫也太不划算了,於是乎,乾脆就以聚豐隆銀號的名義,幾家集資購買了一處廢棄的糧倉,專門用來貯藏各家的普通布帛。

    可天有不測風雲,就在昨天晚上,倉庫失火,價值幾十萬貫的布帛被付之一炬。

    在有心人的推波助瀾下,揚州城的商賈百姓們很快就得知了這個消息。

    這還了得?

    他們紛紛聚攏在聚豐隆在揚州的各個分號的門前,要求把手中的錢票兌換成真金白銀。

    這就引發了錢莊經營者最為忌憚的事件擠兌。

    好在聚豐隆成立之初,就對這種情況就有了預案:其一,三十貫錢以下的儲戶,可以隨時兌錢。但在發生擠兌時,錢莊的夥計要刻意放慢兌錢的速度。其二,若儲戶要一次性支取三十貫錢以上,必須提前三天預約,否則不予兌現。

    所以,目前的情況是,三天內聚豐隆揚州各家銀號還盡可維持。但是三天後,如果那些大儲戶也參與擠兌,揚州聚豐隆分號就算徹底玩兒完。連鎖反應之下,聚豐隆在整個淮南道的分號就此倒閉,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王有成作為聚豐隆在整個淮南道的負責任,今日來尋崔耕的目的,就是希望崔耕出面,說服那些大商家暫時不要參與擠兌,給聚豐隆以喘~息之機。

    身為聚豐隆銀號大股東的崔耕,知悉來龍去脈和事態的嚴重後,對此當然是義不容辭。送走王有成後,當即就發下請帖,邀請聚豐隆揚州各家分號的大主顧們赴宴。

    ……

    ……

    翌日,歸仁酒樓,二樓。

    幾十張桌子坐滿了揚州豪商,其中甚至有十來個和尚。這年頭莫要瞧不起和尚,寺廟不僅接受施主佈施,還大多兼營質庫,獲利甚多,自然而然地成了聚豐隆的大主顧。

    崔耕這次不是一個人來的,還帶了揚州大都督府法曹參軍韋湊,和揚州城最大的黑社會頭子李善。

    他們兩個不用說話,單單往那一坐就有威懾力。

    待得賓客坐滿,崔耕才輕咳一聲,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勸大家不要參與擠兌。

    理由也是非常充分的。

    首先,倉庫裡被燒燬的布帛不過價值幾十萬貫,對聚豐隆來說,連傷筋動骨都算不上。只要大家不擠兌,聚豐隆的經營就絕無問題。

    其次,若是大家紛紛擠兌,聚豐隆垮了,最終的受害者還是在場的大多數人。

    還有最關鍵的,如今揚州城內最賺錢的買賣,一個是糖霜工坊,一個是氈帽工坊。崔耕願意拿出這兩個工坊的部分股份,來為聚豐隆的信譽做擔保。

    這番話在情在理,再加上崔耕、李善和韋湊的面子,眾商家大儲戶頓時有些意動。

    當然,要說就此答應下來,那也不大現實。

    自己不擠兌,不能保證別人不擠兌啊。參與擠兌還有拿回本錢的希望,若是按兵不動,等聚豐隆真的垮了,那可就追悔莫及了。

    一時間,大廳內鴉雀無聲,眾豪商誰也不願意率先表態。

    正在這時,門外忽然有人高聲道:“既然大家如此信不過聚豐隆,不如就把手中的錢票,都賣給在下吧!”

    緊接著簾櫳一挑,走進來三個人。

    當先一人,看年紀在四十歲左右,身高八尺,背部微駝,剛才的話就是他說出來的。

    他身後的兩個人,一個是十六七歲的少女,頭梳雙平髻,身著錦繡衣,雖無簪珥之飾,卻更顯容色婉娩,天生麗質。

    另外一人卻是個中年和尚。此人的相貌雖然並無出奇之處,但往那一站,就給人一種超凡脫俗之感,端的不可小覷。

    崔耕在臨開席之前已經查點過,所有得了請帖的豪商都已到場。

    那麼這三人並不在邀請之列!

    他看向三人,問道:“恕本縣眼拙,不識得三位,不知幾位是……”

    那駝子的胸脯微微一拔,傲然道:“嘿嘿,雖然崔縣令沒有邀請在下,但你們今天不就是在談關於錢財的事兒嗎?只要跟錢財有關,在下自問,就有資格說道上兩句!”

    頓了頓,駝子又掃視了宴席中在座的數十商賈,正色道:“某家再重複一次,有誰不信任聚豐隆銀號,沒關係,盡可以把手中的錢票賣給在下。來者不拒,多多益善。”

    一口氣吃下在場所有人手中的錢票?

    真是好大的口氣!

    在座商賈儲戶門盡皆面露不屑之色,顯然對這駝子的話不感冒,私底下非議紛紛。

    “癩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氣!把錢票都賣給你,你吃得下來嗎?”

    “不知是從哪個小地方來的人,手裡有倆錢,就不知天高地厚了。你知道聚豐隆欠我們多少錢嗎?加起來能有一千多萬貫!”

    “別說你了,哪怕是當今天子,要拿出這麼一大筆錢來,都得仔細掂量掂量。死駝子,哪涼快就上哪待著去吧。”

    ……

    駝子面對眾豪商的譏諷,臉上似笑非笑,絲毫不見羞惱之色。

    直到非議之聲逐漸消弭,他才雙手下壓,胸有成竹道:“怎麼?諸位是不相信在下有此財力?”

    “你他娘的到底是誰啊?”有人實在受不了駝子的裝逼了,猛然站起惱聲質問道。

    駝子道:“在下鄒昉。諸位若是沒聽說過在下的名號,也應該聽說過家父的吧?家父姓鄒,名鳳熾,也有人稱他為鄒駱駝。在座有誰質疑在下的身份,盡可到附近的福盛邸店查證。”

    駝子一報名號,場中立馬又變了風向,剛才還滿臉不屑的商賈儲戶門紛紛面露喜色。

    “怪不得敢誇下這等海口,原來他是鄒駱駝的兒子啊。”

    “聚豐隆和鄒家扯上了關係,以後真是前途無量!”

    “有了鄒家保底,那大家還擔心什麼錢票的兌換啊,一天的雲彩滿散。”

    ……

    不過崔耕還真沒聽過鄒駱駝的名號,看向身邊的李善,問道:“這鄒駱駝到底是什麼人啊?”

    李善微捻著頜下的幾縷短墨髯,點頭道:“崔縣令還別不信。一千多萬貫,對於別人來說是千難萬難。但對於鄒家來說,還真不叫事兒,鄒家當真是富可敵國啊……”

    李善可是老江湖,見識閱歷堪稱活字典,細細給崔耕介紹了起來。

    鄒風熾,生於大唐貞觀七年,因為長得肩高背曲,人送綽號鄒駱駝。

    據說他年輕的時候,是個在長安城內推車賣蒸餅的小販,非常貧困。

    長安城勝業坊東北角,是鄒駱駝每次賣餅的必經之地,那條路上有幾塊半埋在地下的磚頭。

    每次鄒駱駝經過此地,若是不小心碰到這幾塊磚,都會車倒餅落,一天的收入大減。

    某日小車又翻了,鄒駱駝一怒之下,借來工具,準備把這幾塊磚頭全部掘出,永絕後患。

    這一掘可不得了,鄒駱駝發現,地下埋了十幾個大甕,每個大甕裡面都裝滿了金子。

    後來鄒駱駝就利用這些黃金大開邸店,漸漸地富可敵國。想當年,唐高宗李治在世時都聽說了他的名號,特意召見了他。

    將其召入宮內,李治就問,鄒愛卿,都說你富可敵國,你家到底有多少錢啊?

    鄒駱駝想了一下,非常傲嬌地說道,如果陛下願意,可以把終南山上的樹都賣給我。不分大小,一匹絹一棵樹。草民敢保證,就算把終南山的樹都砍光了,我家裡的絹還有富裕呢。

    李治仔細一琢磨,這駝子果然富可敵國啊!一介商賈居然比朕這個一國之君還有錢,那怎麼行?

    沒過幾天,李治就抓了鄒駱駝一個小辮子,將他發配到了嶺南了。

    直到武則天登基,大赦天下,這位天下首富鄒駱駝,才得以重新回到長安城。

    儘管鄒駱駝被流放後,家中的產業,被各路權貴侵吞了不少。但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爛船也有三千釘,讓鄒家拿出一千多萬貫錢來,的確不是什麼難事。

    ……

    崔耕聽完暗暗納悶,自己和鄒家毫無往來,鄒昉怎麼肯主動幫聚豐隆這麼大一個忙?

    但現在顯然不是考慮這個的時候,他趕緊站起身來,抱拳拱手道:“多謝鄒少東仗義援手,本縣替聚豐隆感激不盡,以後若是……”

    “且慢!”

    不等崔耕說完,鄒昉身後那個姿容秀麗的少女,倏地開口打斷道,“崔縣令且等一下,鄒少東這麼做,可是有條件的呢。”
regn13 發表於 2018-7-24 20:39
第251章 白兔侍御史

    崔耕看向駝子鄒昉,問道:“敢問這位小娘子是?”

    鄒昉介紹道:“她叫盧若蘭,是在下的外甥女。”

    “外甥女?”

    崔耕微微一愣,“這麼大的生意,她能作得你鄒家的主?”

    “這個鄒家自然是某家來作主……”鄒昉嘴角抽搐了一下,神色古怪道,“不過若是事關崔縣令,她的話便是鄒某的話。”

    擦,這話怎麼聽著那麼彆扭!

    崔耕衝著盧若蘭拱了拱手,沒好氣道:“既如此,就請盧小娘子將鄒家的條件提出來吧,願聞其詳。”

    盧若蘭輕啟朱唇:“鄒家當然不能平白無故的幫聚豐隆的忙,若是崔縣令能說服曹月嬋,將聚豐隆大掌櫃的位置讓給妾身,那聚豐隆就成了自家人的買賣,鄒家當然會鼎力相助。”

    唔?

    還真敢張這個口!這明顯是要染指聚豐隆的節奏啊!

    崔耕面有慍怒,冷笑道:“連曹小娘子的閨名都知道?看來你們鄒家打探聚豐隆銀號的底細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不過聚豐隆這麼大的產業,鄒家想要一口吞下去,小心撐壞了肚子!”

    聽完崔耕與盧家小娘子的對話之後,在座眾人這時也回過味兒來了,原來鄒家少東鄒昉的到來,並不是平白救聚豐隆於倒懸的,而是蓄謀已久,想要趁火打劫來染指聚豐隆銀號的。

    一時間,大廳內的氣氛頓時一滯。

    不過出乎大家預料的是,盧若蘭被崔耕戳破了目的之後,竟不急不惱,面色鎮定如常地說道:“崔縣令無需動怒!買賣嘛,你情我願之事,誰也強迫不了誰。不過眼下你們聚豐隆遇到的麻煩,可不是幾百貫錢就能以解燃眉之急的。而是事關千萬乃至萬萬貫的錢財,不然的話,一旦擠兌風潮……”

    “對極對極,盧小娘子說得太對了,如此大的一筆數目可不是你崔二郎紅口白牙,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能解決得了的!”

    忽地,二樓樓梯轉角處,有人高聲接話。

    緊接著,走上來一個華服公子,還有八個隨行伴當。

    這位華服公子身量不高,相貌一般,精氣神也很差,唯一可以稱道的,也就是這身衣服的料子和做工都很考究。

    隨行的八個伴當卻頗為不凡,個頂個身形高大,精神飽滿,氣宇軒昂,滿臉的精幹之色。

    能指使動這等人物,這位華服公子的來頭必然不凡!

    走入二樓宴會大堂,華服公子先是往四下里掃視了一眼,很快便將目光落在了盧若蘭的身上,小跑湊上前來,腆胸迭肚道:“盧小娘子,有本公子在你身邊兒,小小江都縣令奈何不得你!”

    盧若蘭厭惡地看了那華服公子一眼,主動後退一步,婉拒道:“不勞王公子費心了,妾身自有自保之道。”

    “盧小娘子,你也莫要小瞧了這姓崔的。”

    華服公子嚥了口唾沫,道:“這廝別看品秩才六品,不過好歹是江都縣令,整個揚州城都歸他治轄,他若是耍起無賴來,也只有本公子方能護得住你!”

    我…尼瑪!

    崔耕聽著這華服公子的話,心中頓生不痛快,這孫子誰啊?當著老子的面詆毀老子,缺不缺心眼啊?

    他斜瞥向華服公子,道:“哪裡蹦出一隻大蛤蟆在這兒呱噪?”

    “指桑罵槐,是吧?別以為本公子聽不懂!哼,且聽好了,本公子叫王大中。”

    華服公子瞧著崔耕,陰陽怪氣道:“崔二郎,別以為搬倒了來中丞,就覺得自己有多能耐!你這小小縣令不過是走了狗屎運罷了。你若鐵了心跟我們麗競門作對,往後絕沒你的好果子吃!”

    崔耕的面色微微一變,道:“你是麗競門的人?”

    王大中見崔耕面色微變,不由得意道:“怎麼著,怕了吧?我還告訴你,不單單本公子是麗競門的人,就連我爹也是麗競門的人。他老人家姓王名弘義,如今官拜左肅政台侍御史。怎麼樣?怕不怕?”

    又是肅政台的侍御史?

    不過這…王弘義,怎麼聽著有些耳熟?

    是他?

    崔耕忍不住脫口而出:“你爹就是那個白~兔御史?”

    “啊?”這回輪到王大中臉色驟變了,驚訝道:“你怎麼知道的?我爹那事兒都傳到揚州來了。”

    一見王大中的臉色,崔耕就知道自己果然沒有記錯,這個王大中的父親王弘義,果然就是歷史上那個王弘義。

    隨即他站起身來,衝著四下里抱了抱拳,朗聲道:“諸位可知侍御史王弘義為何有‘白~兔御史’之稱?這可是有來歷的,且聽本縣跟你們細說……”

    王弘義,冀州衡水人。

    八年前,他就是一個鄉間老無賴,整日裡游手好閒,偷雞摸狗,人憎鬼厭。

    某日他暑熱難耐,就向鄰居張老頭討一個西瓜吃。但是王弘義平日裡沒少禍禍張家,人家記仇,堅決不給。

    王弘義被折了面子,一口氣順不過來,就想了個辦法報復張老頭向官府告發,張老頭的瓜園裡出現了白~兔。

    在華夏五千年的歷史中,從秦至明,白~兔一直都被當作祥瑞看待。秦始皇曾給自己的座騎駿馬賜名“白~兔”,可見白~兔在古代的地位。

    王弘義這一舉報,地方官當場就派衙役乃至民壯們,去張老頭的瓜園中抓白~兔。若是抓住白~兔獻上祥瑞,那可是大功一件啊。

    最終的結果,當然是啥都沒抓著,但張老頭瓜園裡西瓜乃至瓜苗,都被衙役和民壯們踐踏一空。

    躲在暗處窺視這一幕的王弘義,見著張老頭被自己報復,心裡甭提有多麼痛快了。而且從這件事上,他得到了啟發,開始了他的誣陷告密之旅,最終官至六品侍御史。

    崔耕講完王大中他爹王弘義的發跡史後,笑眯眯地對眾人樂道:“給王弘義起‘白~兔御史’這個外號的,卻不是本官,而是咱們大周當今的宰相,李昭德!李相爺說,‘昔聞蒼鷹獄吏,今見白~兔御史’。看來李相對咱們這位王大御史,可是很不待見喲!”

    在場的揚州豪商們一聽王弘義“白~兔御史”的來歷之後,不由人人色變,可見酷吏之名,世人皆避之不及,生怕沾惹上什麼。

    崔耕倏地又抬手指向王大中,冷笑道:“王大中,知道前任侍御史侯思止,是怎麼死在李相爺手上的嗎?我若是你,便不會藉著你的名頭在外四處招搖,莫要替你爹惹來麻煩,被李相抓住錯處,步了侯思止的後塵!”

    王大中怎麼會不知道侯思止是怎麼死的,一聽崔耕這話不由打了個寒顫,掙著脖子硬裝淡定道:“怕…怕什麼?我爹豈是侯思止那種賣餅小販能比的?我爹有薛師照應,李昭德敢把他如何?”

    他口中的薛師,正是武則天的男寵薛懷義。李昭德再得聖眷,也架不住薛懷義的枕頭風一吹。

    崔耕道:“哦?是嗎?那也得人家薛師肯力保你爹才行啊,他在薛師面前,有那麼大面子嗎?”

    “怎麼不會力保?告訴你,我爹這次來……”話說到這,王大中忽然打了一個磕絆。

    崔耕心中一動,道:“怎麼?你爹來揚州了?”

    王大中趕緊連連擺手道:“沒……沒有……”

    正在這時,旁邊的盧若蘭忽然小聲嘀咕道:“嘁,平日裡牛皮吹得震天響,說得自己個兒天上的月亮都能摸得到,怎麼到了節骨眼兒上,就敢做不敢當嘍?”

    “哪有?”

    被心上人這麼鄙視,王大中立馬急眼了,叫道:“不錯,我爹是來揚州了。非但如此,他還被陛下任命為麗競門副總管,代行總管事,巡查江南。崔二郎,你以後最好小心一點,別被我們麗競門抓到把柄,丟官罷職!”

    言罷,招呼幾個伴當,威風凜凜地揚長而去。

    他一走,鄒昉和盧若蘭見著崔耕態度很是堅決,看來染指聚豐隆之事暫時沒戲,便也起身告辭。

    臨走之前,盧若蘭仍不忘笑吟吟地對在場的豪商道:“諸位,誰想把手中的錢票換成現錢,儘管去福盛邸店兌換。妾身只等三天時間,過時不候!”

    眾豪商都明白,如今聚豐隆銀號開遍了大週五道,並不是沒錢應付揚州擠兌,只是缺少時間調集資金罷了。

    三天時間不長不短,盧若蘭這一招,整好打到了聚豐隆的七寸上。

    與此同時,也真是頗為讓大家為難。

    將錢票賣給鄒家吧,就把崔耕這個滅門縣令得罪死了。

    但是不賣給她,誰知雙方三天後的鬥法,到底是誰輸誰贏呢?萬一聚豐隆一個不小心真倒閉了,自己手中的錢票,真成了一張廢紙可怎麼辦?誰的錢都不是大風颳來的。

    眾豪商再也沒心情陪崔耕磨牙了,紛紛告辭離去。

    崔耕自己也是心亂如麻,一個昔日天下首富鄒家,一個新任麗競門副總管,還跟武則天的頭號男寵薛懷義有關係,若是兩家聯合起來,真夠自己喝一壺的!

    回去之後,他趕緊把心腹手下們召集起來,商議對策。

    待聽崔耕講完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宋根海最先沉不住氣,不屑嚷嚷道:“俺看王大中就是草包一個,見其子知其父,看來這個王弘義也沒什麼了不起的。”

    周興卻是不迭搖頭,冷笑道:“說得輕巧,王弘義可不是那麼好對付的。遠的不說,就說去年,他向當今陛下進讒言,先後誣陷了宰相李游道、王璇、袁智弘、崔神基、李元素、春官(禮部)侍郎孔思元、益州長史任令輝。你猜結果如何?陛下親自下旨,所有人等俱皆流放嶺南。若非有幾人被罷相,哪裡還輪得到李昭德拜相?一個搆陷污衊的案子,卻被罷免了五個宰相,你說王弘義是草包?”

    “這麼厲害?”宋根海聽罷面色驚懼,張大著嘴巴唏噓道,“照你這麼說,王弘義豈不成了來俊臣第二?那他來揚州城坐鎮江南道的麗競門,咱家大人豈不是攤上大事兒了?”
regn13 發表於 2018-7-24 20:39
第252章 崔盧初過招

    “咳咳,宋班頭淡定,也沒你想像中那般嚴重。”

    周興想了一下,逐條分析了一遍:“其一,如今李昭德秉政,酷吏動輒得咎,王弘義不敢太過放肆。其二,如今揚州麗競門近乎全滅,王弘義即便想對崔縣令發難,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嘁…周刑曹這嘴皮子倒是挺溜。”

    宋根海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擠兌道:“你這前邊剛說王弘義一紙搆陷罷了五名宰相,手腕端得厲害!這會兒您又說他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不敢對我家大人放肆發難,咋說話沒個準頭哩?”

    “豬腦子!”

    崔耕忍不住呵斥道:“周刑曹的意思是說,王弘義固然奈何不得本官,但本官也奈何不了人家,現在我們是麻桿打狼兩頭怕。”

    周刑曹唔了一聲,以示默認。不過還是很鄙視地瞟了眼宋根海,真是豬腦子!

    一旁的姚度可比宋根海聰明多了,他知道崔耕很重用周興,自然不願與周興爭勢,而是附和著崔耕的話,問道:“大人,照您和周刑曹這麼分析,聚豐隆眼下不單單是要面對揚州豪商的擠兌,還要防著在旁覬覦著的鄒家啊。如今王弘義任職江南道麗競門副總管一職,有他護著鄒駝子,恐怕您不便動用官府的力量來震懾鄒家啊!萬一被王弘義抓您一個‘公器私用’的把柄……”

    “本來就不能動用官面上的勢力對付鄒昉。”周興眼中精光一閃,更是石破天驚道,“而且某家敢肯定,跟在鄒駝子身後那個丫頭片子,絕非他鄒昉的外甥女。此女八成是出自豪門世族!”

    “你說盧若蘭?”

    崔耕微微一愣,奇道:“你怎麼知道她與鄒駝子沒關係,還出自豪門世族?”

    “大人剛剛興許是沒注意到,單單在言談間的氣勢上,盧若蘭便勝過鄒駝子不知凡幾!

    周興苦笑一聲,道:“而且我觀此女舉手投足間總有一種雍容雅度,她讓我想起一個人來!”

    “誰?”崔耕問。

    “昔日在廣州為夫鳴冤的王瑞月!”周興道。

    崔耕面色微微一愣,“她?”

    周興點頭道:“然也!非豪門世族之女,不會有此雍雅儀態,而且也非一朝一夕之功,絕對是自幼便在耳濡目下熏陶出來的。那麼由此可斷,盧若蘭縱不是出身五姓七望,也必然是世家大族。大人您想,鄒家再有錢,也不過是一介長安大賈,哪會有這麼一門親戚?”

    崔耕恍然想起,當日初見王瑞月,周興一眼就看出她出身世家大族,事實也證明了他的判斷。

    當即,崔耕對盧若蘭的真實身份也不持懷疑。

    他微微皺起眉頭來,喃喃道:“照你這麼說,駝子鄒昉的背後暗藏兩股勢力唄,一個是不知底細的盧若蘭,一個是白~兔御史王弘義。媽的,真夠晦氣的,好不容解決了孟神爽,鬥倒台了來俊臣,舒心日子剛過不久,揚州城裡咋又冒出這麼多家牛鬼蛇神來?”

    “咳咳,大人也毋需考慮那麼長遠。”周興提醒道:“咱們還是先把眼前這關過了吧。若是鄒昉要是在三天內,真把所有豪商的錢票都買下來可咋辦?到時候他手握我們聚豐隆千萬貫的錢票,若借此發難想要染指聚豐隆銀號……”

    一文錢難倒英雄漢,更何況是上千萬貫錢?

    縱是到全國各地的聚豐隆銀號調集銀錢,時間上鞭長莫及,壓根兒就來不及。

    這回可真把崔耕難住了。

    一人計短三人計長,大傢伙商量來商量去,也是沒轍兒了。

    好吧,只能是在座幾人都回去,再仔細思量思量,想想有什麼應對之策。

    可還沒等他們思量出什麼東西來,鄒家又出招了……

    翌日晌午,王有成又緊急求見,痛訴道:“崔縣令,您快跟小的去看看吧,這鄒家實在是欺人太甚,這是要把咱聚豐隆的臉放在地上往死裡踩啊!”

    “怎麼了這是?”崔耕問

    “您隨我去,一看便知!”

    王有成不由分說,領著崔耕出了縣衙。

    ……

    揚州城雖然不大,但因為極其富裕,光錢莊就有四五十家。

    如今加盟聚豐隆銀號的,總共是十二家。

    王有成帶崔耕來的這一處分號,便是這十二家中最大的一家,原名鑫利錢莊,如今充作揚州聚豐隆銀號的總店。

    崔耕到了那兒細細一看,好懸沒把鼻子都氣歪了。

    媽了個巴子的,欺人太甚啊!

    原來鑫利錢莊的旁邊是一個鞋鋪,但是現如今呢,這個鋪面剛被人盤了下來,上面的牌匾還是簇新的聚隆豐銀號!

    沒錯,就是聚隆豐銀號!

    與崔耕的聚豐隆銀號,一字不差,差就差在將“豐隆”二字對調了過來。

    尼瑪,不仔細看的人,還以為兩家是一家呢。

    這還不是最氣人的,最氣人的是這家狗屁的聚隆豐銀號的門口還張貼了一個大大的告示,紅紙黑字寫著:本店可九折兌換聚豐隆銀號錢票,見票即兌,童叟無欺。

    要知道,旁邊的聚豐隆銀號可是十折兌換錢票。這不等於是擺明車馬,宣稱聚豐隆錢票的成色不足,有水分嗎?

    為保險起見,免得誤傷,崔耕還是謹慎地扭頭低聲問王有成道:“在這揚州地面上,不服咱家聚豐隆銀號的錢莊也不少,你確定是鄒家搞得鬼?”

    王有成往遠處一指,道:“絕錯不了,您看看,那不是盧若蘭嗎?”

    崔耕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見盧若蘭正輕款蓮步,向著自己的方向走來。

    黑紗幞頭蓋住頭頂高髻,圓領缺胯袍穿於嬌軀,蹀躞帶束於腰間,小刀、針筒、算袋……等等,蹀躞七寶一個都不能少。

    遠遠望去,還真似一個風度翩翩少年郎!

    然而,走到近前,那缺胯袍搖擺之間露出的彩紋女褲,突顯女兒風情;腳下柔軟絲鞋,更流露出一股滿不在乎地疏懶風韻。

    往臉上看去,小娘子薄施粉黛,稍著釵鈿,把本就天生麗質的嬌容,更加襯托的明豔無雙。

    此乃如今長安城最流行的打扮,如果說昨日的盧若蘭是標準的大家閨秀,那今日的盧若蘭,就是一個大唐版的時尚麗人。

    儘管知道雙方是敵非友,但麗色當前,崔耕還是忍不住嚥了幾口唾沫。

    盧若蘭大大方方地微微一福,道:“崔縣令,王掌櫃,奴家這廂有禮了。”

    “呃……有禮,有禮!”

    崔耕回了一禮,強按住那股心猿意馬,輕咳一聲道:“盧小娘子,你今天使的這個手段,可不怎麼高明,不怎麼地道啊!”

    盧若蘭聞聽此言,絲毫不以為忤,笑吟吟道:“哦?何以見得呢?”

    “這事兒不是明擺著的嗎?”

    崔耕往四下里指了指,道:“你看看,現在是我們聚豐隆門前排起了長龍,你們聚隆豐卻無人問津。更何況,百姓們見你們肯九折收聚豐隆錢票,心裡就有底了,這對我們聚豐隆可是大有好處。”

    他越說越得意,聲音愈見高昂,道:“所以,盧小娘子,你這次不但是枉做了小人,還幫了聚豐隆一個大忙啊!哈哈!”

    “那可不見得,崔縣令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哩。”

    盧若蘭嘴角蕩起一抹淺笑,道:“九折兌換錢票,那是今日上午的告示。到了今日下午,妾身會把告示改成八成兌換。依此類推,明日上午是七成,下午是六成……到時候會發生什麼事,以崔縣令的大才,不會想不到吧?”

    好毒的一計!

    崔耕霎時就想明白了,此時揚州聚豐隆銀號因為庫銀不足,所以刻意放慢兌換速度,但這事根本就瞞不了人。

    如果盧若蘭一直把兌價都維持在恆定的數字,那就相當於給百姓們吃了一顆定心丸。

    但是,如果兌價是一路走低,那就相當於給百姓們吃了一顆“心驚膽顫丸”!

    誰都知道,經營再良好的錢莊,遇到擠兌也得倒閉,所差的無非是能拖延多長時間罷了。

    眼看著兌價一路走低,自己手中的錢票隨時都可能變成一張廢紙,百姓們能不著急嗎?

    只要有人帶頭,恐怕大部分百姓,就會趕緊在盧若蘭這把錢票兌了。

    到時候,盧若蘭拿著這些錢票,來聚豐隆要求統一兌錢,聚豐隆該如何應對?

    哪怕是眾豪商們不參與擠兌,聚豐隆也得玩兒完啊!

    這可咋辦?

    崔耕心思電轉,突然問道:“你們鄒家雖然富可敵國,但在揚州城內,不過是有四五家邸店罷了。揚州豪商們可以信賴鄒家的信譽,暫時打個欠條。但是普通百姓要的卻是真金白銀,你們哪有那麼多現錢?”

    “那就不勞崔縣令操心了。”

    盧若蘭道:“崔縣令昨日可曾注意到,鄒駝…我舅父身邊的那個和尚?他就是北禪宗的神會大師。揚州城內眾多禪宗寺廟,皆以神會大師的馬首是瞻。多了不敢說,短時間內立馬籌措出一百萬貫現錢來,以神會大師在揚州各禪宗寺廟中的威望,算不得什麼難事。”

    如今揚州聚豐隆能籌措到的真金白銀,絕不會超過一百萬貫。而盧若蘭可能收到的錢票,卻是將近兩百萬貫!

    不得不說,盧若蘭這一招,再次打在了崔耕的七寸上!

    一時間,他竟然有種黔驢技窮之感,無言以對。

    盧若蘭得勢不饒人,繼續道:“崔縣令在官場上的勢力再大,也影響不了事關千萬貫錢的大生意吧?不如就此認輸,勸曹月嬋把聚豐隆大掌櫃的位置讓出來,也免得咱們雙方兩敗俱傷。”

    “等等……你剛才說什麼?能不能再說一遍?”崔耕陡然心中一動,模模糊糊地好像抓住了什麼東西。

    “妾身讓你勸曹月嬋……”

    “不,上一句!”

    盧若蘭深感莫名其妙,道:“妾身說,崔縣令官場上的勢力再大,也影響不了事關千萬貫錢的大生意。”

    “對,就是這句話!”崔耕的眼中一道異芒閃過,道:“聚豐隆銀號如今要兌付的錢財,大概是兩千多萬貫。如果官府有一筆兩千多萬貫款子要經聚豐隆的手,你說百姓們還會繼續擠兌嗎?”

    “絕不可能!”

    盧若蘭智珠在握,篤定搖頭道:“大周國庫一年的各項收入加起來,才不過是四五千萬貫。別說你江都縣了,哪怕是揚州大都督府,都不可能有這麼一大筆錢財。”

    崔耕此時已然成竹在胸,勾勾小手道:“盧小娘子,不如咱們打個賭?”

    “呸,無恥!”盧若蘭啐罵一聲,又問,“賭什麼?”

    “就賭官府會不會把一筆兩千萬貫款子,交由聚豐隆銀號經手。如果本官輸了,從今以後,就再不攙和聚豐隆銀號的事兒。”

    “那要是妾身輸了呢?不知崔縣令準備如何處置若蘭?”盧若蘭問。

    崔耕被小妮子楚楚可憐的模樣,晃得一陣口乾舌燥,問道:“那我得先聽盧小娘子說說,你準備了什麼綵頭?”
regn13 發表於 2018-7-24 20:39
第253章 信手拈故智

    盧若蘭想了一下,道:“若是妾身輸了,從今以後,鄒家就與聚豐隆化敵為友。 ”

    鄒家乃天下首富,如果能借助這個賭約,為聚豐隆去一強敵,崔耕當然求之不得,馬上就點頭應允。

    不過,就在崔耕以為賭約就此達成之時,盧若蘭這邊又出幺蛾子了。

    她又說道:“等等,若崔縣令輸了,妾身想換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世間傳言,自從未婚妻盧麗華故去之後,崔縣令就不再做詩。如果妾身贏了,還請崔縣令破個例,專門作詩一首,送給妾身。”

    想當初崔耕在楊四娘家的原話是,不會給青~樓女子寫詩,因為她們不配和盧麗華相提並論。

    可不知怎得,這話越傳越遠,越傳越變味兒,到了現在,竟然傳成了崔耕心念亡妻,為盧麗華封筆。以至於世間女子,如今都為得崔耕贈詩一首而引以為榮,真是讓人哭笑不得。

    崔耕先是一猶豫,不過心中篤定與盧若蘭的賭約必贏,便轉了念頭,點頭應道:“好,就依盧小娘子所言。”

    既立下了賭約,自然不能浪費時間,兩人就此告辭,崔耕轉身上馬,直奔揚州刺史衙門而來。

    門房通稟張潛之後,功夫不大,崔耕就被引進了後宅花廳。

    張潛是一貫的肩膀滑溜。

    見禮已畢,崔耕剛一落座,他先一步開口道:“聚豐隆銀號這幾日被擠兌的事兒,老夫已經聽說了。二郎,你可要盡快想辦法調來兌銀,快些將這場風波平息下去,也好安撫住揚州儲戶的心。若真出了差池釀成了民變,老夫可護不住你。”

    崔耕一聽這話,就明白張潛已經對聚豐隆的事兒門兒清了,而且很顯然,色老頭不準備淌這灘渾水。必要的情況下,色老頭甚至會為了揚州的穩定,主動勸說自己答應鄒家的條件。

    老色鬼果然靠不住,幸虧哥們早有預案!

    崔耕眼珠一轉,不慌不忙道:“下官今日前來,要說為聚豐隆而來,那確實也說得上。但要說與聚豐隆無關,也確實無關。實不相瞞,下官今天是專門為張刺史而來,為了揚州百姓而來。”

    媽了個巴子,小狐狸給老夫戴得好大的兩頂帽子!

    張潛宦海沉浮多年,當然不會被幾句大言欺倒,悠哉悠哉問道:“哦?二郎到底想說什麼?”

    “此事事關重大,還請張刺史細聽!”

    崔耕豁然而起,慷慨激昂道:“有道是人過留名,燕過留聲。張刺史為官一任造福一方,難道就不想給揚州城留下點什麼?”

    張潛自然不吃他這套,油鹽不進,淡定回道:“揚州物阜民豐,人傑地靈,既無匪患又無饑饉,老夫縱是有心,也有力無處使啊!”

    “那卻不然,張大人,您再仔細想想。”

    崔耕又舌綻蓮花道:“如今揚州城內,有件事已經迫在眉睫,非您親自下令整治不可。這件事如果做好了,千載之後,揚州城內都會流傳著您的美名!”

    這話如果是旁人說得,張潛恐怕就得命人把眼前的狂徒打出去了。道理很簡單,真有這種好事兒,前幾任揚州刺史還不搶著做了?哪還輪得到自己?

    不過崔耕這麼說來,張潛也就將信將疑,耐著性子問道:“莫要賣關子了,二郎所指,到底是什麼事兒?”

    崔耕道:“揚州城築的太小,人煙稠密,城內寸土寸金。張刺史有沒有想過,將這揚州城變得大一些呢?”

    “哎呦!”

    饒是進士出身三品大員,饒是宦海浮沉數十載的世家子弟,張潛聽了這話,還是淡定不能。

    剛才一沒留神,硬是把鬍子都薅下了幾縷。

    他顧不得下頜的劇痛,急問:“你說啥?說清楚些!”

    崔耕道:“下官的意思是,在揚州城外再建一個大城。以原來的城池為子城,新建的大城為羅城。子城和羅城合在一起,就是新的揚州城。有此功績,張刺史何愁不青史留名?”

    崔耕的這個建議,可不是一個拍腦袋的決定,而是史上確有此事。

    在八十年後的晚唐時期,有一個著名的大貪官陸少游主政揚州。

    這位陸少游可謂是貪官的楷模,手筆驚天。為了得到主政揚州的機會,他大肆給當政者們行賄。

    其中有個太監索賄一萬貫,而陸少游呢?這貨不但不還價,還主動把賄賂提高到了四萬貫。

    非但如此,他還宣稱,這不算完,只要自己主政揚州一年,每年就有四萬貫錢的賄賂奉上。

    一個太監就是四萬貫錢的賄賂,那陸少游買這個官,總共得花多少錢?

    他主政揚州之後,該如何回本的呢?

    那就是興建揚州羅城。

    羅城,按照字面的意思上來講,就是城外的大城。

    陸少游修建的這個羅城,比原來的子城大了四五倍,這麼大的工程得花多少錢財?

    稍微一劃拉,就是金山銀海啊。

    這算不吃工程回扣,這不還有巨大的灰色收入嗎?

    比如說,建好了城市,裡面得有房子吧?以子城內寸土寸金的情況來看,新建羅城內的房子得值多少錢?

    最關鍵的是,賣給誰不賣給誰,還不是揚州的官吏們說了算嗎?總不能十餘萬間房產,都進行拍賣吧?

    這麼說吧,陸少游就算躺著啥都不干,都會有人把他應得的一份奉上,其數目又何止一百萬貫?

    更關鍵的是,這些錢不僅拿著不燙手,而且還撈著大好名聲!

    哪怕是千載之後,人們提起揚州城來,都不能不提起這位陸大刺史。

    崔耕被盧若蘭逼得沒辦法,猛然間想起了這個典故,算是讓張潛撿個現成的便宜。

    至於他自己呢?

    首先,新建城池這麼大的事兒,只能是張潛牽頭。崔耕一個小小的六品縣令,撐不起這麼大的攤子。

    其次,到時候建城的具體事務,少不得江都縣衙的參與,只是賺的多還是賺的少罷了。

    還有最關鍵的,建造新城的錢財從哪來?

    武則天大肆斂財,都弄得天下通貨緊縮了,指望朝廷撥款肯定不行。

    但崔耕還是想到了法子,那就是以城外的地皮為抵押,向商家發行債券。

    為了可以順利籌款,自然要把揚州的一哥,揚州大都督府長史兼揚州刺史張潛推到台前來。由他來宣佈,誰購買了相應地塊的債券,等羅城建好之後,就有相應地塊的優先購買權。

    張潛的公信力,絕對就是朝廷在揚州的公信力嘛。

    至於誰來負責發行債券?

    崔耕既然給張老頭出了這麼一個撈錢撈名聲的好主意,張潛自然必須是投桃報李,把這項業務交給聚豐隆銀號獨家代理唄。

    換言之,聚豐隆一個子兒沒花,就得到了揚州城外大量土地的處置權。

    商人們但凡有想在羅城中大有作為的,就不得不看聚豐隆的眼色行事。

    清酒紅人面,財帛動人心,更何況是名利雙收?

    張潛心動了……

    ……

    心動就必須行動!張潛雷厲風行,當天就寫好了一份奏摺,八百里加急,送往長安城。

    第二天一早,他就在府衙外貼出了告示,希望揚州城的軍民百姓,踴躍購買聚豐隆的債券。

    於是乎,第二天在聚豐隆銀號前,出現了三種截然不同的人。

    第一種,哭天搶地,痛恨自己昨天把錢票八折賣給了“聚隆豐”銀號,要求鄒家的聚隆豐趕緊退錢。然而,人家聚隆豐的夥計掌櫃們,早就逃之夭夭了,他上哪找人去?

    第二種是不明真相的吃瓜群眾,他們對聚豐隆的信譽有所懷疑,還是要求兌錢。

    至於第三種,則是嗅覺靈敏的商家們。

    他們不是趕著兌錢,而是趕著從別人的錢莊裡取出錢來,往聚豐隆銀號存錢。

    哪怕是聚豐隆的夥計們反覆聲明,知府衙門發行的債券還沒開印,也擋不住他們的熱情。

    道理很簡單,這債券和土地掛鉤,很明顯是狼多肉少之局。現在和聚豐隆結個善緣,以後也好說話不是?

    眼瞅著存的錢遠比取的錢多,這場天大的危機,聚豐隆就算是安然渡過。

    ……

    至於盧若蘭這邊,願賭服輸。

    小娘子倒也是信人,自打這以後,再也沒找過聚豐隆的麻煩。就連鄒駝子都再也沒登過門了。

    崔耕閒暇起來,腦海中倒時不時地浮現出這蕙質蘭心小娘子的倩影。

    “崔縣令,小僧來探望你了,許久未見,過得可好?”

    正在他浮想翩翩間,簾櫳一挑,宋根海帶著一名和尚走了進來。

    和尚並非別人,正是崔耕在嶺南道的老熟人慧明小和尚。

    崔耕微微一愣,當日慧明小和尚在廣州得自己傳授機宜,很機智地從侯思止那“化”了二十萬貫錢之後,名聲大漲,便隱隱有嶺南道第一神僧的架勢。

    不過他很納悶,這小和尚不在嶺南道享福,受人膜拜當他的第一神僧,跑來揚州幹什麼?

    兩年不見,慧明小和尚愈發有一種寶相莊嚴的高僧范兒。

    “阿彌陀佛,崔縣令謬讚,折煞小僧了!”

    聽了崔耕的疑問,慧明小和尚雙手合十,道:“什麼嶺南第一僧?小僧愧不敢當啊!自從聽了慧能大師講法之後,小僧才知以前所學,實不足道。”

    “慧能大師?”

    崔耕心中一動,這法號倒是不陌生,如果沒記錯的話,這慧能大師可是正兒八經的佛教高僧,赫赫的禪宗六祖啊。慧明小和尚,怎麼和他扯上關係了?

    他問道:“小和尚今日突來揚州城,所為何事啊?總不是會專程來看本官的吧?”

    慧明正色道:“如今小僧已經拜慧能大師為師,受恩師之命,特來揚州宏法。還請崔縣令看在以往的情分上,多多幫忙。”

    小和尚居然拜了禪宗六祖為師?有眼光,會抱大腿,有前途啊!

    崔耕暗暗讚許了一聲,點頭應道:“好說,好說。”

    “崔縣令真的答應小僧了?”

    慧明小和尚不知道為何,竟大喜過望起來。

    崔耕道:“本官與你的交情,答應你這點小事兒又有何難?弘法嘛,教化蒼生,導人向善,本官理當支持,對不?你不用這般客氣啦!”

    不過慧明小和尚還是開心,激動連連道:“崔縣令為了小僧,不惜得罪當朝國師,實在是義薄雲天。小僧定在佛祖面前,為崔縣令日夜祈福。”

    咣當!

    崔耕驚得手中的茶杯落地,脫口駭道:“喂,等等!你說清楚,什麼意思?本官給你幫忙,怎麼還得罪上了當朝國師?”
regn13 發表於 2018-7-24 20:39
第254章 突來無妄災

    “這麼說,崔縣令是不瞭解個中底細了?”慧明小和尚瞪大了眼睛,一臉人畜無害的萌萌噠。

    “本官上哪兒知道去?”崔耕氣急無語。

    “哦”慧明小和尚摸了摸光溜溜的腦袋,“反正崔縣令都答應了,知不知道已經不重要了,不說也罷!”

    “我嚓,你趕緊給老子說,不然甭說答應你的事兒,你信不信我現在就將你轟出揚州城?”崔耕怒了。

    慧明一臉的無辜,生怕崔耕反悔,只得解釋道:“是這樣的。我佛門之中,南北禪宗對立已久,如今北禪宗的領袖人物,乃當朝國師神秀和尚。而我的恩師惠能大師,正是南禪宗的領袖人物!您既然要幫我們南禪宗在揚州城弘法,勢必就會得罪了北禪宗。那啥,崔縣令,你不該是想反悔吧?小僧認識的崔縣令,那是一位仁義無雙,一諾千金,頂天立地的大……”

    慧明小和尚忙不迭地給崔耕戴起高帽來。

    北禪宗神秀?

    南禪宗惠能?

    崔耕懶理慧明小和尚的一頓馬屁,而是想起了歷史上的一樁佛門公案,即禪宗的南北之爭!

    想當年,有著禪宗五祖之稱的弘忍禪師,座下有十名弟子,其中悟性最好最出色的兩個弟子便是惠能和神秀。

    也就是說,南禪宗的領袖惠能和尚,與北禪宗的大哥神秀和尚,他倆是師承一人的師兄弟。

    後來禪宗五祖弘忍禪師秘傳衣缽給了惠能,史稱禪宗六祖或五祖惠能。

    不過惠能沒有神秀能折騰,也沒有神秀懂得營銷之道。身為五祖弘忍首座弟子的神秀和尚,他這一支弟子的隊伍最龐大的,範圍是最廣的。他雖沒有承得五祖衣缽,卻自行弘法大江南北,尤其是在長安腹地影星極大,已然有了另立一宗之勢。

    神秀和尚的影響之大、名望之高到了什麼程度?史載,神秀和尚入長安之日,武則天親自以叩拜之禮相迎,並封其為國師。而此時的惠能和尚僅繼承了衣缽,無論是名聲還是影響,都遠不及神秀和尚。

    後來兩人的座下弟子誰也不服誰,誰也不認誰是禪宗正統,故又以南禪宗、北禪宗作為區分。

    禪宗的南北之爭,依照歷史軌跡,現階段絕對是北禪宗神秀和尚這一支佔著絕對上風

    至於惠能?眼下在長江以南小有名氣罷了,與神秀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

    這些典故秘辛在腦海中浮光掠影,崔耕後悔自己剛才為毛答應慧明和尚,答應的那麼幹脆了?

    真是嘴欠多事,飛來橫禍啊,自己好端端地在縣衙裡坐著,怎麼就招惹到當朝國師了?

    雖然武則天崇佛禮佛,對神秀和尚以國師之禮待之,不會讓神秀和尚干涉朝廷政務。但她老人家絕對是支持北禪宗,而自己這個時候唱反調支持惠能的南禪宗,並在揚州為他們弘法提供便利,這不是公然和女皇陛下唱反調,打女皇陛下的臉麼?

    “這個……”

    崔耕沉吟了一下,有些想推脫了,“小和尚啊,你儘管放心大膽地在揚州傳法。本官呢,身為朝廷命官,對南北禪宗向來都無成見,定當一視同仁。”

    這話說的崔耕自己都臊得慌,絕對是官面話,顯然就是想為剛才的那番允諾做推搪和反悔嘛。

    好在慧明小和尚也不是不明事理之人,他知道單憑自己和崔耕那點交情,不足以讓人家擔這麼大的干係,冒著仕途盡毀的風險來幫助南禪宗。

    旋即,他點點頭,說道:“也不是要崔縣令明著支持我們南禪宗。只要您在必要的時候,暗中施以援手,小僧就感激不盡了。”

    不待崔耕答言,他又繼續道:“更何況,即便崔縣令不幫我們南禪宗,北禪宗也與您是敵非友。您還記不記得,當初那個勞什子‘聚隆豐’銀號大肆收購聚豐隆的錢票,那些現錢可都是北禪宗出的。”

    唔?

    崔耕想起來了,當日跟鄒駝子盧若蘭一起來歸仁酒樓的還有一個和尚,不是自稱神會和尚嗎?盧若蘭曾是這神會和尚在揚州各禪宗寺廟中影響極大,原來是出自北禪宗啊。

    不過他可不受小和尚激,擺了擺手,笑道:“過去之事,莫要再提了,如今鄒家和聚豐隆銀號已經化敵為友。”

    “哦?是嗎?”慧明小和尚萌萌噠地笑了笑,又道:“鄒家是鄒家,北禪宗是北禪宗。您該不會以為,北禪宗是唯鄒家馬首是瞻的吧?北禪宗經營錢莊甚多,有道是同行是冤家,你們聚豐隆名頭這麼響,哪怕崔縣令什麼都不做,也與他們是敵非友吶。”

    崔耕摸了摸鼻子,還真被小和尚說到痛處了,不迭苦笑道:“奪人財路如殺人父母,看來本官跟北禪宗這個梁子早就有了,而且實難化解了,是這意思嗎?”

    小和尚道:“可以化解啊,崔縣令可以關閉聚豐隆,將大唐各地的聚豐隆分號統統關閉嘛。然後跟北禪宗服軟認輸,息事寧人,興許他們會姑且揭過這道梁子嘛!”

    崔耕:“……”

    讓他關閉聚豐隆這個聚寶盆,關閉各地銀號分號,這怎麼可能?

    “好吧,小和尚,我們聊聊…來人,上茶,上好茶!”

    ……

    ……

    這邊,張潛關於擴建揚州城,修築羅城的奏摺去得快,朝廷的答覆也快。

    七日不到,朝廷八百里加急的公文就下來,完全照準。

    很簡單的道理,這年頭誰比誰傻啊?一見這份公文,各路高~官貴戚們,就意識到了其中蘊含的巨大利益,紛紛大開綠燈。

    一個月後,全天下的富商大賈們,紛紛雲集揚州城,準備在這場饕餮盛宴中分一杯羹。

    江都縣衙,內宅。

    宋根海往門外指了指,笑嘻嘻道:“崔縣令,你看看俺將誰領來了?”

    說實話,崔耕對宋根海每次不經請示,就直接把熟人往自己面前領的習慣,很不感冒。

    不過今天,一見到來人,他心中的那點小芥蒂就完全煙消雲散了。

    潔雅素淨的雙頰上略施粉黛,烏黑撲閃的大眼睛裡透著靈動精明。一襲牡丹花瓣紋的大袖衫隨風微卷,更顯風姿綽約。

    “月嬋,是你?你怎麼來了?”崔耕喜出望外,大為驚豔。

    曹月嬋瓊鼻微縱,嬌嗔道:“怎麼?不歡迎啊?”

    “那哪能呢?”崔耕忙不迭地解釋道:“本官的意思是,你臨來之前怎麼也不說一聲,我好派人去接。”

    “沒那個必要。”

    曹月嬋也不見外,自顧自地在崔耕面前坐了下來,攏了攏額前的秀髮道:“妾身一聽說揚州要建新城的消息,就馬不停蹄地往這趕。等你派人迎接,真不知要耽誤多少事兒呢。”

    崔耕大惑不解,道:“揚州的聚豐隆銀號,內有王有成打理,外有本官照拂,能耽誤什麼事兒?”

    “不會誤事?”曹月嬋秀眉微挑,道:“妾身問你,聚豐隆這些日子總共放了多少貸出去,利息幾何?貸給什麼人了?那些人都是什麼跟腳?把錢貸給了他們,除了利息之外,咱們聚豐隆還能得到什麼好處?”

    崔耕滿臉茫然之色,道:“這我哪知道,你問王有成啊!”

    “問他比問你也強不了多少。”曹月嬋篤定地道:“王有成雖然是個人才,但只會按部就班的做事。遇到這種大場面,他就應付不過來了。”

    “這就是你匆匆忙忙來揚州的原因?”

    曹月嬋微微一歪腦袋,俏皮道:“不然呢?二郎你以為咧?”

    “呃,本官還以為……”

    崔耕欲言又止。

    原本他還有幾分奢望,曹月嬋突然到訪,莫不是想給自己一個大大的驚喜?

    不過從後面曹月嬋的表現看來,完全是自作多情了。

    接下來的幾天裡,崔耕先領著曹月嬋,拜訪了揚州城的各路頭面人物,然後又和她一起出席了幾場宴會。

    再然後……就沒崔耕什麼事兒了。

    曹月嬋精明幹練,只是需要崔耕引薦一下。至於以後的事兒,她自己就可以應付自如,完全不需要崔耕攙和。

    可就在崔耕剛剛恢復了清閒後不久,張潛又把他叫到了揚州刺史衙門。

    “二郎啊,你嘗嘗,這是湖州的顧渚紫筍茶,香得很哩。最難得的是,這是清明雨前茶,產量極小。多虧了老夫的面子大,才搞到一點,實在是不容易啊。”

    自從崔耕認識張老頭以來,就沒見他對自己這麼客氣過。

    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

    一股不祥的預感湧上了崔耕的心頭,他小心翼翼地問道:“張刺史今天叫下官來,恐怕不單單是為了一杯顧渚紫筍茶吧?”

    “那是自然。”張潛輕抿了一口茶湯,緩緩道:“今日老夫找二郎來,主要是為了一樁公事。此事關系重大,還請二郎切勿推辭。”

    公事直接下命令不就行了?值得張老狐狸這麼客氣?

    崔耕心中那份不安更強烈了,嚥了口唾沫道:“但不知是什麼公事?”

    張潛嘆了口氣,道:“就是興建羅城的事。城牆的必經之地,有幾處為民宅所佔。他們一日不搬家,這羅城就一日不能動工。老夫想來想去,這差事也只有交給二郎你了。”

    擦!

    這是讓老子搞強拆啊!

    這可是吃力不討好,甚至惹來民怨沸騰的差事。

    崔耕當時就有點傻眼。

    他嚥了口唾沫,婉拒道:“下官才疏學淺,能力有限。張刺史,您能不能把這個差事交給別人啊?”

    張潛反問道:“二郎你覺得呢?江都縣的事,老夫不找你這個江都縣令,還能找誰?”

    “好吧,當我沒說。”崔耕苦著臉道:“那您能不能給下官介紹介紹,這些釘子戶都是什麼人啊。能讓您堂堂揚州刺史都為難的人,肯定不簡單吧?”

    “釘子戶?哈哈,這詞兒用得極妙。是啊,這些人就像是釘子一樣釘在那裡。來硬的,硌得老夫手疼。來軟的,他們又獅子大開口。”張潛氣急搖頭斥道。

    接著,張潛便將這些釘子戶的來歷,對崔耕一一講明。

    頭一個釘子戶,是揚州本地的大戶,宮家。

    趕巧了,宮家的祖墳,整好建在城牆的必經之地上。這祖墳可不是一個兩個,而是綿延了一大片,根本就繞不過去。要想順利建起城牆,宮家就必須遷墳。

    這年頭動祖墳可是值得拚命的事兒,宮家雖然沒有什麼高~官顯貴,但是四五品的官員還是很有幾個的。誰知道人家日後會不會一飛衝天?

    還有最關鍵的,宮家有個叫宮正宗的人,現如今為右肅政台監察御史。他早已放出風來,張潛但凡動了宮家祖墳的一草一,他就上書彈劾張老頭貪墨。

    第二個釘子戶,是一座叫般若寺的禪宗寺廟。其主持乃國師神秀的親傳弟子,張潛也不想太過得罪。

    第三個釘子戶,是武則天男寵薛懷義……的管家薛有福。別看管家上不得檯面,但打狗還得看主人呢。

    薛有福家的老宅,整好建在了城牆的必經之地。

    他倒是沒說不搬,但要價也太高了一點五十萬貫錢,一個子兒都能少。

    這筆錢張潛也不是拿不出來,但問題是,被一個小人物敲了這麼一大筆竹槓,讓張大刺史的臉可往哪擱?

    除了這三位,還有另外十幾家比較難纏。一個羊也是趕著,倆羊也是牽著,張潛就都交給崔耕處理了。

    崔耕聽完了,連嘬了幾下牙花子,不迭叫苦道:“張刺史,當初下官把來俊臣的案子認下來,已經替您背了一次黑鍋了。這次您又要下官代您得罪那麼多人……不行,這活我不能白干,您得給我相應的補償。”

    只要崔耕肯接這個燙手山芋就好,張潛正襟端坐起來,趕緊表態道:“不知二郎想要什麼補償?只要本刺史能辦到的,絕不推辭!!!”
regn13 發表於 2018-7-24 20:39
第255章 拿下聚寶盆

    張潛這老狐狸能紅口白牙說出這番話來,顯然已經做好了被崔二郎狠狠敲一筆的心理準備。

    誰知崔耕卻沒有獅子大開口,要求之低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什麼?你要揚州城的護城河?你要那玩意有什麼用?”張老頭目瞪口呆。

    崔耕唔了一聲,點頭道:“確切地說,是護衛揚州城的兩千畝保障湖。張刺史大可放心,別人出多少錢,下官就出多少錢,決不讓張刺史為難。”

    “這…不是錢的事兒。”張潛大為費解,說道,“關鍵是你要保障湖有啥用?此湖東邊連著京杭大運河,西邊接著揚子江。若是填湖造地,那得多大的工程?耗損銀子不知凡幾,那就是個無底洞啊,你能有什麼賺頭啊?”

    崔耕笑道:“大人您想哪去了?下官就是單純地想要那個保障湖,絕沒填湖造陸之意。當然了,保障湖邊的五丈之地,您也得一塊兒賣給下官。”

    保障湖是活水,水位高的時候,會淹沒周圍的部分土地。按照慣例,如果賣湖的話,這些土地會一併發賣。崔耕的這個要求非常合理。

    “敢情你是看上保障河沿岸的五丈地了?”

    張潛仔細盤算了一下,搖頭道:“不行,保障河畔的五丈地,值不了多少銀子。這樣吧,老夫好人做到底,保障湖沿岸的十五丈地都一併賣給你。至於具體的價格麼,你去跟韋湊商量吧,老夫就不摻合了。”

    張老頭這是給了崔耕一個上下其手的機會。

    倒不是張潛宅心仁厚,大發善心。而是打心底裡對崔耕過意不去,多少是個補償的意思。沒辦法啊,他剛才所說的這十幾家釘子戶都頗有跟腳,有幾戶的背景之深和靠山之硬,張潛都難以拂動。他估摸著,要想擺平這幫該死的釘子戶,崔二郎不破費一大筆錢財,決計是辦不到的。

    合理的強拆支出,江都縣衙可以找刺史衙門報賬,但那些釘子戶獅子大開口下的不合理支出呢?張潛心中默哀,也只能是崔耕啞巴吃黃連,自己掏腰包了。

    “有刺史大人這番話,那強拆那幾家釘子戶的事兒,下官就應下了。韋參軍現在人在刺史衙門裡吧?”崔耕問道。

    張潛唔了一聲,沖堂外的方向指了指,道:“韋湊今天當值!”

    “得嘞,趕得早不如趕得巧,下官這就去找韋參軍敲定這事兒。”

    趁熱打鐵,崔耕道別了張潛,拿著雞毛當令箭,直接出大堂去找了韋湊。

    ……

    約莫過了半盞茶的時間,韋湊進來尋張潛,回稟了崔耕與他的商談內容。

    令張潛很意外的是,保障湖和湖畔十五丈地的價格,崔耕不僅沒有趁火打劫壓低價錢,反而比市價還高了兩成。

    而且崔耕很聰明機警,奉行官員不得在轄區內經商的律條,沒有在契約上寫下自己的名字,而是將保障湖落在了崔秀芳的名下。

    跟糖霜作坊和氈帽做法的手法同出一轍,儘管大家都知道這兩個作坊的背後有崔耕的份子,但對外,那些份子都是崔秀芳的,與崔耕完全無關。

    這在官場中是較為常見的避嫌手法,也是約定俗成的潛規則。

    在張潛的詢問下,韋湊將崔耕給出的保障湖售價報了出來,惹得色老頭一陣眉頭緊皺,奇疑道:“怪哉!接了老夫這麼一樁天大的麻煩,卻連送上門的好處都不要,出的價反而還比市價高兩成。這還是老夫認識的那個斤斤計較崔二郎麼?你說,他到底是圖什麼呢?”

    韋湊也莫名其妙,疑道:“興許是……想討大人您歡心?”

    “不像,不像!”張潛連連搖頭,道:“崔二郎若是真想討老夫歡心,就不會跟老夫討價還價在這兒磨牙了。再說了,他真正的靠山是上官舍人,沒必要在老夫身上下如此重本!”

    “那老大人的意思是?”

    “以崔二郎的過往經歷和辦事手段來推敲,應該又是想吃小虧賺大便宜啊!”

    張潛輕捋著下頜的幾縷墨髯,緩緩道:“這些日子,你幫老夫把崔二郎盯緊了。他有什麼需要幫忙的,你就儘量幫。他要是想幹什麼出格的事兒,你就幫老夫把他摁住了。至於保障湖麼……”

    韋湊微微一躬身,道:“請大人示下!”

    張老頭起身,輕輕拍了拍韋湊的肩膀,道:“有了揚州羅城,老夫就算吃飽了,但你韋參軍還餓著呢。現在你把崔二郎盯緊嘍,跟著他一塊吃好處,哪怕是漏出點湯湯水水,都夠你下半輩子吃用不盡了。”

    韋湊僵硬的臉上臊紅,吱吱唔唔道:“刺史大人,卑職不是那個意思……”

    “莫再多言。”張潛右手微抬,道:“韋參軍,你哪都好,就是太好臉兒了,連常例錢都不肯拿。要不然,還用得著老夫給你操這份心?”

    ……

    ……

    與此同時,江都縣衙內。

    崔耕的那幫子鐵桿手下們,也在為這保障湖的事兒爭論不休。

    宋根海著急道:“我的大人誒,就您出的那個價兒,別說賺錢了,弄不好還得賠錢,這不等於是白忙活了嗎?”

    “白忙活倒不至於。”姚度道:“天下承平日久,人口滋生。長遠來看,揚州城土地的價格,肯定會上漲。只是這次高出市價兩成買下保障湖,賺頭著實不大。”

    “俺說你們這對瓜慫,真是咸吃蘿蔔淡操心,”封常清咧嘴一笑,道,“你們哪次見我們大人吃過虧?說不定,這保障湖到了咱們大人手裡,就會變成一個聚寶盆哩。”

    “聚寶盆?你就拉倒吧!”神棍陳三和身為江都縣丞,卻老是拎著一根拂塵,袒著胸衣搓著身上的泥丸,齜著滿口大黃牙,不以為說道,“甭管大人有什麼其他算計,單單保障湖那破地方,還能變成聚寶盆?嘿嘿,除非是太陽打西邊出來。”

    ……

    崔耕一言不發,笑吟吟地看著他們爭論。

    直到幾個人吵得口乾舌燥,聲音漸低,他才緩緩起身,說道:“諸位,本官既沒瘋,也沒傻,買下這保障湖,自然就是為了賺錢。不過依我看啊,這保障湖的價格,不是太高,而是太低了。這樣吧,不讓你們白跟本官一場。誰想跟本官一起發財,都可以從本官手中買下一段保障湖。是自用也好,到時候轉手賣出也罷,本官絕不干涉。過了這村可沒這個店,可別說本官不帶你們發筆橫財!”

    封常清是崔耕的鐵桿死忠,第一個表示道:“卑職追隨大人也有些時日了,錢財不多,就攢了五百貫錢。這回全拿出來,跟大人買地了。甭管盈虧,就是這麼信任大人!”

    一旦涉及到真金白銀,其他人就沒封常清這麼果斷了。

    一陣沉默。

    一通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最後,雍光和宋根海拿出來了兩百貫錢,陳三和這個財奴拿出了一百貫,姚度則是僅僅拿出了可憐的五十貫。

    反倒是周興,一言不發,悶聲拿出了三百貫。

    他沒有官身,俸祿比其他人低多了,也就是既無家人奉養,又沒有任何嗜好,才能攢下這麼多錢。現在可好,一文不剩,全交給崔耕買保障湖了。

    姚度見周興都拿錢出來了,當時就有點傻眼,看了一眼神棍陳三和,弱弱道:“陳縣丞,你剛才不是說,買保障湖鐵定是賠錢的嗎?”

    “嘿嘿,話是那麼說。不過嘛……”

    陳三和隨手彈出了一枚泥丸,險些落在姚度臉上,惹得姚度一陣噁心。

    陳三和又說道:“封侍衛不也說了嘛,咱們啥時候見崔縣令吃過虧?這賠本的買賣硬要去做,這不是他的風格,是抬槓嘛。所以啊,怎麼著,本縣丞也得跟上一筆!”

    “這也行?”姚度眼珠亂轉,訕訕地對崔耕道:“要不,卑職再加……五十貫?”

    崔耕聳了聳肩,道:“隨你便。”

    眾人說完了保障湖之事,接下來自然要解決眼下崔耕最為棘手之事如何搞定那些釘子戶!

    一番討論下,大家一致同意,先難後易,搞定難搞的,剩下的那些自然就會望風而拆了。

    宮家、般若寺和薛有福,是這些釘子戶的主心骨。只要把他們解決了,其餘十餘家就會人心渙散,再也不足為慮。

    不過,這三家到底該先對付哪家,眾人卻有不小的分歧。

    周興認為應該先對付宮家。

    他認為宮家的宮正宗雖然是肅政台的監察御史,在官場上有些影響力,但這既是宮家最強的一點,也是宮家最弱的一點。

    道理很簡單,因為宮家阻撓羅城的修建,就耽誤了天下豪商們發財,就得罪了那些豪商背後的高~官貴戚。

    監察御史雖有彈劾百官之權,但宮正宗的品秩不高,若想繼續在仕途上有所進步,就不該為了這點小事兒而樹立這麼多無謂的政敵。

    所以周興認為,拆遷,應該從宮家第一步入手。

    而封常清則意見相左,他建議先對付般若寺,畢竟按照規矩,般若寺中所有僧人,江都縣衙都有權管轄。必要的時候,甚至可以奪了某僧的度牒,強令其還俗。

    只要恩威並施,不愁那群和尚不就範。

    唯一可慮的是,般若寺的方丈本因和尚,會不會拿京城的神秀和尚來壓人?但神秀今年都八十八了,時日無多。為了般若寺的前途著想,不到萬不得已,本因和尚應該不想和地方官府弄得太僵。

    很快的,這些人就分成了兩派,繼續爭論不休。

    良久,崔耕忽然展顏一笑,道:“奇怪了,總共是三大釘子戶,怎麼就沒人提那個薛有福呢?”

    “這個……”周興提醒道:“薛有福倒是沒什麼,不過一管家罷了!但他的主子鄂國公薛懷義可不好惹。到底如何對付此人,咱們還須小心謹慎,從長計議。”

    封常清亦是點頭贊同道:“依卑職看,的確不能妄動薛有福家。若想強拆薛家老宅,最好是讓薛懷義發話。要不……您派人去京城,讓上官舍人想想辦法?”

    崔耕道:“薛家老宅,的確不能妄動。人自然是要往京城派的,但不是去找上官舍人想辦法,而是……”

    “而是什麼?”宋根海性子急。

    “好了,這個就不跟你細說了。”

    崔耕沒有答他,而是輕舒一口氣,緩緩道:“說實話,無論是讓宮家遷祖墳,還是讓般若寺遷廟,本縣都著實沒什麼把握。唯獨這薛家祖宅麼……可以先動一動!”

    好吧,周興和封常清建議得那麼熱鬧,崔耕都沒有採納,愣是自己個兒早有了主意。
regn13 發表於 2018-7-24 20:39
第256章 殺雞來儆猴

    薛有福雖然只是鄂國公薛懷義的管家,但在揚州的市井傳說中,卻是個風雲人物。

    他本來叫梁有福,從小父母雙亡,和哥哥梁有貴相依為命。哥倆越混越落魄,最後為了吃飯填飽肚子,把祖宅都賣了。

    梁家的祖宅不過是茅屋三間,揚州城外的地皮也不值錢。賣祖屋得的錢,僅僅維持了兄弟二人兩年的生活。

    最後沒辦法,哥倆為維持生計只得拜了一個惡丐為師,學了一身偷雞摸狗的本事。

    某日梁有福偷人錢財,被抓了個正著,剁掉了半截食指,這身偷盜的本事就此廢了。

    為了不拖累哥哥梁有貴,梁有福某天晚上不辭而別,一路要飯,來到了洛陽城。

    興許是梁家祖上庇佑,或是該著他時來運轉,讓他遇上了剛剛走上發跡之路的薛懷義。

    那時的薛懷義還是白馬寺的和尚,剛勾搭上武則天 ,被任命為洛陽白馬寺的主持,不過是一支潛力股。雖被任命為白馬寺主持,但白馬寺破敗不堪,薛懷義就是個光桿司令。

    這哪成啊?於是他趕緊大肆招和尚。

    但問題是,薛懷義本身就是個假和尚,哪有真和尚肯淌這灘渾水?

    最後薛懷義沒辦法,往四下里一尋麼,整好,路邊有幾個乞丐,先把他們剃度了得了。

    梁有福抓住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機遇,緊抱對薛懷義大腿,小意逢迎,並改姓薛,很是受薛懷義信任,很快就被任命為白馬寺的監院,成了薛懷義私底下的大管家。

    後來,薛懷義甚得武則天喜愛,逐漸飛黃騰達,官居二品,人稱“薛師”。薛有福也跟著水漲船高,官員們當面見了,得稱呼一聲“薛兄”。

    在揚州城的梁有貴,仗著弟弟的勢力敲詐勒索,包攬詞訟,很是掙了一些黑心錢,把祖宅又買了回來。

    非但如此,他還大肆擴建,造了一個七進的大宅院,裡面雕樑畫棟,華美異常。

    在世人看來,梁氏兄弟也算是光宗耀祖了。

    不過,為了建起這所大宅院,不知有多少人家被梁有貴逼得家破人亡。

    ……

    ……

    噹噹噹

    銅鑼開道,旗牌聳立,崔耕帶著全副儀仗,來到了梁府門前。

    他一使眼色,宋根海就緊走幾步向前,用力砸門,喊道:“有喘氣的沒有?趕緊滾出來一個!”

    “見其僕知其主,嘿嘿,崔縣令好大官威啊!”

    突然,梁府中門大開,走出一夥人來。

    為首的是兩個人,一個看年紀在三十歲上下,身材微胖皮膚黝黑,穿綢裹緞,滿臉橫肉。

    另一個崔耕倒是見過,正是“白~兔御史”王弘義之子王大中。

    喲呵,還挺巧?

    崔耕沒想到會遇到這小子,他稍微一轉念,便揶揄道:“半個月以前,在歸仁酒樓,王公子說要打通薛師的路子。敢情你們父子的手段,就是巴結薛師的管家的哥哥啊。嘿嘿,這個圈子繞得稍微大了一點啊?”

    “才不是呢,本公子之所以出現在這裡,是因為……”

    “咳咳!”那個滿臉橫肉中年人趕緊打斷道:“王公子還請慎言。”

    說話間,中年人上前一步,抱拳拱手道:“我乃梁有貴,崔縣令今天擺出這麼大的陣勢,不知有何賜教?”

    “賜教倒是不敢當。”崔耕微微一笑,道:“就是官府要徵收這個宅院,本官想和你談談價錢。”

    “談價錢?沒那個必要。我已經說過了,五十萬貫錢,一個子兒都不能少。”

    “果真沒得商量?”

    “沒得商量。”梁有貴微微昂頭,神色倨傲無比,道:“別說是你了,哪怕是張潛親至,也是這個價錢。拆得起你就拆,拆不起你就趕緊走。”

    “話別說得別那麼死嘛……”崔神的神色微微一凜,“梁有貴,錢再多,也得有命花不是?”

    “你威脅我?”自打他兄弟薛有福跟鄂國公雞犬升天飛黃騰達之後,梁有貴已經很久沒聽過有人敢這麼跟他說話了。

    “呵呵,隨你怎麼想了,”崔耕聳聳肩,道,“不過善意提醒罷了,你要當作威脅,本縣也無所謂!”

    言罷,崔耕一使眼色,宋根海機警地遞了一份文契過來,嚷嚷道:“姓梁的,把這份文契簽了吧。我家縣令願出五貫錢買你的宅子,已經夠大方了。”

    五貫錢?

    梁有貴以為自己聽錯了,一把奪過宋根海手中文契,定睛一看……上面端端正正地寫著五貫錢。白紙黑字兒,一文不多,一文不少。

    媽的,真…真出五貫錢???

    “崔縣令,你不是在開玩笑吧?”

    “當然不是。”崔耕老神在在地道:“現在本官也給你一句話,你這個宅子就是值五貫錢,本官一個子兒也不多給。而且……”

    屁精宋根海接過話茬兒,高聲嚷道:“這份文契,你簽也得簽,不簽也得簽!”

    “那我要是堅決不簽呢?”

    “那就請你去縣衙裡走一遭!這些日子,我家縣令大人可是翻了不少舊卷宗呢!別以為你幹得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破事兒,沒人知曉!”

    嘩楞楞

    話說到這,宋根海一伸手,就將腰間的鐵鏈抽了出來:“姓梁的,去衙門裡打官司,還是將這份文契簽了,你自己選一個吧。”

    聲音落罷,宋根海揮臂一招手,四周隨行出衙的捕快第一時間湧了上來,大有當場將梁有貴扣押之勢。

    梁有貴見狀不僅不慫,反而有些好笑,樂道:“崔縣令,在下的身份,你莫非不知道?你動了我,就是打了我弟弟薛有福的臉,就是打了鄂國公薛懷義的臉!你一個小小的江都縣令,擔待得起嗎?”

    “少特麼的拉大旗扯虎皮!”不待崔耕答話,屁精宋根海又破口大罵,道,“你認識鄂國公,人家鄂國公認識你嗎?要論這拐彎抹角的關係,我大哥的二舅母的三侄女,還在皇宮中做奴婢呢?是不是誰動了我,就是跟陛下扯上關係了?真是豈有此理!”

    這廝下意識地撇頭看了一眼崔耕,得到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之後,唰的一下,鎖鏈一抖,直接套在了梁有貴的脖子上,喝道:“七樁人命官司,三十四樁傷害案子,姓梁的,恐怕你進了衙門,就出不來了!”

    “且慢!等等,別衝動!”

    眼瞅著局勢惡化,王大中趕緊跳了出來。

    他今天是帶著任務來的,可不能任由梁有貴被抓走,走至崔耕跟前,勸道:“崔縣令,雖然薛師不認得梁有貴。但我們麗競門一介紹,他不就認識了嗎?今日之事一旦傳到薛師的耳朵裡,你恐怕會擔上不小的麻煩喲”

    “哦?是嗎?王公子這麼一說,本縣還真有點忌憚哈!”崔耕嘴角微微一揚,道:“既然如此,本官就給薛師一個面子,不帶這梁有貴回衙門了。不過嘛,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他一介草民,剛才見了本官,竟然立而不下跪,分明是藐視本縣。宋捕頭!”

    “在!”

    “給我打他十板子!”

    “是!”

    顯然崔耕早就有所安排,話音剛落,宋根海和封常清便一左一右,架起了梁有貴,就往不遠處的樹蔭下走去,

    梁有貴自是不服氣,哇哇大叫道:“姓崔的,你敢打我,簡直是吃了熊心吞了豹子膽。回去之後,我就給有福去一封信,讓你丟官罷職……啊,不,是要你抄家滅族!”

    “哎呦,哎呦,哎呦呦……”

    “打吧!你打吧!有種的話你將我打死……”

    嘭!

    封常清實在是懶得走這個過場了,第三棍下去,就把他打了個萬朵桃花開。

    紅的是血,白的是腦漿子,梁有貴,被活活杖斃了!

    當場,直把王大中嚇了個亡魂皆冒。

    他大叫道:“瘋了!崔二郎你瘋了!光天化日,眾目睽睽,當街打死人命,你真當這揚州地界兒沒王法了嗎?陛下不會放過你的。”

    “一時不慎,誒,算這梁有貴時運不濟,可惜了!”

    崔耕輕嘆一聲後,面升怪笑,請了請手,道:“你儘管去告吧,你爹不是御史嗎?最好讓他親自彈劾本官!不過……就是不知道李相看到這份彈章,會作何感想了。”

    那還能有什麼感想?

    要知道,杖下一時不慎打死人這招,李昭德今年拜相之後,已經用過兩回了。

    頭一次,是打死了酷吏侯思止。

    第二次,是有個叫王慶之的人。

    王大中在長安城久混,怎麼會不知道李昭德杖斃王慶之這件事兒。

    也是前不久的事兒,王慶之受了武承嗣的指使,帶領幾百人在皇宮外上書,要求武則天立武承嗣為皇太子。

    武則天既看不上武承嗣,又不想讓這個侄子太沒面子,就吩咐李昭德,讓他去勸勸王慶之,立太子的事兒朕自有主張,他一介草民,就別攙和了。

    結果人家李昭德奉行“能動手就儘量別吵吵”的原則,一見王慶之,就讓人把他拉下去打板子。三下五除二,一時手滑,王慶之……死了。

    ……

    王大中明白崔耕這句話的意思,如果讓父親王弘義拿這個罪名去彈劾崔耕,李昭德勢必會懷疑父親王弘義在含沙射影,到時候以李昭德這老狗的心性和狠勁兒,還不找機會又來一次失手杖斃自己的父親?

    王大中雖然平時挺草包的,但關鍵時候輕重和道理還是拎得清的,面色一變,道:“就算我父親不向陛下彈劾你,還有薛師呢!莫要忘了,梁有貴的兄弟,可是薛師倚重的管家!”

    崔耕右手一伸,又做了一個請的手勢,道:“王公子,請便!”

    “好,咱們走著瞧!”

    王大中招呼幾個伴當,翻身上馬,直奔江南道麗競門的總部如意樓而來。

    他將此事如實向他爹王弘義稟報,王弘義也是驚得雙眉直顫,大呼:“崔二郎居然如此膽大包天,竟敢活生生打死薛有福的兄弟?嘖嘖,這天底下還有什麼事兒是他不敢幹的?”

    隨後,他轉念一琢磨,這鄂國公薛懷義性情乖戾,睚眥必報,只要將這件事添油加醋地告訴他,崔二郎還能有好果子吃?到時候崔二郎丟官罷職都是輕的。若能除掉崔二郎,嘿嘿,他孟神爽沒有做到的事情,我王弘義做到了,豈不是大功一件?

    當即,他便讓王大中不要在揚州去糾纏盧若蘭這女子了,趕緊騎上快馬,直奔洛陽白馬寺。

    望著兒子遠去的背景,王弘義砸吧著嘴,自顧美滋滋起來,“甭管能不能借此由頭除掉崔二郎,這次薛有福必須承我兒大中這個情。屆時,既能和薛有福結個善緣,又能和薛師說上幾句話,可是穩賺不虧啊。若是能除掉崔二郎的話,哈哈哈哈……美哉,快哉!”

    ……

    ……

    王大中去的快,回來得也快。

    十日之後,他就帶著伴當風塵僕仆地從洛陽白馬寺趕了回來。

    一見王弘義的面,王大中就嚎啕大哭道:“爹啊,您這次可算錯了。兒子去了一趟洛陽,好懸沒把命都丟在那!”

    “怎麼了?”王弘義對自己兒子的脾性太瞭解了,臉色微微一變,道:“你是不是說錯了什麼話,惹薛師生氣了?”

    王大中聽了這話就更委屈了,道:“沒有啊,兒子說的都是您的原話,一個字兒都沒改。”

    然後,他將王弘義教的那段話,詳詳細細地複述了一遍。也真難為他了,兩三百字搆陷崔耕的內容,竟然真的一字不差。

    王弘義聽完了眉頭微皺,道:“沒錯啊,這都是為父教你說得原話啊。不應該啊……然後呢?你是不是又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

    “也沒有啊。”王大中指著自己的左臉道:“兒子剛說完,薛師的大嘴巴子就抽過來了。您看看,現在還腫著呢。”

    “那你就沒問問,他到底為什麼打你?”

    “問了啊,薛師說,是咱們父子是誠心奚落他!現在還顧不上咱們,等他騰出手來,一定要讓咱老王家抄家滅族!”

    “啊?這…這什麼情況啊?”

    王弘義臉色慘白,喃喃道:“本來李昭德就看我不順眼,現在又得罪了薛師,咱們父子豈不是死定了?這本著討好薛師告個狀,咋還告出了天大的禍事呢?怪哉!”
regn13 發表於 2018-7-24 20:39
第257章 慧明立奇功

    王弘義這回馬屁拍到馬腿上,也只怪他自己光顧著去鑽營薛懷義的門路,忘了去瞭解薛懷義現如今的狀況。

    如今的薛懷義,早已不復當初的如日中天,現階段只是一隻死老虎了。因為薛懷義是武則天的面首,他當不當紅,地位穩不穩,完全取決於當今天子武則天本人的態度。

    他若是簡在帝心,那絕對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三朝老臣都抵不過他的枕頭風一吹。他若是不被武則天寵信,那他的地位就跟宮中一個婢女沒什麼兩樣。

    話說今年三月,後突厥犯邊,薛懷義被封為為伐逆道行軍大總管,宰相李昭德為行軍長史,另一個宰相蘇味道為行軍司馬,帶領十八路將軍,出兵討逆。

    兩個宰相做幕僚,麾下二十萬大軍任由驅使,薛懷義真是志得意滿。

    然而武周大軍出征不到一個月,還沒走到地方呢,後突厥就退兵了。

    沒有了犯邊的敵人,薛懷義這個行軍大總管自然那也就率軍回返。嚴格來說,這叫無功而返。

    不過武則天很給這個小情~人面子,雖然沒和敵軍交兵對陣,也還是讓他官升一級,爵封鄂國公,官為右衛輔國大將軍,秩二品。

    薛懷義自然非常高興,想好好地“感謝感謝”女皇陛下。可當天晚上,人家武則天並沒有招他侍寢。

    他一打聽下才知道,原來武則天最近喜歡上了一個叫沈南璆的御醫,好得如同蜜裡調油一般。

    薛懷義未發跡之前,就是個走街串巷,賣大力丸的江湖人,能有什麼心機?

    在他的觀念裡,我一個二十多歲的大小伙子,肯跟你一個六七十歲的老太太,已經夠委屈了。你一個白髮老嫗怎麼還能對我不忠?

    薛懷義當時就炸毛了,闖入內宮跟武則大鬧一頓之後,跑回了白馬寺,賭氣再也不主動拜見。

    他也不想想,武則天是什麼人?豈會對一個圈養的面首玩物動起真感情?你不主動拜見,人家再寵幸其他的美男也就是了。天底下又有顏值又聽話乖巧的年輕面首多了去,武則天一紙詔書下去,還怕找不到?

    趕巧了,正在這時候,有個叫周矩的侍御史上了一道奏摺。

    他說,陛下,白馬寺裡面,薛懷義整天帶著幾百個精壯的和尚,舞槍弄棒的,是不是想造反啊?

    武則天仔細一尋思,薛懷義這過氣的小白臉不知天高地厚,犯起小性子來還真有這個可能。當即就下了一道聖旨,讓周矩查辦此案。

    薛懷義這時候,還不知道自己已經失了聖眷呢,只以為是夫妻床頭打架床尾和。

    聖旨下到白馬寺,他就騎著一匹快馬,來到了右肅政台。他也不進衙門,就在台階上等著。

    周矩一露面,薛懷義恃寵而驕,壓根兒就不屌他,打了個照面,就說了一句,聖上下旨讓我來肅政台配合調查,我人已經來過了,現在可以走了吧?

    也不等周炬吱聲兒,薛懷義便翻身上馬,小馬鞭那麼一甩啊,回奔白馬寺去了。

    周矩很沒面子地被晾在了肅政台的門口,氣壞了,只得去找武則天要說法。

    武則天還是比較念舊情的,就說,薛懷義是個瘋和尚,周愛卿不要和他一般見識。但是,白馬寺的其他和尚們,任由你處置。

    於是乎,周矩調了一隊禁軍圍了白馬寺,除了薛懷義外,所有和尚盡皆流放嶺南。這其中就包括,梁有貴的靠山薛有福。

    就這樣,薛懷義重新變回了光桿司令。

    由此可斷,武則天不再縱容寵溺薛懷義了,換而言之,薛懷義已經在武則天的心裡掛不上號了,接下來便是漫長的坐冷板凳日子。

    ……

    ……

    崔耕自然是在荒唐大夢中瞭解了這樁事情的來龍去脈。

    薛懷義就算是變成了一頭死老虎,也遠不是他小小的江都縣令能招惹得起的,所以動手的時機得把握精準。

    當日,他領了張潛交代的強拆任務後,他一算日子,巧了,這樁影響薛懷義後半生的轉折之事也快發生了,於是他暗裡趕緊派人去長安打探消息

    臨行前崔耕交代的清楚,只要周矩一上奏摺彈劾薛懷義,就趕緊回報。

    所以,崔耕在梁家祖宅大門外仗斃梁有貴的那天,整好是薛有福被流放的那二天。

    薛懷義連薛有福都保不住,哪還顧得上連面都沒見過的梁有貴?

    王大中只顧著搆陷崔耕,沒有留意朝中的風向。當然,有些秘辛也不是他也不夠格去知道。

    所以,當孤身在白馬寺當光桿司令的薛懷義,聽了王大中打得這個搆陷崔耕的小報告後,還誤以為是這廝在拐彎抹角地奚落自己呢,當場翻臉之下沒有胖揍他一頓,算是王大中運氣好了。

    眼下的薛懷義,滿腦子想得都是如何重回武則天的懷抱,再次得到寵信,然後再想方設法置周矩於死地,至於王弘義,他哪有時間理會?

    至於打死了梁有貴,不知拐了多少道彎兒得罪了自己的崔耕,更是不在他的關注和關心範疇之內。

    因此,這也是崔耕有恃無恐,柿子專挑硬的捏,三家釘子戶裡,第一家找的便是梁家祖宅的緣由。

    他故意當眾打死梁有貴,而不是把他抓到衙門裡面明正典刑,當然是為了殺雞儆猴。

    看見沒有?

    梁有貴有薛懷義做靠山,獅子大開口,都被本縣當場打死了。你們其他人仔細掂量掂量,是不是背後的靠山比薛懷義更硬?

    果不其然,此事一經傳開,死了梁有貴,崔縣令竟然安然無恙,不見長安鄂國公派人來報復,整個揚州地界兒都在暗中議論此事。

    出了這麼一個變故,接下來的拆遷工作倒也沒那麼棘手了。他們再去找那些釘子戶談條件的時候,那些人的囂張氣焰,驟降不少。

    這年頭敢做釘子戶的,哪有普通老百姓啊?不是身驕肉貴的,就是心眼靈活有眼力勁兒的,至於為了錢財拚命嗎?

    不過態度雖然服帖了許多,不敢再硬抗,但這些刁民卻敢軟磨啊,因為到底要出多少錢才肯拆遷,他們還在觀望另外兩個大釘子戶的風向。

    接下來,崔耕琢磨,到底是該先對付宮家,還是先對付般若寺呢?

    還沒等崔耕選擇好朝哪家下手,宮家的家主就前來拜訪了。

    不等崔耕張嘴,他便第一時間宣佈,宮家主動遷墳,分文不取,絕不讓崔縣令為難。

    這可真是想瞌睡遇到了枕頭。

    崔耕一打聽才知道,是慧明小和尚出手了。

    人家既然敢來揚州弘法,當然是有兩把刷子的。原來這將近一個月的時間裡,小和尚已經把宮家的大部分族老,忽悠成了南禪宗的忠實信徒。小和尚跟宮家的人說,宮家祖墳這個陰宅乃上等的風水穴,但正所謂福緣也有盡時,保子孫富貴的福澤,今年已經到頭了。若要繼續惠及子孫,必須遷墳。

    宮家本來就對慧明小和尚甚為信任,現在主動遷墳又能與崔耕這個父母官結上一番善緣,自然樂見其成。

    這才有了今日之事。

    崔耕當然也不能讓宮家白受了這一場無妄之災,非常痛快地從知府衙門請了一筆款子,作為宮家遷墳的補償。

    非但如此,他還請張潛親自執筆,為宮家寫了遷墳後的碑文。

    張潛乃清河張氏子弟,三品大員,能夠給宮家寫碑文,已經算是相當給面子了,雙方皆大歡喜。

    就連宮家那個監察御史,都給張潛連寫了幾封書信,為自己之前的孟浪言語致歉。

    三家已去其二,只要再把般若寺解決了,這拆遷工作就算完成得差不多了。

    不過留到最後的骨頭,也是最難啃的骨頭。

    般若寺的和尚們軟硬不吃,你出錢搬遷,他們就獅子大張口。你要抽查度牒,人家手續齊全。

    你要考察和尚們的課業,人家把《金剛經》背的滾瓜爛熟。

    想辦法抓點和尚們的品行錯誤吧,人家除了採買物品的和尚之外,根本就不准其他僧人外出。

    到了最後,封常清甚至跑去般若寺出言警告,你們再這樣冥頑不靈對抗到底的話,今後就別想我們縣令大人給你們般若寺分配新和尚了。

    因為這年頭出家當和尚的過程,是先取得官府發放的度牒,然後再由官府分配寺廟。

    什麼時候一個人在一座寺廟待夠了五年,受完二壇“比丘戒”,才允許獨自修行,雲遊天下。

    崔跟的江都縣令任期還有兩年多呢。兩年內不給般若寺分配和尚資源,倒是讓般若寺內掀起了不小的爭論。

    有僧侶更是擔心,我們般若寺這麼不給地方縣衙面子,熬過了這兩年,萬一繼任的縣令見我們這麼不配合地方縣衙,繼續執行崔縣令這項政策,那從此往後我們般若寺就再也分不到新的和尚資源了?

    時間一長,般若寺沒有新血補充,自然不廢而廢了。

    不得不說,封常清的這一手,正好打在了般若寺的軟肋上。

    老方丈本因和尚聽完了,雙眉緊蹙,最後提出要考慮三天,三日後再給予答覆。

    三天之後,本因老和尚又出了幺蛾子,並沒有給出明確的搬遷態度,而是提出,要和崔耕當面談判。

    不過崔耕看來,這算是取得不小的進展。談判嘛,有談才有判嘛,籌碼到位了,應該就不存在什麼難度了。就要看對方要的籌碼是什麼了。

    ……

    ……

    翌日,般若寺,方丈室。

    封常清對著本因和尚甕聲甕氣道:“老和尚,我家大人已經到了,你現在總該出個實在價了吧?”

    “錢財的事好說。”本因和尚道:“崔縣令愛民如子,縱是老衲不爭競,想必他也不會讓般若寺吃虧。只是……”

    “別吞吞吐吐的,大家都都爽快些!”封常清自覺耐性被拷打到極致了。

    “唉,”本因和尚輕嘆一息,還是慢慢悠悠地說道,“說實話,老衲是真捨不得搬。此地有靈泉三眼,不僅甘甜無比,還有祛病消災的妙用。般若寺能如此興旺,有一半的功勞,得記在這三眼靈泉上。”

    崔耕聞言,嘴角不由抿笑,暗罵本因老和尚滑頭,不過對般若寺內的三口靈泉他也早有耳聞,隨即大手一揮,道:“本因方丈,貴寺要得補償,只要不是太離譜,本縣都能答應。”

    “這真不是錢的事兒……”本因和尚一番搖頭,不迭苦笑道:“我禪宗寺廟志在弘法,若是香火不旺,要再多的錢財有什麼用?”

    說到這兒,他頓了頓,發現封常清這廝牛眼一瞪,貌似要發飆,於是趕緊補了一句:“當然了,興建揚州羅城利國利民,按說我般若寺也不應阻攔。這樣吧,崔縣令只要說服了一位貴人,我們般若寺就再無異議。”

    貴人?還能做得了般若寺的主兒?

    崔耕奇疑道:“本因大師,難道現今的般若寺不是由你做主?”

    “呃……”

    本因和尚的面色有些古怪,雙手合什,低頭唸了一聲善哉,道:“原來是,但現在不是了。”

    說著話,他緩緩站起身來,邀請道:“事不宜遲,現在就請崔縣令隨老衲一起,去見見那位貴人吧。”

    “也好。”

    本因和尚帶著崔耕出了方丈室,在寺中七扭八轉,來到了一處頗為素雅的小院。

    他指著一間禪房道:“崔縣令,請吧,貴人已經恭候多時了。”

    般若寺乃揚州當地名寺,並非什麼下九流的藏污納垢之地,外面又有封常清和雍光等人接應,崔耕倒不認為本因和尚敢害他,當即推門而入。

    一進禪房,本因方丈口中那個所謂的貴人正背對著崔耕。

    恰在此時,對方回轉了身子。

    崔耕一見此人的廬山真面目後,霎時,他臉色驟變,“怎…怎麼是你?”
regn13 發表於 2018-7-24 20:39
第258章 陰差加陽錯

    烏黑的秀髮高高挽起,梳成時下最為流行的蟬髻。 秀麗臻首下露出一段白~嫩修長的玉頸,惹人遐思。

    粉色齊胸石榴裙,外罩鵝黃短襦。一道水紅色的帔帛,繞過香肩垂於身前,端莊典雅中更帶著幾分俏皮。

    妝容美,衣裳美,人更美。

    正是當日輸了賭局之後,便一直不曾露面的盧若蘭!

    原本崔耕還以為,會在這遇到什麼北禪宗的高僧呢,沒想到竟然是她。

    “別告訴本官,本因和尚說的那個貴人便是你!”崔耕的確有些意外。

    盧若蘭嘴角微抿,淺笑道:“怎麼?不行嗎?實不相瞞,妾身受神會大師所托,代為處置般若寺的事哩。”

    神會和尚就是當日與鄒駝子、盧若蘭出現在歸仁酒樓的那個和尚,他既與鄒家頗有淵源,又對揚州的禪宗寺廟有很大的影響力。盧若蘭這麼一說,倒也合乎情理。

    崔耕當下再無懷疑,直入正題道:“對於般若寺的搬遷,不知盧小娘子有什麼章程?有什麼要求,只要在情理之中,盡可說來。”

    盧若蘭神色微微一凜,正色道:“妾身想和崔縣令再賭一次。若是崔縣令贏了,般若寺隨你怎麼遷,悉聽尊便!但若是崔縣令輸了,勞煩揚州城牆繞上一段路,莫要再提遷寺之事了。”

    噗

    崔耕忍不住笑出聲來,樂道:“敢情盧小娘子是上次輸了不服氣,想借這個機會翻盤啊?不過不是本官說你,你一個姑娘家家的,這賭性也忒大了!”

    “別說得那麼難聽好不好。”盧若蘭狠狠地剜了崔耕一眼,“妾身上次雖然輸了,但上次短短一天的光景就為鄒家掙足了幾萬貫錢,嘁,還用得著翻本嗎?”

    美人淺嗔薄怒別有風情,二十大幾老處男崔耕,心中禁不住一蕩。

    也不等崔耕同不同意,盧若蘭不由分說地輕拍了兩下小手,嬌喝一聲:“進來吧!”

    “是。”

    隨著一聲答應,一個小沙彌推門而入。

    小沙彌左手拿著一個布口袋,右手托著一黑一白兩顆混圓的石球。當著崔耕的面,小沙彌將兩顆石球都投進了布口袋裡面。

    盧若蘭介紹道:“崔縣令可以把手伸到布口袋裡面,隨便拿一隻石球出來。拿出了白球,就算您贏了。拿出了黑球,就算妾身贏了。我們三局兩勝,來定般若寺的去留,如何?這個賭約夠公平吧,崔縣令敢不敢接?”

    崔耕的臉色微微一變,心中暗想,公平倒是公平了,但這完全是在拼人品啊。萬一哥們一時點兒背,真抽了兩回黑球咋整?

    咦?貌似有點不對勁~

    他打量了一眼小臉淡定的盧若蘭,不對啊,這賭局哥們拼人品,小妮子也是拼人品,貌似她也佔不到半分便宜啊。這看似公平的行事風格,可不像自己認識的盧若蘭。

    如果要真是這麼公平,盧若蘭自己拿出道具來不就行了麼?又何必多此一舉,特意讓一個小沙彌來主持此事?

    難道說……

    戲法!

    小丫頭片子不會是想玩民間那套糊弄街坊四鄰的戲法,來當障眼法吧蒙自己吧?

    看著小沙彌手裡拎得布口袋,還有那兩個石球,這尼瑪不就是變戲法的道具麼?

    不由地,崔耕想起了夢中所見的那些以假亂真的魔術,心中越發明朗起來。

    絕對錯不了!

    當即,他摸了摸鼻子,乾笑一聲,道:“那啥,盧小娘子,賭約倒是沒問題,本官接了便是!不過,咱們就在這開賭?沒個見證不合適吧?”

    “當然不是在這裡。”盧若蘭道,“般若寺是否搬遷,關係到全寺僧眾的福祉,自然要他們在場做個見證。”

    “好。”三人出了禪房,出了素雅小院。

    ……

    般若寺香火興旺,講經堂建得也極為氣派,兩百多僧眾濟濟一堂,絲毫不顯擁擠。

    般若寺方丈本因和尚先是上台,宣佈了這場賭約的內容。

    接著,就該崔耕上台抽取石球了。

    第一次,崔耕運氣不好,抽了一顆黑球出來。

    第二次,他抽了一顆白球。

    一黑一白自然是平局,第三局就是決勝局!

    崔耕凝神靜氣,緩緩將手深入布口袋內。

    不過這次他拿出石球後,並沒有將手攤開讓人一睹黑白,而是右手緊握裹著石球,走到盧若蘭的近前,笑道:“盧小娘子,幫個忙。”

    盧若蘭微微一愣,“幫什麼忙?”

    “幫本官吹口氣!”

    “為什麼要吹口氣啊?”盧若蘭一臉驚疑。

    崔耕又將盧若蘭從頭到腳賊兮兮地打量一眼,笑道:“人家都說,有了美女吹氣,這賭運會變好哩。”

    很顯然,崔大縣令又開始犯賤,調戲美女了。

    撲哧

    不少圍觀的僧眾對崔耕的風評早有耳聞,有人忍俊不禁,失聲輕笑了出來。

    盧若蘭頓時回過味兒來,羞得雙頰暈紅,下意識後退一步,啐道:“呸!登徒子,大色胚,有多遠滾多遠,鬼才給你吹氣呢!”

    “好,多謝了。”崔耕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地將右拳舉起,笑對眾人道:“雖然盧小娘子沒吹氣,但啐了一口,也算是幫了大忙了。”

    接著,他又來到那個小沙彌的近前,努了努嘴,“小和尚,你也幫個忙。”

    “啥?”那小沙彌陡然感到一陣惡寒,弱弱問道:“崔施主,小僧也要吹氣?”

    “當然不是了。”崔耕搖頭道,“俗話說得好,戴帽戴帽,一賭就倒。現在本縣手裡還攥著石頭呢,來,你替本縣將官帽摘下來。”

    “還有這種說法?”

    小沙彌將信將疑,依言摘下了崔耕的烏紗帽。

    “崔縣令,磨磨蹭蹭的,你倒是快些攤開手呀!”盧若蘭急催著。

    “好說,好說!”

    崔耕將右胳膊舉得高高,朗聲道:“眾位請上眼了!”

    一決勝負,一見分曉, 最為緊張的時刻到了,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齊唰唰的集中到崔耕的右手上,靜待那開盅的一刻。

    就在這時,卻見崔耕猛然將手重重一甩!

    嗖!

    咚!

    緊攥裹在手心的那顆球以迅疾之勢疾射飛出窗外,落在了不遠處的一個大池塘內,蕩起了陣陣漣漪。

    “……”

    扔…扔水裡了?

    堂堂的江都縣令,竟在大庭廣眾下耍無賴?這也太不要臉了!

    眾和尚一陣恍神,大廳內寂靜無聲。

    崔耕卻是四下里掃視了一眼,微微一笑,很淡定地問道:“怎麼了?”

    “阿彌陀佛!”本因方丈面色有些不好看,說道:“崔縣令將石球丟入池塘中,這場賭約可怎麼算?”

    “賭約啊……”

    崔耕不慌不忙說道:“布口袋中一共就倆球,本官扔了一個,袋中自然就剩一個……嗯?小和尚,你莫動!”

    倏地,崔耕一閃身,攔在了那布袋的前面,對那小沙彌道:“小和尚,買定離手。這布口袋中的石球到底是黑是白,若是由你拿出來,可就說不清楚了。”

    既然盧若蘭能讓這小沙彌來當這個裁判,崔耕有理由相信,這小沙彌絕對是個深諳變戲法的手藝人。

    隨即,他對盧若蘭招招手,道:“盧小娘子,依本官看,不如就由你將布口袋中的黑石球拿出來吧。”

    “哼,崔縣令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腹,你怎敢篤定布袋中便是黑石球?”

    盧若蘭俏臉微寒,步步走上台來,將布口袋往外一倒,咚!

    石球落地,卻是一顆白色的!

    她略帶幾分鄙視地眼神望著崔耕,用腳尖輕輕踢了一下地上的石球,道:“崔縣令,這賭局可是你輸了。”

    啊?

    布袋中怎麼可能會是白球?

    如同寒冬臘月被人兜頭澆了一盆涼水,崔耕是從頭涼到了後腳跟。

    在他看來裡,那個小沙彌,絕對就是盧若蘭請來的戲法雜耍人,跟夢中的魔術師一樣,可以通過某些手法,暗中把裡面的球換了。

    雖然是一黑一白兩顆球放入袋中,但很可能自己去抓的時候,布袋裡面都是黑球。

    換言之,人家有變戲法的手藝,想讓自己抓著什麼顏色的球就抓著什麼顏色的球。

    所以他一開始就決定兵行險招,索性將計就計。

    崔耕斷定口袋中早已經被變戲法的小沙彌給換成了黑球,根本沒有白球。於是他隨便拿一個,然後故弄玄虛一番直接扔進池塘中,再逼盧若蘭他們倒出布袋中的黑球來。

    既然布袋中剩下的那個是黑球,結果顯而易見,他扔入池塘中的那顆必然是白球。

    那麼賭局自然就算他贏了!

    難道盧若蘭會親口承認,布袋中壓根兒就沒白球?那不是讓她自己變相承認在耍賴了嗎?

    掌握了魔術戲法這些笑伎倆之後,崔耕的心中自是微操勝券。

    可萬萬沒想到,最終的結果,竟然與自己想的完全不同人家這布袋中,竟然是一個白球!

    到底是那小沙彌的手法太高超,還是盧若蘭在搞鬼?

    或者說……真如盧若蘭所言,自己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立的這個賭局真的就是在拼人品?

    甭管怎樣,眼下的情況是這次賭局以他崔大縣令三局兩敗而告輸!這是鐵板釘釘,不爭的事實。

    輕敵了!

    自大了!

    崔耕都快悔爛腸子了。

    難道真的要願賭服輸,不拆般若寺了?賭約嘛,輸贏很正常,丟點面子是小啊,關鍵是張潛那邊交不了差啊!

    再者,揚州城牆繞路?這先不說影響了新建揚州城的美觀,而且也是大大增加了建城的成本啊!這可不是幾萬貫成本可以打住的。

    尤其是此例絕不可開!如果為了小小般若寺,揚州城牆白繞數十里,那剩下那些釘子戶都爭相效仿,還怎麼搞定?

    怎麼辦?

    怎麼辦?

    心思電轉,情急智生!

    崔耕陡然雙眉一揚,衝著四下里抱拳拱手,道:“好,本官認輸。不過,般若寺的各位高僧,咱們能不能打個商量?”

    盧若蘭揶揄道:“輸都輸了,還商量什麼?”

    “本因方丈也說了,修建羅城乃是利國利民之事。本官猜來,般若寺之所以不願意遷寺,應該是捨不得寺裡的三眼靈泉吧?這關係到般若寺的香火鼎盛,本官自是能理解。但……如果本官能讓這三眼靈泉,也跟著般若寺一起搬家呢?”

    “這怎麼可能?靈泉乃天生天養於地下,又沒泉眼生腳,怎麼可能隨寺搬遷?崔縣令莫不是在說胡話?”

    這回,一旁淡定有加的本因老和尚,也激動了。
regn13 發表於 2018-7-24 20:39
第259章 山泉為啥甜

    此事也太匪夷所思了,圍觀賭局的吃瓜和尚們亦是交頭接耳,竊竊私議。

    盧若蘭更是瓊鼻微皺,哼聲連連,“盡說大話,你怎麼不說連天上的月亮都能摘下來呢?”

    “如果盧小娘子這麼想本縣替你摘下天上的月亮,本縣自然會想盡一切辦法滴。”

    崔耕面色輕浮,語氣曖昧,氣得盧若蘭又是一惱,狠狠剜了他一眼,跺腳嗔道:“嘁,登徒子!”

    “阿彌陀佛!真的能將本寺的三眼靈泉也一同遷往他處?”

    本因方丈宣了一聲佛號,不同於圍觀的吃瓜僧眾,更不同於盧若蘭的嗤之以鼻,他三步並作兩步走,上前一把攥住崔耕的手腕,激動問道:“崔施主,此言當真?”

    到底是般若寺年頭資歷最長的老方丈,看問題,想事情絕對比寺中瞧熱鬧的僧眾們要高遠,更不是年輕懵懂的盧若蘭可比的。

    因為他比任何人都知根知底兒,不錯,般若寺是靠著三眼靈泉才香火旺盛的。但卻並非是先有了般若寺,才有了這三眼靈泉。

    恰恰相反,般若寺建寺還不到六十年。而這三眼靈泉卻是在建寺之前便存在的。正因為圖這三眼靈泉,當年般若寺的建寺方丈才會選擇在此建寺,才打通了揚州地方官府的關節,搶佔了這處福地。

    後來建起了般若寺之後,和尚們對外講經弘法,說佛祖如何神通廣大,怎麼造出了這三眼靈泉,又怎麼指引僧人來此建寺,正所謂“此泉與我佛門有緣”。

    但這玩意兒就跟武則天說她是淨光天女轉世一樣,有人相信,但不信的人更多。

    儘管還是有人不信,但般若寺的香火在揚州境內的所有廟宇中,最為鼎盛,經久不衰。

    但身為北禪宗老大神秀和尚的親傳弟子,本因和尚又怎會不懂神秀和尚最為擅長的營銷之道呢?

    他聽完崔耕的“大話”後,暗暗尋思,若真的能將三眼靈泉跟著般若寺一起搬遷,那可就不得了了!

    若真能成,那便是貨真價實的神蹟啊!

    屆時憑此一點,便足以打消那些不信不拜般若寺的佛門信眾的疑慮了。

    不說各方信徒了,恐怕到時候就連當今天子,大周的女皇陛下,都得下旨褒獎啊。

    憑以上種種好處,般若寺就可以將揚州境內其他廟宇的香客信徒都搶過來,才會揚州境內的第一大寺,甚至是淮南道的第一名寺啊!

    這麼大的誘~惑,足以讓本因方丈永記佛門史冊的功績,他又豈能抵擋得住?

    ……

    佛門弟子講究五戒十善,本該清淨無為,面對此等誘~惑應該秉持不貪慾的戒律,但本因方丈面對般若寺的未來發展,最終還是沒能忍住,攥著崔耕的手腕越發緊了,又問:“老衲再問一次,崔縣令此話當真?”

    崔耕聳聳肩,淡淡說道:“要讓靈泉隨寺搬遷,的確並非什麼難事。”

    本因方丈追問:“敢問崔縣令,怎麼搬遷?”

    崔耕指了指四周這麼多人,沖本因和尚眨巴了下眼睛,笑問道:“老方丈,你覺得這兒是說如此秘而不宣之事的地方嗎?”

    老和尚也是人精,稍微一琢磨,就聽懂了崔耕話中暗含之意。恐怕搬遷三眼靈泉這種不可能的事情,和什麼鬼神之事扯不上邊,崔縣令應該是通過某種變通之法,讓靈泉搬家。

    但是,這不重要!

    對般若寺而言,甭管怎麼搬遷,只要能出一個像樣的神蹟故事就行。目的還是吸納信徒香客嘛。

    像他這種年紀越大,越是有道高僧,越是研究佛家經典,就會越明白鬼神之事乃是虛妄,但這並不妨礙他們以此來招攬信徒。

    沒有群眾基礎,怎麼能引來真佛子,怎麼能將本宗發揚光大?

    所以,本因和尚聽懂崔耕這話裡有話之後,非但絲毫不覺失望,反而面色一喜,請手道:“呃……崔縣令提醒的是。站了這麼久,說了這麼多話,興許也口乾舌燥了吧?崔縣令不如隨老衲去方丈室用茶,也好讓老衲向崔縣令請教關於般若寺搬家之事?”

    崔耕心裡一喜,這最後一家大釘子戶的拆遷之事,興許有門了。

    正要應答,一旁的盧若蘭忽地掩嘴打了個哈欠,嬌聲道:“妾身也累了,不知是否也有這個榮幸呢?”

    本因和尚面露難色,不過最終還是點了點頭,道:“自然歡迎,反正盧小娘子也不是本寺的外人。”

    ……

    ……

    頃刻,方丈室內,三人分賓主落座。

    崔耕開門見山地道:“坊間傳言,三眼靈泉,甘冽無比,祛病消災。本因方丈,恐怕甘冽是真,所謂的祛病消災,就純屬子虛烏有了吧?”

    事到如今,本因和尚也不矯情,點頭道:“正是。其實這三眼靈泉,與高山上的甘泉也沒什麼區別。只是人們傳來傳去,就越傳越玄乎了。而且這三眼靈泉水流甚小,本寺的大部分用水,主要還是普通井水。”

    “那就沒問題了。”崔耕道:“本官有個法子,可以把普通的井水,變成甘冽的泉水。如此一來,貴寺遷往他處之後,是不是就可以對外宣稱,三眼靈泉也隨遷而來了?到時候,香客們紛紛來新寺中試嘗泉水,果然與三眼靈泉之水一樣甘甜。般若寺這番神蹟一經傳揚,勢必力壓揚州境內各家名寺啊!”

    說到這兒,崔耕眯起雙眼盯著本因和尚,說道:“所以對於貴寺而言,搬遷比不搬遷,要更有搞頭喲!除非本因方丈清心寡慾,真的不想讓般若寺成為揚州第一名寺古剎!”

    想……當然是想了!

    饒是本因和尚心中不斷唸著阿彌陀佛,強讓自己平常心,還是被崔耕勾勒出來的美好未來給饞得不要不要的,褶著皮的嘴角都樂得咧到耳根子上了。

    不過樂歸樂,美歸美,他還是有顧慮…因為聽起來,崔縣令這法子聽著是挺美的,但也不比將三眼靈泉搬走的難度小啊?

    於是,他趕緊說道:“崔縣令,你這法子可行不可行啊?不過老衲可跟你說,往井水中加糖可不行,那不是一個味兒,一喝就能喝出來。再者,這糖霜價兒也太貴了,本寺可加不起。”

    “切,加什麼糖?那不是糟踐好東西了嗎?”

    崔耕搖了搖頭,說道:“本縣的法子是往井水中……加竹炭。”

    “啥?竹炭?崔縣令你……”饒是本因和尚半輩子修行,也好不容易才把那句“沒病吧”嚥了下去。

    他深吸了一口氣,道:“崔縣令,這竹炭是黑的啊,放到水裡邊,還不把周圍的水都攪和黑了?先不說,到時候那怎麼喝這水?便說這黑漆漆的井,香客也不是瞎子,還能分辨不出這是污水,還是甘泉水?這法子簡直荒唐!”

    “不信?”崔耕眉毛一挑,道:“那沒關係,竹炭和井水,你廟裡都是現成的吧?不如咱們就在這禪房內,烹上一回茶?”

    一直沒有插話的盧若蘭緩緩起身,微微一福,道:“妾身粗通茶藝,不如就由妾身為二位煎茶吧。”

    本因老和尚連連點頭,道:“也好,崔縣令這法子荒唐歸荒唐,雖是不可取。不過盧小娘子的茶藝卻是一絕,今日能享三福,老衲倒也不算白折騰一遭了。”

    顯然,本因和尚不認可崔耕的法子。

    崔耕沒有再過多解釋,事實勝於雄辯嘛。不過聽他這麼一說,還是疑問道:“什麼三福?”

    “自然是口服,眼福和鼻福。口福品其味兒,鼻福聞其香,至於眼福麼,既可察茶色,又可觀盧小娘子的精湛茶藝。”本因和尚道。

    說話間,盧若蘭已經招呼兩個小和尚,將一個小火爐,和烹茶的道具拿了進來。

    崔耕道:“咱們煎茶只是為了掩人耳目,只燒水就行了吧。”

    “那怎麼行?”本因連連擺手,急道:“難得盧小娘子肯施展茶藝,這麼好的機會求都求不來,怎麼還能往外推呢?”

    崔耕對此無可無不可,點頭道:“好吧。”

    接下來,盧若蘭先慢慢地將茶餅在文火上烤炙,待茶葉散發出清香之後,放入一個木盒內,待其冷卻。繼而將這些茶葉碾碎,放入一個竹盒中備用。

    隨後,在崔耕的指示下,她先把幾塊竹炭,用水沖了一下,再投入一個小銅壺內,和井水一起燒開。

    說來也怪,那竹炭雖黑,但到了水中之後,卻絲毫不會污染周圍的水質,雙方涇渭分明。

    初沸調鹽;二沸投茶末以及各種亂七八糟的調料,並加以環攪;三沸則止,開始分茶。

    小美人神色專注,施展茶藝的每一步都充滿了虔誠之意;儀態萬方,任何一個動作,都給人以一種恬淡怡然的美感。

    整個過程花了一個多時辰。

    崔耕官居六品,往來應酬,也不是沒見過茶藝表演。要是往常,他肯定早就坐不住了。

    但是今天在如此美奐美侖的茶藝之下,他倒嫌時間過得有些快。

    本因和尚說得沒錯,觀看盧若蘭的茶道絕藝,真是大享三福!

    “崔縣令,請用茶。”纖纖玉手遞送下,一杯茶湯已經端呈至崔耕面前。

    “嗯……好,多謝盧小娘子!”

    此時本因和尚也已經一杯茶入口,臉色微變道:“老衲品來,這水雖然與本寺的靈泉水有些微不同,卻也相差不遠哩。盧小娘子,這果然是用普通井水煎的茶?”

    “喏。”盧若蘭一指旁邊的大銅壺道:“反正妾身是從這裡面取的水。大和尚不信,自己嘗一下不就知道了?”

    本因和尚不信,舀了一瓢送到口邊,接連幾口冰涼的井水下肚,老臉頓時有些不自然起來。

    驀地!

    他突然起身,對著崔耕深施一禮,道:“阿彌陀佛,崔縣令對我般若寺的大恩大德,老衲記下了,日後定有所報。至於般若寺搬家的事兒……本寺上下,盡聽吩咐。崔縣令讓我們往哪搬,就往哪搬!”

    “哈哈,多謝老方丈成全啊。”崔耕很是傲嬌地將杯中茶湯,一飲而盡。

    “呃……崔縣令,能否為妾身釋疑。”盧若蘭喝完自己煮得茶湯之後,亦是面色詫異地問道:“這井水為何經竹炭一煮,就變成了靈泉水呢?往常真是未曾想過,也未曾試過哩!”

    本因和尚也是眼巴巴兒地望著崔耕,他也很是費解納悶。

    崔耕自然不是無師自通,他也是在那場荒唐大夢中見識過,方才得知的。

    自然界中存在的水,因為含有各種礦物質,本身就帶著甜味兒。

    之所以山泉甘冽,而平地上的水一般,是平地上的水雜質太多,把那股甜味兒蓋住了。

    而竹炭有吸附之能,可以把水中的雜質吸去,讓甜味兒散發出來。

    所以,在夢中後世有很多專家建議,嗜好喝茶的人,不必追求什麼山泉水,直接用自來水煮竹炭,就算齊活。

    當然了,各地水質不同,用這個法子造出來的水,遠趕不上某些特殊的山泉水。不過比起普通山泉來,它不僅味道差相彷彿,還乾淨衛生了許多。

    當即,崔耕把“礦物質”隱去不講,只說水本身包含甜味兒,將井水變泉水的道理,詳細講述了一遍。

    本因和尚聽完了舉一反三,道:“照這麼說,不用燒水也行。直接拿井水泡竹炭,也能慢慢地變成泉水?”

    “不錯。”崔耕點頭道:“你甚至可以讓水慢慢地滴到一層鋪好的竹炭上,滲過竹炭滴漏下來的水,就是山泉水了。”

    “這樣啊……”本因方丈稍稍陷入了沉思之中。

    北禪宗沒有繼承弘忍五祖衣缽,卻能穩壓繼承五祖衣缽的南禪宗一頭,靠得就是懂營銷懂宣傳會炒作。本因和尚到底是北禪宗老大神秀和尚的親傳弟子,自然學得師傅神秀和尚的精髓。

    他心思電轉之下,很快就想到了若幹個將般若寺發揚光大,成為揚州第一名寺的法子。

    比如,佛祖託夢之說。對外宣稱般若寺為了揚州百姓的建城大業,舍了三眼靈泉而遷寺。後佛祖大為感動,為了獎勵般若寺,特將制取靈泉水的法子傳下。

    又比如,佛祖賜下了某樣寶物,可以將井水變靈泉水。

    ……

    本因和尚一時間也拿不定主意,請崔耕提下建議。

    崔耕既然達成了自己此行的目的,自然不想攙和般若寺炒作的事兒,隨口敷衍了幾句後,就起身告辭。

    可正在這時,盧若蘭忽然起身,挽留道:“崔縣令慢走,妾身還想和您單獨談談哩。”

    單獨談談?

    儘管這小妮子幾次三番的挑釁自己,自己和對方還真是敵友難辨,但美人相邀,獨處一室,又怎麼能殘忍拒絕?

    這絕對不是他崔二郎的作風好麼?

    隨即,他點頭道:“固所願者,不敢請爾。不知盧小娘子想約我……去哪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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