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奮鬥在盛唐 作者:牛凳 (已完成)

 
regn13 2018-7-24 20:35:2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872 376894
regn13 發表於 2018-7-24 20:40
第304章 趙縣土門驛

    河北道,冀州府,官道上。

    叮鈴鈴

    伴隨著陣陣馬褂鑾鈴聲響,有四騎飛馳而至。

    頭一位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劍眉星目,鼻直口方,再穿上一身文生公子裝,更顯得卓卓不群,氣宇軒昂。

    他身後的兩個人,左邊是個身材魁梧的壯漢,身著重甲,面色堅毅,不怒自威。右邊那個,看年紀在五十歲左右,雖然面若厲鬼,但不疾不徐如淵渟嶽立,令人不敢小覷。

    最後的那個人就比較不堪了。

    這是個三十多歲的中年人,濃眉毛大眼睛寬額頭,人樣子也還算不錯。不過,此時的他衣服鬆散,髮髻蓬亂,鼻窪鬢角熱汗直流,張開大嘴噓噓帶喘。

    不用問,這正是崔耕、封常清、周興和宋根海一行。

    他們出了洛陽,經由鄭州、相州和魏州,如今已經到了冀州境內。

    到了冀州境內,那離定州便不遠了。

    “大人,等等我!等等我!”宋根海在後邊上氣不接下氣地追喊著。

    籲

    崔耕這才勒了勒韁繩,“我說宋根海,這一路上就你小子事兒多。我說什麼來著,選馬要聽封常清的,可你就是不聽,現在後悔了吧。你看這匹白馬,好看是好看了,但跑得慢還不聽使喚。如果不是你小子拖後腿,估摸著咱們早到定州了。”

    宋根海懊惱道:“誒,卑職真知錯了,光圖這匹馬長得神駿了,誰知道它是個銀樣鑞槍頭,中看……”

    希律律

    他的話還沒說完,那白馬陡然發出了一聲長嘯,緊跟著一個“虎跳”,迅速超了崔耕一個馬頭。

    宋根海險些被掀下馬來,氣罵道:“你這畜生,跑得慢還不讓人說了!到了下一個驛站,老子鐵定就把你給換了!”

    崔耕一見,樂道:“等等!這傢伙好像聽得懂咱們說話似的,也不算一無是處哈,還是留著吧。”

    “留也留不了多久。”宋根海其實也有點捨不得,畢竟騎著這匹馬太拉風了,“這馬是朝廷的,最遲到了定州就得還。”

    周興也放緩了速度,插話道:“這就是宋兄弟你不懂了。別看咱們這幾匹馬都是從朝廷驛館領的,但這馬還真屬於私人的。既然喜歡,那到時候咱們出點銀子,把這匹馬買下來也就是了。”

    “啥?朝廷的驛館能給私人經營?”宋根海還是頭一遭聽說。

    “怎麼不能?這種事兒在北方多了去了。另外告訴你,冀州和定州的所有館驛都是一個叫何明遠的人經營的,朝廷不用花一文錢。”

    這下所有人都感興趣了,紛紛看向周興。

    崔耕問道:“驛館每天迎來送往那麼多官員,這何明遠得多有錢啊,能經得起這麼折騰?”

    周興解釋道:“這您可說反了。並不是何明遠有錢,才能承攬這麼多驛館;恰恰是因為他承攬了這麼多驛館,才特別有錢……”

    在大唐年間,北方的館驛極為發達,號稱三十里一驛,五十里一館。

    但驛館多了之後,維持這些驛站所需的錢財就是一筆天文數字,朝廷自然壓力甚大。

    最後不知哪位天才的官員上了一道奏摺,建議將驛館交給私人經營。

    當然了,如果經營驛館只出不進,肯定是虧的。為了彌補這些經營者的虧損,朝廷規定驛館多少裡範圍內,不準有其他逆旅、客棧和邸店的存在。

    就這樣,那些驛館的經營者,在驛館的旁邊大開邸店,發家致富。

    崔耕等人當然知道邸店是什麼東西。

    它除了具有客棧的功能外,還給客商提供倉庫堆放貨物,甚至起到中介的功能,撮合買賣雙方提取抽成,也算是當今天下排得上名次的暴利產業。

    當年鄒駱駝能成為天下首富,靠的就是經營邸店。可見壟斷了定州和冀州境內驛站的何明遠,他得有多麼富裕了?

    宋根海酸溜溜道:“咱家大人身為定州長史,正好是定州境內那些館驛的正管。要何明遠一匹馬,他還敢收錢?”

    崔耕呸了他一口,“瞧你小子那點出息,本官是缺那三瓜倆棗的人嗎?沒的壞了名頭。”

    “那……”宋根海眼珠亂轉,“那咱們就在館驛裡多吃多喝,吃死他!”

    “出去了別說我們認識你!”眾人齊聲鄙夷。

    ……

    天色漸黃昏,崔耕等人準備在冀州境內的趙縣土門驛留宿。

    這種館驛的選址是非常講究的,首先不能建在城內,要不然晚上城門關閉,會影響急行公文的傳達。

    其次,必須建在交通要道上,要不然太不方便。

    最後一點,是四周最好沒什麼人煙,讓客商想找個民宅投宿都不成。

    土門驛就是這樣一處所在。

    一片曠野中,十二個五進的院子一字排開,左邊的五個宅院是館驛,供官員歇息。右邊七個宅院,就是何明遠私人的邸店,商民百姓皆可入住。

    遠遠望去,一汪碧潭清新可人,幾排楊柳迎風飄擺,紅牆綠瓦乾淨大氣,崔耕等人甚是滿意。

    不過……那館驛門前,圍著的一群人是,很是嘈雜。

    崔耕等人翻身下馬,糙漢子封常清打頭,三擠兩擠,已經到了人群之內。

    擠進去一看才發現為何這麼多人圍觀,原來是驛管的夥計,正跟一個身著青衫的中年男子,吵得正歡。

    那伙計雙手環抱,叫道:“這位官爺,館驛已經客滿了,跟您說了多少次了,您咋就是不信呢?眼下只有驛站附近的邸店有空房間,您花點銀子去那兒住唄。”

    中年青衫人冷笑道:“滿了?別給本官打馬虎眼。現在既無戰事,又不是銓選之年,哪來的那麼多過往官員?”

    “小的哪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啊?問題是真的就有那麼多官員。”

    夥計略有幾分店大欺客的樣子,“怎麼著?聽官爺這話的意思,還想搜搜咱們土門驛?沒問題,小的不敢攔著,但問題是,您有那麼大的膽子嗎?”

    “你……”中年青衫人氣得鼻子都差點歪了。

    “我怎麼了?誒,我說吉大人,不是小的說你,做人要大氣一點。就您一個九品官,就算住進了土門驛,也不過是一個單間加三餐青菜豆腐。這才能省幾錢?有跟小的磨牙那功夫,直接在旁邊花錢住下不就行了?”

    夥計口中的這位九品官員吉大人,被他嗆得頓時滿臉通紅,怒道:“這是錢的事兒嗎?我身為朝廷命官,就有權住朝廷驛館。”

    “得了吧,我看就是錢的事兒。”夥計跋扈道,“您隨同的那位女眷,是得了重病了吧?要不是心疼店錢,您還不早就花錢安頓下來了?”

    “我……”

    吉大人一時語噎,心中悲嗆,還真是一文錢難倒了英雄漢。堂堂朝廷九品命官,居然被一介跑堂的夥計奚落!

    儘管心中羞憤至極,但吉大人惦唸著急重病的嬌妻,最終還是強忍著性子,勉強變出一副笑臉,“在家千日好,出門萬事難。小二哥,還請行個方便吧。”

    孰料,夥計不吃他這套,請了請手,冷哼道:“給你方便,誰給我方便啊?還是那句話,對不住,客滿了,您高昇一步吧。”

    ……

    二人有來有往,又說了幾句。那中年人的姿態越來越低,看那意思,要不是礙於官身都要下跪了,可那伙計仍然連連搖頭,就是不允。

    崔耕看得心中不忍,輕咳一聲,道:“這位兄台,既然館驛已經客滿了,你就別難為這位小哥了。本官原來也是要住館驛的,來,咱們一起住邸店,至於房錢麼,我出!”

    吉大人啊了一聲,扭頭循聲望向崔耕。

    “啥?你出?”

    夥計也是詫異地叫了一聲,扭頭一看崔耕等人,頓時臉色大變。

    因為他看到封常清身上這套扎眼的盔甲了。

    頭盔護耳往上翻,頂豎長纓朝天立。護頸以下束甲帶,胸甲閃亮耀天日。披膊猙獰龍之首,帶下垂膝鶻尾裙。

    夥計在驛站幹得就是迎來送往的活兒,眼界自然有。

    他認出這身盔甲,正是大唐盔甲中的上上等明光鎧!

    雖然這種鎧甲在漢代就已經出現,但因為製作工藝的限制,直到唐末才開始大規模普及。現在可是稀罕貨。

    如今,非六品以上武官,就別想有這麼一套鎧甲!也就是崔耕,跟張老滑頭的關係特別好,才給封常清淘換來這麼一套。

    夥計心中震驚,姥姥誒,有六品武官護衛,眼前這位爺到底是什麼人?若將他得罪了,還能落個好?

    想到這裡,剛才還一副跋扈的夥計,眼睛瞬間眯縫起來了,臉上也現出討好模樣了,“小的土門驛的何前,參見這位大人,敢問大人您尊姓大名,官居何職?”
regn13 發表於 2018-7-24 20:40
第305章 救下一豺狼

    這種情況下,自然輪到第一馬屁精宋根海出馬了。

    這廝上前一步,高聲道:“我家大人乃新任定州長史,崔耕崔大人!”

    “啥?定州長……長史?”夥計何前愣了一下。

    儘管崔耕的官秩沒他預想得要高,但眼前這位五品的定州長史,可是他家主人在定州境內所有館驛的正管官員啊。

    何前頓時緊張起來,小心翼翼地說道:“不知崔長史大駕光臨,小……小的有失遠迎……”

    “滾一邊兒去!”宋根海不屑地揮了揮手,“你一個狗仗人勢的臭跑堂的,也配?就算要迎接我家大人,也輪不著你!麻溜兒的,土門驛還有沒有上房了?”

    “有有有~”

    何前連連點頭,道:“長史大人來了,當然有。不知崔長史此行帶了多少人來,六間上房夠不夠?”

    這時那位剛才還與何前糾纏的吉大人聞言,頓時怒道:“混賬,你剛才不還還說客滿了嗎?”

    “……”夥計自知理虧,在崔耕面前又不敢跋扈,只得縮了縮脖子,沒敢吭聲。

    崔耕臉色微沉,訓斥道:“你這跑堂夥計也是勢利小人,這位吉大人雖官秩九品,但也是朝廷命官,你竟敢如此怠慢,實在是無禮。宋根海!”

    “在!”

    “打他三十板子,替他家主人管教管教!”

    “喏!”

    三十板子雖然打不死人,但也足夠在床上躺兩個月了。

    何前頓時嚇得臉色煞白,連連磕頭,“崔大人開恩啊!小的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且慢!”周興這時上來崔耕身邊,低聲耳語道,“大人乃新任定州長史,堂堂五品上官,又新來赴任不宜與地方豪紳結怨。而且跟這麼一個夥計計較,傳出去名聲也不好。”

    崔耕聽罷點了點頭,也覺得是這麼個道理,便對宋根海擺了擺手,“罷了,暫且饒他一條狗命。”

    “小的謝長史大人開恩。”何前嚇出了一身冷汗,不迭道,“小的這就去給長史大人一行安排房間。”

    崔耕道:“還有這位吉大人的房間!”

    何前自然連連稱是。

    崔耕笑著對身旁窘迫的吉大人笑道:“這位…吉大人,是吧?不用顧慮其他,待會與本官一道入駐土門驛館。”

    按理說崔耕幫了對方,而且官秩又遠在對方之上,這位吉大人不單要感激再三,更應以下官之禮拜見崔耕才是。

    可誰知姓吉的居然沒有半分表示,更不談感激,僅僅是禮貌性的拱了拱手,道:“多謝了!”

    “擦!如此不懂禮數,活該你被一個夥計羞辱!”宋根海見狀,瞟了一白眼,忿忿道,“我家大人幫了你這麼大一個忙,你連姓甚名誰也不通報一下?”

    “在下吉項。”吉大人仍舊一副不冷不熱。

    “媽的,白眼狼!”宋根海又是一陣嘀咕。

    崔耕見怪不怪地擺擺手,不過也不再搭理這個不懂禮數不通人情世故的吉項,讓夥計何前領路,往土門驛館安頓。

    別說,驛館內的環境還真不錯。牆壁光滑,被縟乾淨,家具名貴,連帷帳都用了上好的輕紗。比他們一路上入駐的驛館,檔次可不是高出一星半點。

    稍頃,夥計何前端了一碗好茶湯過來,不迭獻慇勤道:“長史大人一路勞乏,先喝熱湯潤潤嗓子。小的一會兒給您打盆熱水燙燙腳。嘿,咱們土門驛有獨門秘方,包您一洗之後,疲憊盡去,一身輕鬆哩。”

    一連風塵僕僕的趕路,崔耕還真有幾分腿酸乏累,便點頭同意道:“那本官就試試。”

    “大人稍等。”

    不消一會兒,何前就提了一個大木桶進來。桶中傳出陣陣特殊的香味,可能是裡面加了某種藥材。

    崔耕揮揮手道:“你下去吧,這裡不用你伺候了。”

    “呃……”

    何前卻還不肯走,倏地跪地磕了一個響頭,道:“崔大人,小人有下情回稟。”

    “嗯?什麼事兒?”崔耕問。

    何前抬頭看著崔耕,說道:“是這樣的,其實今天這檔子事兒吧,呃,那個姓吉的九品官兒,他其實……”

    篤篤篤

    正在這時,敲門聲打斷了何前的稟述。有人在外面叫道:“崔大人在嗎?下官吉項求見!”

    唔?他來見我幹嘛?

    崔耕倒是有些意外。

    崔耕說了一聲請字,吉項進來。

    何前見之,也收起了卡到嗓子眼兒的話,起身告退。

    何前一走,吉項竟然一改之前在驛館外那番不冷不熱的神色,臉上現出幾分訕訕之色,問道:“敢問崔大人,可是曾經大破僚人,救了陳元光將軍的崔耕崔大人?”

    崔耕翻了翻白眼,奶奶的,合轍我剛才在外面幫了你這麼一大忙,你到現在還不知道我是誰?

    他沒好氣地嗯了一聲,“不錯,正是本官,你有什麼事兒嗎?”

    “果然是崔大人!”

    吉項站起身來,一揖到底道:“下官剛才一時耳拙沒往細了聽大人的名號,還以為崔大人不過是個普通的五品地方官員呢。誒,委實沒將恩公,與打破僚人的那位大英雄好漢子聯繫起來,還萬望恕罪!”

    崔耕一聽,喲呵,還普通的五品地方官員……這丫好大的口氣啊!

    不過聽著對方這話裡意思,貌似很崇拜自己嘛。但他還是猜不出吉項突然來拜訪自己的目的,單單是因為自己在嶺南道那邊的光輝偉績,特來看一看偶像?

    不過吉項下面的話,便道出了來意:“崔大人,聽說昔日您為了救陳元光將軍,曾發明了一種特殊的藥物,對降燒有奇效。不知可有此事?”

    “當然有,本官稱之為阿司匹林。不過百姓們覺得這個名字太拗口了,一般稱之為“崔藥”。”這事兒崔耕沒什麼好隱瞞的,阿司匹林之事已經天下皆知了。

    “那可太好了!”吉項猛地激動起來,“拙荊偶感風寒,一直高燒不退。還請您將崔藥的制取方法傳下,在下感激不盡。”

    “我……”

    崔耕差點把那個“日”字也說出口了。

    顯然這個吉項是典型的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後。合轍對自己前倨後恭,是因為想求阿司匹林啊。

    不過阿司匹林的製藥技術已經在嶺南道一帶流行,其他地方的普及也是早晚,所以告訴他無妨。治病救人,本就是他當初研發出阿司匹林的真正目的。

    隨後,他便毫無隱瞞地將阿司匹林的製備辦法告訴了他。

    其他幾步倒也簡單,最後一步要用冰水混合物,或者取潭底之水,這可難住吉項了。

    他自己手無縛雞之力,至於說僱人……他兜裡要是有銀子,還會對一個狗仗人勢的夥計低三下四嗎?

    最後,崔耕乾脆好人做到底,花了銀子僱人下水,並監督著製備好了阿司匹林。

    吉項拿了成藥之後千恩萬謝。

    忙活了這麼長時間,都到了初更天了,崔耕草草吃罷了晚飯,上床歇息。

    可剛睡到三更天,酣睡正香之時又被人吵醒了。

    門外,傳來封常清甕聲甕氣的聲音,“走,走,走!這三更半夜的,道的哪門子謝?有什麼事兒,等我家大人早上醒來再說。”

    “不,在下心懷愧疚,一定要今晚道謝,還請封侍衛行個方便。”是吉項的聲音。

    “跟你說我家大人睡了睡了,你咋這麼死心眼呢?”

    “咳咳~封常清,你這麼大嗓門兒,我便是睡了也被你鬧醒了。”

    崔耕見雙方爭執不休,索性開口道:“常清,讓吉大人進來吧。”

    “呃……是。”

    封常清把門打開,從外面領進兩個人來。

    一個是吉項,另外一人卻是個二十六七歲女子,皮膚白皙,嬌嬌怯怯,別有一番風韻。

    二人一見崔耕,就趕緊躬身下拜,

    女子柔聲切切說道:“要不是崔大人的神藥,妾身說不定今晚就要魂歸天外了。救命大恩不敢言謝,請受我們夫婦一拜!”

    吉項乾笑一聲,道:“另外還有一件事,要跟崔長史告個罪。白天的時候,下官報了假名,其實我叫吉頊。”

    崔耕問:“吉頊,哪個頊?”

    吉頊道:“上古五帝之一,黃帝之孫顓頊之頊”

    “什麼?你就是吉…吉頊?”崔耕頓時臉色驟變。

    因為這個名字,他太熟悉了。

    之所以熟悉這個名字,恰恰也是正因為他與來俊臣的屢次交鋒。

    他記得據史上所載,吉頊乃酷吏吉溫的叔叔。他進士出身,曾任明堂尉,後告發綦連耀、勸武則天誅殺來俊臣,被擢升為右肅政台中丞、控鶴監內供奉,成為武則天的心腹。他極力擁護李氏,曾規勸張易之、張昌宗兄弟,使得唐中宗李顯被立為太子。

    嘖嘖,要說來俊臣命中注定的剋星是誰?既非狄仁傑,更非他崔二郎,而是眼前這位不起眼的吉頊。

    現在,這來俊臣的剋星就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崔耕焉能不震驚?

    為驗證此吉頊,正是歷史上這個吉頊,他試探道:“那你是不是還有個侄兒,叫吉溫?”

    “崔大人連溫兒都聽說過?”

    聽到崔耕問起吉溫,吉頊突然面色慘起來,對身旁的妻子嘆氣道:“罷了!夫人,今晚怕是要委屈了你,隨為夫露宿荒郊了。”

    吉夫人握了握自己男人的手,柔聲道:“夫君莫要這般說,你我既為夫妻就應同命。露宿荒郊亦是無可奈何之事,咱們走吧。”言畢,吉氏夫婦二人站起身來,轉身就走!

    “喂喂喂,怎麼說走就走?等會兒!”

    崔耕上前阻攔道:“誰讓你們露宿荒郊了?本官也沒趕你們啊,你們這是什麼情況?”
regn13 發表於 2018-7-24 20:40
第306章 吉頊逸事多

    吉頊頓時駐足,奇怪道:“崔縣令知道了在下的身份,還願意結交?”

    “你們的身份怎麼了?”崔耕大感奇怪。

    吉頊的面色微微一紅,訕訕道:“在下倒是沒什麼,關鍵是家父,他名聲不大好……”

    “嘿,你說這個啊?”崔耕這才明白過來。

    要說吉頊他爹,那名聲何止是不大好啊,簡直是臭不可聞。

    吉頊的父親叫吉哲,也不是普通人物,更不是什麼青史留名的好官兒,相反他自從進入仕途以來,貪污受賄,顛倒黑白,敲詐勒索,簡直沒什麼壞事兒是他沒幹過的。

    然而越是像吉哲這種人,越懂得逢迎上司,陞官的速度自然一點也不慢,最後竟做到了易州刺史,秩從三品上。

    易州和定州一樣屬於邊州,刺史軍政一把抓,跟土皇帝相仿。成為堂堂一州刺史之後,吉哲可得意了,刮地三尺,百姓們怨聲載道。

    如此民怨沸騰下,自然而然就驚動了一個叫王助的監察御史,親自來易州查案,將他繩之以法。

    最終朝廷的處置下來了秋後問斬。

    當爹的倒了黴,自然就牽連了兒子。吉頊幾年前就中了進士,在長安任職,這回跟他爹吃了瓜落兒,被貶為九品太史局司辰。

    不過吉頊覺得貶官沒關係,重要的是要保住老爹的命啊。

    吉頊把多年的積蓄拿出來,在長安上下打點一圈,把自己變成了窮光蛋,不過最終也沒有改變朝廷的決斷。無奈之下,他只能是帶著妻眷崔麗兒快馬加鞭,回易州和老爹見最後一面,也算是盡上一番孝。

    這一路上風霜撲面的趕路,他的妻子崔麗兒吃不好睡不好,偶感風寒,導致高燒不止。

    要不是在土門驛遇到崔耕,還真可能一命嗚呼了。

    他之前對崔耕不冷不熱,甚至不以真名相報,不是吉頊他不敢報真名,而是因為他爹吉哲以前曾在冀州、定州和易州都任過職。

    人們只要聽說他是吉哲的兒子,就沒有不厭惡的。

    不然的話,白天那跋扈的夥計也不會對他如此羞辱了。夥計不讓他入住館驛,固然有想給主家省錢的意思,但也還是借此機會給吉頊這個大貪官之子吃些苦頭。

    如今崔耕救了崔麗兒一命,吉頊要是還不以真名實姓相告,那也太不是東西了。所以,他這才迫不及待地前來致謝。

    崔耕聽完之後,卻渾然沒有吉頊所擔心的顧慮,相反,眼前這位長史大人更是一臉的滿不在乎,揮了揮手,道:“你是你,令尊令尊。吉大人放心,本官又非坊間百姓,豈會將令尊的錯處記在你的身上?”

    崔長史真是個明白人啊!

    吉頊頓時放鬆了不少,不過還是有少許疑惑,問道:“崔大人好像對我們吉家頗為相熟,既知道下官之名,更知道我那不顯聲名的吉溫侄兒,不知崔大人是從何得知的?”

    這下可把崔耕問住了,要知道如今的酷吏吉溫可是啥也不是啊。這位酷吏吉溫可是唐玄宗時期的風雲人物,先傍上唐玄宗時期的宰相李林甫,李林甫倒霉之後他接著又傍上楊貴妃的兄弟楊國忠,最後又跟安祿山穿一條褲子,好的不要不要的。好到什麼程度?好到安祿山入朝幫吉溫向唐玄宗討要官職,要到了御史中丞的位置。不過吉溫也沒啥好下場,連番被貶,最後也是死在獄中。

    後來野史還在流傳,安祿山之所以叛亂,是為了好基友吉溫報仇來的。

    不過現在的吉溫,狗屁不是,崔耕居然能知道他,不怪吉頊大為費解了。

    “呃……這個……”

    崔耕琢磨了一下,說道:“呃,吉溫之名也是道聽途說。不過本官聽說吉大人你的名字,倒是不奇怪。因為我之前曾聽聞一樁關於你吉大人的趣事。”

    果然,吉頊的注意力被轉移過去,問道:“關於下官的?什麼趣事?”

    這事兒倒不是崔耕瞎扯,是確有此事,話說吉頊他爹吉哲在擔任冀州長史的時候,想給兒子吉頊說一門親事。這門親事的對象,就是南宮縣丞崔敬的大女兒。

    但崔敬雖然不過是小小縣丞,但可是五姓七望博陵崔氏的族人,怎麼肯與一個聲名狼藉的貪官結親?自然是堅決不允。

    但吉哲是鐵了心要拿下這門親事,於是他千方百計找到了崔敬的一個把柄,威脅崔敬說,要是不同意這樁婚事,就讓他家破人亡。

    崔敬沒辦法,也只好答應了他的要求。

    不過崔敬辦事也委實不靠譜。直到吉家迎親的花轎來了,他老婆和女兒才得知了此事。

    崔敬的老婆堅決不同意,大哭大鬧,說我們家沒有姓吉的女婿。

    至於崔敬的女兒呢?躺在床上,堅決不肯梳妝,死也不肯嫁給名聲狼藉的貪官之子。

    崔家上上下下,一陣雞飛狗跳。

    最終,還是崔敬的小女兒站了出來,道:“父親如今著急為難,做女兒的理應捨身解救。哪怕是去做奴婢,都不能不去。如果姐姐不同意這門親事,我願意代替她。”

    就這樣,吉頊和崔敬的小女兒成了親。

    這個小女兒是誰?

    正是如今在吉頊身邊的崔麗兒。

    雖然開局不好,但這樁婚事的結局還是非常圓滿的。吉頊也真有出息,二十歲不到就得中進士,堪稱前途無量。夫妻二人琴瑟和諧,舉案齊眉,羨煞旁人。

    這個故事堪稱大唐版的姐妹易嫁,因為一波三折曲折離奇,漸漸轟傳天下。

    崔麗兒是崔敬的女兒,出自博陵崔氏。而崔耕呢,是被強摁著認祖歸宗到博陵崔氏。所以論起來,他與吉頊還能扯上一點關係,也算是同族之人了。

    現在崔耕拿這樁美談說事兒,吉頊還真挑不出毛病來,道:“原來如此,呃……在下有個不情之請,不知崔縣令能否答應?”

    “到底什麼事兒?”

    “聽說崔大人在上官舍人面前說得上話。您能不能想想法子,讓上官舍人在陛下面前為家父美言幾句,免了他的死罪啊。”

    崔耕一聽嚇了一跳,尼瑪的,你爹是天下臭名昭著的大貪官,朝廷要法辦的典型,你讓哥們替你說情,這不是讓哥們背罵名嗎?不干不干,這事兒堅決不干!

    再者說他願意幫忙,人上官婉兒也不見願意啊!

    崔耕當場就想婉言拒絕。

    不過他記得大貪官吉哲的下場,貌似不是這樣的。

    因為後世有那麼一段評書廣為流傳,講得是,吉頊獻妹攀權貴,背下罵名救貪父……
regn13 發表於 2018-7-24 20:40
第307章 連遭小絆子

    有這麼一個故事,說是吉哲除了吉頊這個兒子外,還有兩個如花似有的女兒。

    吉哲被判了斬監侯之後,吉頊花光積蓄掏空了家底,都沒有救他爹出囹圄。眼瞅著開刀問斬的日子越來越近,無奈之下他只得奔回老家去見他爹最後一面,以盡孝道。誰知這小子回到家後,看著兩個妹妹跟他哭哭啼啼,突然腦中靈光一閃,想到了救他爹的辦法。

    他很沒節操地說動了他兩個妹妹,然後將兩個妹妹嫁給了以好女色出名的武承嗣為妾,最終搭通了武承嗣這根天地線。

    武承嗣呢?自然對這兩個小美人兒甚為滿意,果然去求了武則天,將吉哲給放了。

    這個故事被後世的說書人編成段子,在茶樓酒肆中廣為流傳。

    眼下吉頊正要往老家去見他爹最後一面,崔耕算算這日子,這事兒應該是吉頊回到後就會發生的事兒。

    呃,他琢磨,要不要提前提醒他這個法子,做個順水人情呢?

    但他也有顧慮,獻親妹妹討好當朝權貴,可不是什麼好聽的事情,萬一吉頊嘴巴一大,以後對外說是自己給她出的主意。以後傳揚出去,對他崔二郎的名聲可不大好聽啊。

    想到這裡,他含糊其詞道:“上官舍人也就是看著風光,令尊這麼大的案子,她恐怕無能為力啊。不過…有個人的路子,你倒是可以試著走一走。”

    “誰?”

    “梁王武三思,或者魏王武承嗣。”

    吉頊微微皺眉道:“如果能打通這兩位王爺的路子,那當然是挺好。不過……下官是完全不得其門而入啊。”

    崔耕道:“這沒關係,本官認識一個叫武用明的人,甚得魏王信任。要不,我修書一封信,讓他幫你引薦一番?”

    吉頊求崔耕幫忙,本來就是有棗沒棗打三竿子,打著碰碰運氣的心思罷了。現在聞聽此言,當真是大喜過望,激動道:“那就多謝崔大人了。”

    這樣一來,順水人情做了,然後鍋也甩給別人背了,正合他崔某人的小心思。

    倆人又說了一會兒閒話,眼瞅著就五更天了,吉頊夫婦就要起身告辭。

    他們起身之際,門外傳來了“篤篤篤”地敲門聲,

    有人高聲道:“崔縣令歇息了沒?在下何明遠求見。”

    何明遠?

    就是那個包攬了冀州和定州兩地境內所有館驛的大土豪?

    崔耕答了一聲請字,封常清將門打開,一個看似粗獷的中年男子入得房內。

    崔耕輕咳一聲,問道:“何掌櫃深夜來訪,可是有事相尋本官啊?”

    “呃……這個,實不相瞞,在下是有一事相求。”

    說著話,他斜瞥了吉頊夫婦一眼。

    吉氏夫婦並非沒眼力之人,立馬會意,趕緊起身告辭,封常清也知情識趣地退到門外,繼續值夜。

    待得屋內只剩下了崔耕與何明遠之後,崔耕才擺擺手,道:“現在房中就剩你我,已無外人,何東主大可直說來意了!”

    “誒,好,在下今日有一事相求崔長史!”

    何明遠才壓低了聲音,緩緩將自己的來意道來……

    原來是何明遠承攬了冀州、定州兩地境內的館驛買賣之後,掙銀子那是嘩嘩的,但也開始樹大招風了。結果被定州刺史孫彥高的侄子孫勇盯上了,對方要賤價購買他手中在定州境內的館驛。

    當然,這裡面也不排除可能就是定州刺史孫彥高的意思。

    一般來講,一州之中,吏、倉、戶、兵、法、士這六曹,歸刺史直轄,長史雖然也算他們的上官,但長史是佐官,主要是輔助刺史管理,自己並沒有專斷之權。

    但像是妓樂司、館驛這些不太重要的部門,就是長史直接管轄了。

    所以何明遠聽到手底下的夥計來報,說是新任定州長史崔耕入駐土門驛。自然將崔耕視為了救命稻草,連夜趕緊前來拜見。

    崔耕一聽他來意之後,心裡第一時間就想拒絕。首先,他跟何明遠非親非故的,憑什麼要幫他這麼大一個忙?其次,孫彥高是定州刺史,他是定州長史,他是孫彥高的佐官,他吃飽了撐的新上任就跑去跟自己的上司硬懟?他初來乍到更應該跟自己上司搞好關係才是,一來就得罪上司,實為不智啊。

    何明遠見崔耕在搖頭,頓時明白,趕緊解釋道:“不不不,長史大人會錯意了,在下哪裡敢破壞您與孫刺史的同僚之誼?我就想讓崔長史做個中人,幫忙搭個線,小人願意出個不菲的價錢,好讓孫長史的侄兒不再打在下手中這些館驛的主意。僅此而已,還望崔長史搭把手救一下小人苦心經營這麼多年的家業啊!”

    崔耕聽完後雖面色稍好了些許,但還是略微皺眉,說道:“何東主啊,本官倒不是不想做這個和事佬,但即便你出手的價錢再不菲,也不如孫勇自個兒將這些館驛都吞下來賺得多吧?呵呵,他是孫刺史的侄兒,這個事兒,不好幫忙吶!”

    何明遠咬咬牙,又道:“除了這筆錢財,在下還願意向官府捐獻五萬石糧食賑災。畢竟真應了災年的景兒,拿錢也買不到糧食不是?”

    “啥?賑災?定州又鬧災了?”

    崔耕心裡突然那拔涼,娘的,我去揚州上任的時候,就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大旱災。這次來定州,莫非又遇到災情了?

    “不不不!”

    何明遠趕緊解釋道:“崔大人莫急,小人所說的大災,並非是發生在今年,而是在明年。”

    “發生在明年?你還能未卜先知是怎麼的?”崔耕不解。

    何明遠道:“有句話叫做久旱必有蝗,不知長史大人聽說過沒有?”

    “這個倒是知道,你具體說說這明年為何會鬧災!”崔耕道。

    何明遠嗯了一聲,繼續說了起來……

    定、魏、冀、易、滄這五州,三年來雖稱不上什麼大旱,但雨水一直不多,以至於收成只有往年的七成左右。

    幾乎所有有識之士都認為,這種情況持續下去的話,必然會發生一場大蝗災。

    何明遠是商人,天生逐利。

    他首先想到的就是,如果真有蝗災,我若是提前囤積一批糧食,那不就大賺特賺了嗎?

    所以,他花重金延攬高人和有經驗的農夫,讓他們推斷到底什麼時候會發生蝗災。最後大家的結論是,明年發生蝗災的可能性達到八成。

    於是乎,他囤積了五萬石糧食,準備發一筆國難財。

    不過算不如天算,這還沒等發財呢,孫勇已經步步緊逼了。為了保住定州的館驛,何明遠也只能用這五萬石糧食破財消災。

    ……

    崔耕聽完後,說道:“這場蝗災到底會不會發生,那得明年才能驗證,現在不過是你一家之推斷。現在本官跟孫刺史說蝗災的事兒,他能信嗎?”

    “當然不能。”何明遠嘴角泛起一死苦笑,“嘖”了一聲道:“別說明年才能驗證了,就是今年能驗證,孫刺史也不會將吃在嘴裡的肥肉吐出來。”

    “那你還跟本官說些?嗤……”

    崔耕氣笑道:“你這個五萬石糧食的籌碼也沒什麼用啊。”

    何明遠點頭,正色道:“所以,這個籌碼不是用來說服孫刺史的,而是用來說服崔大人您的。”

    “說服本官?什麼意思?”崔耕道。

    何明遠道:“據小人所知,兩年前您為解淮南道的災情,不惜身犯禁屠令。如今為了定州的蝗災,幫……”

    “等等等會兒,那些恭維話咱就不說了。”

    崔耕搖頭打斷道:“你何明遠能買糧食囤積,本官身為一週長史自然也能買。反正離著蝗災還有一年多呢。我又何必為了這五萬石糧食得罪孫刺史?”

    何明遠道:“崔大人當然能買糧食。不過,這五州可是有近百萬百姓呢,少了在下這五萬石,不知有多少百姓會淪為餓殍,崔大人又於心何忍?”

    媽的,玩道德綁架啊!

    崔耕算是聽明白了這哥們的意思,樂道:“所以……何東家是以為憑著這五萬石糧食就吃定本官了?”

    “在下不敢!”

    何明遠忽然起身,跪下磕了一個響頭,道:“何某人自從承攬館驛以來,並無大錯,官民兩便。孫刺史若是有意,在下也願意破財消災。做到如此程度,還不能保全自己的產業,這還有天理嗎?請崔長史為在下主持公道。”

    “主持公道?”

    崔耕沉吟一會兒,思慮許久,最後說道:“何掌櫃這是要把寶全押在本官的身上了?好!你要公道,本官就給你公道!”

    ……

    ……

    何明遠三言兩語,就忽悠得崔耕給他當槍使了?哪有那麼簡單。事實上,有些事情雙方心照不宣。

    孫彥高這個定州土皇帝豈是那麼好得罪的?

    對於崔耕來講,也遠不是救災這點事兒。他之所以願意接何明遠這個燙手的山芋,倒是有他自己的一番思量。

    他既為定州長史,那麼他和孫彥高之間今後的關係,就等同揚州長史高儀和老色鬼張潛的關係。雙方完全不是一個數量級的。

    如果能得到博陵崔氏的全力支持,崔耕倒是可以抹平這個差距,但問題是博陵崔氏完全靠不住啊。

    一隻兔子怎麼可能給兩隻老虎做和事佬?給人家當早餐還差不多。

    所以,崔耕為了完成武則天當日聖旨中交代的任務,就必須想辦法增強自己的實力。何明遠能包攬定州、冀州兩州的館驛,算得上地頭蛇中數得著的人物了。有他投效,他今後在定州長史的位置上開展工作,很多事情就可以事半功倍了。

    至於會因此得罪孫彥高?說句不好聽的話,他要是不收下何明遠,恐怕連得罪人家孫彥高的資格都沒有呢。

    ……

    ……

    崔耕等人從土門驛出發,第二天就進了定州境內,當天晚上在唐橋驛安歇。不用問,這也是何明遠的產業,招待得極為周到。

    再往前就定州的治所安喜縣。

    何明遠早就按照程序,將崔耕到來的消息,向定州府衙做了通報。按例,應由定州錄事參軍帶領六曹官吏,出城三十里相迎,以示尊崇。

    但離城三十里,崔耕等人入目所及,唯有南來北往的眾多百姓。壓根兒就看不到定州府衙的官員。

    顯然,城中那位孫刺史大人並不怎麼歡迎崔耕這個新任長史啊!

    又走了十里,距城二十里,還是沒見任何官員的蹤影

    距城僅剩十里,情況照舊。

    繼續走著,一直到遠遠望見定州城西門了,還是沒見任何迎接的隊伍。

    好吧,這已經不是孫彥高這個定州刺史要給他下馬威那麼簡單了,而是完全是壞了官場規矩!

    籲

    四人翻身下馬,各頂個的面色有些難看。

    崔耕一使眼色,封常清快步上前,高聲對門口的衛兵道:“我家大人乃是新任定州長史崔耕,幾位,可要看看他的告身麼?”

    這就是準備鬧事兒的節奏。

    不管這幾個衛兵如何回答,封常清都能藉機挑理,把城門口給堵了,且看孫彥高如何應對。

    不過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就在他話音剛落之際,從城門洞中突然傳出來一個聲音:“啥?定州長史崔大人?”

    緊接著,兩個青袍小官慌裡慌張地衝了出來,大禮參拜道:“參見崔長史,卑職奉孫刺史之命,特來迎接大人!”

    擦!

    早不出來,晚不出來,偏偏現在你們出來了,這是誠心給本官添堵呢吧?

    崔耕的臉都氣綠了,“你們定州府,就是在城門口迎接新任官員的?這迎新的風俗還真是奇怪啊!”

    這倆官員就知道今天的差事不好幹,滿臉賠笑道:“我們定州當然沒這個風俗,不過今天是情況特殊。”

    “怎麼特殊了?”

    “刺史孫大人病了,公務積壓甚多。他剛想起來崔長史的事兒,趕緊讓我們哥倆前來迎接。”

    崔耕滿腹狐疑,道:“孫刺史病了,那不是還有錄事參軍嗎?”

    那小官道:“您是說范光烈范大人?他也病了。”

    “司士參軍呢?”

    “李鎮李大人的病就更重了,連地都下不了。”

    到了現在,傻子都能聽出來有問題啊。崔耕索性道:“那你們倆是什麼官職?”

    這兩個小官一高一矮,一胖一瘦。高胖的回道:“啟稟大人,卑職是妓樂司司正,叫劉啟前。”

    矮瘦的道:“卑職叫張萬成,是妓樂司的副司正。現在整個定州府衙裡邊,就我們哥倆沒病了。”

    “娘的!”

    崔耕氣得罵出聲來。

    妓樂司的正副司正雖然也是九品官兒,但他們的主要職責是管理官妓。說句不好聽的,孫彥高相當於派了倆大茶壺來迎接自己啊,這也太埋汰人了吧?

    更氣人的是,自己還沒辦法發作。

    人吃五穀雜糧,哪有不得病的?雖然這次同時生病的官員多了些,但也沒證據說人家撒謊不是?

    “你們倆頭前帶路!”

    同這兩個小人物也沒啥好計較的,崔耕等人憋屈無比地進了定州城,暫時在迎賓館安歇。準備走馬上任後,再買處房子入住。

    然而,孫彥高這孫子還有後招,他裝病的目的,可不僅僅是想在城門口擺崔耕一道。

    第二天,當崔耕拿著拜帖求見時,就被刺史府的門人給擋了,理由是,孫刺史病重,無法理事。

    雙方見不著面兒,崔耕就沒辦法拿朝廷的公文給孫彥高看,自然也就無法走馬上任了。

    好麼,女皇陛下火急火燎地把我從揚州調來,還說什麼三日內啟程,不得有誤。你孫彥高倒好,把我晾起來了。

    崔耕想了一番之後,既然如此,那索性不再主動求見了。

    非但如此,他還讓何明遠這個地頭蛇放出風聲去,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以後除非孫彥高帶領定州府全府文武官員相請,不然別想他這個新任長史正式履職!

    這回崔耕很是輕狂,倒有幾分京官下放的作風。

    ……

    ……

    定州刺史府,內宅花廳。

    檀香的爐子吐出縷縷輕煙,讓人如臨仙境;美妓撥動琴弦,發出陣陣美妙樂聲。

    一桌上好的酒宴擺下,孫彥高居中而坐,兩個心腹一左一右,側坐相陪。

    左邊那個是定州司馬李夏,性情豪爽,善於籠絡軍心。

    右邊那個是定州錄事參軍范光烈,負責六曹文案和監察地方官員。與他的名字正好相反,此人心思陰毒,壞事做絕,幫著孫彥高剷除了不少政敵,一直以孫彥高的軍師自居。這次羞辱崔耕,以及不讓崔耕履職,都是他的主意。

    至於孫彥高本身,除了文章寫的好,基本上就一無是處了。要不是有范光烈幫襯著,恐怕連這個“內鬥內行”的評價都沒有。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吧嗒

    孫彥高忽然將手裡的筷子放下了,不無擔憂地說道:“范參軍,你前幾天出的那個主意挺好,讓崔耕丟盡顏面,殺一殺他的威風。但他畢竟是陛下親自任命的定州長史,一直不讓他履職,也不大妥當吧?”
regn13 發表於 2018-7-24 20:40
第308章 祭拜崔氏宗

    范光烈微微一笑,道:“刺史大人可是擔心崔耕放出來的那句大話?”

    “唉,要說不擔心那是假的。 ”孫彥高嘆了一息,道,“崔耕絕非等閒之輩,說不定真有什麼後招呢。到時候,我堂堂的定州刺史三品大員,卻要去捧一個五品官兒的臭腳,這臉可往哪擱啊?”

    “後招?呵呵,刺史大人過慮了!”

    范光烈滿不在乎地道:“他一個外來戶,我們定州還能有什麼事求到他崔耕的頭上?”

    “呃,范參軍啊,眼下我們定州最大的敵人是突厥人,不宜分心內鬥啊!”孫彥高說道。

    范光烈道:“下官當然知道眼下我們要防的是突厥人進犯,但多了他崔耕出任定州長史,定州就高枕無憂?這廝除了走狗屎運擒過倭皇外,還立過什麼戰功?”

    一旁的定州司馬李夏一心都在搞定州的軍事,倒是不擅長內鬥,聽了范光烈的話後忍不住插嘴道:“范參軍還請慎言,據說崔二郎曾經三百破九百,一戰擒倭皇,這端得厲害了得啊!”

    “三百破九百,那也得分敵人是誰,對吧?”范光烈依舊一副鄙視的口吻,說道:“就倭寇那德性,咱們大周悍卒一個能打八個,他崔二郎以一敵三有什麼了不起的?不過是沾了我們大周官軍威武悍戰的功勞罷了!”

    李夏不再言語,刺史孫彥高還是有些不放心,搖頭道:“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要是這崔二郎真是有本事的人,恐是……”

    范光烈篤定道:“刺史大人儘管把心放到肚子裡,崔二郎放出那番狠話也不過是強撐面子罷了!另外,大人莫要忘了一件事兒!”

    “什麼事兒?”孫彥高皺眉。

    范光烈道:“姓崔的一旦履任長史一職,那咱們幹的那件事兒今後可就很不方便了。刺史大人,您是捨得了這麼一大筆橫財,還是想故技重施?”

    這話算是點到了孫彥高的死穴上,只見他面色變幻一番後,咬了咬牙,重重點頭道:“那就繼續將崔耕晾在迎賓館裡吧,誒,本刺史也是為他好。當不了定州長史,總比把命丟了好,不是?”

    ……

    ……

    眨眼間就到了七月初九,崔耕一直沒能入府衙報備,故而一直無法履任。

    這一日,宋根海來報,有個叫崔文禮的人求見,說是博陵崔氏的人。

    崔耕答了一聲“請”字,讓宋根海把他領進了屋內。

    這是個二十來歲的青年人,長得倒是不比博陵崔氏的族正崔日用差,也是玉樹臨風,英挺不凡。不過,那滿臉的倨傲之氣,讓他一見就心生不爽。

    他一開口,崔耕就更不爽了。

    “崔耕崔二郎,你可知罪?”崔文禮質問道。

    “知罪?知你姥姥的罪,本官何罪之有?”崔耕可不慣著他。

    崔文禮鄙夷地看了他一眼,道:“果然是出身鄉野,不識禮數!你崔耕到定州這麼久了,既無公務纏身,又不是身染重疾,為何不來崔氏祠堂祭拜列祖列宗?有道是萬惡淫為首,百善孝當先,這難道不是大罪一樁?”

    崔耕:“我尼瑪……你是沒事兒來找茬兒的吧?”

    不過又一想,自己能和盧若蘭結為秦晉之好,缺了博陵崔氏的名頭可不行。就算不考慮盧若蘭,這不是還有崔秀芳嗎?給崔秀芳的祖宗磕頭,也不算委屈了自己。

    隨後,他克制了一番,點頭道:“倒是本官疏忽了。這樣吧,明日一早,本官就啟程,拜見博陵崔氏的列祖列宗。”

    崔文禮一聽,暗忖,咦,果然是土包子,先扣個大帽子,然後三言兩語就被本公子拿捏住了。誰說崔二郎不好對付的?危言聳聽嘛!

    他嘴角微翹,露出了莫名的笑意,道:“善!知錯能改,善莫大焉,那明日你與我一道,一同回安平縣吧。”

    ……

    ……

    定州下轄十二縣,分別為:安喜、義豐、北平、深澤 、無極、唐昌、新樂、恆陽、唐縣、望都、鼓城和安平。

    博陵崔氏一族最開始的聚居地,就是在安平縣。

    後來,崔氏之人不斷在各地開枝散葉,這裡就漸漸就只剩下嫡系血脈了,被稱為“博陵安平房”。

    安平房對其他各房是有很強的心理優勢的,就更別提崔耕這個所謂的“崔挺後人”了。

    一路之上,崔文禮不斷宣揚博陵崔氏的牛逼之處。

    比如,李世民曾想與博陵崔氏聯姻,卻被婉言拒絕,以至於民間有諺:“崔家醜女不愁嫁,皇家公主嫁卻愁”。

    又說,自漢以來,博陵崔氏崔氏為相者有十一人,獲得爵位者二十六人。定州府有三成的土地是博陵崔氏的公田,至於安平縣,崔氏族產圈地便達七成。

    又說,博陵崔氏藏書甚多,就是比起朝廷秘書監來也不遑多讓。

    ……

    每顯擺完一件事,崔文禮都會暫停一下,看看崔耕的反應。

    可令他著惱的是,崔耕這土包子不過是淡淡地“唔”了幾聲,並沒有表現出多麼豔羨和神往之色。

    最後,崔文禮實在受不了崔耕的風輕雲淡,惱怒道:“聽了這麼多,難道崔耕你就沒什麼想說的?”

    “有啊!”

    “什麼?”崔文禮問道。

    “好男不吃分家飯,好女不穿陪嫁衣。”崔耕撇撇嘴。

    “你……”崔文禮被噎得直翻白眼兒,冷笑道,“聽你這話的意思,是想諷刺我只知依靠祖宗餘蔭?”

    崔耕依然風輕雲淡:“呵呵,你可是你自己說的。”

    崔文禮嘁了一聲,“就算是又怎樣?你崔耕能當上五品定州長史,也還不是全憑了運氣?又比我靠祖先餘蔭強到哪兒去?”

    “什麼?老子全靠運氣的?誰忽悠你的?”崔耕簡直哭笑不得。

    崔文禮道:“這還用誰欺瞞我?你當然是靠著一時運氣,本公子專門研究過你這些年的履歷,就是憑的運氣!”

    崔耕目瞪口呆:“你還專門研究過我?那你說說,我怎麼就全憑運氣了?”

    崔文禮道:“好,本公子就讓你心服口服,就從你由商入仕開始說吧。想當年,你在清源縣……”

    他說崔耕入仕那年,要是沒有武則天和李唐的老臣們較力,若非武則天想故意噁心噁心那批頑固的李唐老臣,別說他崔二郎獻上木蘭春酒了,就算獻上神仙佳釀也不成啊。因為大唐自立國以來,根本就沒有這個獻酒建功而入仕的途徑。

    接著,他說崔耕從九品縣尉升為從七品折衝都尉府長史,那是因為朝廷新成立了武榮都尉府,崔二郎純屬運氣好撿了漏。

    接著是都尉府長史再到嶺南道肅政使呢?那就更是運氣的緣故了。要不是整好趕上倭皇腦袋發暈,以一千倭寇襲刺桐港,崔耕哪來的立功的機會?

    還有之所以能升為江都縣令,主政一縣民生,那純粹是因為崔耕走狗屎運發明了崔藥。你崔二郎又不懂岐黃之術,能發明崔藥不是運氣又是什麼?”

    至於從六品江都縣令升為五品定州長史?

    崔文禮直言,說到底還是靠了運氣因為,整好趕上定州邊境,突厥近來屢屢生事。

    “我擦,還能這麼解釋?”

    崔耕也被這個活寶給氣樂了,“一次運氣也就罷了,次次都是運氣,這解釋得通嗎?”

    崔文禮這回突然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說道:“你這麼說,的確是有些牽強。所以,我和族裡的兄弟又研究了一番,發現裡頭還有更深層的原因。”

    “什麼原因?”崔耕好奇了,居然還不止崔文禮專門研究他,而是一群人,一群自詡高高在上的貴族子弟。

    崔文禮道:“你的先人崔挺,這一支流落在外,如今就只剩下你一人了。崔氏列祖列宗憐惜於你,多加保佑,因此才能讓你的運氣一直這麼好。所以,你以後可要多多為博陵崔氏出力,報答列祖列宗的恩德啊!”

    “媽的,你真是二貨不解釋!”

    崔耕見對方圖窮匕見,反倒不生氣了。

    他嘴角微翹,似笑非笑道:“繞了半天圈子,敢情是在這等著本官呢!子不語怪力鬼神,你覺得這話,我能相信嗎?”

    崔文禮道:“你不信也不成。我們族裡的幾個兄弟已經商量好了五道題目,要考校考校你崔二郎,也好讓你明白自己的斤兩,莫要狂傲自大目中無人,也好讓你知曉博陵崔氏的世家底蘊,並不是你這種鄉野小子出身的人所能掂量的!”

    “癩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氣!”

    崔耕發現無論是起初剛認識的崔日用,還是現在的崔文禮,這些博陵崔氏子弟骨子裡都有股自以為是的臭毛病,真是大家族大世家慣出來的。

    話不投機半句多,接下來的時間裡,眾人便一言不發,專心趕路。

    大約未時二刻,抵達博陵崔氏的祖地,安平縣黃城村。

    此地雖然名曰為村,卻是護城河、城牆、垛口俱全,無論從哪方面來講,都不在一般的縣城之下。

    城門口處,幾十名身著華服的年輕人高談闊論,逗得幾名女子嬌笑不止,將城門口堵了個結結實實。

    籲

    幾人勒住韁繩,翻身下馬。

    崔文禮高聲打招呼道:“諸位族中兄弟,幸不辱命,我把崔二郎帶來啦。”

    “幹得好!辛苦十二郎你了!”

    一眾年輕人中走出來一個身形高挑兒的年輕人,對崔文禮道:“接下來的事兒,就看我們的了,我等一定會好好的招待這位崔大長史的!”

    眾崔氏年輕子弟紛紛附和,轟笑。

    媽的,又來一群自以為是的神經病!

    崔耕已經無力吐槽了,只得撇撇嘴道:“你們也別整那些假模假式的了,不是五道題目嗎?趕緊劃下道來,本官接著便是!”
regn13 發表於 2018-7-24 20:40
第309章 一語驚四座

    “哦?看來十二郎都跟你說了。    .      .   ”

    那個瘦高挑兒的年輕人看著崔耕,說道:“五大題目倒是不忙,咱們先認識一下,我叫崔鯨,乃是安平第一房的嫡孫。至於在場諸位,我先與你介紹一番……”

    崔鯨把城門口的幾十名青年男女,向崔耕挨個介紹了一遍。

    崔鯨乃是安平第一房的嫡孫,另外還有安平第二房的嫡孫崔器,以及安平第三房的嫡孫崔承構等人。

    在場的青年男子都是崔氏族人,隱隱以這三房嫡孫為主。而這三人中,又以崔鯨的地位最高。

    在場幾個女子的身份也頗不簡單,其中三人出身范陽盧氏,兩人出身滎陽鄭氏,還有河東裴氏以及太原王氏各一人。

    這七人俱皆年方二八,面比面嬌,身形窈窕。

    崔耕聽崔鯨對她們的稱呼是“某小娘子”,而不是什麼“某夫人”,這就說明這些世家女子都待字閨中,尚未婚配!

    懂了!

    崔耕瞬間就秒懂了。

    敢情這幫小王八蛋今天沒憋好屁,是要拿自己當墊腳石啊!他們不但要狠狠地踩自己,而且要踩得精彩,踩得別緻,踩得酣暢淋漓!不這樣,又怎能搏佳人一笑?非如此,又怎能得佳人歡心?

    想到這些,崔耕不由眉毛一挑,“呵呵,如果本官沒猜錯的話,博陵安平房的青年俊彥都在這了吧?”

    崔鯨道:“不只是安平房。今天,我們博陵崔氏各房的出色子弟都在這兒了。”

    崔耕點頭道:“那好,來而不往非禮也。你們要考校本官,自然是可以。但本官也要考校考校諸位。如果本官輸了,我便大方承認自己毫無本事全憑運氣,今後還要多靠族內幫襯扶持。不過……若是本官贏了你們呢?”

    崔鯨自信滿滿,不置可否道:“贏我們?這不可能!”

    崔耕擺了擺了擺手,道:“別說什麼不可能,凡事都有個萬一。如果本官今日以一敵你們二十八,戰而勝之,嘿嘿,就麻煩你們也承認……”

    “承認什麼?”崔鯨問道。

    崔耕半昂著頭,眯縫著眼睛,用手點指著在場諸人,“承認…博陵崔氏年輕這一代,除我崔耕之外,統統都是廢材!”

    此言一出,全場嘩然,如一石激起了千層浪,又如一棍子捅了個大馬蜂窩!

    “狂妄!無知!無禮!無德!無行!”

    “鄉野村夫,不知天高地厚,可鄙可笑!”

    “井底之蛙,夜郎自大,吾羞與汝同族!”

    “崔二郎,你現在把這話收回去還來得及,要不然我等一出手,你勢必貽笑大方。”

    ……

    有其他世家的美嬌娘在場,這幫人都罵的文縐縐的,但聲音一個比一個的大,表情一個比一個誇張,鄙薄之意溢於言表。

    但崔耕也不急不惱,直等到他們都喊累了,才淡淡說道:“好了,別整這些娘們唧唧的屁話!你們還是合計合計,敢不敢接我這個賭約吧。”

    所有博陵子弟齊唰唰地將目光落在崔鯨身上,顯然,場中諸人都唯他馬首是瞻。

    崔鯨傲然道:“不用合計了。這個賭約,本公子就代表眾位同族兄弟接下了!”

    “對,大郎的話,就是我們的話。”

    “聽鯨大哥的。”

    “崔耕,你輸定了!”

    眾子弟紛紛應和,還真有幾分兄弟同心,其利斷金的意思。

    當即雙方約定,各出五題以決勝負。

    博陵崔氏這邊首先出場的,是安平第一房的崔鯉。

    他是崔鯨的親弟弟,長得極為俊俏,在普遍顏值頗高的博陵崔氏子弟中,算得上顏霸諸雄。

    唰

    崔鯉很是瀟灑地將手中的摺扇一打,輕扇了兩下。

    小小一記騷包,竟引來旁邊觀戰的幾位小娘子低呼,美目當中異彩連連。

    崔鯉很是風~騷地衝那幾個小娘子微微一躬身,然後問向崔耕:“崔二郎,你既然入了我博陵崔氏的族譜,那咱們也算是一家人了。今天,我可以告訴你一個天大的秘密。不過……你帶的那幾個從人,能保密嗎?”

    崔耕見他出來不出題,反而先賣弄一番,不由翻了翻白眼,說道:“這些人都是崔某的左膀右臂,絕對信得過。你想說什麼,便直說吧!”

    崔鯉道:“我們五姓七望自從大唐立國以來,勢力日漸衰弱。當今女皇陛下秉政以後,形勢也越發嚴峻。為瞭解決這個問題,大家想了一個好辦法,那就是,支持族中子弟參加科舉。”

    噗

    崔耕身後的宋根海忍不住笑出聲來,大聲嚷道:“中了進士就能當官,前程遠大,這誰不知道啊?你們五姓七望這麼多人撓破腦袋,就想出了這麼個主意?”

    崔鯉一聽宋根海打趣他,斥道:“哪有你說話的地方?”

    崔耕揮退了宋根海,然後對崔鯉正色道:“唔,此舉甚妙。正所謂亡羊補牢猶未晚也,五姓七望能認識到這一點,日後的興旺發達,當不在話下。”

    崔鯉道:“莫非你懂這個辦法的妙處?”

    “當然。”崔耕點頭道:“天下大勢浩浩湯湯,順之者昌,逆之者亡。要知道在隋之前,哪裡有科舉入仕這條途徑?秦亡漢興以來……”

    崔耕從歷史大勢的角度一番侃侃而述,聽得眾子弟收起輕視,細細聆聽。

    在隋朝以前,是沒有科舉的。

    漢朝是“察舉”制,由地方長官在轄區內隨時考察、選取人才並推薦給上級或中央。能不能當官,全看能不能搞定地方官,弊端叢生。到了後來,以至於“舉秀才不知書,舉孝廉,父別居。”

    晉朝對這項制度進行了改良,實行“九品中正制”,由“中正官”評議人物,劃分品級,按照規定是家世﹑道德﹑才能三者並重。然而到了後來,越來越注重門第,以至於“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

    到了隋唐時期,又繼續發展了,入仕主要是門蔭、科舉和雜色入流,這三條途徑。

    雜色入流暫且不談,門蔭制其實就是“九品中正制”的延伸,而科舉制才代表了未來發展的方向。

    總的來說,朝廷選官是越來越公平。

    然而世家大族自有世家大族的驕傲。長期以來,五姓七望以門蔭入仕為榮,以科舉入仕為恥和一幫寒門子弟爭進士,丟不起那個人!

    結果,整好趕上朝廷對五姓七望的持續打壓,他們在官方的勢力是一天不如一天。

    直到大周建立,武則天越發“重彫蟲之技”,五姓七望才痛定思痛,鼓勵族人參加科舉。

    這是一步妙棋,五姓七望長期聯姻,不僅族內子弟大都是俊男美女,而且家學淵源學風甚正。有大家族的資源支持,他們修身求學的條件可比寒門子弟強了不止百倍,所以他們中進士的比例,也比寒門子弟高多了。

    在崔耕記得,歷史上到了盛唐,乃至晚唐,朝廷大概一半的宰相都是出身於五姓七望,實現了世家大族的中興。

    說實話,五姓七望之所以做這個決定,實在是被朝廷打壓的沒辦法了,不得不“迎~合上意”。

    從歷史大勢上考慮這個問題的人,不能說沒有,但只是模模糊糊地有個想法。

    崔耕這番話,當真稱得上是振聾發聵,撥雲見日。

    在場的崔氏子弟雖自幼優渥,天生高傲,但好歹都是族中的俊彥,都有幾分見識的。他們聞聽崔耕的一番分析之後,臉色皆是紛紛一變,再看待崔耕的目光,也與剛才有了些許不同!

    就連那七位其他世家的美貌小娘子,都緩緩將目光從崔鯉的身上,移到了崔耕的身上,竊竊私語起來。

    “這崔二郎不簡單哦!”

    “之前聽崔家的幾位哥哥們說,崔二郎能有今日全憑運氣,今日看來怕是大有偏頗呢。”

    “若是鄉野出身,怎會有這番見識?”

    ……

    一聲聲溢美之詞傳入崔鯉的耳中,鬱悶得他想吐血,“好,崔二郎你還是有些見識的。不過,本公子的話還沒說完呢。五姓七望鼓勵族人參加科舉,算不得什麼秘密。我們真正要保密的,是讓族人能考中進士的法子!”

    啥?這還有秘密?

    這個崔耕真不知道了,不由問道:“考場上全憑本事,如果不作弊的話,還能有什麼捷徑?”

    “當然有了,這個法子就是……”

    崔俚掃了崔耕身後的幾個手下一眼,緩緩將法子對著崔耕道了出來。

    “靠,這就是你們提升中舉率的秘密法子?”

    崔耕聽罷,差點沒把一口老血噴出來,“哥們,你確定你沒在開玩笑?”
regn13 發表於 2018-7-24 20:40
第310章 煙鎖池塘柳

    不怪崔耕苦笑不得,實在是崔鯉說的這個勞什子秘密辦法,簡直令人不忍直視啊!

    博陵崔氏的族老們,竟然是鼓勵族中子弟對對聯。 借此來提高中舉率!

    這也算是秘密法子?

    不說後世,就說現今文人聚會,行酒令,對對聯,這也是家常便飯不是?

    但接下來崔鯉將其中的道理掰開碾碎,對崔耕解釋了一遍之後。

    他又不得不承認,這尼瑪確實是個好法子,

    大唐年間的進士科考試,主要考的是考詩詞歌賦。而對對子,就可以鍛鍊詩詞歌賦基本功。

    隨時隨地可以進行,寓教於樂,開拓思維。雖然稱不上什麼創新,但的確是一條可行之策。

    崔耕聽罷,想著今日雙方要彼此考校五道大題,他突然有種不好的感覺,

    老天,崔鯉不是要考校我對對聯吧?

    如果真是考這玩意兒,事情就大條了。因為對對子靠得是深厚的底子和隨機應變的能力,可不是抄詩那種腦子一搜,就能信手拈來的。

    還真是怕什麼來什麼,果不其然,只聽崔鯉問道:“崔二郎,你人稱崔飛將,寫詩是一等一的好。我考校你一個對聯,這不算難為人吧?”

    這下好了,崔耕也只得打腫臉充胖子,硬著頭皮應道:“呃……不算。”

    “好,那我就跟你對對子!”

    當即,崔鯉說出了自己的嘔心瀝血之作,“我的上聯是,南通州,北通州,南北通州通南北。”

    “啥?南通州,北通州,南北通州通南北。”

    崔耕驚呼出聲。

    崔鯉樂道:“怎麼樣?是不是聞所未聞,頓感難於登天?哈哈,這個對聯是難了一點,這樣,本公子也不要求你立刻作答,給你一個時辰的時間,足夠了吧?”

    崔耕:“……”

    這哪裡是太難了,哪裡是聞所未聞?崔耕之所以驚詫,實則上尼瑪太簡單了,好麼?因為如果沒記錯的話,這個對子貌似在後世都被人對爛了,好不好?

    還一個時辰,夠不夠?

    崔耕哈哈大笑,料峭裝了一逼:“這聯子不難,也無需一個時辰,崔鯉,本官現在就給你對出來。”

    崔鯉自然是不信,這個下聯知道都琢磨了很久很久才想出來的,他不相信崔耕短短幾個呼吸間,就能對出下聯。隨即冷哼一聲,道:“那就請吧!”

    “你聽好了,我的下聯就是……”

    剛要張嘴,崔耕突然改了主意今天要徹底打擊博陵崔氏的囂張氣焰,不僅贏他們要贏得漂亮,還要贏的徹底!

    他頓了頓,又道:“想必崔鯉兄也已想好下聯了吧?”

    “那是自然。”崔鯉突然面色一變,嗤笑道,“你不是要出下聯了嗎?怎麼?又對不出來了?”

    崔耕聳聳肩,“不如你先把下聯說出來。”

    崔鯉一聽就怒了,“憑什麼?是我出對子考你,你對不出來反而來問我了?”

    “喂喂喂,你想多了啊!”

    崔耕道:“你這個對聯這麼簡單,我會對不出來?我剛才就隨便那麼一琢磨,心中便有了倆下聯,正發愁說哪個好呢?”

    “胡吹大氣!”崔鯉斥道,“你是沒有頭緒,對不出來,所以想聽聽我說的下聯,好找點感覺,對吧?你這廝還真是奸猾!”

    崔耕道:“你這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啊,這樣吧,你要是不信我,咱們就各自把下聯寫在一張紙上,當場對照。”

    崔鯉怡然不懼,道:“寫就寫。想出一個下聯就難能可貴了,我就不信了,你還真能眨巴眼的功夫就想出倆下聯來!”

    很快就有人拿來了文房四寶,崔耕那兩筆字兒實在拿不出手去,命封常清和周興各寫了一聯。

    刷刷點點,不走龍蛇,頃刻寫就。

    崔耕心中的兩副下聯,已然出爐!

    而崔鯉那邊也剛剛寫妥。

    崔耕道:“崔鯉兄,咱們不如同時把這對聯掛起來,讓大家看看,本官剛才是否說了大話。”

    “理應如此!”

    當三張宣紙同時掛起來之後,在場的人都愣住了。

    崔耕的一副下聯是:春讀書,秋讀書,春秋讀書讀春秋。

    另外一副下聯是:東當鋪,西當鋪,東西當鋪當東西。

    而崔鯉的下聯呢?

    赫然寫著:大賭坊,小賭坊,大小賭坊賭大小。

    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

    在場諸人哪個會不識貨?相比之下,崔鯉的下聯無論是對仗還是意境,都被崔耕的兩幅下聯甩出了七八條街。

    崔鯉也是滿面震驚之色,自己苦思冥想了這麼久的下聯,竟被崔耕隨便一想的下聯給擊敗了?而且對方隨隨便便就想到了兩幅下聯,而且都是上上佳品!

    此時場中孰高孰低,孰贏孰敗, 一目瞭然!

    崔耕完敗崔鯉!

    宋根海這粗坯又蹦達出來,不忘揶揄道:“敢情崔鯉公子這下聯是從賭坊中想出來的啊?嘿嘿,某家我也好玩兩把,以後咱們倆可要多親多近。”

    “我……”

    崔鯉也知道自己的下聯意境委實太差了,跟崔耕的任何一副下聯相比,自己那個算什麼玩意啊?

    聽著宋根海這話,他臉上實在掛不住了,遷怒道:“崔二郎,你就是這麼管教下人的?這賊廝竟如此不知禮數!”

    這下,崔耕也收起了笑意,沉著臉說道:“你管好你自己的嘴巴便是!他可不是什麼下人,他乃朝廷敕命的從七品宣義郎。論起身份來,固然及不上本官,但絕不在你之下!”

    崔鯉冷笑道:“呵呵,七品宣義郎,好大的官秩!敢情你是來我們博陵崔氏耍官威來的?”

    “怎麼?你堂堂博陵崔氏的俊彥翹楚,輸不起啊?”

    崔耕針鋒相對道:“我還真提醒崔鯉你一句,就事論事,別扯其他,真論起身份來,恐怕你得自取其辱!”

    “你……”

    崔鯉被他噎得一陣語塞,“好吧,這道題目,我承認你過了!該輪到你出題了。”

    “好,痛快!既然你要對對子,我便跟你對對子!

    崔耕道:“還是那句話,來而不往非禮也。聽好了,我給你們出的上聯是:煙鎖池塘柳。”

    崔鯉一聽,心裡一樂,可算扳回平局了。

    當即不假思索道:“這有何難?我對霧罩碧海樓!”

    崔耕搖頭道:“不對!”

    “有什麼不對?”崔鯉解析道,“煙對霧,鎖對罩,池塘柳對碧海樓,平仄對應,對仗工整。”

    崔耕道:“呵呵,我的這個上聯,可不僅僅要求對仗工整那麼簡單。你仔細琢磨琢磨,煙是火字邊,鎖是金字邊,池是水子邊,塘是土字邊,柳是木字邊。一句上聯,五行俱全,所以,你的下聯也得五行俱全,才算對成功了呢。”

    煙鎖池塘柳那可是千古絕對,經過千年演變,也只有幾個下聯勉強能對上,又豈是崔鯉所能解決的?

    功夫不大,崔鯉額頭上就冷汗淋漓。

    崔耕也不催促,朗聲對在場的其他崔氏子弟,高聲道:“眾位,這個上聯可不是單單考崔鯉一個人。大家只有有人能對出下聯,就算本官輸了。我也給大家一個時辰的時間,足夠了吧?”

    這下在場的崔氏子弟都做蠟了,人人冥思苦想,面露難色。

    ……

    足足過了一個時辰!

    還是沒人能對出相應的下聯!

    最後,崔耕抿嘴笑問道:“諸位,時辰已到,這一局,又是我贏了吧?

    博陵崔氏子弟總不能輸了不認,崔鯉面色微微一紅,就要開口認輸。

    可就在這時,一個清麗的聲音適時響起,“崔長史且慢,妾身有話說!”
regn13 發表於 2018-7-24 20:40
第311章 吟出啟蒙書

    場中有一個身著白裙的女子,粉面桃腮柳眉杏眼,十足小美人兒。

    她的身份,崔耕剛才聽崔鯨介紹過,姓鄭名玉嬌,出自滎陽鄭氏,乃是禮部侍郎鄭元布之女。

    他微微一抱拳,道:“鄭小娘子但講無妨。”

    鄭玉嬌道:“崔長史,你剛才出的那個對子委實太難了,妾身相信這世上就不可能有人對得上。你拿這個題目來考崔鯉,贏了也勝之不武。”

    崔耕笑道:“太難了?不可能有人對得上?鄭小娘子,本官現在就給你對個下聯炮鎮海城樓。你看如何?”

    “煙鎖池塘柳,炮鎮海城樓?”

    眾人一陣竊竊私議。

    金木水火土五行俱全,煙鎖對炮鎮,池塘對海城,柳對樓……

    絕了!

    此下聯一出,眾人紛紛變色,更有甚者心中暗暗叫好,這簡直就是絕配之對啊!

    但鄭玉嬌對崔鯉可是情根深種,哪裡能見著自己心上人這般受辱?她絕對是幫親不幫理的主兒,見著崔耕佔了上風,無理擠兌道:“對上又怎樣?這聯是你自己出的,你自己對手有何稀奇的?有能耐,你再對一個下聯出來啊!”

    鄭玉嬌典型的無理取鬧了。

    在場的博陵崔氏子弟紛紛汗顏,你妹啊,這種對子,能對出一個下聯已經實屬奪天地之神秀了,怎麼可能跟不要錢似的,再對出第二個來?

    崔鯨是安平第一房的嫡子,場中諸人都是以他馬首是瞻的,他知道這一局崔耕又贏了,鄭玉嬌這鬧得有點過分,簡直是丟世家大族的顏面。

    於是,他清咳一聲,走了出來,準備勸退鄭玉嬌,然後讓崔鯉低頭認輸。

    可誰知不等他說話,崔耕又朗聲說道:“再對一個又能怎樣?呵呵,我好人做到底,讓你口服心也服,我便再給你多對上幾個!你且聽好了……茶煮鑿壁泉,這個如何?”

    不等眾人反應過來,崔耕又道:“燈深村寺鐘,這個怎樣?”

    “燕啣泥壘巢,這個又如何?”

    “秋鑲澗壁楓,這個又怎樣?”

    噼裡啪啦,不假思索,這貨又連續對出四個絕對!

    有人驚呼:“臥槽,這貨是要上天啊!”

    崔鯨:“……”

    崔鯉:“……”

    鄭玉嬌:“……”

    “天吶,這四個下聯簡直是絕品中的絕品啊!”

    “他是怎麼想到的呀?此等世間罕見的聯子,怎麼在他口中說出,就跟不要錢似的?”

    “我服了,我真服了!”

    “我也徹底服了,簡直是佩服的五體投地!“

    博陵崔氏這邊個頂個的面露慚色!

    就在這時,鄭玉嬌又跺著小腳,氣鼓鼓地叫道:“哼,一下子就對出這麼多下聯,這個對聯肯定是你琢磨了很久吧?我家崔鯉哥哥一時答不出來,也情有可原。”

    崔耕:“……”

    他見過耍無賴的,但還沒見過耍無賴到這麼沒下限的,而且還是個女的,還尼瑪是滎陽鄭氏,堂堂禮部侍郎的女兒。

    崔鯨這邊一行人,已經悄悄低頭撫額,臊得沒皮沒臉了。

    崔耕呵呵兩聲,聳聳肩,攤手說道:“好吧,既然鄭小娘子還不服氣。這樣,本官再出一個上聯,給在場的諸位三個月的時間,這時間…足夠足夠了吧?”

    “好,你說。”鄭玉嬌絲毫不覺得丟人現眼。

    “嗯,稍等片刻,這個對聯說不清楚,必須用寫的!”

    隨後在崔耕的授意下,封常清很快又寫出了另外一個千古絕對:煙沿豔簷煙燕眼。

    論起難度來,這個比上一個“煙鎖池塘柳”,只高不低!

    在場的都不是蠢材飯桶,不用崔耕提醒都能看懂這個上聯,他們明白這個上聯是用七個同音字講一件事情,還得跟這句話的平仄對上。

    好吧,上一個都對不上,這一個,又哪裡能對的出來?別說三個月,縱是給上三年,又有何用?

    今日大庭廣眾之下人多嘴雜,發生之事肯定不超過一天,便會傳揚出去!

    誒,崔鯨暗暗鬱悶,這回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丟人丟到姥姥家去了!

    崔鯉此時也是有心殺賊無力回天,忍不住將憤恨遷怒到了鄭玉嬌的身上,斥罵道:“這是我們博陵崔氏子弟與崔二郎之間的賭約,關你滎陽鄭氏什麼事兒?你一個女人瞎攙和什麼?”

    鄭玉嬌被心上人責罵,頓時俏臉悲慼,弱弱道:“妾身……妾身也不是想著幫你……”

    “幫我什麼?幫倒忙,嫌我這臉丟得不夠大嗎?”崔鯉越說越氣,“鄭玉嬌,人貴自重,你懂不懂?”

    鄭玉嬌眼圈泛紅,心中酸楚至極,“自……自重?鯉哥哥,你……你是這般看我的?”

    “崔鯉,輸了便是輸了,退下!”崔鯨一旁將他喝退。

    崔鯉蔫著頭,退入人群中。

    鄭玉嬌剜了崔耕一眼,恨恨道:“都怪你這廝!”

    “我……”崔耕那叫一個冤啊,關我毛事,是他們要哥的臉,反被哥狠抽回去,好麼?

    這時,上來一女子輕聲撫慰著鄭玉嬌,正是范陽盧氏的盧沐月!

    她輕咳一聲,問向崔耕:“妾身范陽盧氏的盧沐月,今日有幸得見崔長史的曠世奇對,當真是技驚四座,令妾身拜服!不過妾身有個問題,不知當問不當問?”

    范陽盧氏盧沐月?那是自己老婆盧若蘭的族人啊!

    那必須留給好印象!

    他料峭又裝了一逼:“拜服就對了。正所謂,天下才有一石,曹子建獨佔八斗,我得一斗,天下共分一斗!”

    眾崔氏子弟:“……”

    這話在場諸人自然熟悉,因為這是南朝文學家謝靈運自負才華橫溢,詩詞歌賦當世無雙,誇讚自己的。今天被崔耕借來一用,還真應了獨戰崔氏二十八子弟的景兒。

    “咯咯,”盧沐月輕笑一聲,“崔長史還真敢自誇啊,不過謝靈運一生恃才傲物,可沒什麼好下場哦!”

    崔耕一愣,媽的,還真忘了這茬兒,光想著裝逼了。

    當即,他趕緊轉移話題,問道:“不知盧小娘子想問什麼?”

    盧沐月道:“早就聽說崔長史的詩才一絕,有崔飛將之雅稱!今天又見崔長史的對對子,更是精彩絕倫!妾身想問的是,崔長史能詩聯雙絕,除了天生才情之外,是不是還有什麼秘訣啊?”

    這個啊……

    訣竅?

    崔耕微微一愣,總不能說哥們靠逆天作弊器吧?呃,該胡謅一個什麼訣竅好呢?

    誒!有了!

    他點了點頭,道:“訣竅肯定是有的,無非就是多思考,多總結。能吃透這六字,足矣!”

    “思考?總結?”這兩個詞語在眾人聽來雖顯冷僻,但還是能秒懂。

    盧沐月道:“崔長史這六字訣竅倒是挺有意思哩,嗯,多思考和多總結,又到底該如何做呢?”

    “這個簡單。比如這對對聯吧,本官在閒暇之餘,對其中的技巧就曾進行過一番總結,你且聽好了,天對地,雨對風。大陸對長空。山花對海樹,赤日對蒼穹。雷隱隱,霧濛濛。日下對天中……”

    崔耕念的這個,乃至清朝人李漁寫的《笠翁對韻》,從單字對到雙字對,三字對、五字對、七字對到十一字對,聲韻協調,琅琅上口,後來作為學對聯的啟蒙教材。

    整個《笠翁對韻》全文總共有一萬多字,崔耕總不能全程唸完,便念了幾百字後停了下來。

    但聽在眾人耳中,卻宛如驚蟄春雷,紛紛眼前一亮。

    都是識貨的人,一聽之下頓時驚為天人,天吶,這可是對對聯的無上法門啊!

    崔鯨眼中閃過一道異芒,急問:“二郎,怎麼不念了?後面還有嗎?”

    “當然有,後面還有一萬餘言呢,諸位還想往下聽?”崔耕道。

    “啥?一萬餘言?你快往下說……啊,別,別說了!”崔鯨掃了場中幾個非博陵崔氏的子弟,然後急忙道:“二郎,念在你我同宗同祖,身為博陵崔氏一脈,你能否將這一萬餘言寫出來,交與我啊?”

    崔耕還沒答應,盧沐月已經聽出了崔鯨的話外弦音,忍不住了揶揄道:“崔家大哥,你這也太小氣了吧?就讓崔長史唸完,又能如何?難道還怕我們偷摸記了去?須知,我們五姓七望,同氣連枝,一損俱損,一榮俱榮哩。”

    崔鯨被戳破了小心事,不由俊臉一紅,“這個麼……再說,以後再說哈。”

    “什麼再說?少打馬虎眼!”盧沐月瞋怒道,“你莫要忘了,崔長史可是我們范陽盧氏的女婿,這一萬多字的對聯法門,我們盧家也有份!”

    事關家族,崔鯨也顧不得在美人面前保持風度了,爭道:“呵呵,盧家妹子,我們家二郎是要‘娶’盧若蘭,盧若蘭也是要‘嫁’我們家二郎,而不是我們家二郎要入贅你們范陽盧氏,這事兒你要拎得清哈!”

    好吧,現在風向急轉大變,剛才還要踩崔耕上位博美人一笑的崔鯨,張口閉口已經是我們家二郎了!

    ……

    這時,不單是倆人爭吵不休,漸漸地,其他幾個小美女也加入了戰團,再加上一眾博陵崔氏子弟,紛紛為了崔耕口中的《笠翁對韻》,吵作了一團。

    崔耕見不是事兒,高聲喊道:“喂喂喂,你們爭來爭去的,有沒有問過我這個當事人的意見啊?”

    一聽正主兒出聲兒,吵鬧之聲才漸漸消弭,崔鯨緊張地看著崔耕,問道:“二郎啊,你可是咱們崔家子弟啊,你要分辨親疏遠近才是。你這一萬多字,若是落到誰家手裡,誰家子弟開蒙的時候,就能領先了一大截,這可是關係到我們家族盛衰的大事!絕非兒戲!”

    盧沐月亦嬌聲喊道:“崔長史,你可別忘了,若蘭姐姐還沒嫁過來呢!真的不給我們盧家,哼,我就回去向族裡告狀,到時候你可別想娶我家若蘭姐姐過門。”

    “切,盧若蘭不嫁便不嫁,有什麼好稀罕的?”

    一旁出自太原王氏的王美鳳,目不暇接地盯著崔耕,悄然開口道:“二郎弟弟無須擔心,我們太原王氏族中也有幾個姐妹姿色不在若蘭姐之下,且都待字閨中。咯咯,只要弟弟你肯將那一萬多字贈予我們太原王氏,別說娶上一房太原王氏的女兒,便是想齊人之福,也不是沒有可能哦!”

    嘖嘖,王美鳳的這個本錢嗎,實在下得夠厚!居然還扯上了齊人之福!

    五姓七望何其驕傲?連和皇家聯姻,他們都能拒絕,今日為了自己手中的《笠翁對韻》,居然還敢下上“兩女共侍一夫”的大本錢!

    崔耕一時沒反應過來,他身後的宋根海猛吞口水,嗷嗷叫道:“嘖嘖,我家大人就是豔福不淺!嘿嘿,不過這麼大的事兒,可不是開玩笑!兀那王家小娘子,俺問你,這太原王氏的主你能做得?”
regn13 發表於 2018-7-24 20:40
第312章 天才和瘋子

    “這是自然!”

    王美鳳輕輕攏了攏耳鬢的一縷青絲,不過沒有正眼瞧宋根海,而是目光緊緊地鎖著崔耕,繼續說道:“別說是正室!妾身可以保證,只要崔長史一句話,哪怕娶一個太原王氏女為妾,都不在話下。 其姿色,也絕不在范陽盧氏的盧若蘭之下。”

    娶五姓七望的太原王氏女為…為妾?

    不說其他,哪怕僅僅是將這番話傳揚出去,就足以驚世駭俗了!

    為求這楹聯的啟蒙書《笠翁對韻》,太原王氏也真捨得花重本啊!

    盧沐月似乎想到了什麼,俏臉微變,急道:“王美鳳,你敢?崔長史,念在你與我范陽盧氏已有婚約的份兒上,我可提醒你一句,這不是什麼好事兒,莫被女色迷了心竅!”

    崔鯨亦是大喊一聲:“二郎,萬萬不可!”

    在場崔氏子弟紛紛彼此對望一眼,似乎也想到了什麼,臉上皆有變色。

    “喂喂喂,不就是一個楹聯的啟蒙書嗎?”

    崔耕一開始就沒打算得罪五姓七望任何一家,隨即打了個哈哈,道:“都別搶了,這事兒我早有主意,五姓七望,見者有份,諸家共享之!”

    他這個正主都一錘定音了,博陵崔氏的子弟們也就不好再枉做小人了,此事就這麼定了下來。

    不過,崔鯨還是千叮嚀萬囑咐,絕對不能再把這啟蒙書傳給五姓七望之外的人了。

    崔耕自然是無可無不可,點頭應允。

    緊跟著,開始第二場比試。

    這次出馬的是博陵第二房的嫡孫崔器,“聽聞二郎在商賈一道眼光卓絕,素有‘點金聖手’之名。前不久還親自主持了揚州羅城的修建。這可是聚寶盆一般的好買賣,更是青史留名的好買賣。既如此,想必二郎在算學一道上的本事,應該很高明吧?”

    算學這玩意兒跟圍棋一樣,光懂理論不成,還得有實踐啊。

    崔耕心裡有點犯嘀咕,不好把話說死,說道:“略懂略懂吧,聽你這意思,是要和本官比算學了?好吧,你先出題吧!”

    崔器見崔耕露怯,心裡一樂,這回掐住你七寸了吧?

    他笑了笑,道:“二郎放心,這個題目非常簡單,你聽好了,有一圓其徑十丈,問其周幾何?”

    昂,就這麼簡單?

    崔耕弱弱地問道:“這就是你們的第二題?這題還有啥附加條件不?”

    崔器搖頭道:“嗯,也不算啥附加條件。這個題目,要求計算圓周的長度,精確到忽。”

    “大人,切莫上當!”

    崔耕的一眾隨扈中,當屬周興的學問最高。他聽完題後第一時間反應了過來,高聲質問崔器道:“按《綴術》所載,一丈之圓,圓周盈數三丈一尺四寸一分五釐九毫二秒七忽,朒數三丈一尺四寸一分五釐九毫二秒六忽!十丈之圓,根本就不可能精確到忽!你這是拿不可能之事,成心刁難我家大人!”

    這話算是搔到了崔器的癢處了,只見崔器眉開眼笑道:“不錯,南北朝的祖沖之驚才絕豔,推算的圓週數,兩百年後都無人超越。不過,很不巧,在下崔器,窮究算經,偶有所得,已能算十丈之圓,比祖沖之算是更進了一步。”

    周興的醜臉微微一變,“就算閣下偶有所得,演算圓周起碼也得有數月之功了吧?你現在就讓我家大人給出答案,是不是有些勝之不武?”

    “哈哈,你說的也對,不過沒關係。”崔器指著那副“煙沿豔簷煙燕眼”的對聯,笑道,“這樣,我也給二郎三個月的時間,該足足足夠了吧?”

    誰都聽得出來,他這是要報剛才崔耕羞辱一眾博陵崔氏子弟的仇啊!

    這時,已經有博陵崔氏子弟歡呼大仇得報,找回場子了。

    誰知崔耕卻是沖周興揮揮手,示意他退下,然後沖崔器笑道:“別別別,崔器兄,你別老拿你的低智商來衡量別人的智商嘛,我又不是你們,對個對子都要琢磨三個月時間,呵呵。這樣,我現在就給你答案!”

    “你說什麼?現在就給出答案?這,這不可能!”崔器滿臉不可置信。

    崔耕道:“不就是圓周嗎?咱們還是照老規矩,每人在一張紙上寫出答案,看看誰高誰低!”

    文房四寶都是現成的,功夫不大,兩張宣旨再次懸掛起來。

    崔器的答案是:三十一丈四尺一寸五分九釐二毫六秒五忽。

    崔耕的答案前面跟他的一樣,不過後面卻多了兩個字兒:二五!

    作為兩百年來,打破祖沖之窠臼的第一人,崔器對算學是發自內心的狂熱,當即,他也顧不得勝負之爭了,迫不及待地問道:“這二五是什麼意思?難不成……”

    崔耕道:“不錯,本官閒暇之餘也鑽研算經,算是有所得,現在已能測算千丈之圓。”

    嘭

    話音剛落,崔器已經激動地伸出雙手,跑過來抓住了崔耕的肩膀,道:“又往後推進了兩位,那難度何止增加了百倍?用割圓法計算已經完全不可能。二郎你是不是有什麼新法子,還請教教我啊!”

    其實,崔耕懂啥新算法啊,這尼瑪就是後世通用的圓周率啊!

    “那這道題目,本官算是答上來了?”崔耕問道。

    “當然,某家認輸。”崔器回答得異常幹脆。

    崔耕又問:“這答案,還算滿意?”

    崔器不迭點頭:“滿意,滿意,相當滿意!那二郎的算法,能否教我啊?”

    崔耕道:“算法的事兒,咱回頭再說。現在,該本官出題了吧?”

    “二郎請講。”崔器倒是挺輸得起。

    崔耕當即出題道:“話說一個人,有三個兒子,十七隻羊。他臨死的時候,給兒子們立下遺囑分家產,大兒子可以得二分之一的羊,二兒子分三分之一,三兒子分九分之一,但不準把羊殺死或者賣掉。請問諸位,這些羊該怎麼分呢?”

    崔器只是算學奇才,對於這種類似腦筋急轉彎的題目,就完全束手無策了,想了許久都不得要領。

    至於其人呢?更是急得愁眉苦臉,抓耳撓腮!

    沒辦法,像是上道題目,求圓周率,那是硬功夫。無論輸贏,大家都無話可說。

    但這道題目,表面上無解,實際上肯定是有一個竅門在的。

    這要是再答不出來,那不整好應了賭約嗎除崔耕之外,全是廢材!

    儘管眾人心有不甘,但的確是有心殺敵,無力回天,又是半個時辰過去,依舊沒有任何人能給出答案!

    崔器更是絞盡腦汁苦思冥想,魔障到一直撓頭,以至於幞頭脫落,滿頭長發風中凌亂,跟瘋子一般無二。

    最後,崔鯨這個領頭的只得再次站出來,抱拳拱手道:“這道題目我等認輸,還請二郎揭曉答案吧。”

    崔耕道:“這個題目其實也很簡單,十七隻羊沒法分,再借一隻羊,湊足十八隻不就能分了嗎?”

    “啊?竟然可以這樣?是極是極,真的可以這樣!我這榆木腦袋啊!”

    崔器被崔耕這麼一提醒,瞬間秒懂,跟發瘋了似的手舞足蹈,“我明白了,按十八隻分,大兒子九隻羊,二兒子六隻羊,三兒子兩隻羊,整好是十七隻。奇思妙想,輕解疑難,二郎真乃神人也!我……我……”

    他突地肅然一拜,心悅誠服道:“不知二郎能否收我為徒,教授我算學之道。”

    博陵崔氏的一眾子弟見罷,眼珠子都快掉到地上了,我擦,崔器你這是要瘋啊?忘了我們今天的目的?忘了我們的立場?

    崔鯨更是急得規勸道:“崔器,我們與二郎都是同族,你今後有什麼疑難,請教二郎也就是了。真拜了師,咱們這輩份可咋論呢?萬萬不可啊!”

    崔器瘋言瘋語道:“反正二郎的輩份又沒個考證,說不定比我等大一輩,也不是沒有可能。至於你們,愛咋論咋論,我管不著! 我只要能學到他的算學秘術,哪怕叫一聲叔爺又何妨?”

    崔鯨氣道:“你這個瘋子!”

    崔耕:“……”

    這時候,崔鯨也知道自己拿這個痴迷算學的堂弟沒有辦法,只得乾笑一聲,趕緊轉移話題道:“第三道題目不是在這裡,還請二郎入村說話。”

    崔耕也不想跟崔器這個瘋子繼續糾纏,天才與瘋子真的只隔一堵牆,這種人小心為好。

    當即,他抬抬手,催促道:“那咱們先進村吧!”

    在眾人的引領之下,崔耕等人進了黃城村。

    七扭八轉,穿街繞巷,眾人很快就到了一個大庭院內。

    崔鯨指著前面道:“這裡就是我博陵崔氏的祠堂了,待會兒啊,二郎你就在這裡面祭拜列祖列宗。”

    崔耕一琢磨,問道:“第三道題目在這兒考校,莫不是跟崔氏的列祖列宗有關?”

    崔鯨搖搖頭道:“那倒不是,只是後三道題目需要一些道具,在城門口不大方便。”

    在崔鯨的張羅下,很快就有幾個家僕抬了一口褪了毛的大肥豬過來。

    接下來,從眾子弟中出來一人,正是博陵崔氏第三房的嫡孫崔承構。

    由他來主持第三道題目。

    此人身量不高,面相有些陰鷙,對著崔耕抱拳拱手,道:“聽聞二郎善於斷案,有‘嶺南崔青天’之稱。那好,第三道題,我就要和你比比刑名之道。”

    說著話,他一指那大肥豬身上的傷口,問道:“請二郎判斷一下,這道傷口到底是肥豬生前受的傷的呢?還是死後被人刻意而為之?”

    聞聽此言,崔耕不想笑都難了,你們真是送人頭一波流啊!

    要知道,判斷傷口是生前所致,還是死後所致的法子,在宋朝才廣為流傳。

    這事兒如果還難得倒他崔耕,那以後就別混了!

    他同情地看了一樣跟前的崔承構,哥們,算你倒霉!
regn13 發表於 2018-7-24 20:40
第313章 博陵第四房

    不過崔耕卻沒有第一時間揭曉答案,而是玩起了欲擒故縱的把戲來,輕輕搖頭說道:“這個…本官還真是判斷不出來!”

    “無法判別?”

    崔承構樂了,他們已經連輸兩局,現在能扳回一局,可算是揚眉吐氣了。

    崔承構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那二郎的意思是……這第三題,認輸?”

    “什麼什麼啊就我認輸了!”

    崔耕搖頭道:“恐怕這回又要讓承構兄失望了。本官剛才說判斷不出來,是想說眼前這頭豬的傷口吧,說它是生前所致也可,說它是死後所致也不是不行!”

    “哼,胡攪蠻纏!”

    崔承構輕哼一聲,“告訴你,崔二郎,這兩種情況下所致的傷口,是截然不同的,也只有……”

    崔耕哂然一笑,打斷道:“你是想說,只有死後所致之傷,才能如此形狀?呵呵,你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看來你還是沒將刑名本事的學到精啊!”

    嗯?

    崔承構心裡一趔趄,崔耕竟然看出了這豬的傷口是死後刻意所致的?

    他聽著崔耕不僅一語道破了真相,還捎帶腳的奚落自己一番,剛才臉上得意的笑容瞬間一斂。

    他皺眉道:“什麼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這話是何意?”

    崔耕分析道:“你判別的依據,應該是認為但凡生前受的刀傷,因為有血液滲出,所以創口處是紅的,會有血花存在。若是死後刻意為之的刀傷,因為這豬的屍體早早血脈凝固,所以創口處是白的,沒有半點血花。對吧?”

    “難道不對?”崔承構質疑道。

    崔耕擺了擺手,“當然不是。來,本官教你個乖……”

    隨後,他命人取了一口活豬過來,先是五花大綁捆住了,再命封常清手持快刀,用力一刺。

    緊接著,他讓人第一時間用開水淋燙那道傷口。

    頃刻,奇蹟出現了!

    肥豬所受的創口顏色發白,與死後再刻意受之刀傷的形狀,完全一模一樣!

    最關鍵的是,此時肥豬還活著,嗷嗷掙紮著,這下又怎麼解釋?

    崔承構也是學刑名的,自然知道其中的利害關係。如果按著自己剛才那番依據,甚至會因此而誤判了案子,最終讓無辜者蒙冤,讓真正的元兇逍遙法外。

    一時間,他收起了剛才那副桀驁不馴,頓時面露慚色,沖崔耕恭恭敬敬地躬身一禮,由衷道:“二郎果然不愧為‘嶺南崔青天’之美譽,刑名之道遠超吾輩,見識廣博,在下受教了!這題……某家認輸。不過,二郎能否告訴我,這個法子你是如何想到的呢?”

    這個鑑別受傷時間的法子,在宋朝廣為傳播,記載到了宋慈的《洗冤錄》上。

    在明清的野史上更有記載,說當時就有人用開水淋燙傷口的法子,鑽了仵作判斷的漏洞,殺死了自己的仇人。

    如今《洗冤錄》離面世還隔了整整一個朝代,崔耕只能推說自己在嶺南道為官時,恰逢其時遇到過一件類似的案子,誤打誤撞下識破了其中的關節。

    推脫完之後,他笑了笑,道:“承構兄不知道這等冷僻之法也並不奇怪,莫要忘了,當年我任清源縣尉時,總會隔三差五地碰到稀奇古怪的案子。審案破案多了,總會有自己的心得與經驗。正所謂,實踐出真知嘛!”

    “實踐出真知?此言精闢啊!”

    崔承構聽後就更慚愧了,“果然某家還是停留在書籍和案卷之上,少了親身參與刑名破案的經驗。真是井底之蛙啊。二郎,某家有個不情之請,還望你……”

    得,眼瞅著這位崔承構也要跟風,有要拜師的趨勢,崔耕趕緊打斷道:“好了,接下來輪到本官出題了!”

    當即,他噼裡啪啦,說出了自己的題目。

    與其說是出題,不如說是他講了一個故事。

    他講道,有一對好朋友,趙三和王五,倆人商量著一起去京城做買賣。可趙三的妻子不願意丈夫出遠門,二人吵鬧多日。

    到了約定的日子,為了躲避妻子的糾纏,趙三黎明時分就上了約定好的商船。

    船主張潮見他隨身所攜的包裹裡有鼓鼓囊囊的銀錢,便起了壞心,將船開在一個偏僻的地方,然後將趙三扔入水中淹死。接著,又把船開回來,假裝在船上睡覺。

    王五到了船上不見趙三,自己又不敢去見趙三的妻子周氏他怕周氏埋怨自己攛掇趙三出遠門。

    於是,王五就想到,讓船主張潮去趙三家催促。

    張潮一到趙家的門口,就一邊敲門一邊喊道:“三娘子,快開門啊!”

    開門後,張潮就問:“趙三這麼晚了咋還不上船呢? ”

    趙三之妻周氏聞之,吃驚地道:“他一早就出門了啊,怎麼現在還沒上船?”

    張潮回去報告了王五,王五也覺得甚是奇怪,就和周氏分頭去找,連找了三天沒有蹤影。

    王五惟恐自己受牽連,就寫了個狀子呈送到縣衙門。整好遇到那知縣懷疑是趙三之妻周氏與人通姦,故意謀害丈夫。於是那個知縣順著這個思路,想盡辦法查探。最終查了半天也沒拿到什麼證據,於是乎這個案子久拖不決。

    正在這時,有個監察御史路過,讀了這個案子的卷宗後,脫口而出道:“真兇就是張潮!”

    ……

    故事講到這,崔耕停了下來,往四下里掃視了一眼,問道:“請問諸位,這位監察御史,到底是憑什麼做此判斷呢?記住,答案就在本官剛才的話裡面。”

    崔承構雖對刑名之事頗有研究,但他沒做過官,一切都是紙上談兵,當時就抓瞎了。

    至於其他人,論刑名的本事,還不如崔承構呢。問他們,等同於問道於盲。

    見眾人久久給不出答案,最後還是崔耕揭曉了答案,“大家請仔細想想看,這船主張潮是男的。他如果不知道趙三已經離家,那麼到了趙三家門口,是應該喊此屋男主人的名字呢?還是喊女主人呢?”

    霎時,場中霎時沉寂了下來,約莫三個呼吸的時間,爆發出陣陣私語討論之聲。

    “我明白了,趙三是此屋的一家之主,船主張潮去拍門之時,應該喊得是趙三的名字。”

    “沒錯沒錯,他深夜拜訪,一拍門就喊‘三娘子,快些開門啊!”,而不是喊男主人之名,顯然不合常理啊。”

    “是的,除非他提前就知道了趙三已經離家,不然他喊得該是‘趙三在家嗎?’!”

    “嗨,這麼簡單淺顯的道理,我咋就沒想到呢?”

    “難怪都說,刑名破案,不能放過一絲一縷的線索啊!”

    “這次倒是咱們疏忽大意了啊!”

    “誒……”

    啪啪啪~

    崔承構也恍然大悟過來,情不自禁地撫掌說道:“叩門便叫三娘子,定知門內無丈夫!不愧是嶺南崔青天,果然高明,這局我等認輸。”

    第三局,又是博陵崔氏,輸!

    自此,五題之中崔耕已經勝了三題,雖然之前並未約定五局三勝制,但眼下形勢已經非常明朗了。

    不過既然沒說五局三勝制,那麼自然是要善始善終。

    考校,繼續著……

    崔耕看向崔鯨,問道:“不知道這第四題,貴方派出哪位兄弟來主持出題?”

    “乃是某家!”院門處忽然傳來一聲大喝。

    崔耕循聲望去,但見一名身材高大,皮膚微黑的漢子,在十餘人的簇擁下走了過來。

    崔鯨一見來人,頓時面色有些莫名的尷尬,不過還是向崔耕介紹起來人,說道:“這位乃是我們第四房的崔猛兄弟,與他同行這些人也出自第四房。”

    隨行這些人雖都是同族的,但崔鯨卻沒有像剛才在村口介紹眾人一樣,連名帶姓,身份家世一一介紹清楚。對第四房的其他人,他完全是隨口帶過。

    崔耕抓住了這個細微的異樣,暗忖,莫非這第四房,跟其他三房素來不和?

    見著崔猛走至近前,他眉毛一挑,伸了伸手,請道:“那就請崔猛兄,出題吧!”

    “呵呵,某家這個題目,與他們不同。”

    崔猛斜撇了崔鯨等人一眼,哼了一聲道:“咱們博陵崔氏一向是前三房習文入仕,第四房練武強身,護衛家族。要不是俺們這第四房出力,整個祖地不知要遭多少次兵火。可在這四房當中,俺們第四房卻一向地位最低,連‘鵲橋會’都沒份兒,崔二郎,你說合理嗎?”

    他這番話,越發證明崔耕剛才的懷疑,果然,第四房與其他三房真是不合。

    不過他可不想捲入博陵崔氏各房的內鬥之中,至於什麼是鵲橋會,他也懶得去打聽。

    他沒有支應崔猛的問題,而是將目光落在了崔鯨身上。

    崔鯨此時也是微微一皺眉,斥道:“說題目就說題目,提這個幹啥?鵲橋會不是沒你們的份兒,是人家小娘子們,不想見你們這些廝殺漢,這能怪到我們三房頭上來嗎?”

    崔猛一陣冷笑道:“不想見我們?到時候她們若嫁入了崔家,不知需不需要我等第四房的子弟來護衛?嘿嘿,某家可是聽說……突厥人今明兩年, 很可能入寇咱們定州境呢!”

    “崔猛,你想用這個威脅我等?”崔鯨渾然不懼崔猛話裡話外透著的威脅。

    “威脅?崔鯨你這扣帽子的本事,倒是越來越熟稔了,呵呵。”崔猛道:“某家只想告訴崔二郎,我們第四房的意見,在博陵崔氏中也非常重要。他若是想進祠堂祭拜列祖列宗,就必須徵得我們第四房的同意!”

    崔耕一聽,樂了,說得好像哥們就有多稀罕似的。

    不過他生平也最不吃崔猛這種套路。

    只聽他朗聲說道:“扯那麼多閒篇幹什麼?不就是兩道題目嗎?出題吧,本官接著!”

    “好!有膽色!”

    崔猛大手一揮,聲若洪鐘喊道:“來呀,抬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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