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奮鬥在盛唐 作者:牛凳 (已完成)

 
regn13 2018-7-24 20:35:2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872 376905
regn13 發表於 2018-7-24 20:41
第334章 證據很確鑿

    (今天再來一章吧!)

    “刺史大人請看,就是此物!”

    那個府兵雙手捧著證物上前,然後將托盤一揭,露出了一個一方金印,興奮不已地說道:“這印章上面刻得是突厥文,恰巧小的粗通突厥文。翻譯成咱漢話,正是‘漢可汗’三個字兒!絕對錯不了!”

    “我的老天!還真有這事兒?”孫彥高豁然站起,也難為他這麼大歲數了,急如閃電快似狸貓,眨眼間就把那方金印抓在了手裡。

    他久在突厥與大唐交界的定州為官,自然也看得懂突厥文。他定睛一看,可不是嗎?就在金印的底部,“漢可汗”三個字兒刻得清清楚楚。

    可汗,是突厥人對首領的尊稱。再加上一個漢字兒,正說明是突厥人封贈給漢人的。

    現在金印從何明遠的家中被搜出來,不正是說明突厥的默咄可汗封了何明遠為“漢可汗”嗎?

    但驚喜過後,孫彥高可就麻爪撓頭了。

    他心裡已經罵翻天了,馬勒戈壁的何明遠,你這是在坑人啊。早知道你真的跟默咄可汗暗通曲款,本刺史就不拿你下手裡。既然有默咄可汗這麼硬的靠山,那你這王八蛋平日裡還裝什麼軟柿子啊?現在可好,都把默咄可汗封賜給你的金印都搜出來了,你現在讓本官怎麼為你開脫?

    騎虎難下啊!

    孫彥高知道,一旦讓何明遠和默咄可汗的事兒曝光,勢必惹惱了默咄,明年的那件大事指定不成,自己還是得玩兒完啊!真是要了老命啊!

    正所謂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范光烈從孫彥高的手上接過來那方金印一看,也是臉色大變。

    不過他比孫彥高要細膩多了,仔細翻轉把玩著金印,疑惑道:“這方金印無論是質地還是美觀,怎麼看著都有些粗製濫造?而且看這品相,好似新鑄一般啊,真是奇怪。”

    孫彥高搖了搖頭,說道:“范參軍啊,這就是見識淺薄了。突厥人連鐵器都不能自產,能將金印鑄成這般模樣,已經算不錯了。至於看著像新鑄的,這說明是默咄可汗最近才封賞給何明遠的唄。是了,本官明白了,這方金印肯定是賽修倫……哎呦!”

    話沒講完,范光烈就偷摸踢了賽修倫一腳。

    孫彥高瞬間反應了過來,知道自己差點說漏了大事兒,便道:“嗯,本刺史以為,這種金印只要有錢誰都能鑄,也算不上什麼確鑿的證據,”

    好吧,這回又輪到孫彥高、范光烈他們開始變了風向。

    崔耕訝然道:“孫刺史,這一個時辰前,您在府衙大堂上可不是這麼說的。你說你確信何明遠裡通外國,還要嚴刑拷打呢。怎麼這一眨眼,又為他開脫起來了?”

    孫彥高被崔耕將了這麼一軍,也結巴了起來:“這個麼……呃…這個…”

    范光烈在旁趕緊圓話道:“孫刺史為官公允,有一說一,有二說二,在審訊斷案時絕對是謹慎,從不妄斷的。他確信何明遠是裡通外國不假,但這方金印,也的確稱不上什麼鐵證啊,這恰恰說明了孫刺史的為官之公正啊!”

    “哦?是嗎?”崔耕呵呵一笑,說道:“本官也是有一說一有二說二,之前我是因為何明遠這個人不錯,才與之結交。但他若是真的勾結突厥人,本官絕對饒不了他!另外……”

    說著話,崔耕斜瞥了孫彥高一眼,道:“有畏懼默咄那個勞什子的突厥可汗,但崔某身為大周之臣,豈會怕了那番邦野狗?所以,本官今天把話撂在這兒!今天若是有人包庇裡通突厥,與默咄狼狽為奸的何明遠,呵呵,那就準備著跟本官去洛陽打官司吧!”

    “不能夠,那絕不能夠。我孫彥高也是大周的朝廷命官,豈會包庇?”孫彥高第一時間自證清白道。

    ……

    范光烈見著好不容易安撫下崔耕,讓他不再對那方金印追究,不由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

    他也暗暗痛罵起何明遠來,姓何的,你要是真與突厥那邊有什麼瓜葛,可得把手尾弄乾淨一點,千萬別讓崔耕拿到什麼把柄啊!

    誒,我怎麼就給孫刺史出了這麼一個餿主意,沒事兒去折騰何明遠幹嘛使啊,真尼瑪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喲!

    但這世上的事兒,真就是怕什麼來什麼。

    功夫不大,又有兩個府兵跑了進來,興高采烈地揮手叫道:“啟稟刺史大人,我們又找著何明遠裡通外國的證據了!”

    范光烈:“……”

    “媽的,又有證據?”孫彥高剛放下的心,又懸了起來。

    一名府兵稟報導:“是的,我等在何府的馬廄裡發現了十二匹突厥戰馬,俱皆身高近丈的上等寶馬。”

    府兵之所以拿這個當證據,是有他的道理的。因為中原並不盛產戰馬,尤其是這種身高近丈的上等寶馬,基本產於突厥。如今突厥佔了漠南,這種寶馬良駒是戰備資源,是嚴禁賣給中原朝廷的。但現在何明遠家一下子就出現了十二匹,說他跟默咄沒關係,誰信啊?

    崔耕聽罷,當場拍案而起,痛罵道:“好你個何明遠,果然跟突厥人有關係,誒,虧本官還折節下交與你為友,我當初真是瞎了眼了啊!”

    說到這兒,他鄭重地看著孫彥高,拱手抱拳道:“孫刺史,何明遠裡通外番,貽害大周,我等該上報朝廷,抄他九族!”

    “呃……這個……崔長史息怒,息怒!范某覺得,這裡間是不是還有什麼誤會啊?千萬不要冤枉了好人!”

    范光明硬著頭皮為何明遠開脫起來,與他在公堂之上搆陷何明遠一樣的賣力!

    崔耕呵呵道:“這也有別的解釋?”

    范光烈絞盡腦汁,努力解釋道:“崔長史您想想,這種上等戰馬並非咱們大周不想要,而是突厥人不肯賣給咱們。如果是何明遠心繫朝廷,甘冒奇險,從突厥境內把寶馬走私過來,是不是也合情合理?所以,咱們不能就區區十來匹戰馬,就定人家裡通外番的罪名哩。”

    這回他還真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無論是金印還是戰馬,都是崔耕的手筆。何府藏金無數,在幾個時辰內準備一方金印根本不難。至於這十幾匹好馬,也是現成的,是崔耕早前托何明遠從突厥走私過來的好馬,用途是拿來裝備他在桃花島的私兵,原先徐敬業所部的那票人。

    但崔耕為救何明遠,自然還得揣著明白當糊塗,道:“范參軍這解釋太過牽強。本官還是覺得,這事兒解釋何明遠裡通外國,更為合理一些。對了……”

    說著話,他猛然撫額說道:“還有一樁事兒,可以證明何明遠確實與突厥人關係不淺。”

    孫彥高正發呆呢,被崔耕這麼一叫險些嚇得摔倒在地,苦著臉問道:“崔長史啊,你還有什麼證據啊?”

    崔耕道:“何明遠是靠什麼發家的?名為館驛,實為邸店啊。他那些邸店裡的貨物,有將近三成來自突厥。而邸店的買主,有五成以上,是突厥的商人……”

    崔耕越說越快,越說越順嘴,“你們想想,有沒有可能,這何明遠是在幫默咄可汗賺錢啊?因為他為默咄立了大功,才得了這個‘漢可汗’的封號?”

    孫彥高和范光烈二人一聽,頓時想死的心都有。因為崔耕說的這事兒邏輯非常通暢,簡直無懈可擊啊!

    兩人心中儘是哀嚎,完了!這回可完了!說實話,一條半真半假的證據,倒是無所謂,但架不住這半真不假的證據,一條接一條啊,由不得人不信哪!

    這可咋辦?

    兩人發現今天最大的敗筆,就是錯估了何明遠的真正身份,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還沒等這二位想出好主意呢,崔耕又加了一把火,道:“如此說來,何明遠家中的財物,很可能有很大一部分是默咄可汗的!那沒啥說的,還搜什麼搜啊,乾脆咱們直接抄了何明遠的家吧!”

    抄何明遠到底家?

    那不成了搶默咄可汗的財物?

    這兩貨心裡都裝著鬼,借給他孫彥高和范光明倆膽兒也不敢啊!

    孫彥高趕緊搖頭阻止道:“莫急莫急,何明遠的口供還沒下來,他目前只是個嫌犯。崔長史你張嘴閉嘴都跟本刺史講律法,怎麼到了這個節骨眼兒,就罔顧我大周律例來辦案來呢?”

    好吧,在一個時辰前,孫大刺史還言之鑿鑿地要將何府財物納為己有,好麼?

    “對,對,你在府衙堂上還說了呢,三人證實,兩人證虛。崔長史啊,你可不能草率辦案,不是?”范光烈在一旁連聲附和。

    崔耕道:“就算沒坐實他的口供,難道目前在何府查抄的這兩樣證據,還不夠定他的罪?”

    “不夠,當然不夠,這都能解釋啊!”范光烈急道。

    “報!我們又…又找到何明遠裡通外國的證據了!”又有兩個府兵跑進了客廳。

    尼瑪怎麼還有?

    范光烈的嘴都快咧到耳後根了。

    孫彥高也快哭了,怒罵道:“證據證據,證你娘的據!如果再報來一些半真半假的東西,耽誤了本官的時間,非治你的重罪!”

    那府兵本來還想邀功請賞來著,沒想到卻被他罵的狗血淋頭,遂小心翼翼地回稟道:“大人息怒啊,您仔細看看,這是何明遠和默咄來往的書信,絕對錯不了。”

    “啥?還…還有書信?何明遠,你姥姥”范光烈已經氣急敗壞了,你妹的,連書信都出來了,白紙黑字的,你讓老子怎麼幫你洗地?

    誒!有了!

    倏地,他往前一躍,將那封信抓在手裡。

    “哼,簡直是一派胡言!”

    范光烈連看都不看,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之勢,猛然間將那封信塞進了的口中!

    崔耕一見之下,眼珠子都被驚得差點掉地上了,“姓范的,你想幹什麼?竟敢在本官面前,幫何明遠毀滅證據?”

    嗝~

    范光烈伸長了脖子,好不容易才把那封信吞了下去。

    這紙乾巴巴的,吞得有點噎喉嚨,他連喝了幾口茶湯,壓了壓。

    隨後才出一口氣,道:“崔長史還請稍安勿躁,下官之所以這樣做,那當然是有原因的。”

    “哼,編,你繼續編,我倒是要看你怎麼編!”崔耕又是呵呵。

    “不是編。”范光烈道,“這封信本官剛才粗粗看了一樣,就想起一個人的筆跡來,那就是揭發舉報何明遠的僕人何大發。此人的字跡和這封信的字跡完全相同。”

    “粗粗看了一眼?你他娘的連看都沒看,好嗎?”

    崔耕一陣冷笑道:“你的意思是,這封信是何大發栽贓陷害何明遠的?那你把這封信留著當證據啊,當場吞了算怎麼回事兒?

    范光烈硬著頭皮繼續編道:“本參軍嫉惡如仇,看見這封信,就把它當成了何大發,就想把這個卑鄙小人給生吞活剝了!”

    崔耕翻了個白眼,道:“媽的,這話你自己信嗎?”

    范光烈道:“崔長史要是不相信,下官也沒辦法。不過沒關係,我手中還有何大發冤枉何明遠的證據呢!”

    “何大發冤枉何明遠的證據?我去你娘的腿兒,真是人也是你,鬼也是你啊!”

    崔耕被范光烈的厚顏無恥給氣笑了,忍不住揶揄擠兌道:“范長史你既然當初就知道是何大發冤枉的何明遠,那之前在府中堂上,為何又要對何明遠用刑,治他裡通外番,貽害大周的抄家滅族之罪呢?”
regn13 發表於 2018-7-24 20:41
第335章 好官與壞官

    “咳咳咳……”

    范光烈被崔耕突然繞回來的話,給嗆得不要不要的。

    他一邊撫額低頭假裝咳嗽,一邊心思電轉,很快他便振振有詞地說道:“那啥,崔長史啊,神仙也有打盹兒的時候,更何況我等凡人。所以我等一時疏忽,錯怪了何明遠,也實屬正常嘛!不過看到這封信,倒是提醒了范某,我記得那何大發所戴的發簪,精美異常,很像女子之物。這恰恰說明一個問題,很可能是何大發和秋紅背主私通,為了長相廝守,才誣告何明遠。”

    難得孫彥高這回沒有扮演豬隊友的角色,瞬間就秒懂了范光烈的用意,幫腔附會道:“對啊,何大發這個小人頭上所戴的發簪,本官也看見了。顯然,何大發是想誣告何明遠,這樣不僅能永絕後患,與秋紅長相廝守,還能檢舉有功,換幾個賞錢花花,嘖嘖,這賊子的心思毒得很啊!”

    崔耕知道這倆貨已經開始有入局的跡象了,繼續執拗搖頭道:“不然不然,依崔某來看,單憑一個髮簪做證據,同理,也實在太牽強了一點。這無法就證明了何大發是誣告何明遠。為保險起見,我要親審何大發!”

    “就依崔長史所言。”范光烈答應完之後,便悄然拉走孫彥高,在一個角落裡低聲耳語了幾句,聽得孫彥高連連點頭稱好。

    ……

    一個時辰後,范光烈率著親信,與崔耕一起到了舉報人何大發的藏身之地。

    不出意外的,發現了秋紅的身影。

    當這兩人一現身,還不等崔耕說捉拿,便聽范光烈沖果毅校尉孫忠一使眼色,咳咳兩聲。

    果毅校尉孫忠是孫彥高的族弟,當然和范光烈都是一丘之貉。

    他立馬秒懂了范光烈的眼神,當即大喝一聲:“眾軍士聽令,何大發誣陷忠良,當誅!殺了這對姦夫淫婦,以儆傚尤!”

    嘩啦一下,近百府兵直接沖上前去,揮舞長刀,嗷嗷叫著“殺死姦夫淫婦”。

    還不等何大發和秋紅反應過來,便已經亂刀砍成了稀巴爛。

    “喂喂喂,你們這是要幹嘛?何大發可是重要的認證,不得傷其性命!”

    崔耕口中叫的火急火燎,但雙足卻愣是沒有移動半步,“你們真是莽撞啊,何大發不能死啊,混蛋,他是何明遠裡通外番的唯一人證!何大發一死,你讓本官上哪兒找人證明何明遠之罪?孫校尉,你怎麼如此衝動啊?”

    范光烈斜眼餘光瞟了崔耕一眼,嘴角噙笑,儘是得意。

    果毅校尉孫忠收刀歸鞘,大步走到崔耕面前,跪下請罪道:“回長史大人,卑職一見著這對厚顏無恥的狗男女,便氣不打一處來。弟兄們一小小心錯殺了人證,卑職願領罪!”

    范光烈插了一嘴,有些恨鐵不成鋼地責難道::“孫校尉啊,你這暴脾氣什麼時候能改一改啊?你看吧,何大發一死,死無對證了,何明遠就更無嫌疑了,你啊你,你若不是孫刺史的族弟,本參軍都要好好罵上你一頓!”

    范光烈這話明裡是指責孫忠,暗裡是提醒崔耕,孫忠可是孫刺史的族弟啊,你不能動他。同時也在提醒他,何大發這個人證死了,死無對證了,你拿什麼再來查何明遠裡通外番的罪名?

    崔耕故作妥協地嘆息一口氣,擺擺手,道:“罷了罷了,孫校尉起來吧,只當是便宜了何明遠這廝!”

    孫忠聞言起來,與范光烈對視了一眼,兩人眼中儘是奸計得逞的暗笑之色。

    如今人證已死,證據又不足以定何明遠的罪,崔耕自然不好再執著下去。

    再加上孫彥高和范光烈不願再糾纏此案,免得開罪了何明遠背後的默咄可汗。

    於是乎,一樁興師動眾的何明遠裡通外番案,就這樣不了了之了。

    到了第二天,何明遠就被無罪釋放,由孫彥高和范光烈親自陪同,送他出了府衙。

    等著何明遠回了府,崔耕早已在他家等候多時。

    他那個心腹手下何貴一邊奉著茶,一邊將整樁事情的來龍去脈,崔耕的出謀劃策說與了主人聽。

    何明遠聽得目瞪口呆,怔怔失神道:“我說孫彥高和范光烈這兩條老狗為何對我如此客氣呢,敢情兒是崔長史替何某編了默咄這麼一尊大靠山。哈哈哈,崔長史您是沒看到,孫彥高昔日視我如草芥,范光烈欺我如犬豚,今日卻一再客氣,還再三解釋此次之誤會!還讓我向我身後的主人美言幾句,聽的我雲山霧繞,但卻是爽哉快哉啊!”

    崔耕擺了擺手,道:“我估計他們二人是知道你我之前的關係,所以想從你入手,找我的痛腳。以至於讓你在府衙中受那酷刑拷打,連累了何掌櫃受這麼大的苦,倒是讓崔某過意不去的很啊!”

    “不會不會!”何明遠連連搖頭道,“何某早已與崔長史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早前若非崔長史從中斡旋幫襯,恐怕何某人的家業館驛早被孫彥高吞得一乾二淨了!不過有一點,在下甚是不解,還望崔長史能為在下釋疑解惑!”

    崔耕道:“何掌櫃,請說!”

    何明遠道:“崔長史怎麼就知道,編造我與突厥可汗默咄暗中勾結,讓他們以為我秘密在中原為默咄辦事,會讓他們知難而退?萬一突厥可汗默咄嚇不走他們,反而讓孫彥高起了向朝廷邀功之心,將我扭送洛陽……”

    後面的話,何明遠沒說,但崔耕已然聽懂。

    何明遠的心腹何貴也點頭說道:“是啊,當時崔長史密令我在府中故佈疑雲,製造我家主人與突厥可汗勾結的假象。小的真是嚇出了一身汗。這萬一孫彥高和范光烈當了真,誤以為識破了突厥圖謀我朝的奸計,直接將我家主人扭送洛陽,向朝廷邀功的話。那我家主人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呀!幸好幸好,沒想到還真將他們嚇跑了。”

    崔耕笑道:“其實吧,一開始我也覺得冒險,甚至是有死無生。後來我琢磨了一下孫彥高和范光烈這兩個貨色,便釋然了!這麼說吧……”

    崔耕緩緩站起,在廳中踱步一番,意味深長道:“這個事情放在朝廷任何一個官員身上,我都不敢去試!但這兩貨,我覺得成功的機率至少在八成以上!”

    何明遠聞之,陷入了沉思。

    何貴卻更是聽得一臉迷糊,說道:“崔長史,小的還是不懂!”

    崔耕沒有回他,而是看著若有所思的何明遠,笑道:“你家主人已經懂了!”

    “是的,我懂了!”

    何明遠道:“崔長史的意思是,但凡是朝廷的忠臣,大周的好官,這事兒都成不了。偏偏孫彥高和范光烈,這倆人一個貪婪無厭,一個貪生怕死,在定州境內是出了名的貪官贓官和庸官!再加上,定州地處與突厥交界處,一旦真的惹惱了突厥可汗默咄,那突厥騎兵不到兩個時辰就能攻破定州城!所以,崔長史掐准了孫、范二人的脈門,將他們吃得死死的,諒他們也不敢拿我去邀功,最後得罪了默咄,葬送了自己的性命和前程!是也不是?”

    崔耕豎起拇指,讚道:“何掌櫃分析的很精準,難怪買賣做得這麼大,不錯!”

    何明遠謙虛道:“不敢當,是崔長史已經將揣摩人心練到了極致啊,在下當真是佩服之至!”

    “哦,原來如此!”

    何忠這回才明白,總結了一句話:“意思就是說,好官面前行不通,壞官面前肯定行唄!”

    崔耕和何明遠聞之,皆是一笑!

    “不過,通過這件事情,我倒是發現了一個奇怪的地方!”崔耕說道。

    何明遠問道:“什麼奇怪之處?”

    崔耕微微皺眉,說道:“我發現孫彥高和范光烈畏懼突厥可汗默咄的程度,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在想,這兩個老東西是不是還暗中做著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故對突厥人畏懼的如此離譜?”

    “孫彥高和范光烈暗中做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

    何明遠微微沉吟了一番,最後搖頭道:“這個我在定州這麼些年,倒是沒有聽說過。會不會是崔長史您想多了?”

    連何明遠這個定州土著都沒聽說過,崔耕聳聳肩,也覺得自己應該是想多了,隨後笑道:“不管了,反正留個心眼,多多堤防著這兩貨指定沒壞處!”

    何明遠也道:“崔長史放心,我也會派手下人多留心,多打聽,如果真有什麼風吹草動的,肯定瞞不過咱的眼睛!”

    崔耕嗯了一聲,道:“也只能如此了!”

    隨後,何明遠讓何貴安排何府後廚,準備了酒菜,邀請了崔耕在府中吃晚飯,答謝崔長史的救命之恩。

    二人喝至夜半三更,這才散了席。

    ……

    自從何明遠這件事後,孫彥高和范光烈居然出奇地消停了不少。

    這兩個貨一下子踏實安靜下來,倒是讓崔耕清靜了許多。他忙時,就在府衙裡行使長史職權,處理一下定州的政務。閒時呢,則帶著封常清和宋根海等人下去定州轄下的各個縣轉悠,一來熟悉風土人情,二來也算是考察下地方民生,順便籠絡一下地方縣衙官員的人心。

    日子過得很充實,也很平靜。

    光陰輾轉,時光流逝,他在定州長史任上,順風順水地又過去了五個月……
regn13 發表於 2018-7-24 20:41
第335章 雞蛋和鴨蛋

    五個多月後,這一日。

    定州城外,東亭莊。

    一個雞毛小店中。

    一個鄉農打扮的中年人進來店中,喊道:“掌櫃的,來四個水煮鴨蛋,一盤豆腐乾,再來兩壺木蘭春酒!”

    “好嘞!”

    此時店中並無食客,掌櫃上前將中年客人領到了一個位置,招呼坐下,道:“客官,咱這窮鄉僻壤的小破店裡,可沒木蘭春那等好酒,只有自家釀的糙酒,中不?”

    中年人很是無所謂地揮了揮手,道:“無妨無妨,是酒就成!”

    “好嘞,客官稍等了!”

    掌櫃下去,很快便將酒菜逐一上來,水煮鴨蛋更是剝了殼,個頭倒是挺大份量足。

    中年男子一邊自斟自飲,一邊定定的出神,似乎若有所思。

    掌櫃的趴在櫃檯前,正好與這個陌生的客人四目相對。

    他心裡本就藏著虛,見這中年人一直盯著自己,不禁一陣心裡發毛。

    隨後他鑽出櫃檯,走上前來,苦笑著作揖道:“我說這位老客,您別瞅俺老漢了,是俺扯了謊,騙了您,對不住了!”

    “啊?你說什麼?”

    中年人被掌櫃這麼一打岔,彷彿如夢方醒,哭笑不得地看著掌櫃,道:“某家哪裡瞅著你了?某家這是想別的事兒,與你無關!”

    吧唧,他又夾了一塊豆腐乾塞進嘴裡一陣嚼,囫圇問道:“呃……怎麼著?你騙了某家什麼?莫非這酒是兌了水不成?”

    “不不不,糙酒本就廉價,老漢哪還敢黑了心地往裡兌水啊?”

    掌櫃的一聽對方不是盯著自己,也不是發現了什麼,心裡一陣後悔自己嘴欠。不過事到如今,他也不得不實話實說了,他指著桌上那剝了殼的鴨蛋,說道:“不敢欺瞞貴客,您這吃得並非鴨蛋,而是雞蛋!水煮鴨蛋,早早就賣完了!!”

    “嘁,我倒是什麼事兒?就這點破事?無妨無妨,雞蛋鴨蛋,是蛋就成!”

    中年人很是大方地擺擺手,表示不追究。不過當他拿起剝了殼的鴨蛋,呃,剝了殼的雞蛋準備吃的時候,他不由微微詫異,問道:“掌櫃的,你們家的雞蛋有這麼大個兒?”

    掌櫃道:“可不!咱家的雞蛋就是這麼大。要不然老漢也不敢拿雞蛋混成鴨蛋,欺瞞貴客您哪。”

    “呵呵,我說呢,讓你給我來四個水煮鴨蛋,你倒好,居然主動替我剝了殼,怕是我認出蛋殼來吧?”

    中年人笑了笑,咬了一口水煮蛋,又道:“不過我倒是奇怪啊,據我所知這定州市面上,雞蛋的價格一直比鴨蛋要高啊,而且這麼大個頭的雞蛋,更是高出鴨蛋價格不少。怎麼到你這兒,這大雞蛋價格不漲,反倒跟鴨蛋賣得一樣價兒,掌櫃的,你這麼做買賣,可是要虧的喲!”

    “虧不了,虧不了!”

    掌櫃的連連搖頭,道:“客官說的那個是以前的老黃曆,現如今市面上雞蛋的價錢可是變啦,雞蛋比以前便宜了三成,鴨蛋的價錢只便宜了一成。這麼裡外裡,還不定用雞蛋划算,還是鴨蛋划算哩!”

    中年人更奇怪了,從腰間的褡褳中掏出來五枚開元通寶,放到了桌子上,道:“掌櫃的,跟你打聽個事兒,也不耽誤你時間,一會兒酒菜照付,這五文錢是給你的辛苦錢!”

    “啊?這是賞我的?”現如今五枚開元通寶的購買力還是很強的,掌櫃的老臉笑開花,趕緊將五枚大錢揣進了懷裡,樂顛顛道:“謝貴客賞,說吧,您想打聽啥?”

    中年人道:“勞煩掌櫃的跟我仔細說說,為啥這定州境內的糧價越來越高,反倒是雞蛋的價格還往下跌了呢?”

    “哈哈,老漢一猜貴客你就想問這個。得,這事兒吧,還得從一個月前說起。那天中午啊,咱們東亭莊上來了兩個挑著擔子的小夥子,你猜這倆小夥兒的筐子裡都挑了些什麼?這一筐都挑著鮮雞蛋,一筐挑著咸雞蛋。好傢伙,這雞蛋的個頭都有鴨蛋那麼大,而且這價錢居然還是往常的七成,嘖嘖,那一天可在咱們東亭莊上鬧出不小的動靜呢……”

    當時,這兩個小夥子挑來的雞蛋個頭如此之大,價格卻又如此的便宜,自然引來東亭莊的百姓們競相圍觀。就連在家中納鞋底的老太太,都顫顫巍巍都過來看熱鬧。

    東亭莊的百姓一開始自然是將信將疑,畢竟這幾個月以來,定州境內的糧價都在瘋漲,哪裡還會有人這時候把精貴的雞蛋,挑來賤價賣?這天底下哪有這麼便宜的事兒?

    後來,那兩個小夥子乾脆免費相送,將挑來的四筐雞蛋,統統送完。

    兩個小夥兒送完雞蛋後,讓大傢伙拿回家嘗嘗,他們明天還會挑雞蛋過來。

    東亭莊的百姓紛紛拿了雞蛋回去試吃,發現這些雞蛋不但一點毛病都沒有,而且比普通的雞蛋要好吃一些。

    鮮雞蛋還算看不出優劣來,但咸雞蛋就非常明顯了蛋黃呈暗金色,油汪汪香噴噴,遠超同儕。

    這可真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免費分到雞蛋的百姓,自然是覺著撿了大便宜。

    第二天,兩個小夥子又如約而至。

    同樣的,各挑了兩筐雞蛋,雞蛋的個頭仍舊是飽滿碩大,而且還是以原價七成來售賣。

    有了昨日的便宜和試吃,百姓們哪裡還有時間質疑猜測?自然紛紛踴躍購買,很快,這些雞蛋就被哄搶一空,全部售磬。

    第三日,兩個小夥子又挑著幾天來。

    他們連著來了五天,真正地在東亭莊上立下了信譽。

    不過第六天,兩個小夥子再過來東亭莊的時候,就沒有見他們挑著四筐雞蛋了。

    他們通過這幾天在東亭莊的熟稔之後,跟莊子上專門賣雞蛋的陳七郎達成了協議,從今往後,他們以行情價的六折長期供應雞蛋給陳七郎。然後呢,陳七郎再由以七折的價格賣給莊子上的百姓,爭取差價。

    正因為外面的雞蛋源源不斷地供應到了東亭莊上,自然而然地,以前還挺稀罕的雞蛋,從原先居高不下的價格,也緩緩跌落了下來。久而久之,雞蛋的價格在市面上,竟不如鴨蛋了。要知道,以前都是鴨蛋賤,雞蛋貴的。

    ……

    “原來如此啊!”中年客人聽完掌櫃的講完,若有所思。

    掌櫃則是羨慕嫉妒恨地嘀咕道:“奶奶的,這陳七郎坐在家中便就淨收一成的差價,也不知是陳家哪個祖墳冒了青煙了!”

    中年人又問道:“掌櫃,那我在再打聽一下,你說這裡陳七郎掙了一成的差價,莊上的老百姓們呢,則買到了原先市場上七成價格的雞蛋。那豈不是說,那兩個源源不斷向東亭莊供應雞蛋的小夥子,賠錢賠到姥姥家去了嗎?”

    “哪裡會?這些小夥兒可不是什麼蠢人!”掌櫃道:“據老漢所知,這倆小夥子是安平縣的。安平你知道吧?就是響噹噹的博陵崔氏的祖堂所在。”

    中年人微微頷首,說道:“博陵崔氏是咱們定州的半邊天,這我哪能不知道?”

    “是呀,就是那個博陵崔氏!現在咱們定州長史崔耕崔大人,便是博陵崔氏第五房的掌事!那傢伙,本事可大了去了。據說,他傳授下來一個法子養蚯蚓,再用蚯蚓養雞,壓根兒就沒有花一顆糧食來養雞。這回你懂了吧?就是說,這雞蛋哪怕就是用六成的價錢賣出去,人家也大賺特賺。”

    “養蚯蚓,然後再不費一顆糧食來養雞,然後雞再下蛋拿來賣?”

    中年人沉吟一番,微微頷首笑道,“這倒是第一次聽說蚯蚓還能如此大批量的養殖,某家這回長了見識!”

    ……

    隨後,他跟掌櫃老漢又說了幾句閒話,便不在詢問什麼,自顧又喝起酒,吃起水煮蛋來了。

    這時,小店裡的食客也漸漸多了起來,掌櫃的倒是忙得不亦樂乎。

    又過了半個時辰,小店的簾櫳一挑,有一個行商打扮的年輕人走了進來。

    中年人趕緊站起身來,招呼道:“崔長……崔老弟,我在這呢!”

    “何掌櫃來得挺早啊,等候多時了吧?”

    進來的年輕人,正是崔耕。

    至於這位何掌櫃,便是定州土豪何明遠。

    自打五個月前經歷了被孫彥高構織誣陷,又被崔耕設計智救的事情之後,何明遠對崔耕自然是越發的佩服和敬仰了。雙方的關係也更加緊密了。

    不過,為了掩人耳目,他們還是要演戲演全套,表面上還是要做故友決裂,勢同水火狀。

    如今,眼見著新年將至,雙方約定在此會面,談談明年合作的事宜。

    崔耕剛一坐下,何明遠就迫不及待地低聲問道:“崔長史啊,那個便宜雞蛋,真是你的手筆?原價的六成都有得賺,想必就是靠得大批量養殖蚯蚓的法門之上吧?”

    “沒錯。”崔耕也不藏著掖著,開誠布公道:“其實難點全在如何養蚯蚓上。小雞以蚯蚓為主食,不僅長得快,而且產蛋比一般的雞多得多。一般的雞是四五天下一隻蛋,而以蚯蚓為主食的雞,只需三天便能下倆蛋。這成本自然就大幅度地降了下來了!”

    何明遠瞬間就秒懂了,不管這雞蛋下得多還是少,單單就是喂食的原料不是糧食,而是蚯蚓,就足足降低了一半的成本了啊。

    不過他對這養雞方面也沒多大興許,並沒有去追問崔耕,如何大批量養殖蚯蚓這個秘方。

    又寒暄敘舊一番過後,兩人才開始了今天見面的真正目的來。

    大老遠地跑城外東亭莊來,還選了一間小破店,兩人還低調出行,自然是有正事兒相商!
regn13 發表於 2018-7-24 20:41
第336章 黑雲隱隱現

    (兩章合在一起更新)

    何明遠又讓掌櫃老漢上了兩壺酒,與崔耕邊飲邊談。

    酒雖糙,但跟對的人一起喝,喝著喝著,也就成了醇香沁鼻的美酒了!

    今天來此,兩人聊得還是明年雙方的一些合作。畢竟年關將至,儘早安排來年之事,方能在開春雪化之前做好籌備。尤其是崔耕委託何明遠出關前往突厥走私戰馬這種事,如果不儘早安排,等著來年再做安排就晚了。

    約莫商討了有大半個時辰,言談甚歡之下,才稍稍結束了此次密會。

    崔耕眼看時候不早,這才相約改日再會,起身告辭。

    他起身之際,何明遠也起身向櫃檯方向沖掌櫃的招招手,喊道:“來,算賬。”

    掌櫃鑽出櫃檯,樂呵呵地跑到近前,報導:“承惠,三十六文大錢!”

    “倒是便宜的很吶!”

    何明遠從袖兜裡掏出錢袋子,數足了錢數放到掌櫃手中,笑道:“你這水煮雞蛋,味兒還挺正,價錢也實惠。看來定州崔長史用蚯蚓喂小雞的法子,真是造福一方,惠及百姓吶。”

    在崔耕面前說出這番話來,顯然何明遠小小拍了崔耕一記馬屁。

    誰知掌櫃老漢收起錢來,嗤笑一聲,道:“造福一方,惠及百姓?貴客可想錯了,現如今罵崔長史的人,恐怕比感激崔長史的人要多得多哩。”

    “……”何明遠的臉有點黑了,媽的,這老漢這麼聊天,還怎麼聊下去?

    “哦?掌櫃的,你這話怎麼說?”崔耕卻來了興趣。

    掌櫃道:“雞蛋賣得這麼賤,老百姓長此以往,自然習以為常,自然也就沒誰會整天掛唸著崔長史的好了!但也恰恰正是因為雞蛋越賣越賤,那些平日裡以養雞賣蛋為生的人可就倒了黴喲,自然少不得天天在家裡偷偷罵娘哩。”

    何明遠一見崔耕面色有些不對,趕緊打岔道:“掌櫃的,你這話就危言聳聽了吧?你莫將流言蜚語當成真事兒來聽才是!”

    掌櫃將二人慢慢送出店門,沖小店的另外一個方向伸手一指,道:“兩位貴客若不信,就順著這條道往左拐,不遠處便是我們東亭莊陳七郎家!對,就是替博陵崔氏在我們東亭莊售賣雞蛋的陳七郎,他家現在可熱鬧著呢,”

    聽他這麼一說,崔耕更感興趣了,拉著何明遠朝著陳七郎的方向走去。

    到了陳七郎家。

    果然,有一群鄉民打扮的人,背著竹簍子,將他家這小小的黃泥院圍了個裡三層外三層。

    這些背著竹簍子的鄉民,便是附近村落過來東亭莊,往陳七郎家送雞蛋的。

    如今陳七郎這兒,已經成了東亭莊這十里八鄉一帶,雞蛋統一收購包銷的聚點了。

    崔耕與何明遠人未進院,便清楚地聽著裡頭正吵吵嚷嚷著。

    “諸位,我再報一遍今天收購價錢,大家都聽清楚了啊!”

    陳七郎家的一名夥計啞著嗓子,報出了一串數目:“今日收購價,雞蛋二十文一斤,鴨蛋二十四文一斤,咸雞蛋二十五文一斤,鹹鴨蛋三十文一斤。”

    這個價格一報出來,院裡那些各村各寨前來送雞蛋的農戶可就炸了鍋。

    “什麼玩意?今日雞蛋收購價才二十文一斤?十月裡的時候,不還是三十文麼?”有個背了一個大竹簍的鄉民,忿忿不滿地叫道。

    陳七郎家的夥計懶洋洋道:“您也說是十月裡的事兒了,這都幾月來?馬上就年關了呀!再說了,甭說三十文,九月裡的時候還賣過三十五文一斤呢。這行情市價,自然隨時都會變的嘛!”夥計懶洋洋地答道。

    “那怎麼變,也不能一個月變一個價兒啊?這價錢也太賤了!”又有一名年紀頗大的老者,不滿地喊道。

    “大爺,您還別嫌便宜!指不定下個月的雞蛋,比這個價兒還要賤些呢!”

    夥計俯下身來,從自家的筐子裡抄起一枚雞蛋,舉得高高供眾人看見,然後又道:“你們自己瞅瞅,人家安平縣的雞蛋不但個兒大還油水足,他們都統統作價二十文一斤賣給我們陳東家。再看看你們筐子的雞蛋,個頭兒小不說,品相也差得不是一星半點,就這樣的雞蛋,你們憑啥要賣的比人家貴?咱得講道理不是?”

    又有幾名鄉民看著夥計手中的雞蛋,眼神微微黯淡了下來,不甘心地嘟囔道:“安平雞蛋的確是個頭大油水足,我們也知道,但你今天給的這個收購價錢委實太低了,如果這個價錢賣了你,我們可就賠死了喲!”

    夥計可能是有些不耐煩了,語氣頗為剛硬地說道:“嫌低你們就自個兒捂在家裡唄,還不怕告訴你們,昨兒個我們掌櫃的說了,等到了明年,我們家就只收安平縣的雞蛋。人家那雞蛋那叫一個油水足,個頭大,價錢實惠還量大,在東亭莊一帶好賣的不得了!”

    “你不收?他陳七郎不收,我便自己背著筐子到街上叫賣去!”有個年輕的鄉民來了脾氣。

    夥計也懶得和他爭辯,只是笑了笑。

    你自己到街上賣?

    我們家的雞蛋都是安平縣來的,價錢比你的雞蛋便宜,個頭比你的雞蛋要大,品相要比你的雞蛋要強,東亭莊一帶,哪個傻子會買你的雞蛋?

    那個年輕的鄉民話一出口,就知道自己的話站不住腳,趕忙又改口道:“實在不行,我不在你們東亭莊賣了!我再走十五里山路,我到黃家集賣去。”

    “誒,黃家集你就別去了,去了也是白跑一趟。黃家集那邊的雞蛋,跟東亭莊也是一個價,我就是從黃家集那邊過來的。”背簍賣雞蛋的鄉民中,有一人一臉沮喪地搖頭說道。

    “什麼?連黃家集也是二十文一斤?我的天!”

    一時間,陳家黃泥院裡的鄉民們面面相覷,他們已然明白,自己此刻已經沒有了講價的本錢。

    這時,有過來賣蛋的婦女開始哀求道:“這位小哥啊,你就行行好,今天二十五文一斤收我們的雞蛋,成不?我這家裡還等著拿這賣蛋的錢,給娃他爹抓兩副藥回去呢!”

    “對,對,小哥你就抬抬手,幫俺們個忙唄。”

    “諸位叔伯大爺,嬸子老奶,這個忙我真幫不了啊。”夥計聽著眾人的哀求,心裡也是一軟,搖頭道:“你們要知道,我們店囤你們的雞蛋是二十文一斤,賣出去也才二十四文一斤,掙得差價實在是有限,而且還要擔著囤貨的風險。再者說了,這店也不是我的,我就是一個張羅事兒的夥計,價錢都是我們陳東家定的,我就是想幫忙,也沒那個能耐啊。”

    ……

    甭管鄉民們好說歹說,陳七郎家的小夥計就是咬死了價兒,二十文一斤雞蛋的價格,雷打不動。

    一時間,鄉民們又開始吵嚷起來。

    也怪不得他們吵鬧不休啊,現在市面上的糧價是噌噌往上漲,他們的雞每天都要喂食,說實話,即便三十文一斤雞蛋,也才混個不賠不賺。

    現在二十文一斤的價格,別說掙點小錢貼補家用了,就連糧食料子錢了都掙不回來,還要往裡貼。

    眼瞅著要過年了,大多數人更是指著用這些雞蛋換了錢買年貨呢。現在可怎麼辦?

    不消一會兒,吵嚷的人群漸漸騷動起來。

    “靜一靜,諸位老少爺們,靜一靜!”

    就在這時,前來賣蛋的鄉民中,有個三十來歲的矮胖子展開雙臂,高呼道:“依我看啊,咱們也別難為夥計了,他也做不了主!”

    “你的意思是我們一起去找陳七郎?”有鄉民問道。

    矮胖子啐了一口唾沫在地上,搖頭道:“找陳七郎?拉倒吧!那孫子就是個把錢串在肋條骨上的主兒,找他更沒鳥用。”

    “那咱們可該咋辦?真的二十文把雞蛋賣了,這個年可沒法過了。”

    矮胖子冷笑一聲,道:“過年?把眼光放長遠一點吧。告訴你,不把罪魁禍首解決了,不光是今年過不好,明年,後年,都過不好!”

    “啥?罪魁禍首?誰是罪魁禍首?”

    矮胖子道:“自然是定州長史崔耕崔二郎!聽說就是他在安平那邊搗鼓出勞什子的養雞法,讓安平那邊源源不斷地出蛋,把市價給弄賤了!不找他找誰?”

    定州長史崔大人?

    這年頭的老百姓,可是畏官畏如虎,一聽胖子說要找定州長史的鬧事,頓時齊齊往後退了一步,面面相覷,噤若寒蟬。

    矮胖子往四下里看,見沒人響應自己,又鼓動道:“怎麼?大傢伙都怕了?大家不用怕,你們以為要找崔耕麻煩的,就是我們東亭莊這些養雞戶?那可遠遠不止。這次受他迫害的,可單單是咱們這些人,還有黃家集,李家崗,還有定州轄下諸縣其他的農戶呢。這整個定州境內的養雞農戶少說也有大幾千人吧?法不責眾,到時候幾千人一起去鬧,讓他補償我們的損失,看他如何說?大家真的不用怕,莫要忘了,朝廷自有法度,法不責眾!”

    一聽“法不責眾”四個字,顯然,不少鄉民農戶已經有些意動。

    矮胖子見狀,越發淡定自如了,隨後又加了一把火,高聲喊道:“另外,告訴大夥一個好消息。我三表弟的二舅就在刺史衙門裡當差。我可是聽他說了,刺史衙門裡也是有青天官老爺的,而且青天官老爺對崔耕身為朝廷命官,卻與民爭利的行徑大為不滿,到時候定州境內幾千上萬的農戶去找崔耕索償,府衙裡的青天官老爺豈能坐視不理?”

    說到這兒,胖子振臂一呼,喊道:“諸位,須知這世上有崔耕這等與民爭利的貪官,便有為民請命的好官吶!我們不怕!”

    “對,我們不怕!”

    “是的,這世上貪官哪裡鬥得過青天官老爺!”

    “我們要伸冤!”

    “我們要索償!”

    “我們要過個好年啊!”

    一時間群情激奮,場面甚是壯觀啊!

    在矮胖子振臂高呼下,鄉民們紛紛竊竊私語,商量此事之法。

    最後,有人高聲問矮胖子道:“老兄,此事具體該怎麼辦?”

    矮胖子道:“咱們就在臘月二十三,祭灶王爺那天,一起去安平縣尋那崔二郎,讓他給我們一個說法,給我們一份補償!”

    有人問道:“崔耕身為定州長史,不是應該在定州府衙內嗎?怎麼跑安平去作甚?”

    “我知道他在定州,但他養雞的地方是在安平!”矮胖子陰惻惻地笑道,“若崔耕那天要是不在安平,咱們就把他的什麼蚯蚓田,什麼養雞大場統統都給他砸了燒了毀了,一絕永患!”

    “好,就這麼幹!”

    “臘月二十三,俺一定去!”

    “算俺一個!”

    “還有我……”

    漸漸的,應和的人越來越多,場面也是越來越壯觀!

    就混在院子門口的崔耕,和何明遠對視了一眼,慢慢退了出去。

    待到了僻靜無人之處,何明遠打趣道:“崔長史啊,這下你倒是成了人人得而誅之的貪官了!與民爭利,這招倒是挺損啊,您說這矮胖子口中的府衙青天官老爺,會是誰呢?”

    崔耕眉毛一挑,似笑非笑道:“你說還能有誰?是誰安排這矮胖子在這兒鼓噪鬧事的,誰就是那位青天大老爺唄!”

    何明遠道:“你是說刺史孫彥高?”

    何明遠說完又搖了搖頭,道:“不應該是他啊,養雞除蝗這件事情上,孫彥高與崔長史您是一根繩兒上的螞蚱啊!”

    崔耕笑道:“除了他,我實在想不通還能是誰,當然,背後也少不了范光烈這個老狗在煽風點火。至於你說的養雞除蝗這事兒,孫彥高自然跟我是立場一致的,但是養雞除蝗立場一致,不代表他就會支持我們博陵崔氏的安平雞蛋壟斷整個定州境內啊。須知道,咱們這位孫大刺史,一向對銀子是很敏感的喲,哈哈哈……”

    “原來如此!”

    何明遠點了點頭,提醒道:“這事兒倒是麻煩啊,博陵崔氏以低成本產蛋,所以安平雞蛋的價格自然也隨之而降。但也正因為如此,斷了養雞百姓的財路,致使民眾怨氣極大啊,尤其是與民爭利這頂帽子,委實對崔長史大大不利呢!還真是讓孫彥高他們抓準了時機和切入口!”

    “何掌櫃,我需要幫個忙!”

    崔耕沉吟了一下,說道:“本官知道你在冀州和定州兩地頗有些手段。不知你在滄州、易州和魏州,是否也有人手耳目?”

    “自然是有的。”何明遠頗為自負地說道,“何某雖然只是承攬了兩州境內所有的館驛,但是我何家的邸店可是遍及了河北道十餘個州府。至於崔長史口中的滄州、易州和魏州,當然也都在其中。”

    崔耕一聽,不由撫掌喜道:“那就妥了。接下來,還勞煩何掌櫃你交代下去,讓你的人在滄、易、魏、冀四州,將臘月二十三這一天,定州的養雞農戶會齊聚安平縣,向我討要公道說法的消息傳出去。”

    何明遠訝然道;“怎麼?難道你們博陵崔氏的安平雞蛋,也已經開始賣遍滄、易、冀、魏、定五州了?”

    “那倒是沒有,”崔耕搖搖手,道,“本官的安平雞蛋目前產量還是有限的,定州綽綽有餘,但其他四州就遠遠不夠了。再說了,路途遙遠,長途販運的話,這成本無形之中就增加了,這是不划算的。”

    “那崔長史幹嘛還要讓我的人,在這四個州府散播這個消息?”何明遠被崔耕弄糊塗了。

    崔耕微微一笑,意味深長道:“儘管還未向這四個州府鋪貨,但這四州內的一些有心人,聽到這個消息之後,自然也都會來安平縣的。”

    “i崔長史你這是圖什麼啊?”

    何明遠越聽越糊塗,甚是費解地問道:“若再加上這四個州府,我的天,臘月二十三那天,得有多少鄉民農戶齊聚安平縣來鬧事啊。怎麼聽崔長史這話裡話外的意思,唯恐來安平聚眾鬧事找麻煩的人太少呢?”
regn13 發表於 2018-7-24 20:41
第337章 驚天大生意

    (還是兩章合在一起更新吧!算下來今天已經四章了)

    “雲車風馬小留連,家有杯盤豐典祀。 豬頭爛熟雙魚鮮,豆沙甘松米餌圓。男兒酌獻女兒避,酹酒燒錢灶君喜。婢子鬥爭君莫聞,貓犬觸穢君莫嗔。送君醉飽登天門,勺長勺短勿復雲,乞取利市歸來分。”

    一首《祭灶詞》,將小年夜的景象描繪的淋漓盡致。

    不過在大周延載元年的臘月二十三,定州安平縣,是注定不會出現如此太平和樂的景象了。

    從臘月十五開始,就不斷有各色人物,從其他州府趕到了安平縣。

    結果縣城中的客棧、旅店通通爆滿,連寺院道觀都是人滿為患。

    過了臘月二十,那就更不得了了。成群結隊的百姓,不斷從四面八方湧來,都沖安平縣湧來。

    安平縣衙上下,更是如臨大敵,生怕出了什麼差池。

    安平縣令林桐生整日坐立不安,這尼瑪都說明年要有蝗災,咋這蝗災還沒起,就飢民遍地了呢?若是有人登高一呼,我林大老爺的命還保得住嗎!

    於是乎,他趕緊派人快馬加鞭,往定州刺史孫彥高處送信,要求借府兵彈壓地面。

    可孫彥高的回信就令人完全摸不著頭腦了,就一句簡簡單單地交代:定州府衙不僅不會派一兵一卒過來鎮壓,還要求安平縣令林桐生將這些飢民保護好了,不能讓他們出一點意外。

    林桐生看著孫彥高的這封簡短一句話的回信,愣是半天揣摩不出孫大刺史到底是什麼意思。

    最後,還是他身邊一個叫楊進的幕僚,為林桐生解除了疑惑。

    楊進拿著孫彥高的那封信箋,分析道:“東翁,您可看仔細了,孫刺史這封回信上寫的清清楚楚,他不是要求你保護百姓,而是‘保護’飢民吶。有咱們這百十衙役,足夠矣!”

    保護飢民?

    林桐生立馬就想到了安平縣地界兒上,還有誰有這個能力能招惹來這成千上萬的飢民?

    答案簡直呼之慾出了博陵崔氏!

    林桐生也不是官場雛鳥,從孫彥高給他回這封信的內容來看,再想到博陵崔氏招惹來的這成千上萬的飢民,他很快便猜出,這尼瑪原來是孫刺史和博陵崔氏之間的博弈啊!

    瞬間念頭通達,他趕緊招來安平縣尉,讓他將縣衙的衙役們統統撒出去,防止博陵崔氏和飢民們起了衝突。

    好在雙方都頗為克制,博陵崔氏只是不准飢民們靠近黃城村,並沒有什麼額外的舉動。

    那些飢民們似乎也是有組織的,雖然免不了偷雞摸狗之事,但基本上食宿自理,沒發生什麼惡性案件。

    這倒是讓林桐生這個安平縣令,足足鬆下了一口大氣!

    若成千上萬的飢民真的在安平縣鬧事,後果簡直不堪設想,甚至會因此丟了烏紗帽,不怪林桐生如臨大敵,如此小心謹慎了。

    眨眼間,臘月二十三到了。

    ……

    “毀雞坊,有飯吃!”

    “毀雞坊,有錢花!”

    “毀雞坊,好過年!”

    “毀雞坊,過好年!“

    陣陣叫喊聲中,成千上萬的飢民們排著整齊的隊伍,齊唰唰地向著黃城村方向開去。

    雖然沒有矮胖子在東亭莊鼓動的時候說的十數萬人,但雜七雜八加起來,一萬之眾總是有的。

    這些人的眼中,有瘋狂、有執拗、有悲憤,更有著貪婪!

    他們步步逼近黃城村,步步靠近博陵崔氏!

    很快,便只是咫尺之遙了!

    博陵崔氏的人嚴正以待,警戒在黃城村外的二里地處,防止飢民真的衝擊黃城村,毀了他們精心置辦的養雞大場。

    但安平縣的衙役們早已得到縣令林桐生的授意,多少有些偏幫這些來鬧事的飢民,讓博陵崔氏的子弟很是被動。

    很快,博陵崔氏的人便開始步步後退,退守到了黃城村。

    吱扭扭

    博陵崔氏的人全部撤回黃城村中。吊橋就第一時間吊起,城門關閉。

    城牆上的崔氏私兵們逡巡左右,弓上弦刀出鞘,完全是一片臨敵之勢。

    城外的飢民們見此狀況,愈發憤怒了。

    他們不斷高喊著口號,甚至在鬼祟之輩的提前安排下,他們運來了雲梯,攻城車……

    準備強行攻破黃城村!

    形勢危如累卵!

    ……

    此時,黃城村外。

    在群潮洶湧的飢民隊伍身後不遠處。

    有人臨時搭建了一座簡陋的檯子,檯子四周有幾十名彪形大漢的護衛,台上正有人在飲酒做樂。

    左邊飲酒那人,鬆鬆垮垮地坐在蒲團上,大約五十來歲,穿綢裹緞,面目清癯,五捋長髯隨風飄灑,看起來真似一個富貴閒人。

    正是定州刺史孫彥高!

    右邊那位,則是他的狗頭軍師,定州錄事參軍范光烈。

    孫彥高將杯盞輕輕放下,輕咳一聲,問道:“范參軍啊,你再仔細想想,這次行動還有什麼紕漏的地方沒有?能不能毀掉崔二郎的養雞大場,就在今日一舉了!”

    范光烈擦了擦嘴邊的酒漬,略略一打趣道:“怎麼?刺史大人早前不是說,在養雞除蝗的立場上,您跟崔二郎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麼?今天終於捨得跟他劃清界限,毀掉他的養雞場了?”

    孫彥高面色一緊,氣道:“你……”

    孫彥高被范光烈這麼赤果果的擠兌,也是心裡有苦難言啊!如果不是上頭要趁著蝗災之機在定州起事,他哪裡會來毀崔二郎的養雞大場啊?

    至於他的上頭到底是何人,自然不是大周朝廷,更不是武後。想想這個,孫彥高真想操死范光烈這條老狗,如果不是這老狗掐准了他的脈門,托他下水,他怎麼會跟那種人攪合在一起?大周朝廷的堂堂三品刺史,赫赫的封疆大吏,居然要干數典忘祖之事,想想就心酸啊。

    “嘿嘿,刺史大人莫生氣,下官開個玩笑罷了!”

    范光烈笑眯眯地起身,替孫彥高斟了一杯酒,道:“您放心,下官這次絕對沒有疏忽紕漏的地方。他崔二郎如今要保住養雞大場,要想靠養雞來達到除蝗的目的,唯有兩條路可以走。這其一嘛,自然是繼續負隅頑抗。但這些飢民大軍中有李兄弟安排的軍中好手,一旦衝突起來,死的人可就不是一個兩個了。屆時,大人完全可以上奏大周朝廷,彈劾他一個草菅人命之罪。”

    孫彥高嗯了一聲,點頭道:“成千上萬的飢民帶著民怨來安平,若是毀掉他博陵崔氏的養雞場,倒也罪不至死,畢竟法不責眾嘛。但真出了械鬥事件,上千條人命為此喪生的話,呵呵,別說他崔二郎一個五品的定州長史了,便是博陵崔氏全族出動,他們也扛不住!”

    “是的,一旦毀了他的養雞場,那定州除蝗之事估計就要告吹了。到時候蝗災一起,咱們跟上頭也就有的交代了。”

    范光烈道:“至於第二條路嘛,就是他崔二郎和博陵崔氏認慫,捏著鼻子將定州各地養雞農戶的的雞蛋都統統買下來,以作補償。此舉雖然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但至少能將眼前近萬農戶圍攻黃城村這一關,給糊弄過去。”

    孫彥高有些擔心地問道:“那…那如果崔二郎和博陵崔氏真的願意息事寧人,將這些養雞農戶的雞蛋都買下來以作補償,那可怎麼辦?”

    “大人勿急,下官早就防著他這一手了。前些日子,下官不僅派人暗中收購了不少崔家賣出的安平蛋,還從臨近的州府也大批量地購進了一批。他崔二郎真敢認慫,自掏腰包回收雞蛋,呵呵,咱們就漫天要價,一斤雞蛋賣他五十文,到時候看他如何收場。嘿嘿,他便是有金山銀海的,也不夠這麼糟踐啊。”

    “這倒是個不錯的後手。”孫彥高點頭表示贊同。

    不過很快,孫彥高又搖頭說道:“不對萬一他們五十文一斤也願意收呢?就算崔耕沒那麼多的現銀,但你別忘了,他身後可是站著五姓七望博陵望族的崔氏家族啊!博陵崔氏屹立輝煌數百年而不倒,你真以為他們拿不出那麼些銀子?你要讓博陵崔氏都拿不出那麼多的現銀來,呵呵,你得提起那準備多少雞蛋?就算你將整個定州……”

    “豈止是定州,就算下官將附近四州的雞蛋都統統囤下來,都遠遠不夠吶!”

    范光烈不等孫彥高說完,便接話道:“所以啊,下官未雨綢繆,除了將定州在內相鄰五州的雞蛋統統囤積下來之外,還將河北道其他十餘個州府市面上的雞蛋,全部一掃而空!”

    “嘶……”

    孫彥高已經被范光烈的大手筆給震住了,突然,他的臉突然一黑,有些不爽地問道:“范參軍,你哪裡來的那麼多銀子?如此大的手筆,呵呵,可不是幾萬貫就能搞定的!”

    范光烈一聽這話,就知道孫彥高這個錢奴,肯定是懷疑自己背著他在黑錢了,於是趕緊解釋道:“大人誤會了,這些銀子可不是我一個人的錢,還有上頭撥付下來的錢。為了打掉崔二郎的養雞大場,讓蝗災順順利利地發生,上頭將此次起事準備的軍費,撥出了足足八成,統統都用來買雞蛋了。上頭的意思是,這次咱們不僅要毀掉養雞場讓蝗災氾濫,還要狠狠地賺他一把大的!”

    “賺一把大的?”

    孫彥高這次出奇地沒有聽到銀子就兩眼放光,而是有些不樂觀地嘆氣道:“兵法有雲,未慮勝先慮敗。萬一這崔二郎也準備了什麼後手呢?范參軍啊,你我在他手上吃虧,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

    崔二郎也準備了後手?

    這幾天自信心爆棚的范光烈,聽了孫彥高這話,不由得一激靈!

    他想到上次為了籌措軍費,自己讓親生兄弟范光明策劃了崔麗兒綁架案。沒想到陰差陽錯,崔耕竟然捲入了此事。結果他的兄弟范光明不僅沒有除掉崔耕,還讓那十萬兩黃金贖金沒了著落,更是讓臥虎山的山匪流失了一大半。

    就因為這事兒,上頭已經對自己頗有微詞了。萬一這次再出了什麼紕漏,恐怕命都保不住!要知道,這次為了收購整個河北道十幾個州府的雞蛋,他可是申請調撥了八成的起事軍費啊。如果這筆錢砸手裡了,起事的事兒就歇菜了了!

    “不會的,不會的!他崔二郎又非諸葛孔明再世,更不會未卜先知,哪有那麼多的後手?”范光烈一邊給自己打氣兒,一邊向孫彥高告了個罪,出來又再做了細微的調整和安排。

    直到他把心腹之人又叮囑一遍之後,才漸漸寬下心來。

    眼見著天將近午,近萬的養雞百姓們又飢又渴,對博陵崔氏的積怨和憤怒已經堆到了頂點。

    火候差不多了!

    范光烈衝著左右一使眼色,揮揮手,下令道:“楊紹,歐輝,動手!”

    “喏!”

    二人領命而去,直奔前方正在鬧事的養雞百姓隊伍。

    功夫不大,隊伍中很快就有人高聲喧嘩起來:“不好啦,崔耕這廝果然不給我等留活路啊,他竟然調來了府兵!”

    “天殺的,聽說他從鄰近幾州的折衝都尉府都請調了府兵,足有數千人,據說要將咱們這些苦主全殺了!”

    “他還揚言不僅要咱們這些人的性命,還要上告朝廷,誣陷我們造反,要株連咱們的家人,流配三千里!”

    “四面八方被包圍了,跑都跑不了。這狗官的心真毒啊!”

    ……

    在有心人的暗中推動之下,謠言迅速傳開,愈演愈烈。

    漸漸地,這些人的驚慌憤怒達到了頂峰。

    突地,又有人在隊伍中接連高聲道:“怕他個球?腦袋掉了,碗大個疤瘌,十八年後,又是一條英雄好漢!咱們跟姓崔的拼了!”

    “對,拼了!他不給我們活路,我們便拉他們陪葬!”

    “殺一個夠本,殺倆賺一個啊!”

    霎時,隊伍齊往前湧的速度又加快了幾分。

    幾十架雲梯,也在緩緩前移。

    已經有雲梯開始靠近黃城村的城牆,有百姓更是衝到了最前面,離黃城村的城門不過二十步之遙!

    就在這一觸即發之時,轟隆一聲!

    重重悶響下,黃城村的吊橋緩緩放下,城門自行打開了。

    緊接著,一支騎兵陡然衝出,威風凜凜,煞氣逼人!

    為首一人正是封常清,他身著明光鎧,胯~下烏騅馬,掌中丈八蛇矛槍,宛如殺神降臨張飛再世!

    封常清之凶名,早已在定州揚名立萬。

    有人見崔氏出動了騎兵,還派出姓封的這個猛人打頭陣,不禁暗怕了,這崔二郎他到底是想幹啥?難道他連談判的機會都不給我們嗎?

    范光烈在後方也收到了封常清率騎兵出城的消息,顯然這是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的。他沒想到崔二郎居然如此剛烈堅決,居然要硬碰硬!

    他不禁暗暗尋思,難不成崔耕真想殺個屍山血海不成?這豈不是正中了我的下懷,但以崔二郎平日裡的手段和城府,該不會如此衝動和不智吧?
regn13 發表於 2018-7-24 20:41
第338章 遍灑金錢雨

    老百姓畢竟是老百姓,別看人多勢眾鬧騰的凶,但他們不曾上過戰場,更不曾面對面近距離的和成建制的騎兵對陣。

    即便中間還安插著孫彥高和范光烈的人在鼓噪,還是瞬間就啞火全蔫了,等同烏合之眾!

    眼見騎兵衝出,鬧事百姓便哭爹喊娘地成鳥獸散,直接在黃城村外閃出了大片空地。

    封常清也沒有乘勝追擊,而是率領眾騎兵虛張聲勢地轉了一圈兒,隨後高聲喊道:“諸位老少爺們,某家奉崔長史之命,給大家送禮來啦!”

    什麼?送…送禮?

    不是要擊殺我等嗎?

    這天底下哪有這麼送禮的!

    就在百姓們一愣神的功夫,封常清一聲令下,騎兵們紛紛從背後拿出了一個布口袋,將口袋打開,裡面儘是黃澄澄亮晶晶的開元通寶。

    “這是崔長史送與諸位父老鄉親的,人人有份,誰撿著就是誰的啊!”

    眾騎兵一邊策馬飛奔,一邊將手中的銅錢撒向了百姓們。

    一枚枚銅錢在空中翻滾,直似下了一場金錢雨!

    “開元大錢,真的是開元大錢啊!”

    “別搶,這是俺先看見的,歸俺!”

    “哈哈哈,李三兒,你撿了多少?俺見了足足十幾枚!”

    “別尼瑪聊天了,趕緊撿吧,你沒看黃家集的人都撿瘋了嗎?”

    ……

    在場這些養雞百姓多是生活不易手頭拮据之輩,眼見大批的銅錢落下,哪還顧得著找崔耕的麻煩啊?還是撿錢要緊呀!

    有錢撿,有便宜賺,氣氛也一時鬆快了起來。有讓人吃斷頭飯的,哪有給人斷頭錢的?顯然,剛才有人呱噪說崔長史要殺人立威的說法,完全是謠言啊!

    孫彥高駐足遠觀,面色陰鬱道:“誒,這崔二郎的手段還真是層出不窮,令人應接不暇啊。本官估摸著他這一手金錢雨,看似漫天撒錢,實則不過幾千貫,小小代價便瞬間平息了黃城村的火急之勢,將被動化為了主動。嘖嘖,須臾之間便破了咱們一半的謀劃,看來我們剩下的那一半謀劃……”

    “剩下的一半,當然是萬無一失!”范光烈甚是篤定地說道,“他既然連這種撒錢的招數都用出來了,說明他崔二郎已經到了黔驢技窮的地步了。”

    “哦?此言怎講?”孫彥高重新燃起希望。

    范光烈道:“大人您想啊,崔耕撒錢來控制態勢,意味著什麼?意味著他只想著破財消災,那恰恰說明他要走第二條解決之路。哼哼,這不正中我們的下懷嗎?呵呵,我們手中可是有八成軍費囤積的十餘個州府的雞蛋啊,足以讓他和博陵崔氏傾家蕩產了!”

    “兩位大人,快看,那姓封的黑廝又要講話了!”這時,一名手下出聲提醒道。

    ……

    這邊,封常清讓眾騎兵撒完錢之後,趁機氣運丹田,聲如戰雷地高聲喊道:“我家長史知道大家今日來此,都是是為了養雞大場的事兒。我家大人說了,你們今日來此討要一個說法,實屬正常!畢竟你們辛辛苦苦養雞喂鴨,就指著下的蛋來換點錢財貼補生計,結果卻還要賠錢,連年都過不好,這委實說不過去!”

    此時地上的錢都被撿得差不多了,再聽著封常清這番軟話,百姓們的心中頓時一陣熨帖,滿懷的鬱結之氣,也漸漸被拋之於九霄雲外了。

    這時有百姓高聲道:“我們也不是不講道理。只要崔長史答應不再賤價賣安平雞蛋,給我們留條生計的路,我們便不再找他的麻煩了。”

    “對,還望安平雞蛋能每斤售價三十文,將市價抬上去!”

    ……

    “大傢伙靜一靜,靜一靜!”

    封常清抬起雙手,成下壓狀,高聲道:“有件事大家可能沒想到,今年定州境內年景不好,自然而然,願意花錢買雞蛋的人家也就少了。但是如今安平這邊養了這麼多雞,每日源源不斷地產那麼多蛋,再加上諸位父老鄉親的,如果還把市價維持著尋常人家都吃不起的高價,那什麼時候賣得完?”

    “這……”

    百姓鬧事歸鬧事,但都是良善之輩,肯定說不出“只許我們賣,不許你們博陵崔氏賣”這種話來。

    現在聽封常清這麼一分析,一陣語塞。

    范光明見狀,暗叫一聲不好,趕緊對孫彥高說道:“刺史大人,下官先過去看看,好隨機應變!”

    孫彥高嗯了一聲,揮揮手。

    很快,百姓的人群中便有孫彥高安插的人大聲叫聲道:“那既然如此,我們就吃些虧,將手中的雞和雞蛋一併都賣給你們安平雞場吧。以後我們也不養雞賣蛋了,專心在土裡刨食,不與你們爭搶。如何?”

    封常清從人群中找到了說話之人,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不過沒有理他,而是對眾百姓喊道:“這樣吧,大家隨某家進黃城村來,有什麼想法,有什麼委屈,有什麼提議,都可以當著崔長史的面說上一說,我家大人宅心仁厚,定會給大家一個交代!”

    說完話,他一揮手,騎兵四散,讓開了一條進黃城村的道路。

    這時,還是那個人,喊道:“去就去,咱們這麼多人,還怕了他不成?”

    “對,同去,同去!”

    百姓們呼隆隆往裡面走,在城門內,早有全副武裝的博陵崔氏的人,站在道路兩旁,防止出什麼岔子。

    非但如此,道路的兩邊還十步擺放著一個竹筐,筐中盛滿了大餅和鹹鴨蛋,筐子前還掛著竹牌,上面提示,每個進城的鄉民都可以領一張大餅和兩個鹹蛋,另外還有燒好的開水,供他們免費取用。

    此時百姓們早已飢腸轆轆,自然沒有客氣,抄起大餅和鹹蛋,邊走邊往裡邊走。

    崔耕一手軟,一手硬,倒是將這些進城的百姓,安安穩穩地引領到了城中一片開闊的平地。

    地上早就鋪好了乾草,百姓們紛紛坐下。

    范光烈和孫彥高兩人手中拿著一個大餅和兩個雞蛋,也混了進來。

    混在人群堆裡,孫彥高不無擔憂地低聲說道:“范參軍啊,看這副架勢,崔二郎這是做好了充足的準備啊!”

    范光烈道:“呵呵,如今大勢已成,做了準備又能怎樣?不過是黔驢之技罷了!”

    “但願如此吧……誒,姓崔的來了!”

    見孫彥高一指台上,范光烈往前望去,但見在四名甲士的護衛下,一身緋色官袍的崔耕,緩緩走上了高台。

    范光烈暗哼一聲,神氣個屁啊,一會兒有你哭的時候!

    高台上,崔耕衝著台下拱了拱手,郎聲道:“本官定州長史崔耕。你們的情況,本官都知曉了。在這裡,本官可以明確的告訴大夥兒。想要我把你們養的雞鴨和蛋買下來,那是決計辦不到的。那不是斷可大家的生計嗎?與民爭利,本官於心不忍啊!”

    “莫要貓哭耗子假慈悲!”范光烈安排的人已經叫道,“你不肯買我們的雞和蛋,我們就得虧本賤賣,還不是要將我們往絕路逼?”

    “對,給錢給錢!不給錢啊,說破大天來也沒用。”

    “你們博陵崔氏家大業大,豈會差了這麼些銀子?”

    不明真相的百姓紛紛應和。

    崔耕擺了擺手,淡定笑道:“大家別急,聽本官把話說完。我雖然不會買大家的禽蛋,但保證會對大家給予補償的。”

    又有人問道:“補償?你能補償多少銀子?”

    崔耕道:“補償的不是錢財,正所謂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所以本官要補償給諸位的是……蚯蚓養雞的技術,好將你們養雞的成本大大降低……”

    “啥?這怎麼可能?”

    幾乎在場所有人都下意識的驚呼出聲,乃至混在飢民群中的孫彥高和范光烈!

    要知道,這種降低養雞成本的秘方,在平民百姓手裡,充其量也就能賺上幾十上百貫錢。

    但獨家掌握在博陵崔氏手中卻是不同啊,他們家大業大底蘊深厚,既有能力擴大生產,又有將雞蛋行銷各地的能力。只要獨家掌握這門批量養殖蚯蚓的技術,那其價值何止百萬貫?

    但現在,他們竟然大方地將這門技術公之於眾,真是跌破了所有人的眼球。

    崔耕見著場中難得沒人插科打諢,事不宜遲,第一時間便開始講起怎麼養蚯蚓,怎麼人工孵小雞,最後講解飼料的配置。

    約莫一炷香的時間,他已經詳盡地將這些技術的要點,逐一全部講述完畢。

    最後,崔耕說道:“本官今日將這門技術公佈於眾,並未有絲毫的隱瞞。大家儘管按照我說得去做,若是出了什麼岔子,儘管來安平尋我博陵崔氏討要一個公道!”

    一時間私底下紛紛議論,交口稱讚之聲,不絕於耳!

    百姓雖良善,但絕不愚蠢和沒有見識。一旦他們掌握了這門低成本的養雞孵蛋技術,那今後掙得錢,又何止他們今日來索要的區區幾貫錢?這可是一門源源不斷的進項和貼補啊。

    很快便有人起身向崔耕作揖感恩,更有人要起身返回家中,急於試驗一番博陵崔氏蚯蚓養雞的獨門秘方。

    范光烈等人精心佈置的計畫,儼然即將流產!

    就在現場一片和樂之際,范光烈終於坐不住了,他突地站起來,一把抹掉臉上的鍋底灰,尖聲叫道:“眾位父老莫要被崔耕瞞騙了,他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欺世盜名之輩!”
regn13 發表於 2018-7-24 20:41
第339章 突來異鄉客

    崔耕嘴角噙笑地看著范光烈,暗道,老東西,終於坐不住了?

    他冷然一笑,揶揄道:“喲呵,范參軍,終於捨得現身了?呵呵,你安插在人群中的這些狗腿子不給力啊!”

    范光烈此時也顧不得羞恥二字了,媽的,他可是怒砸了八成軍費收購了河北道十幾個州府的雞蛋啊,崔耕現在說不收就不收,那可不全砸手裡了?

    當即,他把臉上的鍋底灰早已擦得乾乾淨淨,義正言辭道:“崔二郎,本參軍這叫微服私訪,懂不?我就看看你是如何與民爭利,如何迫害定州這些可憐的養雞百姓的,誒,你是黑心無良啊!”

    崔耕呵呵一笑:“微服私訪?范光烈啊,本官還是低估了你的不要臉程度啊!”

    “懶得和你逞口舌之利!”

    范光烈此時也是背水一戰,早已將不要臉置之度外了,“我問你,你既然打算公開蚯蚓養雞的技術,為何早不公開晚不公開,非得現在才公開?本參軍看你不是悲天憫人,而是情勢所逼,迫不得已吧?你就是一個不見棺材不掉淚的貪吝之徒!”

    崔耕聽之,既不羞惱,也不驚慌,而是看向身旁的宋根海,淡淡道:“瞧瞧,咱們堂堂的定州錄事參軍大人,見識就是這麼淺薄!根海啊,你沒什麼文化,不如你給范參軍指點指點迷津?”

    “是!”

    難得有個露臉的機會,宋根海腆胸迭肚地向前一步,朗聲道:“姓范的,什麼叫我家大人非得現在才公開?俺且問你,半年之前,就是突厥特使賽修倫來定州欲圖羞辱我們大周的那回,就在這黃城村中,我家長史大人是不是已經將蚯蚓養小雞的消息告訴了你?”

    “呃……這……”范光烈仔細一想,的確是有那麼回事兒。 (

    m)

    宋根海繼續道:“當時你***怎麼說來著?你說,蚯蚓養雞,聞所未聞,看來崔長史是得了失心瘋啊。有沒有這句話?”

    “呃……”

    眾人看范光烈這窘態,自然猜出他肯定說過這句話。

    “你還說過,古有讓飢民吃肉糜的晉惠帝,今有用蚯蚓喂雞的崔長史,堪稱古今二愚啊!這句話是不是也是你說的?”

    “呃……”范光烈記得好像也說過這句。

    “蚯蚓長史崔二郎,忙前忙後養雞忙?這句話也是講得,對吧?”

    “……”范光烈已經臉頰滲汗。

    也真難為宋根海了,當初范光烈說的那些話,他竟然能記起大半。

    這些話原來是范光烈嘲諷崔耕的,如今事實擺在眼前,一字一句彷如蒼勁有力的手掌,啪啪地打在他的老臉上!

    半年前,崔耕說要養蚯蚓再用蚯蚓養雞,你堂堂的定州錄事參軍都不信,還出言挖苦譏諷,那憑什麼老百姓會信?

    所以半年前公開絕非成熟之時,而且還會起了反作用,如今公開是有成果擺在面前,不得不讓人信服。

    所以,現在公開秘方並不是已經晚了,而是正當其時!

    范光烈儘管已經打算徹底不要臉了,但還是被臊得滿面通紅,強撐著說道:“即便這些都說得通,那還有個問題,崔二郎你依舊是解釋不清的。”

    崔耕笑道:“你也一茬接一茬兒來,憋著什麼壞招,你都儘管一股腦問出來吧,也別浪費本官的時間了!”

    “就是那一千山賊!”范光烈道:“我記得你在跟他們的契約裡許諾了極高的工錢。不靠著蚯蚓養雞秘方來掙大把的銀子,你能僱傭的起這些人?由此可見,當初你根本就沒打算公開這門秘方!”

    崔耕搖頭曬笑道:“范光烈啊范光烈啊,你真是做慣了小人,所以凡事都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誰告訴你,本官僱傭他們是為了賺錢的?”

    范光烈道:“你繼續解釋,我看你能解釋出什麼花來……”

    “老傻叉!”

    崔耕撇撇嘴罵了一聲,說道:“本官僱用他們來養雞,是為了應付明年的蝗災。你用你的驢腦子好好想想,光靠博陵崔氏的族人來養雞,能養多少除蝗的雞?又能節約多少糧食?所以,本官才收編這些山匪為良民,高價僱傭他們來養雞。一來,有了充足的人手,就可以批量養殖除蝗的雞,二來呢,也是給這些願意下山為民的山匪一條生計。最重要的是,蚯蚓養殖一直都停留在技術階段,還沒有實例。如今有了這個示例,說明這個技術是可行的。那今後,蚯蚓養雞的這個獨門技術就可以推廣普及,惠及天下百姓了!至於本官和博陵崔氏?為了除蝗大計,為了蒼生大計,虧點錢又能算什麼?”

    范光烈:“……”

    他覺得自己已經夠不要臉了,但沒成想,崔二郎這臉皮卻刷新了他的認知。

    一時間,作為受惠一方的百姓,頓時山呼崔長史宅心仁厚,博陵崔氏積善之家!

    感激、感恩、感謝之聲,不絕於耳!

    崔耕享受著萬眾矚目的膜拜,而范光烈則享受著如芒在背的異樣眼光和質疑。

    這時,宋根海蔫壞地趁機喊道:“父老鄉親們,你們也別光顧著感謝崔長史,也得感謝感謝范參軍才是啊。要不是他今日煽動大夥到這來,我家長史大人分享獨門秘方的計畫焉能進行的如此順利?有道是吃水不忘挖井人哩。大家今日能得這番天大好處,少不得范參軍在後面興風作浪,推波助瀾呢!”

    煽動……興風作浪……推波助瀾……

    這尼瑪就沒給一個好詞兒!

    范光烈哪裡會聽不出來,這粗胚是在挖苦自己啊!

    一個大字不識,走了狗屎運才掙了七宣義郎功名的粗人,也配來挖苦本參軍?我奈何不了崔二郎,還治不了你?

    范光烈氣得胳膊一甩,怒道:“姓宋的,你竟敢侮辱……”

    吧唧!

    話沒講完,一顆雞蛋便砸在了范光烈腦門上,糊了他一臉!

    緊接著,第二顆,第三顆,第四顆……

    無數的雞蛋砸得范光烈渾身黏糊,連眼睛都睜不開了。

    范光烈本來因為折損了八成軍費之事,心中上火的不要不要,再被宋根海一擠兌,又被臭雞蛋一頓砸,一時間急火攻心,鬱結不散,啊的大叫一聲,頓時暈倒在地!

    “來呀,叫個郎中來,看姓范的死沒死!”崔耕下令道。

    不管怎麼說,范光烈也是定州錄事參軍,真死在黃城村也不太好。

    就在全場一片亂哄哄之際,崔耕身後的封常清突然大叫了一聲:“小子,別動!”

    緊接著,他身形一晃縱下高台,擋在了二男一女的面前。

    兩個男的大概二十歲上下,相貌英挺,體格壯碩。女的十三四歲,雖然身量還未長開,但細瞅她的五官樣貌,長大後肯定是個美人坯子。

    原來封常清早就注意到了三人,尤其是剛才台下百姓都向范光烈扔雞蛋的時候,這三人卻是慢慢往後退,而且行色匆匆。很顯然,這三人正打算趁亂溜走!

    封常清鐵塔一般的身形封住了三人逃離的方向,喝問道:“你們三個鬼鬼祟祟的,而且看你們也不像養雞的百姓農戶,說,你們到底是什麼人?”

    “我……小的們都是劉家村的村民啊。”三人中年紀稍大的男子強作鎮定,說道:“小的叫孫興,這是我弟弟孫立,還有妹妹孫雯。”

    “劉家村的村民?孫興孫立孫雯?挺能編的啊!”封常清冷笑一聲,道:“別裝了,某家盯你們好久了。剛才你們在眾人歡呼之際,說話的口型可不是中原話。如果某家沒猜錯的話,是契丹語吧?換言之,你們是契丹人!!!”

    “契丹人?”

    封常清的話音剛落,百姓們頓時遠遠躲開。

    而崔耕所部的軍士則第一時間弓上弦,刀出鞘,迅速將三人圍攏了起來。

    那三人見被封常清識破,互相對視了一眼,隨後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道:“大人莫怪,我等的確是契丹人,剛才是為了避免不必要的誤會,才沒有報出真實身份,還請這位大人恕罪!”

    “你覺得某家會信你們這些鬼話嗎?”

    封常清道:“契丹人隱姓埋名來定州,你拿什麼理由讓某家信你們三人沒有惡意和企圖?說吧,是你自己說,還是某家手中的橫刀來逼你說?”

    這三個契丹男女又互相對視了一眼,最後還是那個契丹年輕人說道:“好吧,在下真名叫孫伯興,他們兩人也的確是我弟妹弟弟,我弟弟孫仲立,我妹妹孫叔雯,我們的爹爹便是誠州刺史孫萬榮。至於我們兄妹三人這次來定州的目的,就是為了得到崔長史的蚯蚓養雞技術。”

    契丹人如今的勢力範圍,大概是處於幽州以北,誠州和營州附近,距離定州並不遠。

    契丹在定、易兩州有自己的探子細作,在知道崔耕手中有蚯蚓養雞的獨門技術之後,便第一時間把這個消息報回了孫萬榮處。

    孫萬榮聽說了這個消息之後,倒覺得無所謂。但是他的二子一女卻覺得,這種技術對契丹非常重要。

    於是乎,喬裝改扮,混到了百姓之中,來到了黃城村。

    講完前因後果之後,孫伯興又重重地叩了一個頭,道:“崔長史既然將這門蚯蚓養雞之術公佈天下,我等就算不上偷學了。細究起來,咱們兄妹三人並無過錯,還請這位大人明查。”

    如今的契丹可沒有後來宋朝時候那麼牛逼,不過是北方的遊牧民族,還處於部族制。在大周的官方文件裡,契丹人也算是大周子民。

    不過實際上,契丹族與大周(大唐)的關係,有個統一的稱呼叫做“羈縻”。此時的契丹族,其長官由部族首領世襲,內部事務自治,並對大周朝廷進行象徵性的進貢,只是負擔一些義務。比如如忠於大周朝廷,比如不吞併其他羈縻單位和內地州縣,以及必要的時候軍隊等。

    李二陛下滅掉突厥之後,對突厥的各個部族,實施的就是羈縻統治。這種統制是非常不穩的,突厥前任可汗骨咄祿能在短短幾年時間就建立了後突厥,就是這個原因……

    契丹人也一樣,雖然現在的契丹酋長孫萬榮就被封為誠州刺史,永樂縣公,但其族內的軍政大權,朝廷完全插不上手。

    對於民間的中原人來講,契丹人跟外國人也差不多。

    崔耕把蚯蚓技術交給大周百姓還好說,但是教給契丹人?這尼瑪傳回朝廷去,先不說又要被人扣大帽子了!就說拿這門技術去養肥契丹族,讓契丹人強大起來……這也不是崔耕所願意看到的。

    別人不知道,他還不知道契丹人在宋朝之時,對我們漢人幹得那些天怒人怨的事兒嗎?

    此事關系重大,封常清可不敢擅作主張,他看向崔耕道:“長史大人,您看這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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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gn13 發表於 2018-7-24 20:41
第340章 深水混沌沌

    崔耕也是一臉懵逼,聽封常清這麼問,他也是左右為難。

    不僅僅是因為契丹人身份尷尬,最關鍵的是,他知道,史上所載,一年後契丹人孫萬榮會起兵造反!

    如今自己在眾目睽睽之下,自己把蚯蚓養雞之術教給了契丹人。等孫萬榮反叛之時,會不會有政敵拿來說事兒呢?恐怕來俊臣便是第一個首當其衝的吧?這事兒一旦被來俊臣坐實,對自己而言,對清源崔氏的家人而言,甚至是對博陵崔氏而言,都滅頂之災啊!

    但是現在孫萬榮的子女都已經混在人群中聽到了這門技術,而且他們說得也在理,既然公佈於眾了,就不算偷竊秘方了。自己總不能把孫萬榮的兒子和女兒都扣下來吧?

    眼見崔耕面色陰晴不定,孫萬榮的次子孫仲立急道:“難道崔長史也和那狗官趙文翙一般,視我們契丹人如豬狗嗎?”

    “咳咳咳……什麼契丹人?”

    就在這時,被氣暈的范光烈,突然悠悠醒轉。

    崔耕見狀,立馬開始甩鍋,說道:“范參軍,這三位乃是誠州刺史孫萬榮的公子和小姐,如今喬裝改扮,來我定州學習蚯蚓養雞之術。范參軍以為,本官應不應該他們走呢?”

    “放啊,那當然得放啊!”

    范光烈一聽城州刺史契丹人孫萬榮的公子小姐,眼睛頓時放出光來,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力氣,剛才病怏怏的身子突地從地上站起,中氣十足說道:“崔長史,契丹人就不是我大周子民了?他們來定州學習蚯蚓養雞之術,又有何不妥?”

    “唔……”崔耕沉吟了一下。

    “崔長史,你若不放他們走,是會破壞契丹部族與朝廷的和睦關係的啊!”范光烈見崔耕貌似不為所動,急忙忙地在群中尋覓著,口中大叫道:“孫刺史,孫刺史,您還現身出來說句話啊。”

    “呃……來了。”孫彥高也是匆匆抹掉了臉上的鍋底灰,整了整身上的衣衫,很快擠出人群,衝著崔耕微微一拱手,道:“崔長史請了。”

    崔耕一見孫彥高也舍得現身了,當即故作驚訝地啊了一聲,隨後擠兌道:“孫刺史,您怎麼也在這?呃……你怎麼衣衫襤褸的,你看頭髮凌亂,臉上還灰溜溜的,你這是讓狗給攆了,還是咋的啊?”

    孫彥高當然也知道自己今天這事兒干的不地道,他可范光烈那麼沒臉沒皮沒羞沒臊的,他被崔耕這麼一擠兌,唰地老臉一紅,勉強解釋道:“咳咳,本刺史是聽說有百姓來黃城村鬧事,唯恐出了什麼亂子,特來黃城村那個…那個微服私訪。嗯,見著崔長史指揮若定,從容化解了民怨,本官也就算放心了哈!”

    “哦,原來如此。”

    擠兌兩句崔耕也覺差不多,他還等著孫彥高來當背鍋俠呢,隨機直入正題道:“這三個契丹人,孫刺史以為該如何處置呢?”

    孫彥高藏在人群中,自然知道剛才發生的事情,聽崔耕問及,他不假思索地回道:“當然是無罪釋放!若是把他們扣下,惹惱了孫萬榮,破壞了朝廷與契丹部族的關係,不是你我所能擔待得起滴!”

    孫、范二人本以為崔耕還會猶豫一番,誰知崔耕哦了一聲,竟然異常恭敬配合地回道:“既然是孫刺史下的令,范參軍提得議,那崔某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隨後,他沖孫萬榮的三個子女揮了揮手,說道:“既然有孫刺史和范參軍替你們作保,那你們就走吧。”

    好了,甩鍋成功!

    孫萬榮的長子孫伯興拱手抱拳,答謝道:“多謝崔長史,這幾年年景不好,水草不豐。我契丹部民,多有生活難以為繼者。若崔長史這個獨門的養雞之法果然有效的話,我契丹八部定當永記您的大恩大德。”

    他弟弟孫仲立卻撇了撇嘴,道:“兄長,你謝他幹什麼,要謝咱們也得謝人家孫刺史和范參軍,替我們兄弟仗義執言和作保!”

    孫叔雯也晃了晃小拳頭,嬌聲道:“對,孫刺史和范參軍是好人,這個崔長史是個壞人,太小氣了。”

    崔耕微微一笑道:“小娘子,誰是好人,誰是壞人,可不是聽上三言兩語就就能分得清的。比如說你們兄妹,本官就不知道你們將來會是好人,還是壞人哩。”

    “哼,你說甚哩?我們兄妹當然是好人。”孫叔雯道。

    “哦?是嗎?”崔耕意味深長地一笑,道:“既然是好人,那就不會做恩將仇報之事了吧?今日你們契丹人從本官這這學得了蚯蚓喂雞之法,將來到底要不要做好人,就看你們自己的選擇了。”

    孫叔雯年紀幼小,不解崔耕話的深意,但身為長兄的孫伯興卻瞬間秒懂了。

    他尷尬地一笑,道:“崔長史未免太過杞人憂天了,我契丹對大周忠心耿耿,什麼恩將仇報,絕對無從談起。”

    “哦?是嗎?”崔耕意興闌珊地擺了擺手,道:“去吧!希望孫大公子記住今天所說的話。”

    隨後,孫氏兄妹擠出人群,快速離去,當天下午便離開了安平縣,不出三日便出了定州境,返回城州契丹部族。

    ……

    ……

    一場天大的風波就這樣消失於無形之中,崔耕的生活也恢復了平靜。

    眨眼間,就到了除夕之日。

    相傳當夜晚間會有年獸和鬼怪妖孽出來作亂。為了對付年獸,人們發明了爆竹。

    那麼對付鬼怪妖孽呢?那就是組成驅儺大隊,把這些鬼怪趕走。

    具體儀式就是,頭前有一對男女,戴上老翁和老婆婆的面具領舞,這倆人被稱為儺公和儺婆。

    在他們身後,則跟著成千上百帶著小孩面具的人,被稱為護儺童子。

    當然了,光有正義一方,沒有反派怎麼成?還有些人會戴上鬼怪的面具,走在旁邊吹拉彈唱。

    整支隊伍在城中行進,且歌且舞,熙熙攘攘,活蹦亂跳,熱鬧非常。

    在大唐,整個除夕夜就相當於後世西方的狂歡節,男女老幼都可加入,放浪形骸,樂在其中。

    崔耕和宋根海等人早早吃罷了晚飯,將已經準備好的面具帶上,加入了驅儺大隊中。

    崔耕的扮相是一個大頭惡鬼,跟著眾人又唱又跳,功夫不大,已經到了十字街口。

    突地,一個戴著吊死鬼面具的男子擠了過來,拽了拽崔耕的衣角,低聲道:“崔長史,請跟何某來。”

    是何明遠的聲音!

    大除夕夜的,他找我幹啥?

    崔耕滿腹狐疑,招呼了宋根海和封常清一聲,隨著何明遠七扭八轉,來到一個僻靜的小院之內。

    進了正堂屋,何明遠回身把門關上,給崔耕見禮道:“見過崔長史!”

    崔耕抬抬手,問道:“何掌櫃這麼急找本官,所為何事?”

    何明遠道:“幾個月前,在東亭莊的破店中,崔長史讓何某暗中派人手去打聽孫彥高和范光烈,是不是暗中幹著什麼不為人知的秘事,還記得否?”

    崔耕點點頭,道:“當然記得,怎麼?有眉目了?”

    “其實這事兒,何某前些日子便已經打聽到了。不過一直猶豫,到底要不要告訴崔長史此事,直到今晚才下定了決心,將此事相告。”何明遠面色鄭重。

    “到底是什麼事?”崔耕見狀,知道何明遠所知道的事兒,絕逼小不了。

    何明遠道:“契丹人和孫彥高,很可能有關係匪淺,崔長史還是早做準備為好!

    一旁的宋根海聽罷,樂道:“何掌櫃的,你這也…也太大驚小怪了吧?孫彥高i是定州刺史,那個契丹人萬孫榮是城州刺史,他們有點交情,關係匪淺,有什麼好奇怪的?這點破事兒,也值得這麼神神秘秘的?”

    “當然不僅僅是這個。”

    何明遠搖了搖頭,道:“定州臥虎山,今年發現了一個金礦,極易開採,產量極高。後來,這個金礦被一股勢力霸佔了,幾乎所有聽說過這個秘密的人,都被殺人滅口,包括前任的定州長史李學。”

    崔耕臉色微微一變,擺手示意宋根海不要插科打諢,然後問道:“你是說連黃有為這個坐地戶,都不知道臥虎山金礦的事兒?那這伙勢力的能耐還是真大啊!莫非這幕後之人就是定州刺史孫彥高?”

    何明遠苦笑一聲,道:“要是孫彥高還好辦了。據我的人暗中得知,這礦中開出來的金子,一部分是給了孫彥高,另一部分給了契丹,還有一部分是流入冀州,滄州、易州和魏州的實權人物手中。”

    “什麼?”

    一直沒有吭聲的封常清突然面色驟變,沉聲道:“孫彥高在定州境內發現金礦,居然私瞞朝廷,還和契丹人,還有其他四州的實權官員分贓……難道這五州的人,要和契丹聯合起來造反不成?”

    何明遠看了一眼封常清,道:“封侍衛倒是反應得快,但事實上這造反絕非是五州刺史和契丹人孫萬榮聯手那麼簡單,誒,這裡面的水,太深太深了……”

    “不要說了,本官全然明白了!”

    突然,崔耕想起歷史上孫萬榮起兵反周的大事件,當時的造反聲勢浩大所向披靡,尤其是定冀易滄魏五州,幾乎是傳檄而定,他當時起兵反周的口號就是“還我廬陵王!”。

    廬陵王是誰?

    廬陵王是李顯啊!武則天的三兒子,以前當過皇帝,將來還是要當皇帝的存在啊!

    照這麼說來,孫萬榮和五州刺史幕後的真正人物就是廬陵王李顯了!

    媽的,這樣的人物,我惹得起嗎?

    關鍵是你別看他現在被廢了,再過些年,武則天垂垂老矣走不動道了,被神龍政變之後,就是由李顯接替皇位,恢復李唐江山的啊!

    怪不得何明遠猶豫不絕不敢告訴自己呢。

    原來不知不覺間,自己已經攙和進了武李之爭!
regn13 發表於 2018-7-24 20:41
第341章 神州有青天

    自從武曌篡唐改周,定都洛陽之後,年號就換得非頻繁。請大家搜索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小說

    先是“天授”用了兩年,後是“如意”用了兩年。接下來的年號的“延載”。

    “延載”只用了一年,就代之以是“證聖”。

    ……

    武周證聖元年,十月初九。

    離崔耕除夕夜,聞驚天秘辛,過去了足足大半年。

    這一日,定州,恆陽縣,唐家鎮。

    “撲蝗之法,如行軍然。以十人為一隊,二人持鍬挖長壕丈餘長,三四尺深,浮土堆在對面,四人在後,二人在旁,齊用長帚轟入溝中。二人在六人之後,用長柄皮掌,將轟不淨者撲斃。”

    “一員官,領二百人,作二十隊,每日可得數十擔。其在禾嫁中者,令婦稚在內轟出,或,或換料麥,悉聽民便。”

    "其在臨河亂石中藏匿者,多用石灰水煮之。在峭壁上長帚不及者,用噴筒仰轟。有蝗之地,如非沙板田地,將跳躍者撲畢,雇牛翻耕,將子撿出。每甬百枚。蝗子撿盡,再用石滾將地壓平,後又用鐵鈀刨出,無不糜爛……”

    一個穿綢裹緞,白白胖胖,頗為富態的中年人,正看著一張顏色發黃的告示定定的出神。

    “這位老客,別看那老黃曆了,這蝗災都過去了不是?還是到我們店裡來,看看這定州瓷吧。”旁邊厚德堂瓷器店的夥計招呼道。

    中年人顯然對瓷器沒啥興趣,擺了擺手,啞著嗓子道:“你忙你的去吧,雜……那個……咱就隨便看看。”

    “隨便看看,那就更得看看咱們定州瓷了。”夥計繼續慇勤招呼道:“聽您的口音不是本地人吧?告訴您,不看定州瓷,就不算來過定州。”

    “拉倒吧,別以為某家是外行人。”富態中年人不屑道:“我們大周的瓷器,得說個南青北白。即南方有越窯、甌窯和婺窯,北方有邢窯、鞏縣窯和密縣窯。什麼時候能輪著你們定州瓷器了?”

    夥計不服氣地叫道:“喂喂喂,老客,莫看不起人啊,告訴你,咱們定州的瓷器,絕不在那幾大名窯之下。”

    見中年人依舊滿臉不信之色,夥計又補充道:“這是崔青天指點咱們定州人燒的瓷器,現在都行銷海外呢。”

    “崔青天?哪個崔青天?”富態中年人好奇問道。

    “到了定州境,卻不知崔青天?你這人好生孤陋寡聞哩!”夥計鄙視了一把中年人,介紹道:“崔青天便是五州除蝗副使,咱們定州長史,博陵崔氏第五房掌事,崔耕崔二郎。”

    “哦?他啊?這定州瓷居然還跟二郎有關?那咱還真得看看了。”富態中年人一改初衷,進了夥計所在的店堂。

    “您隨小的來。”

    夥計看那中年人的穿著打扮,就知道這位不差錢,一進了厚德堂,就拿出了鎮店之寶“雲龍呈祥”瓷瓶。

    瓷瓶通體皆白,亞賽羊脂美玉,精美異常。更絕的是它的花紋,神龍傲游,騰駕於雲際;浪花疊湧,連綿於流水;包容、廣闊、寧靜、祥和……給人以至美的享受。

    中年人看罷之後,面有不可置信之色,由衷讚歎道:“你這伙計倒是沒胡吹大牛。唔,不錯,這定州瓷器,就是比起貢瓷來,都絲毫不遜色呢。”

    “這才哪到哪啊。”夥計一見這中年客人前倨後恭,不由傲嬌道,“咱這定州瓷雖然一般是白色,但也還有醬、紅、黑等色。不過其他顏色的太漂亮了,一出窯就被人定走了,現在是有價無市啊。”

    “這麼厲害?還有價無市?不至於吧?某家怎麼從未聽過定州瓷的名號?”

    夥計解釋道:“這在咱們定州可真算不上稀罕事。如今最上等的定州瓷,都被兩個大海商包圓啦。這兩位大金主兒,一個叫林知祥,一個叫張元昌,都是崔青天的好朋友。”

    中年人一聽就又來了興趣,問道:“給誰不是啊,就算有崔青天的面子,你們也不一定要全給他們倆吧?”

    “可不能干那個忘恩負義的事兒。”夥計的臉當時就沉下來了,正色道:“人家林、張兩位大海商對咱們定州有大恩,誰敢不給他們,那要被全定州、啊,不,定魏冀翼滄五州的老少爺們,戳脊樑骨呢。”

    “哦?此言怎講?”中年人的興趣愈發強烈了。

    夥計道:“人家這倆大海商,不光是來定州買瓷器,還來糧食。這些糧食都來自海外,便宜得很呢。要不是有這些糧食鎮著,經過這場蝗災,五州的糧價還不得漲到天上去?”

    中年人道:“莫非這兩個大海商運糧的事兒,也跟崔二郎有關了?”

    夥計頗為自豪地說道:“那是自然。蝗蟲吃糧食,但這些畜生沒辦法吃瓷土啊。咱們定州人,現在哪個縣裡都有開窯燒瓷的,燒瓷了錢,再換糧食,這場大災不就過去了嗎?”

    中年人疑惑道:“陶土這東西是有的地方有,有的地方沒有,那定州境內沒產陶土的地方,遇見蝗災又該如何呢?”

    “那自然是崔青天救濟了,比如說捉蝗蟲……哈哈,這事兒可可稀罕了,老客你聽我跟你念叨念叨……”

    夥計講道,崔耕為了治蝗蟲,想了很多法子,雖說大多是聊勝於無,加起來就頗為可觀了。

    比如說,古人認為蝗災是上天降罪,只能逆來順受,不可捕捉殺戮。就連李二陛下吃蝗蟲,都得表示說:“上天要降罪的話,就請降罪朕一人,不可殘害朕的子民。”

    但崔耕非要在定州破除這個說法。

    他親自祭拜蝗神,傳下消息,這蝗災是蝗神的某某不孝子搞出來的,大家除之無罪不說,而且大有裨益。

    這裨益在哪呢?當然是因為這些蝗蟲身懷神力,乃是大補之物。滋陰養顏,壯陽提神,寧心益智,養血生津,中和脾胃……總而言之,萬年的老人參有啥功效,蝗蟲就有啥功效。

    這哪是天降蝗災啊,簡直是天降神藥啊!

    怎麼?你不信?事實勝於雄辯。

    某某村有個叫孟順的,病得躺在炕上,已經不能動彈了。家裡也不富裕啊,他尋思反正就要死了,也別浪費糧食了,於是乎一日三餐以蝗蟲為食。結果,這孟順不僅沒餓死,還把大病治好了。

    如果你認為這是道聽途說的話,人家崔長史花錢收蝗蟲總不是假的?每種蝗蟲價格不等。要是趕上蝗蟲正好經過你們家啊,雖然發不了大財,混個把月的嚼裹兒絕無問題。

    ……

    中年人聽到這裡,已經滿臉八卦之色了,問道:“怎麼?這蝗蟲這鬧災的玩意還有價格?還價格還不一樣?”

    “那當然了,我們定州的崔青天說了,原來有些人吃了蝗蟲得病,那是因為有的蝗蟲有毒,而不是什麼上天降罪。所以,沒毒的蝗蟲是一個價,有毒的蝗蟲又是一個價。沒毒的給人吃,或者油炸,或者燒烤,吃不完就曬乾磨成粉,留待以後吃。那有毒的就喂雞喂鴨,您不知道吧,咱們五州的雞鴨多得很哩,都是吃……”

    “這個我知道!”

    中年人道:“蚯蚓養雞的事兒,某家遠在洛陽就聽說過了,算不得什麼稀奇。你再說說,崔二郎滅蝗,還有啥措施?”

    “老客居然也知道,都傳到洛陽去了?我們崔青天真是能耐人啊!”

    夥計巴拉巴拉繼續說道:“接下來除蝗,自然靠得就是硬功夫啦。崔青天讓五州官府,僱傭百姓大興水利,得良田數萬頃。良田倒是在其次,主要是讓老百姓有活幹,有個領糧食的地方。”

    中年人頷首說道:“唔,這是利民工程,幹好了澤被萬民,但若是干不好,被那些貪官污吏上下其手,老百姓可就倒了血黴嘍。”

    “可不是嘛,為了防止這個,崔青天帶著他手下的四大金剛,封常清、宋根海、周鬼和黃有為,以五州除蝗副使的名義,在幾個月間跑遍了五州之地,和那些百姓們同吃同住。但凡發現了害人的貪官污吏,馬上就繩之於法。要不然咋人人敬稱崔長史為崔青天呢,人家當得這個稱呼。”

    聽到這裡,中年人卻微微搖頭,略喊有些奇怪。

    不奇怪崔耕的本事,而是奇怪他的人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好了?自己認識的崔二郎愛惜百姓是不假,但他也就和平常人一樣,好逸惡勞,喜歡美酒美食乃至美色。

    舉手之勞也就罷了,他怎麼可能如此如此耐得住辛勞,和百姓同吃同住呢?

    這哪是當官啊,分明是給人去當牛做馬啊。

    這絕對不是讓所認識的崔耕崔二郎啊!

    其實他哪知道,崔耕完全是被嚇的。

    自從除夕之夜,崔耕得到廬陵王插手五州的消息之後,就一直寢不安枕,食不知味。

    大災一起,整好是起事的大好機會啊,廬陵王焉能放過?

    自己身處其中,幫廬陵王攜五州一起造反?注定失敗!

    幫武則天?人家廬陵王日後是要登基坐殿的,到時候能饒得了自己?無

    論選哪邊,自己都注定是沒有好下場滴。

    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誰也不選,誰也不幫!

    而要想真正置身事外,誰也不沾邊,首要前提就是要將這場蝗災完全消弭,讓廬陵王和契丹孫萬榮沒有起事的機會。沒了機會。想必以廬陵王謹小慎微的心性,自然就會熄了那番心思。

    所以,崔耕對這場旱災是盡心盡力,不僅請了林張兩個大海商來幫忙,還親自上陣,主導著整個以工代賑的工作。

    幾個月下來,他累得形銷骨立,又黑又瘦。遠遠看去,哪是風度翩翩的崔長史啊,分明是一個種田的老農!

    老百姓看在眼裡記在心中,“崔青天”一詞不脛而走。現在如果有人在五州之地,敢說崔青天一句壞話,保證被人打死都沒人報官。

    夥計對崔耕的敬仰之情,中年人當然也聽得出來。

    突然,他嘆了口氣,道:“所謂蝗蟲大補云云,恐怕是崔二郎編的吧。雖然百姓滅蝗,消弭了大災,恐怕最終上天會降災於崔二郎啊!”

    “那不能夠,絕不能夠!”夥計把頭搖的跟撥浪鼓一樣,道:“你這人咋不盼著點好的呢?告訴你,如今崔長史不僅沒病沒災的,還得了天大的好處。”

    “哦?什麼好處?”中年人發誓,他今天的好奇和八卦,絕對是史無前例的。

    夥計道:“就是今年,陛下改元證聖您知道吧?”

    中年人呵呵一笑,說道:“你這伙計真當某家是鄉巴佬不成?這麼大的事兒,我豈能不知?據我所知,咱們大周有個高僧叫義滿,歷時二十五年,游經三十餘國返回洛陽,帶回梵本經、律、論近四百部。陛下聽說繼玄奘之後又一位西行取經的高僧滿載而歸,親自來到洛陽城東門外迎接,垂問賞賜,禮遇甚厚,並且改元證聖……哦!我知道你說的好處了!”

    說到這,中年人恍然大悟,道:“你是想說,上個月陛下因為定魏冀翼滄五州蝗災平息,安然無恙,特意嘉獎崔二郎的事兒吧?崔二郎讓蝗災平息,證明了陛下德行深厚,整好應了‘證聖’二字。”

    “可不是嗎?您說這是不是天大的好處?”夥計道:“您瞧著吧,這肯定單單就是個開始呢。崔長史這麼一個有本事的好官,定當百子千孫,公侯萬代!”

    聞聽此言,中年人卻是搖了搖頭,貌似並不怎麼同意夥計的說詞,隨後說道:“小夥計啊,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報應循環,輪迴不爽。滅掉了這麼多蝗蟲,崔二郎他…哦,也就是你們的崔青天崔長史…恐怕是”

    “恐怕啥呀?老客,你這說話一頓一頓的,怪滲人的!”

    “誒,恐怕你們這位崔長史崔青天,馬上就要大禍臨頭嘍!”
regn13 發表於 2018-7-24 20:41
第342章 禍從天上來(兩張合一章)

    這位富態中年人,並非別人,正是崔耕口中的四郎大兄,上官婉兒的心腹劉老四。

    誰知他此言一出,險些沒被瓷器店的夥計們打死。

    店中夥計姑且念在他乃外地客人初來定州,不知崔青天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這才讓道個歉,然後花重金買下了“雲龍呈祥”的瓷瓶,方肯作罷了事。

    劉老四也不與這幫平民計較,他身負重任,更不敢再做耽擱,快馬加鞭,離了恆陽縣,直奔定州城而來。

    次日,他入了城打聽到崔耕在定州城中的府邸,然後向崔府門房遞上了自己的名刺。

    聽說是劉老四來了,崔耕趕緊親自相迎,人未至,爽朗的笑聲便傳至了門口劉老四耳中:“哈哈哈,四郎大兄,稀客啊!每次見了你準有好事兒,這次來又給弟弟我帶來什麼好消息了?”

    “嗨!什麼好消息啊,這次的消息是壞的不能再壞了。”

    劉老四往四下里看了一眼,急道:“二郎啊,這次雜家是偷偷來的,有什麼話咱們進了府再說。”

    崔耕也注意到劉老四此番來定州,嘴邊好像特意貼了兩撇小黑鬍子,應該是避人耳目吧?

    再聽他說帶來了壞消息,心中更是一緊,趕緊將他讓進了府,請進了自家的堂屋中。

    ……

    正堂屋中,分賓主落座。

    劉老四顧不得寒暄,開門見山問道:“二郎,突厥人那邊又出幺蛾子了!”

    崔耕問道:“突厥人?又怎麼了?”

    劉老四道:“經過這麼一年多的內政整頓,默咄的汗位已經做穩了。上次他不是說要將突厥公主嫁與我們大周的親王作為和親麼?”

    崔耕嗯了一聲,不置可否地點點頭,這事兒他知道啊。

    劉老四道:“前些日子關於和親之事他又變了主意,說和親不是將他們的公主嫁到我們大周來,而是要咱們朝廷把大周的親王嫁到他們突厥去!”

    崔耕:“……”

    剛剛奉茶上來的宋根海恰巧也聽到了這一茬兒,嚇得差點沒站穩,險些跪在地上!

    宋根海又好氣又好笑地插了一嘴:“那不成倒插門了的嗎?”

    “嗨,二郎你沒在長安,是不知道這事兒鬧騰得有多大啊!”

    劉老四搖頭嘆了口氣,道:“就這事兒吧,朝堂之上還分城了兩派,一派以通事舍人左衛郎將田歸道為首,一派以豹韜衛大將軍閹知微為首……”

    劉老四細細講起了因為突厥人這個幺蛾子,朝堂之上發生的事情來。

    那個通事舍人左衛郎將田歸道,他曾經出使過突厥,一直認為突厥新可汗默咄心懷大志,很難堅持與大周長久和平。所謂讓大周親王倒插門云云,不過是挑起戰爭的藉口罷了。所以,田歸道建議朝廷應該嚴詞拒絕他這個無禮的要求,然後整軍備戰。

    而豹韜衛大將軍閻知威這傢伙呢,雖然官居豹韜衛大將軍,其實是文官出身,膽子就比較小了。

    他堅持認為,和親歷來就是中原王朝安撫北方異族,維護邊境安寧的有效辦法之一,歷史上也有過成功的先例。比如“昭君出塞”,就千古傳誦嘛。所以,只要滿足突厥要求,大周北方的問題就可迎刃而解。

    二人吵了個面紅耳赤,順帶著各自支持的官員都紛紛站看出來,在朝堂上對噴!

    最後武則天經過深思熟慮之後做出了裁決,決定聽取豹韜衛大將軍閹知微的意見,讓大周淮陽王武延秀去突厥和親…呃…讓武延秀去突厥倒插門!

    所以,這次送和親的隊伍,就以河內王武懿宗為正使,田歸道和閻知微為副使。一個長黑臉一個唱紅臉,既要滿足突厥的要求,又不能墮了大周的國威。

    宋根海聽罷,已然驚得合不攏嘴,嘖嘖詫異道:“乖乖,真同意倒插門了啊?咱這位女皇陛下不會是……”

    “根海,莫要亂嚼舌頭!”

    崔耕及時制止了宋根海的出言不遜,畢竟劉老四可是宮裡的人,即便跟自己關係再好,那也聽不得有人在詆毀和質疑女皇陛下。

    緊接著,他看向劉老四,問道:“四郎大兄,你這說了大半天,貌似這裡邊也沒我啥事兒啊。”

    “怎麼沒你的事兒?”劉老四道,“這次送親儀仗隊伍,不過是咱們大周的意思,最後不還得人家突厥同意?”

    “突厥能不同意?”崔耕問道。

    劉老四澀然道:“同意倒是同意了,但他們要求再加一個人做副使。”

    突然,崔跟有一股不祥的預感瞬間湧上了心頭,他指著自己的鼻子,心虛地問道:“四郎大兄,突厥人要求增加的那個送親副使,不會就是小弟我吧?”

    “可不就是你嘛!”

    劉老四道:“其實突厥人要求增添你為副使這事兒吧,裡頭的彎彎繞繞,陛下如此聖明,豈會不清楚?在定州的時候,你把突厥特使賽修倫得罪死了,以致突厥人顏面盡失,揚我大周國威,這些事兒陛下他老人家心裡都有數著呢。誒,要說這賽修倫這老傢伙,也不知是走了什麼運道。自打上次在定州丟了臉面回突厥之後,也不知怎的,職司不降反升,現為突厥四殺之一。提議讓你為送親副使,便是他的主意。”

    崔耕明白,“殺”是突厥語,翻譯成漢文大概是“某行軍道總管”。突厥幅員遼闊,人口稀少。為了施行有效的統治,將全國分為東南西北中五片地域,可汗統領中廂,四殺分領東南西北廂。賽修倫身為突厥四殺之一,掌握了突厥將近兩成的兵權,真可謂是位高權重了。

    如今賽修倫特意讓自己為送親的三副使之一,到底打得什麼主意,那還用問嗎?

    不用別的法子,等到了突厥,就像對待當年那個大周使節朱拾遺一樣,鋼刀懸於脖頸之上,逼著自己吃屎,自己到底是吃還是不吃?

    崔耕越想越覺得這個所謂的送親副使就是個坑啊,一去突厥輕則受辱,重則喪命啊!

    他不禁舔了舔乾澀的嘴唇,問道:“那誰,上官舍人怎麼說?她有什麼話,要提點小弟我的嗎?”

    “上官舍人?”

    劉老四的臉色就更加黯淡了,“二郎賢弟啊,這次不是上官舍人不願幫你,而是舍人她如今已有性命之憂,分~身不暇,哪裡還顧得上為你斡旋啊!”

    上官婉兒有性命之憂?

    崔耕面色一怔,問道:“怎麼回事?”

    “這事兒還得從那誰薛懷義說起,想當初薛懷義……”

    劉老四徐徐述了起來。

    事情起於武則天的老情~人薛懷義,自從有了新情~人御醫沈南璆之後,武則天就對他越發冷淡了。

    薛壞義發跡之前就是個走街串巷賣大力丸的,不知道自己到底幾斤幾兩,竟然跟武則天鬧起了脾氣。

    等他明白過味兒來的時候,已經晚了,武則天對他一直不冷不熱的。

    該怎麼重奪女皇陛下的“芳心”呢?薛懷義靈機一動,計上心來。

    今年正月十五上元佳節,朝廷取消宵禁,張燈結綵,天下狂歡。

    薛懷義為討武則天歡心,重回聖眷,於是指揮自己的手下,在明堂內挖了一個五丈深的大坑,坑裡面預先埋上佛像,裝上機關。然後,用絲綢在坑上搭了一座宮殿。

    武則天來到明堂之後,薛懷義就指揮手下將佛像從坑底徐徐拉起,一直拉到綵綢搭建的宮殿之中。從旁邊看起來,好像那佛像是從地底踴出佛像。

    同時,薛懷義命人殺了一頭牛,用牛血畫了一個二百尺高大佛,把這張佛像張掛在洛陽的天津橋上。

    他對對武則天說,陛下啊,親愛的,這是我割破膝蓋,用自己的血畫成的。我知道陛下崇佛,今日我用自己的血來為陛下畫上這麼一大副佛像,足見我對陛下的一片痴情與真心了!

    武則天又不傻,淡然一笑,沒有理會。

    誰知薛懷義這次獻慇勤不僅沒有討得武則天歡心,還弄巧成拙了,也是啊,武則天再是皇帝,再是老女人,說到底還是個女人,不是?薛懷義這個傻叉,尼瑪你弄那麼血刺呼啦的,哪個女人能高興得了啊?

    武則天繃著臉回到皇宮後,便放下臉來,痛罵了薛懷義幾句,恰巧被上官婉兒聽見了。

    上官婉兒作為女皇陛下的貼心小秘書,當然是想女皇陛下之所想,急女皇陛下之所急。

    第二天,薛懷義再次求見武則天的時候,上官婉兒就擋了他的駕。

    薛懷義本來就因為女皇對自己的冷淡態度而感到煩躁異常,今天被上官婉兒這麼一擋駕,就知道自己再也難以重新回到女皇的懷抱裡,再也不能得寵了。這是失寵打入冷宮的前奏啊!

    這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當天夜裡,他火燒“天堂”(皇宮內一座極其雄偉的建築物)。大火又繼續蔓延,把明堂也給點著了。

    烈火熊熊,把神都洛陽照耀得如同白晝,一直燒至天明,明堂和天堂一起化為灰燼。

    這就是歷史上赫赫有名的薛懷義火燒明堂!

    當初建天堂和明堂的時候,花的銀子海了去了,弄得天下通貨緊縮。為瞭解決這個問題,宰相李昭德甚至禁止民間蓄錦,怨聲載道。

    現在眾目睽睽之下,明堂被燒了,可怎麼解釋?饒是武則天也壓不住這滔天的民憤啊,

    武則天氣得兩天下不了床,真想將這個已經讓她厭煩厭棄的薛懷義千刀萬剮。但是她又不敢現在就治薛懷義的罪。因為這傢伙就是個天不怕地不怕,渾濁蒙楞的愣頭青,要是真把他惹急了,來個魚死網破怎麼辦?薛懷義是賤命一條,可以破瓜破摔的,但女皇陛下可是萬乘之君,還是要名聲的。

    “和女皇陛下愛愛的幾個姿勢”,“年過花甲的女皇是如何慾求不滿的皇宮秘事三百件”……這些風言風語一旦被薛懷義這個男寵傳出去,讓女皇大大的臉可往哪擱?

    於是乎,女皇陛下一咬牙狠心,主動為薛懷義背鍋,聲稱這事從小的方面上講,是宮人不小心失火。從大的方面上看,是朕的德行不足所致。所以,朕要下一個“罪己詔”曉諭天下臣民。

    女皇陛下勉強下了罪己詔,心裡那口氣能順得了嗎?薛懷義她不敢罰,就只得把氣撒在了當初將薛懷義擋駕在宮外的上官婉兒身上。

    當初不是你上官婉兒不幫薛懷義通稟,他能出這事兒來嗎?你這是隔絕內外懂不懂?

    最後,下了一道旨意,將上官婉兒暫行關押,擇日處斬。

    ……

    這便是劉老四剛才所得,上官婉兒自己都有了性命之憂,哪裡還能替你崔耕平事兒啊?

    “等會兒……”

    崔耕聽到這裡,道:“火燒明堂這麼大的事兒,小弟我在定州這邊,也是知道的。但是這都過去了大半年了,現在再來找上官舍人的不是?這不對啊!”

    “嗨,你當然不知了!”

    劉老四道:“陛下是前幾天才隨便找了個錯處,將上官舍人暫行關押擇日處斬的,火燒明堂的事情雖然過去這麼久了,但根子還是在這事兒上。”

    崔耕暗忖,奶奶的,事情都過去大半年了,武則天才動手,若不是劉老四這種深悉內情的人,普通人絕對不會把這兩樁事兒聯想不到一塊兒。嘖嘖,咱們這位女皇陛下還真是一個心機婊…她現在年紀挺大了,應該是心機老婊!

    如今上官婉兒坐了冷板凳,連性命都堪憂,那作為他的心腹劉老四……崔耕有些同情地看著劉老四,問道:“如今上官舍人一倒霉,四郎大兄你……”

    “當然是一天不如一天了,誒,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啊!”劉老四也是一臉的沮喪,道:“二郎,這次雜家來找你呢,一是給你通風報信這和親副使之事,另外一個呢,是想請賢弟你幫幫忙。”

    崔耕愕然道:“幫忙?我還能幫上啥忙?”

    言下之意,你弟弟我都要被趕鴨子上架去當那個送親副使了,還不知道有沒有機會從突厥回中原來,我的境況比你還不如,我能幫你劉老四啥?

    劉老四訕笑一聲,道:“那啥,哥哥我知道四海商會跟二郎的關係。四海商會不是事關諸多當朝權貴的利益嗎?這樣,賢弟你能不能看在你我相交一場的份兒上,修書一封,把哥哥我推薦給武三思或武承嗣兩位王爺啊?”

    “敢情四郎大兄是想另攀高枝兒了?”崔耕一聽,多少有點鄙夷,尼瑪,上官婉兒這還沒怎麼著呢,你丫就開始鋪後路了。

    劉老四無奈道:“唉,這可不賴我,上官舍人都那樣了,我總得為自己的後路想想不是?”

    崔耕暗暗搖了搖頭,顯然對劉老四的話並不贊同,因為他知道的上官婉兒,可不會就這麼稀里糊塗丟了性命,相反,上官婉兒今後所企及的高度和權力,是令人仰望的!

    當即,他語重心長地勸道:“四郎大兄,我勸你一句,錦上添花固然易,但哪有雪中送炭來得好?巴結武三思武承嗣的人多了去了,你就算投奔過去,人也不一定能正眼瞧你,更別說重用栽培你。但現在你若能幫助上官舍人得脫大難,一旦她重歸聖眷,你也就離榮華富貴不遠了。”

    能跟劉老四說這些話,也足見崔耕是真心對待他們倆這份交情的!

    劉老四耷拉著腦袋,道;“賢弟啊,你當哥哥我不想啊?哥哥也不是那種薄情寡義的人啊!但眼下的問題是,上官舍人得罪的是陛下,我能幫她什麼……”

    突地,劉老眼前一亮,一把攥住崔耕的手腕,仿如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把救命稻草般,眼中透著希翼的曙光,急問道:“二郎,你連揚州大旱和定州蝗災都搞得定,上官舍人的案子,莫不是也有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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