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紅樓名偵探 作者:嗷世巔鋒(連載中)

 
Babcorn 2018-9-4 18:54:4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66 264596
Babcorn 發表於 2018-9-4 21:59
第20章 惡來再世、典韋復生

  卻說黛玉房中,眾女隔著窗戶看罷多時,眼見得形勢急轉直下,那鹽梟們個個凶神惡煞,不是強人勝似強人,一時間便又亂了陣腳。

  雪雁只嚇得攥緊了領口,鵪鶉似的叫道:“怎麼辦、怎麼辦?那些賊人要沖上船來了!”

  這裡卻哪有人能給她答案?

  紫鵑也正慌張不已,腦中卻冷不丁閃過一條身影,便像是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嚷了出來:“對了,孫家二爺呢?他說不定知道怎麼對付這些賊人!”

  聞聽此言,眾人便都把目光集中在了阮蓉身上。

  阮蓉不由得暗暗叫苦,若在平時,她自然相信以孫紹宗的能力——可偏偏她方才不小心重創了孫紹宗的‘要害’,眼下也不知恢復了幾分,卻如何忍心讓愛郎帶傷上陣?

  不過這理由委實難以出口。

  因此她慌張的支吾了幾聲,落在眾女眼中,卻滿滿都是心虛。

  紫鵑、雪雁雖然失望,但礙於身份,到還不至於說出什麼來。

  然而黛玉想及阮姐姐這些時日,把個孫紹宗吹的天上少有、地下絕無,便連自家寶哥哥都為之失色,誰知現下遇到了真格的,那姓孫的卻不見個人影。

  她心中便自有些按捺不住,脫口道:“姐姐素日裡把他誇的霸王再世一般,卻不想竟是個驢糞蛋表面光!我看姐姐還要三思,千萬別誤了終……”

  一個‘身’字還未說出口,卻見甲板上又起了變化!

  逃進艙裡的豪奴們,竟又連滾帶爬的逃了出來,緊接著,那艙裡便‘躥’出一根頂樑柱似的大木桿,晃晃悠悠直奔船頭而去!

  待那大木桿衝出四米多長,才見一條魁梧如熊的漢子正環抱著桿身,卻不是孫紹宗還能是誰?!

  原來方才孫紹宗稍稍壓制住蛋疼,又聽外面吵嚷的不成樣子,便喊了馮薪去甲板上打探虛實。

  待聽說有五船鹽梟,已然將坐下客船團團圍住,口口聲聲還要把所有人都丟下水去,孫紹宗卻哪裡還坐得住?

  想也不想,便去船尾扯起那六人方能搖動的大櫓,忍著胯間的痛楚奔了出來。

  此時他臉上早沒了往日的憨厚,額頭青筋虯起,眉目猙獰如鬼,手中擎著根七米多長、三百餘斤重的大櫓,望之真恍似鬼神降世一般!

  “閃開!都給老子閃開!”

  衝出船艙之後,便聽孫紹宗一聲暴喝,聲如奔雷閃電、音似洪鐘大呂,直震的沿河兩岸回聲不斷,船上眾人雙耳嗡鳴!

  二樓眾女只瞧見個背影,都已然驚的瞠目結舌,甲板上那些豪奴們,又哪敢擋其鋒芒?

  早退潮一般避到了兩旁,若不是有欄杆擋著,說不定便有那慌不擇路的,一頭栽進河裡去了。

  只賈雨村還存了幾分計較,急急的叮嚀了一句:“孫老弟,千萬別傷了人命!”

  孫紹宗聞言腳步略略一頓,隨即便又如狼似虎的撲向了船頭。

  賈府眾人能閃,那剛剛跳上船頭的鹽梟卻如何能閃?

  “咱們人多,怕他作甚?!”

  “對,大夥兒併肩子上啊!”

  “這廝興許是個銀樣鑞槍頭呢!”

  眼見跳板上都擠滿了人,根本欲退無路,鹽梟們只得七嘴八舌的叫嚷著,各挺刀槍迎了上來,想要依仗人多勢眾取勝。

  但孫紹宗之所以要先尋來這條大櫓,為的便是能以一敵百,又如何會在乎眼前這十來個人?

  就見他手中大櫓一搖,掃帚似的左右盪開,那半米寬的櫓尾不高不矮,正卡在眾鹽梟的腰線上,使得他們躲又躲不開、跳又跳不過,沒奈何,只得用兵刃格擋。

  然而剛把兵刃往那櫓上一湊,便覺一股沛然難當的巨力湧來,莫說是手裡兵刃拿捏不住,連人也如下餃子似的,被掃落河底。

  孫紹宗得勢不饒人,擎著那大櫓趕到船頭,又是一番板蕩,將那跳板上來不及退回去的鹽梟,也統統趕到了河裡。

  然後他又將那大櫓往某塊跳板下面一插,猛地發力往上一挑,那五米多長的厚木板,便紙片似的飛上了半空,轟隆一聲砸塌了鹽船的頂艙!

  只這驚天一挑,對面五條船上的鹽梟便個個駭然變色,真以為是遇到了惡來再世、典韋復生,再生不出半點與之為敵的心思!

  孫紹宗威風凜凜的立在船頭,展臂遙遙向前一指,那大櫓便差點戳在對面鹽梟臉上,只嚇得那鹽梟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嘴裡神仙祖宗的亂叫。

  孫紹宗卻並不理會,只略略調整了一下方位,將櫓桿對準了為首的中年胖子,嘴裡冷笑道:“方才是不是你說,要把我們船上所有人都趕下水的?”

  那胖子只嚇的渾身肥肉亂顫,若不是被人攙扶著,怕也已經癱軟在地了,

  驚慌到如此地步,他自然也顧不得什麼忌諱了,忙尖著嗓子嚷道:“我是忠順王爺府上的管事,你要是敢動我一根毫毛,王爺肯定饒不了你們!”

  這忠順王爺四字一出,孫紹宗便覺身後空氣陡然一沉,把連那賈璉都驚的倒吸了一口涼氣。

  卻原來這‘忠順王爺’與皇帝系出一母同胞,仗著情分不比旁人,行事最是乖張跋扈,莫說是區區一個榮國府,便是四王八公一起出手,也未必能壓得住他。

  有他在背後撐腰,也難怪鹽梟們敢如此大搖大擺的運送私鹽。

  卻說那胖子見自己報出來歷之後,對面人人臉上都透著畏懼,膽氣便又是一壯。

  於是挺胸疊肚的嚷道:“那漢子,你便再怎麼勇悍,得罪我家王爺怕也討不了好!我勸你還是乖乖束手就擒,隨我到王爺面前聽候發落,說不得王爺愛惜你是條漢子,非但免你一死,還要送你一場大大的富貴呢!”

  卻原來這胖子見孫紹宗勇武非常,竟動了招攬之心。

  暗想著若能幫王爺招攬這樣一員猛將,莫說是損失一船私鹽,便是統統都打了水漂,自己也未必不能將功贖罪。

  別說,

  還真就有人動心了!

  只是這動心的不是孫紹宗,而是賈璉。

  他琢磨著若能用孫紹宗抵過這一劫,當真是再好不過了,於是忙往前湊了幾步,便待開口勸說孫紹宗乖乖就範。

  誰知這時孫紹宗卻是嗤鼻一聲:“忠順王爺又如何,難道還能大過當今聖上不成?!”

  說著,他回首一指二樓黛玉的房間,冷笑道:“巡鹽御史林如海的愛女,如今正在這艘船上——林大人屍骨未寒、林小姐重孝在身,卻被一群私鹽販子攔路折辱!你說這事兒如果傳到陛下耳中,陛下又會如何處置?”

  這一次,卻是輪到那胖管事勃然變色。
Babcorn 發表於 2018-9-4 22:00
第21章 化干戈,黛玉突發奇想

  若是巡鹽御史林如海還活著,胖管事倒未必會有多忌憚。

  畢竟林如海不過是皇帝的心腹,‘忠順王爺’卻是皇帝一母同胞的弟弟,親疏遠近不問可知。

  但林如海如今剛剛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留下的孤女就被皇家奴才欺負了,皇帝會怎麼看待此事?朝中大臣們又會是何等反應?

  胖管事越想越覺得脖子上涼颼颼的,反倒開始慶幸鹽梟們被孫紹宗所阻,還沒來得及鑄下大錯。

  只是……

  他用眼角餘光打量了一下船上的鹽梟,再看看對面的賈璉等人,一時間卻又不知該如何收場——這剛報出王府的名號,就在大庭廣眾之下服軟認慫,忠順王爺若是知道,如何能饒得了他?

  好在一旁還有個賈雨村。

  “這位管事。”

  就見他直接跳過了剛才的衝突,沒事人一般開腔道:“既然有緣相逢,彼此幫襯一把原也算不得什麼,只是我等船上已經裝了不少行李,怕是放不下這滿滿一船的鹽貨。”

  他這一搭台階,胖管事頓時輕鬆了不少,又見掉進水裡的鹽梟們紛紛爬回了船上,雖然都凍的鼻青臉腫,卻並未少上一個半個,便知對方方才已然手下留情。

  於是忙也順坡下驢道:“無妨,我這五艘船咬咬牙,還能擠上半船鹽貨,你等只需幫著把剩下的半船鹽送到渡口便可!”

  兩人議定好章程,雨村又請賈璉出面做主。

  璉二爺經這連番驚嚇,早連魂都飛了大半,此時眼見終於化干戈為玉帛,哪有不允之理?

  於是這邊的船工忙起了錨,靠到那觸礁鹽船附近,任由鹽梟們施為。

  一場風波就此化為烏有,雙方都竭力裝的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可又有誰真能忘得了孫紹宗手擎大櫓,威震群梟的場面?

  因此那胖管事與賈璉、賈雨村攀談了幾句,話題便急不可待的引到了孫紹宗身上。

  反正都是要回京的,瞞也瞞不住——再說賈璉、賈雨村二人,也‘不敢’為了孫紹宗欺瞞王府管事。

  誰知等問清楚了孫紹宗的名姓來歷,那胖管事忽然一拍大腿,滿臉驚喜的叫道:“原來竟是孫指揮的弟弟,那便不是外人了!孫指揮近日常來王府公幹,與我那是早就熟慣了的,要知道是孫指揮的弟弟在此,絕不至有此誤會!”

  這話也就能騙騙傻子!

  孫紹祖是什麼身份?

  論爵,不過一個三品指揮使,論實銜,更只是個巡防營的四品參領,實在也算不得什麼要緊人物,忠順王府的門房怕都不會正眼瞧他,卻有什麼資格與王府的管事熟慣?

  怕是最多也就見過幾面,曉得這麼個人罷了。

  胖管事如此說話,一來是繼續淡化方才的衝突,二來卻是想與孫紹宗攀上關係。

  孫紹宗多精明一人?

  用黛玉的話說,那叫熊皮狐心!

  當即便悟出了那胖管事的用意,忙也‘哎呀’一聲,上前見禮道:“原來管事大人竟是我家哥哥的好友,這可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若是早知彼此的關係,我是說什麼也不敢胡亂動手的!”

  兩人一來二去的胡扯了幾句,竟當真攀上了些交情。

  至此,那胖管事也終於通了名姓,卻是姓周名金貴,乃是王府三個外事管事之一。

  而這幾船鹽其實也算不得正兒八經的私鹽,只是因為正趕上林如海病逝,鹽引一時間沒能辦下來,京城那邊兒又催的急,吳金貴仗著忠順王府的勢力,便乾脆決定來個先上車後補票。

  ——分割線——

  卻說黛玉房中,眾女眼見得一天雲彩已經煙消雲散,雙方把臂言歡再不見分毫敵意,便也終於鬆了一口氣。

  黛玉吩咐紫鵑、雪雁把窗戶關好,抿著小嘴兒頗有些不忿的道:“真是便宜了那死胖子!原該讓孫家哥哥把他也掃到河裡,洗一洗那噴糞的髒嘴!”

  雪雁也在一旁小雞啄米似的點頭。

  紫鵑卻是滿眼的星光,捧著胸口讚不絕口:“孫二爺方才真是威風的緊,站在船頭,對面百餘人愣是嚇得連動都不敢動!我看咱們府裡那些男……那些奴才們,加在一塊也不夠給孫二爺提鞋的!”

  她一時口快,差點把幾個主子也給掃進去。

  黛玉雖然不會計較她的‘口誤’,但把今日之孫紹宗,與自家那愛吃胭脂的寶哥哥一比,卻是不自覺的生出些酸意來。

  這時一隻胳膊忽然攬住她的纖腰,不由分說便扯進了自己懷裡。

  黛玉初時嚇了一跳,抬頭看去,卻不是干姐姐阮蓉還能是誰?

  “哼、哼!”

  阮蓉故意繃著小臉,‘陰測測’的問:“方才也不知是哪個刁民口口聲聲的,污衊孫大哥是驢糞蛋表面光來著?如此刁民,若是不重重責罰一下,豈不是沒有天理王法了?!”

  說著,便要向黛玉腋下、腰間亂撓。

  “孫夫人饒命啊!”

  黛玉忙不迭的服了軟,嘴裡直叫道:“孫大哥神勇無敵、鬼神再世!方才是小女子有眼不識金鑲玉,還請孫夫人看在往日情分上,饒小女子一死!“

  聽她喊出‘孫夫人’三字,阮蓉是又羞又喜,便連骨頭都輕了二兩,卻更不好就這般放過黛玉,嘴裡嬌嗔一聲‘好個牙尖嘴利的丫頭’,便要上下其手。

  誰知黛玉卻又突然揚起小臉,滿是希冀的問道:“姐姐,你說讓寶玉跟著孫大哥習武怎麼樣?反正他也不喜讀書,正好可以繼承祖上的赫赫武功!”

  阮蓉聽得此言,險些噗嗤一聲笑出來。

  她雖然未曾見過賈寶玉,可這些時日和林黛玉朝夕相處,也早將這位脂粉公子的事蹟灌了滿耳朵——賈寶玉連讀書都沒個長性,卻哪裡能受得了習武的辛苦?

  只是心中再怎麼不以為然,見黛玉滿臉認真的小模樣,倒也不好掃了她的興致,便含含糊糊的道:“孫大哥哪裡倒是問題不大,但你那寶玉哥哥金枝玉葉一般,家裡能捨得讓他習武?”

  “不試試怎知成不成?”

  黛玉原本只是偶發奇想,但想到寶玉對讀書上進全無興趣,對讀書人更是以‘祿蠹’稱之,倒是對古往今來的名將俠士頗多讚賞,說不定還真是個習武的材料。

  她倒不是想讓寶玉如何上進,只是瞧著孫紹宗這威風凜凜的樣子,又想起‘攜美戰群賊’的事情,便情不自禁生出些期許來。

  因此便執意道:“寶玉也不用練到孫大哥這般地步,只要有孫大哥三成……不、五成……不、七成的本事,也便足夠了!”

  眼見她要強的性子發作,將標準一再提高,旁邊紫鵑、雪雁卻是聽的直翻白眼,心中暗道莫說是七成,寶玉能有孫紹宗一分的豪氣,都算是榮國府祖上積德!
Babcorn 發表於 2018-9-4 22:00
第22章 昂然而入

  鹽梟劫船的插曲過後,北上之路便再無波折。

  臘月二十三,東便門外千帆競秀,大通橋畔遊船如織。

  賈府豪奴們一早便打出了世襲榮國府的敕旗,在下餃子似的河面上橫衝直撞,真是好不猖狂。

  孫紹宗與賈雨村雖然都覺得在皇城根下如此招搖,實在不妥的很,但無奈賈璉闊別京城將近一年,這好不容易回來,卻那還曉得‘低調’二字怎麼寫?

  兩人旁敲側擊的勸了幾句,見他恍若未聞一般,只顧在船頭擺造型,便也懶得去管了。

  不多時,客船靠在碼頭之上,還不等船工們搭好跳板,便聽那岸上有人跳著腳的亂喊:“二爺、二爺!您可算是回來了!”

  賈璉在船上探頭掃了一眼,便哈哈笑道:“鮑二,原來是你這狗才!”

  說著,眼見跳板已經搭好,當仁不讓的走在了前頭。

  孫紹宗與賈雨村互相推託了幾句,便排在第三個下了船,原本正琢磨著是蹭賈府的馬車進城,還是乾脆在這裡與其分手,另行想轍回府。

  “二爺!”

  忽有一人撲倒近前,攥住他的胳膊老淚縱橫:“你怎得也不應老奴一聲?老奴在這裡等了半個多月,總算是把二爺您盼回來了!”

  孫紹宗這才曉得,感情那幾聲‘二爺’裡竟還有自己的份。

  他忙定睛細看,卻見這自稱‘老奴’之人約莫五十出頭的年紀,頭髮雖然已經斑白,但身量卻頗為雄壯魁梧,只堪堪比自己矮了半頭而已。

  在腦海裡一踅摸,孫紹宗立刻記起了來人的身份——孫府的老管家魏立才。

  當初孫家落魄時,一家子下人也都散了個乾淨,只這馮魏立才不離不棄,硬是與孫家兄弟一起過了七、八年的苦日子,因此名為主僕,實與家人無異。

  “魏伯!”

  記起此節,孫紹宗自然不敢怠慢,忙反手扶住了魏立才,佯怒道:“大冷的天氣,怎麼好讓您老在這裡候著我?家裡那些小猴崽子們呢,難道一個個的都造反了不成?!”

  旁邊一小廝忙分辨道:“二爺,可不是小的們不懂規矩,實在是……”

  “是老奴想頭一個見到二爺,才硬討了這差事。”老管家一邊說著,一邊上上下下打量著孫紹宗,半響,方又嘖嘖讚道:“這一年多不見,二爺倒出落得越發俊俏了!”

  孫紹宗聞言一陣無語,就他這雄壯的身板,怕再怎麼形容也和‘俊俏’二字無緣吧?

  卻說賈璉原本還想著捎上孫紹宗一程,眼見他這裡也有家人迎候,便也不再多事,只叮嚀孫紹宗在家安頓好之後,莫忘了去賈府尋他說話。

  賈雨村自然不用多說,定是要去賈府暫住的。

  於是三人便在東便門內互道珍重,又攜了女眷、行李上車,各奔榮國府、孫府而去。

  又因孫府共派了兩輛馬車來,孫紹宗便將其中一輛分給了馮薪,讓那小廝先將他送回家,再拉著車上行李回府。

  不提馮薪如何。

  卻說孫紹宗將阮蓉帶到車上,原本還琢磨著該如何向老管家介紹她,誰知魏立才竟恍若未曾看到阮蓉一般,連問都沒問上一聲,倒讓他白費了些心思。

  馬車穿東便門、過朝陽門進到了內城之中,又一路向西北行去,眼見得前面離孫府不遠,孫紹宗正努力回想家中的情況,免得到時候鬧出什麼笑話,忽覺一隻汗漬漬的小手攥在了自己腕上。

  抬頭望去,便見阮蓉一臉忐忑不安,全沒有平日裡的英氣灑脫。

  “放心吧。”

  孫紹宗忙道:“我家中只有一個哥哥,並無父母在堂,婚事我自己就能做一多半的主!”

  說是這麼說,可這年頭講究的是‘長兄如父’,尤其孫紹宗自幼便是跟著哥哥長起來的,若是沒有孫紹祖點頭,阮蓉如何能踏實的嫁進孫家?

  只是不想讓他陪著自己一起提心吊膽,阮蓉才勉強笑了笑,道了聲“我自然信得過你”,便又沒了言語。

  籲~

  不多時,便聽魏立才喝住了駑馬,中氣十足的嚷道:“趕緊把大門敞開,二爺回府了!”

  這年頭正門一般都是擺設,平時只從兩側的角門進出,只有遇到大事或者迎接貴客的時候,才會特意打開正門——譬如林黛玉當初進榮國府時,走的就是角門。

  眼見那朱漆大門吱吱呀呀的左右分開,孫紹宗心中卻是一動,不由分說,拉著阮蓉下了馬車,也不等下人們迎出來,便直奔裡面行去。

  只是這次魏立才卻不敢當做沒看見,忙搶前幾步攔在了孫紹宗身前,沖阮蓉一笑道:“還請姑娘先回車上,待老奴喊兩個婆子出來,再送姑娘去後面歇息,免得被府裡的猴崽子們衝撞了。”

  這口口聲聲都是為了阮蓉好。

  但真正的原因卻是:除了娶新娘子過門之外,這正門一般是不准女子進出的——小妾姨娘之類的,只能用從角門或者後門抬進去成親。

  孫紹宗攜阮蓉一起跨過這道門檻,也如同變相的宣告了她女主人的身份。

  阮蓉初時還沒弄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但魏管家這一阻攔,卻頓時恍然大悟,看看半步不讓的魏管家,再看看沉下臉來的孫紹宗,微微一咬銀牙,斷然道:“孫大哥,我還是先回車上……”

  “回什麼車上!”

  孫紹宗呵斥一聲,目視老管家道:“魏伯,當初若不是有蓉兒幫忙,我怕是已經折在茜香國了,更別說還有這一路之上不離不棄的情誼——我們兩個早就訂下了終身,既然她早晚是這府上的女主人,提前走一回正門又算得了什麼?”

  說著,往前跨了半步,只用肩膀輕輕一頂,便將魏管家扛到了旁邊,然後拉著阮蓉便往裡走。

  “二爺!”

  眼見二人便要跨過門檻,魏立才也顧不得許多了,忙嚷道:“太祖朝的時候便訂下了規矩,軍中武將不得以番女為妻,違令者可是要削官為民的!”

  大周朝竟然還有這等規矩?

  想想倒也說得通,周太祖立國之初,剛剛驅除了‘蒙元’,恢復了漢人的統治,正是民族情緒高漲的時候,訂下這樣的規矩並不為過。

  孫紹宗聞言腳步便是一頓,身旁的阮蓉更是面色驟變,隨即便拚命掙紮起來,眼中噙滿了淚水,嘴裡反勸道:“孫大哥,只要能和你在一起,蓉兒便已經知足了,你千萬別……”

  她若是不勸,孫紹宗或許還會稍稍猶豫,這一勸,反倒激起了孫紹宗的脾氣,於是他立刻二話不說,伸手撥開老管家,拉著阮蓉昂然而入!

  待跨過了那道門檻,孫紹宗這才又停下腳步,看著已然落下淚來的阮蓉,哈哈一笑道:“哭什麼?武將娶不得,我去做文官不就行了——等覲見皇上的時候,我就先請命去做個文官,然後再迎娶你過門!”

  他這倒並非是信口開河糊弄阮蓉。

  大周立國之初,為了避免重蹈兩宋文武失衡之禍,特地訂下了一條規矩:每逢科舉大比過後,便會從文進士中選一批讀書人,去軍中擔任武職;再從武進士中選一批通曉文墨的武夫,充任親民官。

  可惜這條規矩並沒能扭轉歷史的慣性。

  天下承平數十年後,文臣集團漸漸壓制住了勳貴家族,重文輕武的陋習再次蔚然成風。

  因此時至今日,這條規矩表面上雖然依舊生效,內裡卻早就改得面目全非。

  文進士這邊,只有同進士裡的倒霉蛋,才會被踢去軍中歷練,而且還會一律破格擢升為六品實職。

  武進士之中,卻僅有一甲的狀元、榜眼、探花,以及二甲的前十二名,才有資格轉為文職,轉職時往往還要降上二到四級,然後以同進士的身份等候補缺——而且還做不得縣令之類的正印官,只能給文進士們打打下手。

  不僅如此,等上任之後,武進士們還要忍受正牌子文官的排擠,稍有不慎便會被人彈劾。

  可即便如此,武進士們對於轉文職一事,卻依舊是趨之若鶩。

  而孫紹宗,正是廣德八年二甲第五名的武進士——否則憑他小小年紀,又未曾襲得什麼爵位,怎麼可能成為實職六品都尉?

  也正因有此一層身份,當日賈雨村才會開口勸他伺機轉為文職。
Babcorn 發表於 2018-9-4 22:00
第23章 中山狼渾說妻妾事

  孫紹宗在府門前這一番‘任意胡為’,自然引來了不少的小廝、婆子,但別說多嘴了,就連敢留下來看熱鬧都沒半個。

  蓋因這孫紹祖治家之道,與榮國府那是大大的不同,手段之嚴苛更甚於軍中,莫說是一般的僕役丫鬟,便是他後院裡那幾個姨娘,若有不合心意之處,也是輕輒打罵,重則發賣到妓館為娼。

  因此這閤府上下都是小心謹慎,無一人敢犯了孫紹祖的忌諱。

  卻說孫紹宗拉著阮蓉進了孫府,按照記憶尋到了東廂的客房附近,又吩咐人去後院尋了幾個婆子丫鬟,幫著阮蓉佈置房間。

  正忙的熱火朝天,就聽房門碰的一聲被人撞開,一個滿臉絡腮鬍子的壯漢闖了進來,那銅鈴似的牛眼左右一掃,二話不說,提起醋缽大小的拳頭找準阮蓉面門就是一拳。

  這一拳勢若奔雷虎虎生風,少說也有幾百斤的力道,若當真被打個正著,阮蓉怕是當場便要香消玉殞!

  好在孫紹宗就在旁邊不遠,見狀忙也閃身攔在阮蓉前面,擎起拳頭迎了上去。

  碰~

  兩隻拳頭撞在一處,倒好似平地裡起了一聲悶雷!

  孫紹宗只是身形一晃,那豹頭環眼的漢子卻是蹬蹬蹬倒退了五六步,齜牙咧嘴的揉著肩膀,顯然吃了不小的悶虧。

  “好個二郎,一年沒見這力氣倒真是見長了!”

  那漢子晃著肩膀讚了一聲,隨即又疾言厲色的呵斥道:“閃開!讓我宰了這狐狸精,也好斷了你的糊塗念想!”

  “大哥!”

  孫紹宗嘴裡一聲‘大哥’脫口而出,卻原來這豹頭環眼的漢子不是旁人,正是他的便宜胞兄孫紹祖——方才與婆子們閒聊的時候,都說他在巡防營衙門值守,誰成想竟這麼快就趕了回來!

  “既然還知道我是你大哥,就特娘趕緊閃開!”

  只見孫紹祖擎著拳頭,暴跳如雷嚷著:“文官是那麼好當的?!你們這一科轉遷了九個,眼見才一年多的功夫,就特娘有三個被人坑的丟官罷職,其中一個還因為貪墨賑災糧判了斬立決!”

  說到這裡,他稍稍放緩了些語氣:“聽哥哥的,把這狐狸精弄死了事,那什麼鳥文職誰愛去誰去!不就是漂亮女人麼?你想要什麼模樣的哥哥給你重新淘換去!”

  孫紹宗聽得無語,忙分辨道:“大哥,這怎麼能一樣,我……”

  “有特娘什麼不一樣的?!”

  孫紹祖卻壓根不給他插嘴的機會,瞪著牛眼眼道:“我看你就是沒見過女人,才被這狐狸精給迷住了!要不這樣,等殺了這狐狸精,我屋裡那些騷蹄子們,你瞧著有那個還算順眼,便領回去好好耍一耍,全當是我賠給你的!”

  孫紹祖雖然亦是貪花好色之人,但他向來只將女人視為玩物,從未放在心上,因此才有此一說。

  他似乎還覺得這主意不錯,又隨口推薦道:“那幾個騷蹄子論顏色興許不如這狐狸精,可在床上卻都是好本事的!春桃最擅倒澆蠟燭、金寶嘬的一手好口技、那彩蝶的後庭……”

  眼見這廝一言不合,就把床上那點兒私密事全抖落了出來,孫紹宗真是無語至極,暗道自己怎麼攤上了這樣一位極品大哥?!

  可無語歸無語,總不能就這麼任由他這麼胡咧咧下去。

  於是孫紹宗眉毛一挑,冷冰冰插了句:“大哥,你再這麼胡說八道,我就帶著蓉兒搬出去住,等你哪天想開了再回府。”

  孫紹祖聞言一怔,隨即氣得跳腳罵道:“反了、反了!打五歲起,你就是老子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特娘的現在為了個狐狸精,就想……”

  不等他說完,孫紹宗拉起阮蓉向外便走,直唬的孫紹祖忙撲過去,大字型的霸住了房門,一雙牛眼憤憤然瞪的溜圓兒,卻再不敢亂說半句。

  卻說孫紹祖平生有四大癖好:一曰貪權、二曰好色、三曰嗜酒、四曰弟控。

  前面三項倒也罷了,唯獨這親弟弟卻當真是他的命根子,平時可以說是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著——想當初送弟弟去茜香國避禍的時候,孫紹祖鐵塔似的漢子,愣是在碼頭上嚎啕大哭,差一丟丟沒背過氣去。

  如今好不容易兄弟重逢,他卻哪捨得讓弟弟搬出去住?

  而孫紹宗也正是從記憶碎片裡,曉得了他弟控的本性,才拿‘離家出走’來嚇唬他。

  眼見這一招取得了應有的效果,孫紹宗正待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說服自家這位便宜大哥。

  誰成想阮蓉竟忽然吞吞吐吐的道:“孫大哥,別因為我傷了你們兄弟的感情,其實……其實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名分什麼的,我……我其實也沒那麼在乎。”

  這還是她首次在孫紹宗面前,袒露不在乎名分的意思,只聽的孫紹宗為之愕然。

  要知道這年頭妻妾之別,無異於天地之分!

  阮蓉好歹也是三品高官之女——雖說茜香國的官含金量低了些,可也斷斷沒有主動做別人小妾的道理!

  “想不到這姑娘倒是個明事理的。”

  孫紹祖卻是大喜過望,哈哈大笑道:“什麼名分不名分的,女人在家裡什麼地位,還不都看男人寵不寵?就說我以前那婆娘吧,當初因為納妾的事兒惹惱了我,到死我都沒去瞧過她一眼!”

  這種事、這種話,估計也就他這樣的混不吝能幹得出來、說得出口!

  “大哥,你又胡說什麼呢!”

  孫紹宗一邊呵斥著,一邊卻回頭目視阮蓉,正色道:“我千里迢迢把你帶回家,可不是為了……”

  “老爺、老爺!”

  還不等他把話說完,便見一個門子匆匆闖將進來,激動的直結巴道:“外……外外外面來了位公公,說是奉陛下口諭,讓二爺即刻進宮面聖!”

  屋內眾人聞言俱是一愣,按照朝廷法度,像孫紹宗這樣的外臣小官,即便是蒙召覲見,也得先去主管部門【兵部】報導。

  兵部核准無誤之後,還要到禮部演禮。

  只有從禮部的臨時‘培訓班’畢業,才能去皇城根遞名貼,等著皇上翻牌子臨幸。

  現在突然得了口諭,把這一切手續全都給免了,說出去固然是大大的恩典——但老話說得好:事出反常必有妖!

  皇帝這般急著召見孫紹宗,總不會沒有理由吧?

  再者說,孫紹宗下船也不才過個時辰,根本還沒來得及向兵部報備,皇帝怎麼就知道他回來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8-9-4 22:25
第24章 庸碌之輩

  孫府離皇宮其實不遠,可被皇帝私下裡召見的大臣們,卻只能從東華門進出。

  於是他不得不跟著那傳召太監,傻子似的三過其門而不入,一路從內城西北角,巴巴的繞到了皇城東邊。

  興許是見孫紹宗生的過於魁梧雄壯,把守東華門的禁軍又特地將他帶到了耳房裡,一寸寸的搜了足足兩遍,就差把褲襠裡的那條凶器扯出來量長短了。

  好不容易通過了‘安檢’,跟著傳召太監在宮牆夾道里兜兜轉轉,就見前面豁然開朗,閃出個宏偉壯觀的大殿來。

  孫紹宗情知是到了地方,正要振作精神好好應對,卻聽殿門左側傳來一陣嘈雜:

  “天啊擼!這車壞在哪兒不好,怎麼就偏偏壞在文英殿門口了?!”

  “怎麼辦、怎麼辦?!這可是剛進貢上來的碧梗米,要是弄撒了,咱們大傢伙可就活不成了!”

  循聲望去,便見左側不遠處,正側翻著一輛滿載稻米的平板馬車,兩個太監正圍著那馬車上躥下跳、大呼小叫。

  好浮誇的演技!

  孫紹宗只掃了兩眼,便得出了以上的結論。

  那馬車上稻米捆的小山彷彿,半邊車輪又斷成了兩截,乍看確實像是因為不堪負重導致的意外事故。

  但孫紹宗的眼睛何其毒辣?

  只隨便一掃,便看出了好幾處破綻。

  首先是那車輪,看上去斷口齊整,絲毫不見有受力彎折的痕跡,分明是先卸下來,然後用利器斬斷的。

  其次是那車上的稻米,發生了側翻事故,竟還齊齊整整,不見有一絲一毫的傾斜——要是綁的特別嚴實倒也罷了,偏偏就那麼幾根小細繩,要真是驟然承力,怕是早散落一地了。

  當然,最明顯的破綻,還是那兩個小太監的台詞——如今正值寒冬臘月,壓根不可能有新米產出,而這天底下,又豈有敢給皇帝進貢陳年老米的傻子?

  因此只憑‘剛進貢的碧梗米’幾個字,就足以證明這是一處設計好的鬧劇。

  至於他們演這一出的目的……

  唉~

  孫紹宗無奈的嘆了口氣,搭戲的演員如此糟糕,他還真不想當這個主角!

  只可惜,編排出這一場爛戲的人是皇帝,壓根容不得他臨場退縮——得罪了導演,頂多被刪減些戲份;得罪了皇帝,被刪減的可就是人生了。

  “這幫小崽子!”

  傳召太監假模假樣的抱怨了一聲,回頭沖孫紹宗交代道:“外邊兒等著,咱家且先進去替你通稟一聲。”

  “有勞公公了。”

  孫紹宗忙躬身行了一禮。

  出門時便宜大哥特地交代過,這些閹人最好面子,甭管心裡怎麼想的,至少表面上的禮數一樣都不能缺。

  當然除此之外,孫紹祖還拉著他交代了一大堆有的沒的,總結起來無非是八個字‘多想少說、藏拙露怯’。

  ‘多想少說’容易理解,至於這‘藏拙露怯’四字,指的是儘量在皇帝面前遮掩自己的短處,同時又不能顯得太過精明。

  卻說那傳召太監剛進了文英殿的大門,第三個群眾演員……呃,是第三個小太監就粉墨登場了。

  只見他懷裡抱著個木車輪,一路小跑著嚷道:“來了、來了,車輪找來了!”

  看這廝瘦的跟麻根也似,臉上卻一絲汗水都沒有,便知道丫肯定是一直躲在宮牆後面,就等著合適的機會出場呢。

  “太好了!”

  馬車旁那兩個小太監先是齊齊的歡呼了一聲,繼而又為難的‘嘟囔’道:“可車上裝了這許多東西,咱們怎麼把車輪換上啊?”

  之所以要在‘嘟囔’二字上加個引號,是因為這倆貨說的實在太大聲了,傻子也能看得出他們是故意說給孫紹宗聽的。

  就聽太監甲提議:“要不,先把車上的米卸下來?”

  “作死啊你!”

  太監乙挽了個蘭花指,在太監甲胸脯上戳了幾下,嬌嗔道:“萬一弄撒了貢米,咱們豈不是都要掉腦袋?!”

  太監丁適時的提議道:“要不咱們找幾個侍衛大哥,幫忙把車扶起來,再換上車輪吧。”

  話音剛落,三人就迫不及待的把目光投向了孫紹宗。

  這演技……

  簡直爛透了有沒有?!

  孫紹宗在旁邊看著都替他們蛋疼的慌,跟這三位比起來,面癱小鮮肉都能當的起‘職業’二字。

  就在這當口,三個太監已經齊齊招呼起來:“大人、這位大人,可否搭把手幫咱們一把?”

  這戲要不是皇帝導的,孫紹宗肯定掩面而走!

  現在麼……

  他也只能在三個小太監‘期待’的目光中,一步步來到了‘舞台中央’。

  見他到了近前,太監甲立刻興高采烈的念起了台詞:“大人,咱們幾個先試一試,要是不行,再去找其它……”

  誰知還沒等太監甲把台詞唸完,就見孫紹宗劈手奪過那車輪,上前伸手扣住了車底,單臂一叫力,便將那傾覆的馬車扶了起來,又將車輪的卡槽對準車軸,啪的一巴掌拍了進去。

  “好了。”

  輕輕將那重達千斤的馬車放回地上,孫紹宗興致寥寥的擺了擺手:“不用謝,再見。”

  三個太監呆呆的目送著他回到了文英殿門外,又愣怔良久,才想起還有一句‘將軍威武’的台詞忘了說。

  不提三個小太監心中有多少羊駝在奔騰。

  且說孫紹宗回到文英殿門外沒多久,便見那傳召太監自裡面出來,一甩拂塵,尖聲細氣的道:“陛下有旨,宣龍禁衛都尉孫紹宗,進殿面聖!”

  孫紹宗忙收斂了心裡的不以為然,哈著腰,畢恭畢敬的跟著那太監走進了殿內。

  傳召太監也知道他沒在禮部培訓過,因此進了殿門又領著他往前走了幾步,便小聲提醒道:“還不快叩見萬歲爺。”

  說著,又向前面拱手道:“陛下,孫紹宗業已帶到。”

  孫紹宗都沒來得及去看皇帝長什麼模樣,便慌忙跪倒,口稱萬歲:“末將孫紹宗,叩見萬歲!”

  略等了片刻,才聽有人淡淡的應了一句:“平身吧。”

  孫紹宗趁著爬起來的功夫,偷偷撩眼打量了一下,卻見明黃色的書桌後面,正端坐著個半百老者——太上皇是七十歲退的位,因此廣德帝繼位時就已經四十三歲了,如今又過了九年,自然已經年過半百。

  廣德帝登基九年,雖然礙於太上皇的存在,沒能完全掌控政局,但這一身久居人上的氣勢,也遠非常人可比,尤其一雙細長的眼睛半開半合,更讓人難以揣度他心中所想。

  不過比起廣德帝,更讓孫紹宗在意的,卻是身前不遠處,正橫眉立目瞪著自己的中年大臣。

  這又是什麼人?

  “孫紹宗。”

  孫紹宗正猜測那大臣身份,就聽廣德帝漫不經心的問了句:“聽說你方才幫小太監們,扶起了一輛裝滿貢米的馬車?”

  嘖~

  這才真叫‘明知故問’!

  孫紹宗一邊兒腹誹著,一邊卻連忙老老實實,把方才的經過講了出來。

  廣德帝聽罷不置可否,卻是轉而向那大臣問道:“勇毅伯以為如何?”

  “回陛下!”

  那勇毅伯一躬身,斷然道:“臣以為,應當將此人革職查辦,永不錄用!”

  革職查辦?永不錄用?!

  孫紹宗一聽這話,頓時就有些傻眼——這還啥也沒說呢,咋就先革職了?

  就聽那勇毅伯解釋道:“連如此簡陋的設局都沒能看破,足見其乃庸碌之輩——茜香使館混入奸細,導致朝廷使節遇刺身死,皆系其無能所致!”

  頓了頓,他又繼續道:“至於半日追兇云云,實乃奇聞一樁,想來不是他運氣使然,就是幕後主使者有意為之,實在不足為憑!因此臣以為,似這等鑄下大錯的庸碌之輩,留之無用,不如罷官革職了事。”

  我了個去!

  聽完了這話,孫紹宗當真是無語的緊。

  他好心配合皇帝演戲,誰知人家卻不按套路出牌,愣是給他冠上了個‘庸碌之輩’的名頭!
Babcorn 發表於 2018-9-4 22:25
第25章 第二個殺手鐧

  原本以為文英殿前那齣戲,是為了測試自己的無雙怪力,因此孫紹宗才用春秋筆法,隱去了那三個小太監拙劣的表演。

  可誰能想到這其中的套路,竟如此之深?!

  孫紹宗無語的看了一眼那勇毅伯,又偷眼掃了一下皇帝的表情。

  他大致已經猜出了這勇毅伯的真正身份,卻不知道剛才這番‘革職查辦’的話,是皇帝已經認可了的,還是勇毅伯在自說自話。

  若是後者,興許還能有些轉機可言。

  如果是前者,那就說什麼也沒用了,還不如乖乖認罪伏法,然後回家過老婆孩子熱炕頭的悠閒生活——反正有便宜大哥罩著,日子總不會太難過。

  “呵呵。”

  這時,就聽廣德帝輕笑了兩聲,依舊淡淡的問:“孫紹宗,你對勇毅伯方才所言,可有什麼要分辨的?”

  嘖~

  廣德帝這語氣、表情,實在是看不出什麼端倪。

  先試一試再說吧!

  孫紹宗暗吸了一口氣,躬身道:“陛下,末將只想請問勇毅伯,尊姓可是一個‘牛’字?”

  除了鎮國公的嫡孫,現襲一等伯牛繼宗,怕也沒誰會如此在意牛大使的死了。

  那勇毅伯聞言臉色又黑了幾分,也不等皇帝吩咐,便惡形惡狀的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護衛不力,致使特使遇刺、朝廷蒙羞,難道不該懲罰嗎?!”

  孫紹宗卻不去理會他,只擠出一臉慼然之色,屈膝跪倒道:“既然是牛大人當面,末將便無話可說了。”

  他好歹也在官場上混了幾年【雖然只是區分局】,知道這時候如果直接推諉責任,只會給上司留下更壞的印象,因此便什麼都沒明說,只拐彎抹角的,表現出自己滿肚子委屈。

  牛繼宗也不傻,一聽這話,就知道孫紹宗是暗示自己打壓他,正待喝破其‘齷蹉心思’,廣德帝卻已經好奇咦了一聲:“為何有牛大人在,你便無話可說了?”

  只這一聲‘咦’,孫紹宗便覺得精神為之一振!

  因為皇帝顯然沒有和牛繼宗唱雙簧的意思,否則完全沒必要繼續發問。

  “陛下。”

  孫紹宗伏在地上,頭也不抬的道:“牛大人痛失至親,本就已經是人間慘事,末將又怎好再在他面前,明言牛特使的過錯?故此,末將無話可說。”

  這口口聲聲‘無話可說’,實際上卻已經將責任扣在了牛永信頭上,怕是比什麼都說了還要刻骨三分。

  牛繼宗聞言愈發的惱怒了,顧不得這是在君前奏對,跳腳罵道:“好個無恥小人!我兄弟為國盡忠而死,你竟然還敢在本爵面前抹黑他!實在是其心可誅、其心可誅啊!”

  說著,他也噗通跪倒在地上,乾嚎道:“陛下,我牛家滿門忠烈,拳拳報國之心可昭日月,臣絕不能容忍父祖叔伯們用性命換來的清譽,毀於小人之口!臣請速斬孫紹宗,以正視聽!”

  靠~

  這分明是要殺人滅口啊!

  而且還特意把老鎮國公拖出來當砝碼用。

  孫紹宗可不認為,自己能抵得過四王八公之首,忙也開口抗辯道:“既然牛大人口口聲聲說在末將是小人,那末將也只能……”

  “閉嘴!”

  牛繼宗此時也已經猜到,自己那不靠譜的弟弟,肯定是在茜香國做了什麼出格的舉動,被孫紹宗拿住了把柄。

  因此他那還肯讓孫紹宗暢所欲言?

  先暴喝一聲打斷了孫紹宗的話,又疾言厲色的道:“此等小人詭辯,聽下去只會髒了陛下的耳朵!還請陛下速速下旨誅殺此獠,還鎮國公府一個清白、給舍弟一個公道!”

  我了個去!

  連分辨都不讓分辨了,而且話裡話外竟含有逼迫廣德帝之意!

  最讓孫紹宗心寒的是,廣德帝在他咄咄逼人的氣勢下,竟真的露出了些許動搖之色!

  “陛下!”

  眼見再耽擱下去,沒準就真要被推出去斬首了。

  孫紹宗忙從懷裡取出一本小冊子,急道:“若是只有末將一家之言,或許算不得什麼!但我這裡有使館上下七十三人的口供筆錄,其中包括牛大人貼身小廝、丫鬟等五人,足以證明牛大使任職期間貪墨使館錢糧,並……”

  牛繼宗又呵斥道:“大膽孫紹宗,你竟然偽造口供!”

  但性命攸關,孫紹宗卻那還有閒工夫理會他?

  雙手將那小冊子舉過頭頂,朗聲道:“並將使館內所有顧工雜役等名額,全都明碼標價賣出,那給卑職下毒的內奸,亦是牛大人一手招錄——裡面有賬冊為證,請陛下預覽!”

  這便是孫紹宗除了‘挾洋自重’之外,準備的另外一個殺手鐧!

  為了這些證詞、賬冊,他可是花了好一番心力——要不是因為查案一事,孫紹宗已經在使館內部建立了無上權威,還真不一定能弄得這麼周全。

  而牛繼宗聽到這裡,心中已然涼了半截。

  他支吾著,想要阻攔孫紹宗把那小冊子呈上去,可掌宮太監戴權卻已經小跑著上前接過,麻利的送到了廣德帝面前。

  牛繼宗腳下動了動,終究還是沒敢阻攔,頹然的垂下頭,卻又不甘心的斜眼怒瞪孫紹宗。

  廣德帝拿過那小冊子隨手翻了翻,見上面文筆雖差了些,但樁樁件件條理分明,竟不下於積年老吏所書,心中不由對孫紹宗又高看了幾分,對這遇刺一案也便有了決斷。

  啪~

  他重重將那小冊子一合,冷笑道:“好啊、好一個滿門忠烈,好一個拳拳之心可昭日月,好一個為國盡忠而死!”

  這一連三聲‘好一個’,卻是一聲冷似一聲!

  牛繼宗只聽得面如土色,再不敢拿大,忙砰砰砰磕了三個響頭,顫聲道:“臣惶恐、臣教弟無方、臣……”

  “夠了!”

  廣德帝不耐煩的將那小冊子丟到他面前,道:“看在老鎮國公的份上,你把他剋扣的餉銀送交國庫,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朕就權當沒有發生過——退下吧!”

  “謝陛下隆恩、謝陛下隆恩!”

  牛繼宗忙拾起那小冊子,躬著身子惶惶而出。

  等他消失在門外之後,再看廣德帝臉上,卻已經帶出了幾分笑意,伸手虛扶了扶,和藹的道:“起來吧,既然你有功無過,那朕自然要大大的獎賞於你!說吧,你想要什麼?”

  其實這就是句套話。

  一般而言,臣子們聽了無不感銘五內,乖巧的表示一切遵照陛下指示,做臣子絕無二話——這樣一來,皇帝就可以拿出早就準備好的封賞,然後彼此君臣相合、其樂融融。

  可孫繼宗這次卻沒按照套路來,一聽這話立刻又五體投地的道:“啟稟陛下,末……微臣想遷轉成文職!”
Babcorn 發表於 2018-9-4 22:26
第26章 藏凶險,賈元春才選鳳藻宮

  武英殿。

  “你們也都退下吧。”

  目送孫紹宗退出殿外,廣德帝順勢揮了揮手,一眾侍衛、太監便潮水般湧了出去。

  廣德帝又略等了片刻,這才回頭招呼道:“老六,屋裡沒人了,你出來吧。”

  話音未落,便見二龍戲珠的屏風後閃出一人,急吼吼的道:“陛下,我這好不容易幫您踅摸來一個難得的將才,你怎麼倒答應他遷轉成文職了?”

  此人約莫只比廣德帝小上幾歲,但保養的極好,望之倒像是三十出頭的模樣,且五官與廣德帝極為相似,正是他那一母同胞的弟弟忠順王。

  卻原來那日在江上別過之後,王府管事周金貴便用信鴿,將當天發生的種種都上報了忠順王,並在信中極力推崇孫紹宗的武勇。

  忠順王接到消息,便派人在碼頭上蹲守,只等賈府的客船一到,便興沖沖趕往宮中‘獻寶’——誰成想還沒說上幾句,勇毅伯牛繼宗竟也跑了來,口口聲聲的要求嚴懲孫紹宗。

  因此這才有了方才那一幕。

  聽忠順王急吼吼的質問,廣德帝混不在意的道:“年輕人嘛,難免有個眼高手低的時候,若不好好磋磨一下,以後怎堪馭使?”

  “可他萬一抗住了呢?陛下可別忘了,那小子在茜香國可是只用半日便尋到了刺客餘黨!”

  “那不是更好麼?”

  廣德帝哈哈一笑:“我大周若真能出一個上馬管軍、下馬管民的狄仁傑,朕怕是做夢都會笑醒。”

  忠順王想想也確實是這麼個理兒,但又不想這麼快就改口,因此略一猶豫,便嘿笑:“就怕這小子想要的不是功名利祿,而是溫柔鄉啊——我可聽說他從茜香國拐回來個絕色番女,口口聲聲說是要娶其為妻,說不定這遷轉成文職,就是為了要迎娶那番女。”

  “迎娶番女?”

  廣德帝蹙著眉頭沉吟半響,忽然擺了擺手道:“不提他了,先說正事——方才那牛繼宗的舉止行徑,你瞧著如何?”

  “狂悖無禮、其心可誅!”

  忠順王先是毫不猶豫的吐出八個字,接著又進一步的分析道:“我看他為弟弟張目是假,藉機試探陛下的心意才是真!如今父皇和那老虔婆年壽已高,眼見得再過上幾年,便是您獨掌乾坤的局面,因此這一群混賬行子就想著試探陛下的心意,好早做準備。”

  他口中的‘老虔婆’,指的卻是皇太后牛氏,也正是那勇毅伯牛繼宗的嫡親姑母。

  這牛太后年輕的時候未曾誕下一兒半女,因此皇位才旁落到了廣德帝身上。

  廣德帝繼位之後,曾經試圖將自己的生母推上太后的寶座,與其並尊為東西兩宮——誰知卻被牛太后所阻,最後只草草得了個太妃的封號。

  因此兄弟二人對牛太后恨之入骨,私下裡只以‘老虔婆’稱之。

  “好一個早做準備!”

  廣德帝嘴角微微上翹,露出一絲陰狠的冷笑:“等父皇春秋百年之後,朕必要將這群禍國殃民的逆賊連根拔起!”

  想到這四王八公與太上皇互相勾連,把持了內外財源,迫的自己堂堂九五之尊整日裡囊中羞澀,竟不得不讓忠順王去販私鹽取利,他便忍不住恨得牙癢癢。

  “陛下。”

  忠順王雖頂著‘乖張跋扈’的名頭,此時卻沒有跟著廣德帝一起痛罵四王八公,反而勸道:“此事宜緩不宜急,眼下怕是還要安撫他們一番,最好再給他們安排些圖有虛榮空耗財力,對咱們又惠而不費的差事。”

  廣德帝聞言,起身離了御案,在文英殿內來回踱了幾圈。

  半響,他突然揚聲將戴權喊了進來,吩咐道:“你去皇后宮中傳朕的旨意:女史賈元春晉封鳳藻宮尚書,加封賢德妃;昭容柳如眉遞補鳳藻宮女史,加封宜嬪;昭容水婉怡加封……”

  他這一口氣加封了數位妃嬪,皆系四王八公家中所出女子。

  等戴權一一記下之後,又交代道:“再替朕放出風聲,就說自明年開春起,但凡家中建有符合皇家規制的別院,能容內廷嬪妃暫居的,一概准其回家省親,享一享天倫之樂骨肉親情!”

  等戴權領命而去,忠順王早喜的猴兒一樣,抓耳撓腮的讚道:“陛下真是好手段!那四王八公最擅炫富攀比,這省親的風頭一起,還不都拼了命的蓋園子?!”

  廣德帝略略一咧嘴,眉宇間卻儘是戾氣。

  ——分割線——

  不提廣德帝、忠順王如何算計四王八公。

  卻說孫紹宗得了皇帝首肯,喜氣洋洋的回到了家中,將遷轉文官一事與阮蓉提了,只高興的阮蓉涕淚橫流——但凡能做大房,誰又真樂意去做什麼小妾?

  便宜大哥雖然頗有微詞,但眼見木已成舟,也只能無可奈何的認了。

  此後連著三天,孫紹宗除了抽空去了一趟侯勇府上,拜會了侯家老太太之外,便都在家裡與阮蓉蜜裡調油,只等著遷轉文官一事定下來,就舉行個簡單的婚禮儀式,然後將她囫圇個的吞下肚。

  誰知到了臘月二十六這天,宮中突然傳下旨意,卻是將孫紹宗借調到了順天府,暫任順天府正六品的刑名通判。

  而他原本的龍禁衛都尉一職非但並未撤銷,反而升了一級,成了從五品的龍禁衛騎都副尉——這可不是賈蓉那種虛銜,而是正兒八經的實職。

  因此孫紹宗雖然如願以償的做了文官,卻只是兼任而已,本職竟還是在軍籍!

  這下兩人可算是傻眼了,瞅著那一張年後上任的調令,整整半日都不知該說什麼好。

  只孫紹祖喜得跟什麼似的。

  對他而言,兄弟撈著個六品文職倒還在其次,主要是有賈雨村這個府丞照應,應該不至於被文官們給坑了。

  就這般稀里糊塗的過了大半天。

  到了傍晚時分,卻又來了個賈府的管事,拿著賈璉的名帖,邀請孫紹宗明日去榮國府小聚。

  孫紹宗本來是沒什麼心情的,但見阮蓉這麼鬱鬱寡歡的也不是個事兒,便勸她與自己一起去賈府耍耍,找乾妹妹林黛玉訴訴衷腸。
Babcorn 發表於 2018-9-4 22:26
第27章 銀盆、金船、命案

  臘月二十七。

  天濛濛亮,便飄起了雪花,待到孫紹宗與阮蓉收拾停當,準備去榮國府上赴約時,地上已經積了半寸薄厚的一層。

  但路上的行人卻並未因這一場雪而少上幾個。

  拎著筐的、挑著擔的、趕著車的……

  熙熙攘攘或買或賣,將年前這最後一場大集炒的沸反盈天。

  等到了榮國府,便見那金碧輝煌的正門左右,近百盞大紅燈籠雁翅排開,竟是個個都點著兒臂粗細的蠟燭——眼下是白天倒還不顯什麼,若到了晚上,肯定能映的大半條街紅紅火火!

  只這一串燈籠每日裡所耗,怕是就足夠普通人家一年的開銷了。

  果然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啊!

  孫紹宗心裡感慨著,先目送阮蓉的馬車從西角門進去,在婆子的引領下直奔後宅林黛玉處,這才又催馬朝著最東首的黑油大門行去。

  說起來也是奇聞,賈璉的父親賈赦身為嫡出長子,又是襲了爵的一等將軍,卻只因賈老太太不待見,便不得不在東側小跨院裡委屈著。

  反倒是二老爺賈政住在堂屋正房,儼然一副當家做主的模樣。

  閒話少提。

  卻說孫紹宗到了那黑油大門前,早有賈璉的心腹小廝隆兒在台階上候著。

  不等孫紹宗從馬上下來,他便巴巴的湊到了近前,滿面堆笑的招呼道:“孫二爺,您老可算是來了!我們爺已經問過好幾次了,差一丟丟就要派人用八抬大轎去抬您呢!”

  “我又不是你家二奶奶,哪裡坐的起八抬大轎。”

  孫紹宗利落的從馬上跳下來,又用指頭戳了戳那牆上掛著的大紅燈籠:“往年你們府上也不過點個十幾盞應應景,今年怎得這般招搖?”

  “呦~”

  那隆兒做眉弄眼的怪叫了一聲,誇張的道:“感情您還不知道呢!我們二老爺的大小姐被選為鳳藻宮尚書、加封了賢德妃,這潑天的大喜事,哪能不熱熱鬧鬧的慶祝一下?”

  說著,他又指了指西側正門處,炫耀中又略帶了些酸意:“前兒您是沒瞧見,就那正門前面放了無數的爆竹,後來整整掃出兩大車碎紙片!”

  嘖~

  內有賢德妃、外有王子騰。

  有這兩個得力的臂助,賈府這些豪奴們,怕是要加更目中無人了吧?

  想著這些有的沒的,孫紹宗將馬交給門子照應,跟著那隆兒跨過了門檻。

  一路穿房過院,便見有不少小廝婆子,在暗處對著他指指戳戳,想來是賈璉等人回府之後,與人說起過當初鹽梟之事,才引來這許多好奇之人。

  孫紹宗本以為隆兒會將自己引到客廳,或者賈璉所住的院子,誰知左拐右拐,卻進了一個精緻緊湊的花園。

  就見隆兒朝著中間那假山上一指,笑道:“我們爺瞧著下起了雪,便讓人把那亭子拾掇了拾掇,說是要和您‘青梅煮酒論英雄’呢。”

  孫紹宗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英雄,但賈璉這廝指定不算!

  二人順著螺旋石階上到了山頂,便見那朱漆紅亭裡足足擺了四五盆銀霜炭,賈璉懷裡還抱著個手爐,在那裡哈哈笑道:“原來是二郎到了,我在上面遠遠瞧著黑乎乎一團,還以為是只老熊呢。”

  孫紹宗身上披著件黑色的大氅,故而他有此一說。

  孫紹宗也哈哈一笑,指著賈璉身上暗紫色的袍子道;“莫說不是老熊,就真跳出幾隻來,見了國舅爺您這一身紫氣東來,怕也得嚇得退避三舍。”

  “我算什麼國舅爺,寶玉那才叫正兒八經的國舅爺呢。”賈璉得意洋洋的謙虛著,順勢將孫紹宗迎進了亭子裡。

  只見那正中的石桌上架著只銀盆,銀盆裡盛了淺淺一層熱水,中間又放了幾隻雕琢精美的小金船,看著霎是別緻,卻不知究竟做什麼用的。

  因見孫紹宗打量那銀盆金船,賈璉便伸手揭開了其中一艘金船的艙頂,濃郁的酒香頓時撲鼻而出——卻原來那一艘艘的金船,竟是煮酒用的杯子。

  果然是一等一的遮奢人家啊!

  孫紹宗嘖嘖讚了幾聲,剛與賈璉分賓主落座,就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兩人探頭望去,卻見來的竟是方才給孫紹宗牽馬的門子。

  眼見他跑的氣喘如牛,全然沒有一絲大戶人家的體面,賈璉心裡便有些不快,將手爐往桌上一拍,遠遠的便大聲呵斥道:“好狗才,你這瞎眉楞瞪的亂闖,是趕著去投胎不成?!”

  那門子吃他這一罵,忙不迭又往前趕了幾步,急道:“二爺,不是小的亂闖,實在是門外來了幾個順天府的差人,說是雲水巷那邊出了什麼命案,要請通判老爺過去查案!”

  命案?

  孫紹宗聞言眉頭便是一皺,按照那份調令,他年後才會正式去順天府走馬上任,怎得年前出了命案,就找到他頭上來了?而且還巴巴的找到了榮國府!

  正琢磨這其中有什麼蹊蹺之處,賈璉哪裡卻又罵道:“你這狗才莫非得了癔症?咱們府上倒是有一位順天府丞,卻哪來的什麼通判老爺?!”

  門子不敢分辨,只好巴巴的望著孫紹宗。

  “唉~”

  孫紹宗嘆了口氣,起身道:“璉二哥,今兒咱這‘英雄’怕是論不成了!昨兒中午我才接了旨意,過年後就去順天府做刑名通判——誰成想剛過了一天,這麻煩就找上門來了。”

  他刻意強調了‘過年後’三個字,原本是想引得賈璉起疑,仗著新科國舅爺的名頭,幫自己探問一下究竟。

  誰知賈璉壓根沒注意到他真正的意思,一聽說孫紹宗做了順天府的刑名通判,還馬上就要去調查命案,兩隻眼睛頓時放出光來,喜形於色的道:“既是人命關天的大案,那咱們還等什麼?我長這麼大,還從來沒見過別人查案呢!”

  說著,揚聲吩咐道:“興兒,去跟你家二奶奶回稟一聲,就說我要陪孫家二爺去偵破人命奇案,響午就不在家裡吃了!”

  孫紹宗聽的無語,卻也不好把心中的顧慮明言,只得託人給阮蓉捎了句口信,讓她安心留在榮國府與林黛玉互訴衷腸,等去過案發現場之後,自己再回來接她也不遲。
Babcorn 發表於 2018-9-4 22:26
第28章 雲水巷裸屍案【上】

  孫紹宗匆匆自賈府出來,便見大門右側牆根底下,正抄手站著三個青衣皂帽的衙役。

  為首的衙役班頭見孫紹宗魁梧壯碩,正與傳說中的有七八分相似,便忙上前深施了一禮,小心翼翼的問:“敢問尊駕,可是新任的刑名通判孫老爺?”

  孫紹宗上下打量了他幾眼,見這班頭約莫三十出頭,一張馬臉上滿是忐忑不安,眼神更是游移不定,壓根不敢與自己對視,便越發確定這其中必有蹊蹺。

  於是皺眉道:“我接到的調令是年後上任,你們怎得年前就找上門來了?”

  馬臉班頭一聽便知是正主,沒急著回話,倒先把兩個同僚喊了來,三個人品字形排開,恭恭敬敬的參拜道:“小人等見過通判老爺。”

  “行了,少弄這些虛頭巴腦的。”

  孫紹宗擺了擺手,又催問道:“按規矩,我眼下還沒有正式上任,就是出了什麼大案子也應該輪不到我頭上吧?”

  馬臉班頭這才陪笑道:“老爺,小人也不想擾了您的清淨,可治中大人有令,說是這大年根底下的突發命案,實在是不吉利的緊,必須盡快偵破,才不至於鬧得人心惶惶,因此便欽點了您負責此案。”

  說著,他掃量了一下孫紹宗的臉色,見其面上不急不緩,只是目光灼灼好似鷹鷲,便不敢再偷眼觀望,忙又繼續道:“治中大人說,老爺您在茜香國半日便破了好大的奇案,這區區命案自也不在話下,還讓您務必在大年三十之前結案。”

  順天府除了正三品的府尹、正四品的府丞之外,官階最高的,就屬這正五品的治中了——而‘治中’主管刑名訴訟一事,正是刑名通判的直屬上司,自然有權給孫紹宗分派任務。

  只是如今已是臘月二十七,距離結案期限只有不到三天時間,又巴巴等不及孫紹宗正式上任,對方的目的顯然不是破案,而是想趁機給孫紹宗一個下馬威!

  “治中大人倒真會抬舉人。”

  孫紹宗嗤鼻一笑,又問道:“如此說來,這應該是一樁毫無頭緒的懸案嘍?”

  馬臉班頭的身子骨頓時又矮了半寸,卻又不敢置評,於是便裝作沒聽見一樣,訕訕的將案情大致道來:

  卻說今天早上,有人在雲水巷西街的小胡同裡,發現了條鼓鼓囊囊的大麻袋,原本以為是撿到了什麼寶貨,誰知解開來一看,竟是具赤條條的男屍!

  那男屍全身上下連塊布片都沒有,臉上還被利器劃爛了,再加上附近的痕跡都被積雪掩蓋,壓根找不到一星半點有用的線索。

  沒奈何,衙役們只得展開了地毯式的查訪,誰知因是在大年根底下,方圓數里的人家都很是齊整,竟沒查到半個失去音信的主兒。

  如此一來,案子便陷入了僵局之中。

  可眼下正是普天同慶的時候,這案子若是破不了,難免要被上峰責怪。

  於是那治中眉頭一動計上心來,便把這案子推到了孫紹宗身上,打算來個一石二鳥——既卸去了自己的責任,又能順帶挫一挫孫紹宗的銳氣,消去他破獲奇案的鋒芒!

  “男屍有什麼好瞧的,有沒有赤條條的女屍案?”

  孫紹宗這裡正分析案情,卻聽身後有人開口抱怨,卻原來是賈璉收拾停當,匆匆趕到了府門前。

  這紈褲子弟到底把人命大案當成什麼了?

  孫紹宗無奈的回頭衝他丟了個白眼,卻發現賈璉身邊除了三個常備的小廝,經還帶了五個身形壯碩的健僕——顯然丫是又想看熱鬧,又害怕會遇到危險。

  實在懶得搭理賈璉,孫紹宗便又向那衙役問道:“屍體如今在什麼地方?還在現場嗎?”

  “在在在!”

  馬臉班頭點頭如搗蒜:“小人特地安排了幾個兄弟在哪裡守著,就等老爺您去明斷秋毫了!”

  ——分割線——

  雲水巷位於外城東南方,地段雖不是太好,但比起南面的貧民窟卻又強出了許多,在此地居住的,多是家中殷實的人家,或是已經落拓了的豪門旁支。

  賈璉來的路上雖然興致盎然,可真到了案發現場,瞧見那血肉模糊的嘴臉,一腔熱情頓時涼了個通透,只遠遠的拿手帕摀住了口鼻,半步都不肯往前靠。

  案發現場是一條比較僻靜的小胡同,只有半丈來寬,卻長達三四百米,而且四通八達——又因為被兩側斑駁的牆壁遮住光亮,即便是在白天都顯得有些幽暗。

  那具屍體就斜靠在巷子中段,面上血肉模糊,上半身赤條條的露在外面,下半身卻蜷縮在一條麻袋裡。

  按照馬臉班頭的說法,原本那屍體已經弄出來了,只是後來為了不讓圍觀的路人髒了眼睛,才又重新套上了半截。

  孫紹宗來到屍體前,先仔細打量了一下那屍體臉上的傷口,發現那縱橫溝壑的,看起來雖然唬人,但其實並不算很深,只堪堪劃破了一層皮肉,並未傷及顱骨。

  根據傷口的出血量分析,應該不是致死的原因,而是死後所為。

  看完了面部的傷口,他伸手在那屍體頭頂摸了一遍,確定那乾枯分叉的頭髮底下,並沒有什麼破損處,便又向馬臉班頭討了塊包證物用的粗布,墊在手上捏開了屍體的口腔。

  發現口腔裡存了些黑紫色的血漿,上下兩排牙齒還算完整乾淨,至少比同時代的百姓要強上許多。

  檢查完口腔,孫紹宗又一路向下仔細搜檢,分別又在那屍體的腋下、肩膀發現了數處掐痕。

  眼見下半身都在麻袋裡,他便吩咐道:“把他弄出來吧,記得小心一點,別破壞了屍體表面的痕跡。”

  馬臉衙役忙招了招手,幾個衙役一擁而上,七手八腳的將那屍體從麻袋裡弄了出來。

  趁著他們擺弄屍體的功夫,馬臉班頭湊上來堆笑道:“大人,這下半身其實也沒什麼傷口,如果小人猜得不錯,他應該是被人毒死……。”

  “咦?!”

  沒等他說完,就聽孫紹宗咦了一聲,劈手奪過了他腰間的佩刀,不由分說的蹲下身,用刀鞘小心翼翼的撥弄著屍體胯間那條物件,滿臉的亢奮之色,就好似發現了什麼稀世尤物一般。

  馬臉班頭只看的後庭發緊,暗道這位新來的孫大人,不會是有哪方面的嗜好吧?!
Babcorn 發表於 2018-9-4 22:26
第29章 雲水巷裸屍案【下】

  眼見孫紹宗用自己的佩刀撥弄著那條東西,翻來覆去的看了半響,又將那屍首翻過來,盯著那白生生的臀部一通猛瞧,馬臉班頭越發覺得後庭隱隱作痛。

  正暗嘆自己倒霉,竟然攤上這麼重口味的上司,身後卻突然有人甕聲甕氣的道:“二郎,你這翻來覆去的,到底瞧出點什麼來沒?”

  馬臉班頭嚇了一跳,忙回頭望去,卻原來是賈璉等的不耐煩,終於壯著膽子靠了過來——此時他身邊除了三個小廝、五個健僕,竟還多了個面目清秀的少年人。

  馬臉班頭忙招呼眾衙役上前見禮,案發現場一時亂糟糟的,就只有孫紹宗巍然不動,又搬起那屍體的雙腿上下打量。

  賈璉卻那耐煩應付這些‘下賤坯子’?

  眼皮都沒斜一下,便又湊近了兩步,伸手在孫紹宗肩頭拍了拍,半是抱怨半是開玩笑的道:“二郎,都搜刮著什麼寶貨了?瞧你這細緻勁兒,不知道的,怕以為是曹司空的摸金校尉來了呢!”

  孫紹宗這才站直了身子,順手將腰刀丟給了馬臉班頭。

  馬臉班頭忙不迭接過,見那刀鞘上明顯捻著些暗黃色的穢物,忙戳進積雪裡準備蹭上幾蹭,誰知卻聽孫紹宗道:“先留著吧,好歹也算是一件證物。”

  證物?

  馬臉班頭忙把刀又提了起來,可左看右看,卻怎麼也瞧不出這些污穢之物,哪裡像是證物了。

  旁邊賈璉見孫紹宗臉上現出些笑意,忙問:“二郎,你可是查出了什麼線索?”

  孫紹宗咧嘴一笑,侃侃而談道:“基本可以確定此人是中毒而死,還是被相好的姘頭所殺——那姘頭應該是個獨居的年輕女子,而且是個不在娼籍,卻豔名高幟的風流女子。”

  周圍眾人見他說的信誓旦旦,不由都有些將信將疑。

  旁人不好追問,賈璉卻如何忍得住?

  忙催問道:“你怎麼知道殺他的,是個年輕的風流女子,還知道那女子不在娼籍?”

  孫紹宗一指馬臉班頭,道:“那刀鞘上的東西,一般是得了風流病所致,而我方才仔細檢查過,這人那根東西齊整的很,並沒有什麼暗瘡,可見這東西是從別人身上沾染來的。”

  頓了頓,他又繼續道:“除了做那事之外,想沾上這也東西也不容易,因此我便斷定,這人是與女子歡好時、或者剛剛做完,便毒發身亡的——也只有這樣,屍體上才會留有這些穢物,而沒有來得及清理。”

  眾人聽得恍然,卻見他又回首一指那男屍,道:“這人的頭髮乾枯分叉,耳後的皮膚粗糙黝黑,腳上更是有不少老繭,顯然是經常在外奔波。”

  “但他的牙齒很是整潔,手上的皮肉也十分細嫩,又像是個不常出力氣的,結合這兩者基本可以判斷出,此人不是個小有身家的行商,便是某家商號的管事。”

  “像他這種兜裡有些閒錢的主兒,應該看不上那些積年暗娼,多半會找一年輕貌美的女子。”

  眾人聽到這裡,已然是大為歎服。

  尤其是以馬臉班頭為首的衙役們,欽佩之餘又藏了些羞慚——自己等人白白忙活了一早上,竟還不如人家片刻功夫所得!

  賈璉卻仍是不依不饒的追問著:“那你怎麼知道,殺他的就一定是個年輕暗娼,而不是青樓裡的娼妓?”

  “璉二哥莫非沒去過青樓?”

  孫紹宗笑道:“這屍體明顯是昨晚上扔出來的,那青樓裡夜夜笙歌人多嘴雜,想半夜弄出這麼大一個麻袋,普通娼妓怕是難以做到吧?”

  賈璉當即就要還嘴,表示青樓裡的花魁們,也有不少是獨門獨戶的。

  不過他畢竟不是傻子,馬上就想到以一個行腳商人的財力,要想睡到青樓花魁,怕是傾家蕩產都未必能如願以償——再者說,那些花魁又有什麼理由,要殺一個小小的行商?

  眼見一樁無頭案,竟三下五除二被孫紹宗梳理出了脈絡,馬臉班頭的精氣神也提了起來。

  只見他把那沾著‘證物’的腰刀一橫,興奮的道:“老爺,這附近的年輕暗娼頂多也就十五六家,我這就和兄弟們挨個上門搜檢,定將這歹毒的惡婦擒來問罪!”

  說著,他便要招呼眾衙役分頭行事。

  誰知卻聽孫紹宗道“先別急,我這裡還有幾條線索沒說完呢。”

  “還有線索?!”

  馬臉班頭驚愕的瞪大了眼睛,剛才那一番推論就已經足夠驚豔了,誰成想這位孫通判竟然還發現了其它的線索!

  賈璉聞言也是大感興趣,忙催促孫紹宗快快道來。

  就聽孫紹宗道:“首先,屍體被丟在這裡應該是個意外——我來的時候特別注意了一下,此地距離萬柳塘不遠,怎麼想也該把屍體拋進池塘才對。”

  “因此我推斷,凶手應該是想要把屍體運到萬柳塘拋屍,結果半路上不知受了什麼驚嚇,便把屍體扔在了此處——所以萬柳塘所在的方向就不必查了。”

  “另外,這人腋下、肩膀、以及腳脖子上,都留有清晰的抓痕,足見其死後曾被兩人合力抬起過,而此人身高不過一米……咳,此人身高不足五尺【1米66】,又生的很是瘦弱,按常理推論,莫說是一男一女,就是兩個成年女子齊心合力,也能輕易搬動。”

  “但這具屍體的臀部上,卻留有明顯的拖曳痕跡,因此不出意外的話,那女子身邊應該只有一名同謀,而且不是未成年的小兒,便是體虛力弱的老者。”

  耳聽得他竟然連凶手同謀的特徵,都一併推斷了出來,眾人無不驚的瞠目結舌。

  但孫紹宗的表演還未結束,他又指著那屍體道:“還有,凶手與同謀之中,有一人左手無名指受過傷,平時用不得多少力氣,所以其中一部分抓痕,無名指的痕跡極淺,有的甚至乾脆就看不出來。”

  “啊!”

  孫紹宗話音剛落,就見賈璉身邊那清秀少年一跳三尺多高,激動的嚷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是鳳姐兒殺的、肯定是鳳姐兒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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