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紅樓名偵探 作者:嗷世巔鋒(連載中)

 
Babcorn 2018-9-4 18:54:4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66 264594
Babcorn 發表於 2018-9-4 22:29
第50章 興隆街天狗噬心事件【下】

  長了一口人類牙齒的雜毛天狗——這怎麼想,都顯得有些滑稽!

  因此賈雨村不禁脫口道:“如此說來,葛侍郎是被人害死的,而不是死於什麼天狗索命囉?”

  “當然!”

  孫紹宗不屑道:“正是有人殺了葛侍郎,又在房間裡學狗叫,意圖偽裝成天狗索命的樣子!可惜他的佈置太過拙劣,非但沒有起到遮掩的作用,反倒徹底暴露了馬腳!”

  拙劣?

  除了孫紹宗自己之外,在場之中怕是沒有一個人,會用‘拙劣’二字來形容這些佈置——事實上,如果不是孫紹宗親自出馬,換了旁人壓根就不可能從一團肉沫上,瞧出什麼破綻來!

  只是……

  “孫通判。”

  就聽葛侍郎的長子葛孝瑞質疑道:“你方才說那凶手害死家父之後,又躲在屋裡學狗叫?可若真是如此,我們趕到院裡的時候,凶手豈不是還在書房裡?那他後來又是怎麼憑空消失的?”

  “對啊!”

  次子葛孝賢也幫腔道:“我們撞開房門的時候,除了家父的屍體之外,別說人了,連根毛……連個人影都沒瞧見!”

  他本來想說‘連根毛都沒瞧見’,只是話到了嘴邊,卻突然想起了那一撮狗毛,於是忙把下面的台詞換了。

  剩餘的老三葛孝義、老四葛孝文,也都紛紛提出了質疑。

  那神棍氣十足的張姨娘,原本已經被打擊的默不作聲,此時見孫紹宗突然成了眾矢之的,頓時又嘚瑟起來,尖著嗓子直嚷嚷:“我就說嘛!肯定是天狗害了老爺的性命,否則的話,它怎麼可能在我們所有人的眼皮底下,消失的無影無蹤?!”

  眼見得剛剛被推翻的‘天狗索命’論,一時間又喧囂塵上,就連賈雨村等人也都又疑神疑鬼起來。

  想要破除封建迷信,果然是任重道遠啊!

  孫紹宗無奈的笑了笑,指著那臥室道:“其實想從這件臥室裡憑空消失,並沒有你們想的那麼難——不信的話,大家跟我進去看一看就明白了。”

  說著,叫過周達附耳交代了幾句,然後便當先走進了臥室。

  眾人也忙跟著魚貫而入,就見孫紹宗伸手指著那屍體和浴桶,道:“其實一開始看到屍體和浴桶的時候,我就覺得有些奇怪,即便是想把屍體身上殘留的線索沖洗掉,也用不著把整整一浴桶的水都舀出來吧?”

  “要知道,無論用什麼方式從浴桶裡舀水,到了底部都會變得格外麻煩,以常理推斷,凶手完全沒必要把水舀干——除非他還有別的目的!”

  “順著這些懷疑,我仔仔細細的勘查了現場,結果終於發現,凶手之所以要反覆用水沖洗胸腔,並不是為了清理掉屍體上的痕跡,而是為了達到另外兩個目的!”

  “另外兩個目的?”

  “沒錯!”

  孫紹宗伸出兩根手指,繼續侃侃而談:“首先第一個目的,是為了遮掩他殺人之後,曾經在浴桶裡洗過澡的事實……”

  “等等!”

  沒等孫紹宗把話說完,那張姨娘又跳了出來,尖著嗓子質疑道:“你怎麼知道凶手曾經在浴桶裡洗過澡?”

  “當然是因為這浴桶內側的紅痕!”

  孫紹宗走到浴桶旁,指著桶身內側,道:“雖然凶手假裝清洗屍身,把桶裡的水都潑到了地上,但凶手卻沒有注意到,其實在他洗澡的時候,身上的污血就已經在浴桶內部,染出了一圈淡紅色的痕跡!”

  眾人挨個上去查看,果然發現那桶身內側,接近頂部的地方,有一圈極不顯眼的淺紅色痕跡!”

  旁人都在驚嘆孫紹宗的洞察力,那張姨娘卻仍舊不服氣的質疑著:“那你又怎麼能確定,這痕跡是洗澡時染上去,而不是那凶手舀水時不小心弄出來的?”

  這女人如此胡攪蠻纏,不會是心裡有鬼吧?

  孫紹宗默默將她列為第一嫌疑人,隨即把手伸進浴桶,懸在了與那紅痕齊平的位置,又用下巴點了點地上的屍體,道:“以葛侍郎如此富態的體型,如果浴桶裡原本就有這麼多洗澡水,大家猜他進去之後會是什麼情況?”

  “會溢出來!”

  趙無畏頭一個搶答道:“別說是侍郎大人,就算是小的進去泡上一泡,怕也要溢出不少水來。”

  “沒錯!”

  孫紹宗順勢把手一攤,沖張姨娘聳肩道:“貴府的下人,應該不會疏忽到這等地步吧?所以這層痕跡,必然是凶手泡進去之後留下來的!”

  這下那張姨娘終於沒詞了,只得悻悻的退到了人後。

  孫紹宗又豎起兩根手指道:“除了掩蓋洗澡的痕跡之外,他另外一個目的,就是為了讓現場變得更為混亂、恐怖,好讓別人徹底忽略掉他的障眼法!”

  “障眼法?”

  賈雨村不愧是在場眾人裡雙商最高的一個,聽到了這裡,竟一下子點出了事情的關鍵:“老弟的意思,莫非是說那凶手其實根本沒有從房間裡消失?而是用了什麼手法,瞞過了所有人的眼睛?!”

  “沒錯!”

  孫紹宗來回踱著步子,言辭鑿鑿的道:“那凶手先是光著身子,用利器刺死了葛侍郎,將他開膛剜心,佈置成被天狗索命的樣子,又在浴桶裡洗去了滿身血跡,然後穿上衣服……”

  他頓住腳步,猛地伸手一指門後:“躲在門後學起了狗叫,等到有人破門而入的時候,再悄無聲息的混入其中!”

  孫紹宗話音未落,屋內眾人已是一片嘩然!

  “這……這怎麼可能?!”

  “對啊,如果真有人躲在門後,我們怎麼可能看不到?!”

  就連方才主動提出假設的賈雨村,此時也是搖頭不已,只覺得孫紹宗所言如天方夜譚一般荒誕離奇。

  唉~

  一群沒有看過《少年包青天》的人,想要理解這個計畫的精髓,果然還是有些難度啊。

  好在他早有準備!

  “諸位!”

  孫紹宗提高了音量,朗聲反問道:“你們難道還沒發現,其實現在屋裡就有一個人是本不該存在,卻半途混進來的嗎?”

  眾人聞言又是一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卻實在瞧不出有誰是‘本不該存在’的人。

  最後還是一個乾瘦的小廝主動站了出來,湊到葛孝瑞兄弟面前,弓著腰訕笑道:“各位爺,小的就是半路混進來的那個人——因為當初砸門進來的時候,小的並不在場,所以就沒被順天府的官爺叫過來問話。”

  說著,又向周達一指,道:“直到方才,這位官爺才喊了小的過來,又讓小的悄悄混進屋裡……”

  “這怎麼可能?!”

  不等他說完,侍郎府的老管家先就大搖其頭:“劉瑞,你是老爺的貼身小廝,砸房門的時候你怎麼可能不在?!”

  “這……”

  那劉瑞正待解釋,旁邊兩個相熟的小廝卻已經恍然大悟,搶著道:“老管家,劉哥當時還真不在!因他半夜鬧起了肚子,在茅房裡足足蹲了小半個時辰,正好就給錯過了!”

  眾人聞言又是一陣嘩然,既覺得不可思議,卻又不得不信。

  “大家現在應該明白了吧?“

  孫紹宗鷹鷲也似的目光逐個掃過葛府眾人,最後森然冷笑道:“殺死葛侍郎的真兇,就在你們這些人當中!”
Babcorn 發表於 2018-9-5 16:21
第51章 審嫌犯再生疑團、問內情賈政督案

  “老爺想讓我們二爺繼承家業,大少爺對此一直心懷不滿!”

  “張姨娘是大爺的生母,為了大爺,她什麼事兒做不出來?”

  “我們大爺最近準備謀個正經差事,如今正是要仰仗老爺出力的時候,怎麼可能會對老爺下毒手?!倒是三爺,因當初鬧瘟疫時,老爺硬是逼著柳姨娘【葛孝義生母】去伺候染疫的陳姨娘【葛孝賢生母】,結果陳姨娘沒保住,柳姨娘也因此送了性命……”

  “徐管家一直想讓兒子接替自己的位置,但老爺卻壓根瞧不上徐家的兩個兒子,徐管傢俬下里沒少抱怨……”

  葛府東跨院花廳。

  孫紹宗與賈雨村相對而坐,看著手裡新出爐的審訊記錄,面色卻都顯得有些凝重。

  根據反覆的核查統計,當時破門而入發現屍體時,現場共有十六人,分別是葛侍郎的小妾張氏、老管家徐仁、小廝七人、丫鬟三個、婆子一個——以及葛侍郎的三個兒子,葛孝瑞、葛孝賢、葛孝義。

  至於葛侍郎的小兒子葛孝文,雖然也出現在了案發現場,但考慮到他如今只有九歲大,實在不具備獨立作案的可能,因此便直接排除掉了。

  通過近半個時辰的突擊審訊,周達、趙無畏領著刑名司的官吏們,倒是查出了不少的殺人動機。

  可是……

  這些人卻都有明確的不在場證明,可以證明他們在‘凶手開始狗吠’時,並不在書房之中!

  而且不僅僅是有動機的幾個,事實上所有被隔離審訊的人,全都能拿出明確的不在場證明!

  於是這案子一時之間,便又陷入了重重迷霧之中。

  “邵宗。”

  賈雨村將卷宗放茶几上,又順手輕拍了幾下,問道:“對於這份口供,你怎麼看?”

  嘖~

  這賣著狄仁傑的力氣,還得客串李元芳的活兒!

  孫紹宗心裡吐槽著,也把卷宗往茶几上一丟,斷然道:“徐管家、葛孝瑞、張姨娘這三個人,因為受到的關注度太高,幾乎所有人都一致確認,破門前他們就在門外——因此親自作案的嫌疑基本可以排除,但卻不能排除買兇殺人的嫌疑。”

  “葛侍郎的三個貼身小廝、兩個丫鬟,一直都在東廂暖閣裡候著——這等掉腦袋的事兒,同時收買五個人的可行性實在太低了,因此基本能排除他們的嫌疑。”

  “剩下有直接作案嫌疑的,就只有張姨娘身邊的丫鬟、婆子,葛孝瑞身邊的兩個小廝,以及單獨趕過來的葛孝賢、葛孝義兄弟二人了。”

  “六個人麼……”

  賈雨村將孫紹宗這番分析反覆咀嚼了幾遍,這才提出了自己的想法:“買兇殺人雖然也有可能,但一來風險太大,二來生吃心臟這種事兒,沒有深仇大恨怕是做不出來——因此我覺得葛孝義應該是目前最有嫌疑的人!”

  孫紹宗搖頭道:“從動機上考慮,自然是葛孝義嫌疑最大,但動機未必都是顯性的,這葛侍郎神神秘秘的,肯定還有咱們不知道的隱情在——如果拋開動機不提,我倒覺得二公子葛孝賢很有嫌疑。”

  “葛孝賢?”

  賈雨村聞言一愣,皺眉道:“可是根據口供,這位二少爺是府裡最受寵愛的,甚至還因為葛侍郎的寵溺,與大哥、三弟生出了嫌隙,所以葛侍郎這一死,他非但得不到什麼好處,反而有可能被兄弟們聯合排擠。”

  說著,他又搖了搖頭:“在這種情況之下,我實在看不出他有什麼要殺葛侍郎的理由。”

  “所以我才說拋開動機不提嘛。”

  孫紹宗咧嘴一笑,道:“他的不在場證明,是身邊開臉丫鬟提供的——雨村兄應該知道,這種身份的女人是最好收買的,也較旁人更能保守秘密。”

  賈雨村雖然不是很贊同這最後一條分析,卻也並未繼續反駁。

  於是兩人便商定下來,暫時先將葛孝賢、葛孝義兄弟,定為重要嫌疑人,優先摸清楚他們的狀況——至於另外四個有嫌疑的下人,則乾脆直接收押回順天府,仔細恐嚇逼問一番。

  等商量完細節,外面也已經天光大亮。

  賈雨村正力邀孫紹宗去自己家吃早飯,便聽周達匆匆來報,說是榮國府的二老爺到了,點名要見府丞大人。

  一聽說是賈政要見自己,賈雨村哪敢怠慢?

  忙叫上孫紹宗,從東廂房一路迎了出去。

  到了前院,便見那匆匆佈置下的靈堂內外熙熙攘攘,已經擠滿了聞訊趕來弔唁的官吏——當中有兩人,卻是足足佔去了小半個靈堂。

  其中一人正是賈政,另一人五柳長髯不怒自威,論氣勢、氣質都遠在賈政之上。

  賈雨村見狀,忙向前緊趕了幾步,拱手道:“順天府丞賈雨村見過王尚書。”

  緊接著又向賈政深施了一禮:“叔父相召,卻不知有何吩咐?”

  原來是工部尚書王琰到了!

  孫紹宗緊隨其後,忙也上前行了一禮,正待開口通名報姓,卻見那王琰目光一利,搶先問道:“你就是最近最近聲名鵲起的孫通判吧?不知此案,你可曾查出了什麼端倪?”

  靠~

  老東西貌似不懷好意啊!

  他這話乍聽沒什麼蹊蹺之處,但按照官場的潛規則,有賈雨村這個府丞在場,孫紹宗無論回答有還是沒有,都存在越矩、邀功之嫌!

  也幸虧孫紹宗雖然生的年輕憨魯,卻並不是個冒失的,第一時間便窺破了他的用意,因此只不咸不淡的回了句:“回稟尚書大人,此案一應事務,都由賈府丞親自督辦,不得府丞大人首肯,下官可不敢輕易透露案情。”

  聽到孫紹宗回應的如此得體,王琰明顯有些意外,倒是一旁的賈政沒瞧出個眉眼高低,大咧咧的吩咐道:“賢侄,王尚書乃是葛侍郎的頂頭上司,又不是什麼外人,你儘管但說無妨!”

  賈雨村見他開了腔,忙也隨聲附和。

  因此孫紹宗這才一五一十,將賈雨村與自己‘一起’查案的經過講了出來——只隱去了幾個重點嫌疑人的身份。

  這其中許多推理細節,都聽的王琰、賈政扼腕不已,

  “孫通判果然無愧於‘神斷’之名!”

  最後王琰先是讚了一聲,繼而又與賈政商量道:“存周老弟,這次葛侍郎意外辭世,實乃我工部之大不幸——既然辦案的都是你的子侄,不如你便留下來,代表咱們工部督辦此案如何?”
Babcorn 發表於 2018-9-5 16:21
第52章 賈政評說葛慶峰,薛蟠大鬧侍郎府

  按理說順天府查案,無論如何也輪不到工部派人督辦。

  但堂堂一部尚書開了口,委派的人又是榮國府的二老爺,賈雨村、孫紹宗如何推拒的了?

  於是將王琰送走之後,二人少不得眾星捧月一般,將賈政迎到了臨時徵用的東廂小院,又將那卷宗物證拱手奉上,擺出一副唯其馬首是瞻的姿態。

  好在賈政雖然雙商不足,卻是個有自知之明的,見狀忙不迭的推辭道:“兩位賢侄不必如此,王尚書之所以派我來,不過就是擺個樣子、應個景罷了,哪裡就敢摻和你們的公事?”

  賈雨村、孫紹宗聞言都暗暗鬆了一口氣,他們怕的就是賈政不懂裝懂、胡亂插手。

  不過話又說回來,賈政來做這個督辦,倒也並不是一點忙都幫不上,至少孫紹宗就很想知道,葛侍郎在工部的風評如何。

  卻說賈政在工部的地位,正如同那廟裡的泥菩薩,人人敬著、供著,看似清貴無比,實際上卻半點實權都沒有,只能做些迎來送往的虛務。

  賈政雖然心中不情不願,想要立些功勞顯顯能耐,可說到底,他的本職也不過是個從五品員外郎,又哪裡有資格抱怨什麼?

  此時眼見孫紹宗誠心求教,並無敷衍逢迎之意,倒讓他尋到了些被人重視的感覺——心下暢快,嘴裡也就少了把門的,直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將葛侍郎在衙門裡的表現講了出來。

  按照他的說法,這葛侍郎堪稱是心寬體胖的代表,平日也不愛爭權奪利,就一門心思的和稀泥、混日子,下面的官吏還給他起了個‘彌勒佛’的綽號。

  “我在工部十幾年,極少見他與人紅臉。”賈政搖頭晃腦,一臉感慨:“若非事實俱在,我還不真敢相信以葛侍郎這般與人為善的性子,竟會有人恨不能生啖其心!”

  說到這裡,他又忍不住好奇的八卦道:“孫賢侄,你確定此案真的和天狗無關嗎?”

  孫紹宗強忍著要翻白眼的衝動,無奈的笑道:“世叔就別逗我了,這世間哪來的什麼‘天狗’?不過是以訛傳訛的流言,又被那凶手借來掩人耳目罷了。”

  說著,他忙又把話題拉回了正軌:“對了世叔,您方才說‘極少見葛侍郎與人紅臉’,如此說來,應該也還是有過幾次衝突爭執的吧?卻不知都是因為什麼引起的?”

  “這個……”

  賈政用手指輕輕敲打著太陽穴,斟酌了好半響,才道:“與其說是幾次,不如說是有一段時間,葛侍郎經常與人起衝突——至於原因嗎,其實是因為他最寵愛的小妾陳氏,不幸染上時疫香消玉殞所致。”

  “要說起這葛侍郎,也當真是個情種!”他又補充道:“那段時間有不少人都看到過,他在後衙捧著愛妾的畫像默默流淚,後來一連過了好幾個月,他才又恢復了原本‘彌勒佛’的樣子。”

  又是陳氏!

  貌似大公子葛孝瑞地位不穩,三公子葛孝義的生母淒慘離世,也都是這陳氏引起的——一個死了足有兩年多的小妾,在府裡還能如此陰魂不散,真不知生前是何等的姿色。

  “對了!”

  孫紹宗這裡正腦補那陳氏的風采,賈政卻又忽然想起了一事,忙道:“葛侍郎心情好起來沒幾天,那腳趾頭就被狗給啃了,當時不少人都擔心他又要折騰些日子,誰知他來衙門之後竟是半點不受影響。”

  狗啃腳趾事件,恰巧就發生在他心情剛剛轉好之際?

  孫紹宗一時也難以判斷,這個情報究竟和案情有沒有關係,不過還是仔仔細細的記在了小本上。

  眼見賈政肚子裡那點料兒,都已經爆的差不多了,賈雨村適時的插嘴道:“叔父,您早上來的匆忙,怕是還沒來得及用膳吧?不如去隔壁我家,先祭一祭這五臟廟如何?”

  賈政其實吃過早飯,但一聽這話茬,就知道賈雨村、孫紹宗忙到現在都沒吃早膳——自己要是不去,他二人作為晚輩也不好單獨撇下自己。

  因此他便忙答應了下來,又隨口恭賀了賈雨村的‘喬遷之喜’。

  三人從東廂房出來,經前院離開葛府時,便見葛侍郎的四個兒子都在靈堂裡哭喪。

  看他們個頂個前仰後合痛不欲生的模樣,孫紹宗就覺得滑稽無比,要知道這四個人裡,倒有三個存在弒父的嫌疑!

  “咦?!”

  便在此時,就聽身旁的賈政‘咦’了一聲,伸手指著那葛孝賢,問:“居中那個清秀少年,莫非便是那陳姨娘的兒子?”

  “怎麼。”賈雨村道:“叔父見過他?”

  賈政搖頭道:“這倒沒有,不過他這眉眼五官,依稀倒與那陳姨娘有七八分相似,因此我便隨口一猜。”

  說到這裡,賈政自知有些失言,忙又解釋道:“我曾經在衙門裡,見過那陳姨娘的畫像。”

  原本孫紹宗就覺得葛孝賢生的有些陰柔,經賈政這一提,更覺得這廝娘裡娘氣,如果換上女裝,估計沒幾個人能分得出性別。

  因為三人都不愛那‘穀道熱腸’之樂,自然沒興趣留下來對那葛孝賢品頭論足,於是只略停了一下腳步,便又啟程去了隔壁賈雨村的府邸。

  忙了大半夜,孫紹宗早已經餓壞了,他又是明明白白的軍伍出身,倒不用瞎裝什麼斯文,於是只等那飯菜一上,便甩開腮幫子、撩起後槽牙,吃的直似風捲殘雲一般。

  正自據案大嚼,就見周達匆匆趕了過來,說是賈府的表少爺不知為何,竟與葛侍郎的兒子起了衝突,險些在靈堂上大打出手。

  “表少爺?”

  賈雨村皺眉道:“我的子侄親眷皆在南方老家,卻哪來的什麼表少爺?莫不是遇到了招搖撞騙的狂徒?”

  周達偷偷打量了賈政一眼,這才訕訕道:“回府丞大人的話,這位表少爺不是旁人,正是皇商薛家的大公子……”

  啪~!

  不等周達說完,賈政便已經拍案而起,怒不可遏的罵道:“好個孽障!平日在家中胡來倒也罷了,如今竟丟臉丟到這裡來了!”

  說著,也不管旁人如何反應,急吼吼的衝了出去!

  得~

  那憨貨怕是要倒大黴了。

  孫紹宗一邊替薛蟠默哀,一邊順手又抓了屜灌湯包,邊吃邊與賈雨村一同趕了上去。
Babcorn 發表於 2018-9-5 16:22
第53章 呆霸王慧眼識破‘腚’


  幾人匆匆趕到隔壁侍郎府,便見那靈堂前圍得水洩不通,正中間有一大個子被幾個健僕攔腰抱臂鎖住,卻兀自梗著脖子跳腳大罵,卻不是薛蟠還能是誰?

  聽他口中淫詞穢語不斷,損人陰私的醃髒話更是信手拈來,賈政一張老臉便似開了雜貨鋪,紅裡透白、白裡泛青、青中又雜了幾絲黑氣。

  一時胸中怒意滔天,他身上竟也平添了幾分力氣,三兩下分開了人群,上去便是一巴掌抽在薛蟠臉上,嘴裡喝道:“你這孽障,還不快給我住口!”

  薛蟠被打的有些發暈,想也不想便擎起了拳頭,待看清來人竟是自家姨夫時,忙又把那拳頭按在了自己頭上,吭吭哧哧的憋出一句:“姨父,您……您怎麼在這兒?”

  “我要到哪裡,難道還要提前稟報你一聲不成?”

  賈政怒目圓瞪,兩隻拳頭直捏的格格作響,只恨不得將這丟人敗興的東西,就在這靈堂前生吞活剝了。

  薛蟠一縮脖子,不過想到方才的事情,又立刻挺直了身板,委屈道:“姨父,往日我欺負了旁人,您教訓幾句倒也罷了,可今兒是我被人欺負了,您怎得還打我?”

  “你還能被人欺負?”

  “可不!”

  薛蟠昂起頭,亮出了脖子上的幾道血痕,誇張的道:“我好心安慰了那葛二幾句,誰知那廝非但不領情,反而瘋了似的衝上來亂撓——您要不信,這滿院子的人都能給我作證!”

  賈政聞言,忙四下里掃了掃,見並無一人出來反駁此話,心中頓時踏實了不少——他只怕薛蟠無理取鬧,卻並不擔心他會吃什麼大虧。

  但他也知道,這薛蟠向來是個不省心的,因此為防萬一,又壓低聲音問了句:“你可曾說了些什麼不中聽的?”

  “怎麼可能!”

  薛蟠頓時又叫起了屈:“因葛侍郎素日裡很是照顧薛家的生意,所以娘才讓我過來弔唁一下——我又不是傻子,幹嘛要說那不中聽的?”

  “葛賢侄。”

  賈政這才放下心來,轉頭衝著靈堂裡拱了拱手,道:“卻不知我這內侄,究竟何處衝撞了賢侄,竟使得賢侄在靈柩前如此失態?”

  聽這話裡隱隱有質問之意,葛孝賢眉頭一挑,那夾槍帶棒的話就要脫口而出,可目光不經意掃到了孫紹宗身上,卻又突然改了主意,只把腦袋一偏,恨恨道:“沒什麼,我就是看他不痛快罷了!”

  “二郎!”

  “二哥!”

  這話一出,葛孝瑞、葛孝義登時都變了顏色,齊齊的呵斥了一聲。

  隨即那葛孝瑞又忙上前向賈政躬身一禮,道:“舍弟悲憂過度,以至一時言行無狀,我這裡先替他向薛公子賠個不是,還請世叔看在先父面上,莫要與他一般計較。”

  “賢侄言重了,我這內侄定也有不妥之處。”

  眼見葛家兄弟已經攬下了責任,賈政便也就坡下驢,與葛孝瑞客套了兩句,然後領著薛蟠又匆匆的出了葛府。

  這下薛蟠可得意了,翹著鼻子嘿笑道:“姨父,我就說我是冤枉的吧?您看……”

  “看什麼看!”

  賈政卻仍是不給他好臉,呵斥道:“事情既然已經辦完了,你還不趕緊回府,免得你母親掛念!”

  薛蟠素日裡最怕這個姨父,倒也不敢與他再分辨什麼,忙命下人牽了馬來,就要溜之大吉。

  “且慢!”

  誰知他剛準備上馬,後面便有人喊了一聲。

  薛蟠循聲望去,就見孫紹宗也從葛府跟了出來,幾步搶到近前,拱手道:“世叔,我有幾句話想問薛兄弟,不知可否……”

  賈政擺了擺手,道:“你但問無妨!這孽障若是敢胡言亂語,我這裡絕饒不了他!”

  “姨父說哪裡話!”

  薛蟠跳腳道:“旁人倒也罷了,俺哪敢糊弄孫二哥?”

  說著,又沖孫紹宗拍胸脯道:“哥哥有話只管問我便是,我肯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孫紹宗倒也不跟他客氣,扯著他直接鑽進了對面的胡同,看看左右無人跟上,這才正色道:“說吧,你方才到底是因為什麼,惹惱了那葛孝賢?”

  卻原來方才葛孝賢那欲言又止的模樣,如何瞞得過孫紹宗這雙眼睛?

  雖說沒什麼證據,但憑藉一個老刑偵的直覺,他還是判斷出葛孝賢隱瞞的事情,與案情必定有所關聯!

  因此,他才會追上來細問究竟。

  “這個……那什麼……”

  一聽是這個問題,薛蟠晃著大腦殼,便有些含糊其辭。

  “說實話!”

  孫紹宗目光一厲,那薛蟠便打了個寒顫,再不敢隱瞞什麼,忙將剛才發生的事情講了出來。

  卻原來這憨貨奉母命前來弔唁葛侍郎,到了靈堂裡奉上豐厚的祭品,正巧輪到那葛孝賢出來答謝,薛蟠這廝眼見人家一身孝服白裡透俏,不覺便動了淫心。

  他那性子,但凡起了貪念,卻哪還管是在什麼場合?

  當即便開口撩撥了幾句,想要和葛孝賢搭上關係。

  誰知葛孝賢聽了那幾句‘傾慕’之言,竟像是被戳了肺管子一般,瘋了似的撲上來亂撓,倒把薛蟠給唬的一愣,不小心便吃了些虧。

  竟然是為這種事?

  孫紹宗緊皺著眉頭,順勢往後退了半步。

  那葛孝賢如果像他一樣厭惡男男之事,會暴怒傷人倒也並不稀奇,可方才葛孝賢又為什麼要隱瞞此事呢?

  是羞於出口,還是……

  “瞧那小子的模樣,就是個被人用狠了的!”

  孫紹宗這裡沉吟不語,那薛蟠卻還在沒口子的抱怨著:“老子不嫌棄他那裡寬鬆,他竟然還……”

  “等等!”

  孫紹宗忽然又一把扯住了薛蟠,急道:“你能確定,那葛孝賢是個兔兒爺?”

  “當然!”

  薛蟠傲然道:“別的咱或許能看錯,這事兒一準兒錯不了!而且這小子背後那主兒,肯定也是個會玩兒的——就他那屁股,不使爛幾根角先生,絕成不了現在這模樣!”

  特意裝了門鎖和窗簾的臥室……

  和陳姨娘七八分相似……

  使爛幾根角先生……

  厭惡男男之事……

  欲言又止……

  腦海中一段段信息飛快的分解組合,下一秒孫紹宗猛的推開薛蟠,一陣風也似的衝進了葛府!
Babcorn 發表於 2018-9-5 16:22
第55章 講陰陽、王熙鳳巧試情思

  榮國府東北側,一間鑲著西洋玻璃窗的素淨花廳裡。

  “三二三四、五六七八,四二三四、五六……”

  就見李紈嘴裡喊著拍子,屈身弓步向前,雙臂與臻首同時向後高高揚起。

  接著她便收起了弓步,同時將纖腰往下一折。

  只這簡簡單單的全身運動,配上她那熟魅身段,效果竟不遜於一場盛宴!

  可惜在場的觀眾,卻只有個不解風情的賈蘭,實在有暴殄天物之嫌。

  呃~

  準確的說,其實連一個觀眾都沒有,因為賈蘭也正繃著小臉,專心致志的做著廣播體操。

  做完了四節八拍的全身運動,李紈等兒子稍稍緩了口氣,便又繼續念道:“第七節跳躍運動,預備——開始!一二三四、五六……”

  賈蘭一絲不苟的做著動作,兩隻鹿皮靴子在青磚上跺的啪啪作響,眼看已經到了第三節,卻忽然發現母親只是手上比劃著,腳下卻紋絲不動,立刻便嘟著嘴嚷了起來:“母親怎得又偷懶?快跳起來,不然蘭兒也不跳了!”

  李紈聞言,也只得隨著拍子頻頻跳起,雖說動作幅度不大,前後卻已是跌宕起伏。

  其實一開始,李紈對這套怪模怪樣的鍛鍊方式,可說是十分的牴觸。

  可無奈賈蘭卻執意要拉著她一起鍛鍊身體,考慮到兒子也是出於一片孝心,再加上練了半個月體操之後,賈蘭的身體狀況也確實有些改善——至少吃飯香了,晚上睡的也踏實了許多。

  於是為了防止打擊到賈蘭的積極性,她也只得強忍著羞臊,陪兒子每日早中晚鍛鍊三次。

  這一連幾日操練下來,李紈倒也已經習慣了不少,唯有這跳躍運動,實在是……

  “呀!”

  一聲突如其來的驚呼,打斷了李紈的思緒。

  她慌忙將胳膊身前一橫,繼而羞惱的循聲望去,卻只見丫鬟素雲正掩著小嘴,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模樣。

  見這模樣,李紈便知自己方才的羞態已被這丫頭瞧了去。

  於是她臉上的酡紅之色更盛了幾分,半真半假的嗔怒道:“沒規矩的小蹄子!我不是交代過,蘭哥兒打熬身體的時候,誰都不准過來打擾的麼?!”

  聽她這一呵斥,素雲這才想起了來意,忙道:“奶奶,方才老爺剛一回府,就使人來傳咱們哥兒——聽彩霞姐姐說,老爺臉色嚇人的緊,怕不是什麼好事情!”

  不是什麼好事情?

  李紈聞言心中就是咯噔一聲,不及多想,忙將賈蘭拉到了身邊,喝問道:“蘭兒,你最近莫不是在學堂裡淘氣了?”

  賈蘭小小年紀,李紈又管束的極嚴,每日裡基本就是在學堂、後院兩點一線,所以李紈才琢磨著他是在學堂裡淘氣,惹惱了爺爺賈政。

  賈蘭連忙大搖其頭,李紈又追問了幾句,卻依舊不得要領——眼見外面彩霞等得不耐,已經開始探頭探腦的向裡張望,李紈也只得壓下心中的忐忑,放賈蘭去了榮禧堂。

  卻說賈蘭走後,李紈更是坐立難安。

  只因當初賈珠身死剛剛滿月,李紈便誕下了賈蘭,王夫人嘴上雖然沒說什麼,這幾年來對賈蘭卻是不聞不問——很顯然是將長子的死,與嫡孫的出生聯繫在了一起。

  當家主母這般態度,下面人自也少了幾分用心,雖說不敢真個為難李紈母子,但比照賈寶玉的待遇,又差了何止一籌?

  如今若是再因為什麼,惡了賈政……

  想到這裡,李紈便不由又生出些淒苦自哀的心思,更將賈珠那短命鬼埋怨了千百遍。

  “奶奶、奶奶!”

  便在此時,就聽外面腳步聲匆匆而至,李紈忙到了門口,卻見素雲上氣不接下氣,的嚷道:“奶奶放心吧,不是咱們哥兒惹了禍,那邊寶二爺、環三爺也都被叫了過去,聽說是在講什麼陰陽之道!”

  李紈這才算是鬆了一口氣,忙合十念了幾聲阿彌陀佛。

  只是這好端端的,賈政怎麼會想起把兒孫叫過去,講什麼‘陰陽之道’?

  她心中好奇,便追問素雲了幾句,可素雲不過是在外面聽了一耳朵,哪裡就能曉得這裡面的內情?

  因此李紈略一猶豫,便領著素雲去了王熙鳳的院子——要說這後宅之中耳目最靈的,自然非這鳳辣子莫屬。

  ——分割線——

  到了王熙鳳屋裡,就見她正側臥在外間的榻上,聽周瑞家的嘮叨著什麼,身上蓋著件雪狐皮拼成的大氅,看似慵懶,那雙眸子卻仍是俏中含煞,遠遠瞧著倒像是一頭臥在雪地裡的雌豹。

  見李紈從外面進來,王熙鳳一骨碌爬將起來,卻並不急著下榻,反倒笑語盈盈的打趣道:“我剛打算讓人請了你來,卻不想你倒等不及了——來來來,快來聽聽那孫家二郎又破了什麼奇案!”

  妯娌二人常來常往,李紈倒也不和她客氣,逕自也上了矮榻,扯過半邊狐裘蓋在了自己腿上。

  因伸手的時候,湊巧摸著一隻冷玉也似的嫩足,李紈便忍不住勸道:“要我說,你真該抽時間學一學那‘健身操’,但凡每日裡活動一番,也不至於身上這般冰涼。”

  “你少躥騰我!”

  王熙鳳白了她一眼,曬道:“林妹妹她們倒也罷了,我這年紀,若也去學那怪模怪樣的玩意兒,還不被下面的丫鬟媳婦兒們笑死?”

  李紈還待再勸,王熙鳳卻乾脆將長腿一伸,嘴裡說著:“行了行了,你不是最愛那孫通判破案的故事麼?老老實實聽著便是!”

  說到‘最愛那孫通判’六字時,幾根玉如意似的腳趾,便在李紈腿上亂撓,直撓的李紈一陣心慌氣短,這才曉得自己那些荒唐心思,竟已然被這王熙鳳瞧出了端倪!

  一時間莫說是再勸,便連搬開那隻玉足的膽子都提不起來。

  殊不知,她這番怯懦退避,反倒坐實了王熙鳳心中的揣測!

  就這般,兩人各懷心思臥在榻上,聽那周瑞家的繪聲繪色,將天狗噬心一案娓娓道來,中間少不了要誇大其詞,愈發將孫紹宗說得不似凡人。

  正聽到那一盒子邪物,暴露了驚世孽情。

  就見外面慌裡慌張跑來個婆子,扯著嗓子嚷道:“大奶奶、二奶奶,可了不得了!二老爺把寶少爺摁在地上劈頭蓋臉的亂打,連二太太去了都遮攔不住!”

  王熙鳳和李紈都是一愣,忙問寶玉挨打的緣由。

  “好像是因為剛死了沒多久的秦家少爺!”

  為了秦鐘?

  聯想到剛才的天狗噬心案,李紈頓時就明白,賈政今兒講的到底是什麼‘陰陽之道’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8-9-5 16:22
第56章 領賞銀千金買骨、問喜好黛玉慶生

  雖說昨兒響午之前,‘天狗噬心’一案便已經告破。

  但那畢竟只是在現場臨時審問,要想正兒八經結案,還需要把人犯帶回順天府,走一走升堂斷案的程序。

  再加上收押、立檔、酌刑、呈報……

  這種種雜事夾在一起,愣是折騰到後半夜才算勉強散場。

  孫紹宗回家也就睡了有個把時辰,便又不得不匆匆趕來上工——因這案子事關重大,上面少不了要派人來核實查問,所以他連請假的機會都沒有。

  一路打著哈欠到了順天府,孫紹宗把馬交給門子,正準備去自己的辦公室眯上一會兒,卻早有賈雨村的屬吏在二門候著,說是府丞大人有請。

  沒奈何,孫紹宗只得又打起精神,先去了賈雨村哪裡。

  進門之後,便見賈雨村正神采奕奕的伏案書寫著什麼,而那堂屋正中,竟還擺著兩個大木箱子。

  見孫紹宗進來,他用下巴一點那兩個箱子,笑道:“這其中一千兩是刑部給的賞銀,另外兩千兩,是工部以葛侍郎的名義送的花紅——錢我已經幫你討來了,怎麼發我可就不管了。”

  嘖~

  這人命跟人命果然沒得比!

  以前孫紹宗破的那幾樁命案,上面能賞下個十幾兩銀子就不錯了,而且往往還要拖延許久——這倒好,還沒等正經結案呢,三千兩賞銀就先到賬了。

  不過……

  “劉治中哪裡怎麼辦?按理說刑名司發賞銀,都得先經他的手吧?”

  “不用。”

  賈雨村豪氣的一擺手,曬道:“公文上說的清清楚楚,這銀子是賞給經辦人等的——咱們查案子的時候,你可曾見那姓劉的露過半面?”

  估計這會兒韓府尹和劉治中,都快把腸子給悔青了。

  原本把這案子甩給賈雨村和孫紹宗,是想讓他們背鍋來著,誰成想這怎麼看都像是妖魔作祟的奇案,竟又被孫紹宗半日搞定了!

  而且案情之離奇荒誕,堪稱是駭人聽聞,如今非但朝野上下都在議論此案,據說就皇宮裡都傳的沸沸揚揚。

  賈雨村作為主要經辦人,雖說戲份比不得孫紹宗,可這臉也一樣是露到天上去了!

  因此他眼下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莫說是一個劉治中,就算是韓府尹都得暫時靠邊站!

  “對了。”

  想到宮裡,賈雨村忙又叮囑了一聲:“這幾日你好好準備一下,說不定陛下還要召你我二人覲見,細稟葛侍郎的案子。”

  又去見皇帝?

  這次不會還要演戲吧?

  孫紹宗心裡腹誹著,面上卻是鄭重其事的應了,然後從外面喊了四個雜役,抬起那裝銀子的大木箱,直奔刑名司而去。

  要說以他的力氣,拎著兩個箱子健步如飛跟玩兒似的——可堂堂六品通判,在衙門裡拎著兩箱銀子走來走去,又成何體統?

  說不準,還會有人參他個‘市儈’的罪名呢。

  卻說孫紹宗帶著銀子到了刑名司,先去劉治中處報了個到,順便將賞銀的事情提了提。

  聽說是專門撥給經辦人的銀子,劉治中的臉色又陰沉了幾分——在劉治中看來,這分明就是在挑戰他的財政大權!

  可工部倒還罷了,那刑部卻正是刑名司的雙重領導之一,他又哪敢違逆刑部的意思?

  於是只能悻悻的表示,讓孫紹宗看著分配便是,發完了銀子也不用向他回稟什麼。

  孫紹宗‘欣然從命’,又讓人抬著銀子回了自己的小院——後來才聽人說,他出門之後,劉治中就摔碎了全套的端硯、筆架,少說也損失了五六百兩銀子。

  閒話少提。

  孫紹宗回到院裡,早有程日興迎了出來,一躬到底,喜氣洋洋的道:“恭喜東翁破此奇案,如今一朝名動四九城,高昇之日怕是為期不遠矣!”

  “少拍這種沒營養的馬屁!”

  孫紹宗翻了個白眼,順手一指那兩箱銀子,吩咐道:“府丞大人討來了大筆的賞銀,你趕緊擬一份經辦人的名單出來,好把這銀子發下去。”

  程日興忙不迭的應了,又狗腿十足的,將孫紹宗迎進了堂屋——這清客出身的師爺,拍馬屁儼然已經成了本能,孫紹宗說過幾次,見他實在改不過來,也只能隨他去了。

  進了堂屋,眼見程日興擺開筆墨紙硯,就待揮毫潑墨,孫紹宗忙又補了句:“記得把那周達放在最前面。”

  程日興握著筆桿的右手一頓,眼珠兒在框裡滴溜溜轉了幾轉,忽然興奮的壓低聲音問:“東翁這是要千金買馬骨?”

  孫紹宗一笑,淡然道:“千金談不上,拿幾百兩銀子立個典型,還是值得的——再說經此一案,也是時候讓下面人重新亮一亮屁股了。”

  因之前聽孫紹宗說起過‘屁股決定腦袋’的理論,程日興登時便領悟了他意思,於是越發亢奮起來。

  於是他藉著興頭揮毫潑墨,片刻間便擬出了一份名單,將那三千兩銀子按順序散了個乾淨,又摸出算盤仔細核對了兩遍,這才雙手捧著,送到了孫紹宗面前。

  孫紹宗見周達的名字後面,就是趙無畏等快班衙役,便滿意的點了點頭,喊進外面的雜役,讓他們去通知名單上的所有官吏,響午時到大堂領賞。

  處理完了這些雜事,孫紹宗正待去東廂房睡個回籠覺,忽又想起一事,連忙叫過程日興打聽道:“你在榮國府這麼多年,應該知道賈府那幾位小姐的偏好吧?”

  程日興一聽這話,那臉上卻顯出些為難之色來,孫紹宗還以為他並不知情,正待表示不知道就算了。

  誰知程日興卻忽然一拱手,鄭重的道:“原本受政老爺恩養多年,學生是不該說這話的,但為了東翁您的前程,卻也顧不得許多了——那府上幾位小姐雖都生了一副花容月貌,可卻皆是庶出,又不受老爺太太重視,委實不是什麼結親的好對象。”

  孫紹宗被他弄的哭笑不得,忙擺手道:“我什麼時候說要和賈府聯姻來著?其實是我那屋裡的,聽說她那乾妹妹快過生日了,便托我張羅幾件可心的禮物——可我哪兒知道小姑娘都喜歡些什麼?”

  阮蓉畢竟不是正妻,當不得‘夫人’二字,孫紹宗又不想用姨娘稱呼她,因此在旁人面前,都用‘屋裡的’三字代替。
Babcorn 發表於 2018-9-5 16:22
第57章 接聖旨暗生嫌隙,嘆官場鬼魅人心

  誤會雖然解開了,但程日興卻委實不知黛玉的喜好——事實上,即便是賈府裡那些公子小姐們,也未必知道林黛玉除了讀書寫字之外,還有什麼旁的愛好。

  但一個小姑娘過生日,總不好送她文房四寶吧?

  再說榮國府裡用的文房四寶,本就是千挑萬選的好東西,在外邊買的還真未必能比得上。

  最後孫紹宗和阮蓉一合計,乾脆拿出兩百多兩銀子,打了九十九片金葉子,又用半米多長的金絲穿成了樹枝狀,取其長長久久之意。

  雖說直接送金子顯得有些俗氣,但這玩意兒不但看著喜慶,平時還能拿來救急或者打賞下人,其實最是實惠不過了。

  既然定下了主意,具體的事情自然有府裡的管事張羅,孫紹宗也便做起了甩手掌櫃,每日只在府衙裡消磨時光。

  就這般,約莫又過了有三、四日光景。

  這日上午,孫紹宗正在批閱一樁兄弟爭產,失手打死侄兒的案子,就聽外面一陣兵荒馬亂,緊接著就見周達匆匆的闖了進來,喜氣洋洋的嚷道:“大人!外面來了幾位天使,大約是來召您進宮見駕的!”

  果真讓賈雨村給說准了!

  孫紹宗放下卷宗,先伸了個大大的攔腰,這才不慌不忙的往前面大堂趕去。

  說實話,他其實對皇帝的召見沒什麼興趣——跪來跪去的,難道很好玩嗎?

  不過賈雨村就不一樣了,整日裡等著盼著,這幾天也不知做了多少準備工作,甚至還把整個破案過程連帶各種證物,全都繪成了惟妙惟肖的圖冊,看著就跟連環畫似的。

  這下子,他可算是稱心如意了!

  正琢磨著到了大堂之後,要如何打趣賈雨村幾句,冷不丁就瞧見二門夾道里站著幾個人,為首一人面沉似水、鬍鬚亂顫,卻不是賈雨村還能是誰?

  這又是怎麼了?

  孫紹宗心下納悶,忙上前拱手笑道:“府丞大人,你不去前面接旨,卻在這裡跟誰置氣呢?”

  “哼!”

  誰知賈雨村見是他上前搭話,竟冷哼一聲,拂袖道:“孫通判何必明知故問?”

  說著,看都不看孫紹宗一眼,便領著隨從揚長而去。

  靠~

  這特娘什麼毛病?!

  早上不還一口一個賢弟的叫著麼?這轉眼的功夫,怎就換了一副嘴臉?!

  孫紹宗正覺莫名其妙,便見前面大堂裡繞出兩個雜役,遠遠瞧見他在這裡,忙撒腿奔了過來。

  還不等到近前,他們便迫不及待的嚷了起來:“大喜啊孫老爺,有旨意召您即刻進宮面聖——聽說連太上皇都等著聽您去說案子呢!”

  連太上皇都摻和進來了?

  這宮裡的貴人們還真是閒的蛋……

  等等!

  孫紹宗心中一動,忙迎上去問道:“除了我之外,可還召了旁人進宮?”

  兩個小吏齊齊搖頭:“就您獨一份,再沒旁人了!”

  果然是這樣!

  賈雨村對這事兒看得有多重,孫紹宗是再清楚不過了!

  尤其他弄的那‘連環畫’,已經在順天府傳的沸沸揚揚,現下聖旨到了,卻只召見孫紹宗一人,這讓賈雨村的面子往哪兒擱?

  這事兒換了誰心裡也痛快不了,何況是功利心極重,又自視甚高的賈雨村?

  難怪他方才會是那般態度!

  想通了前因後果,孫紹宗不由在心裡將廣德帝父子罵了個狗血淋頭——要麼兩個一起召見,要麼一個都不見,這單獨召見自己算怎麼一回事?不等於明擺著逼賈雨村跟自己翻臉麼?!

  尤其他正籌劃著搶班奪權,順勢架空那劉治中呢,這下倒好,真要和賈雨村鬧翻,甭說是搶班奪權,能閉門自保就不錯了!

  孫紹宗懷著鬱悶的心情到了大堂上,就見幾個龍禁衛簇擁著一名中年太監,正在那裡與韓府尹嘮閒篇。

  “邵宗,你來的正好!”

  眼見孫紹宗從外面進來,韓安邦立刻上前,親熱的攥住了孫紹宗的手腕,將他引到那中年太監身前,笑吟吟的介紹道:“戴公公,這就是咱們府裡赫赫有名的‘神斷孫通判’,那葛侍郎的案子,就是他一手破獲的!”

  靠~

  這還真官場如戲,全靠演技啊!

  若是拿方才賈雨村的黑臉,與此時韓安邦的熱情做個對比,誰能看出賈雨村才是孫紹宗的靠山,而這韓安邦恰是孫紹宗最大的敵人?

  如果換成真正的官場新手,說不得就要以為這韓安邦是想拉攏自己了。

  但孫紹宗的心思何其縝密?

  只一琢磨,便明白韓安邦這番話裡,最重要的還是那‘一手破獲’四個字——這分明是想徹底抹殺賈雨村的功勞,順帶再分化一下‘孫賈’聯盟!

  能憑本事混到紅袍加身的,果然沒有一個省油的燈!

  孫紹宗這般想著,嘴裡卻忙謙虛道:“府尹大人過譽了,單憑我一人能濟什麼事?還不是全靠府丞……”

  他現在不想和賈雨村鬧翻,因此還打算彌補一下。

  但韓安邦卻哪肯讓他給賈雨村表功?

  忙不迭的打斷了孫紹宗,朗聲道:“孫通判,快來見過明宮掌宮內監戴公公。”

  好一個滴水不漏!

  孫紹宗無奈,正待上前見過那戴公公,誰知那中年太監卻是擺手道:“不必多禮,要說起來咱們也不是外人——你身上不還有個龍禁衛騎都副尉的官職麼?雜家正巧兼了龍禁衛指揮使,說起來還是你的頂頭上司呢!”

  孫紹宗一聽這話,忙半跪行了個軍禮:“標下見過指揮使大人!”

  “哈哈……果然是個伶俐的!”

  那戴權見他行的是軍禮,頓時眉開眼笑,故作豪爽的道:“有時間雜家做東,請龍禁衛的兄弟們聚上一聚,倒時候你小子可不能推托。”

  孫紹宗自然是滿口應下。

  戴權便又吩咐孫紹宗在香案前跪穩了,抑揚頓挫的將聖旨宣讀完畢,這才重新換上笑臉,招呼道:“跟我走吧,皇上和太上皇可都在宮裡等著你呢。”

  孫紹宗忙站起身來,命人將自己的坐騎牽到了前面,然後正準備與戴權一同進宮,卻見兩個府丞屬吏匆匆而來。

  到了近前,便見那兩個屬吏雙手奉上幾個捲軸、一本書冊,卻正是賈雨村這幾日裡,為了面聖準備的‘連環畫’等物。

  只聽那屬吏道:“孫大人,賈府丞說方才因公務在身,走的急了些,竟忘了將這些東西交給大人,還請大人莫要見怪。”

  嘖~

  賈雨村果然也不是白給的!

  竟這麼快就控制了情緒,非但立刻派人過來圓場,還意圖借助這些‘連環畫’刷上一些存在感!

  不過……

  以孫紹宗對他的瞭解,若不是仍舊心存芥蒂的話,應該會親自把東西送來才對——看來經此一事之後,兩人再想像從前那樣親密無間,怕是不太可能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8-9-5 16:22
第58章 胡氏女攔路喊冤、孫紹宗再遇奇案

  卻說孫紹宗懷揣著那‘連環畫’等物,滿腹唏噓的出了順天府,又恭恭敬敬的等那戴權上了轎子,這才牽過自己的坐騎,打算翻身上馬。

  可就在這當口,斜下里冷不丁躥出個年輕婦人,撲到馬前屈膝跪倒,一邊以頭搶地,一邊嘶生叫道:“冤枉、冤枉啊!請青天大老爺為民婦伸冤做主!”

  面對這等突發情況,孫紹宗倒還算是淡定,可那馬卻有些受驚,仰頭長嘶後蹄亂蹬——若非拗不過孫紹宗的怪力,怕是就要發蹄狂奔起來了。

  孫紹宗唯恐傷到那喊冤的婦人,忙將驚馬牽到一旁,順手拴在了門前的石獅子上,然後才又轉回身細瞧那婦人。

  只見就這麼一會兒的功夫,那年輕婦人額頭已然血流如注,她卻像是毫無知覺一般,依舊‘咚咚咚’的在青石板上亂磕,單憑這不惜一死的決心,便知她是有天大的冤情要訴!

  孫紹宗連忙上前雙手將她扶起,口中寬慰道:“大嫂快快請起,有什麼冤情儘管直說便是,何須如此糟踐自己?”

  那年輕婦人聞言喜不自禁,一邊抬手拭去滲進眼裡的血水,一邊就要開口傾訴冤情。

  “孫通判!”

  然而便在此時,那幾個龍禁衛之中,卻有人不耐煩的催促道:“陛下和太上皇還等著聽你講案子呢,怎好在這裡耽擱許久?若是陛下怪罪下來,咱們可擔待不起!”

  靠~

  這廝真是沒個眼力勁兒的!

  順天府所在的這條街,乃是內城的繁華路段,可說是車水馬龍行人如織,如今看到有婦人‘攔街喊冤’,早已經圍上了百八十個路人,又見這婦人滿面是血的模樣,個個都有同情不忍之色。

  這種情況下,你就算真急著要走,也該另尋個像樣的理由才是,哪能就這麼直白的說什麼:皇帝等著聽故事,不能耽擱?

  這不明擺著往皇帝老子臉上抹黑麼?

  因此孫紹宗把臉一板,肅然道:“大人此話差矣,陛下召下官入宮問案,正是為了體察民間疾苦——又怎會因為有人攔路喊冤耽擱了些時間,就怪罪下官呢?”

  說著,他從官服袖子的裡襯上撕下條白布,親自幫那小婦人包紮好額頭的傷口,又義正言辭的道:“究竟有何冤屈,你且慢慢道來!”

  眼見孫紹宗這般應對,周圍頓時一片喝彩之聲,那小婦人更是感動的失聲痛哭,若不是孫紹宗攔著,少不得又要跪下來,給青天大老爺磕上幾個響頭。

  等稍稍平復了一下心情,那婦人才抹著眼淚哭訴道:“我爹是個屠戶,因年節前後賺了些銀錢,便想著幫襯我們夫婦些,所以正月二十九那日,便喊了我家相公去……”

  卻說這小婦人的丈夫周良,正月二十九去了岳父胡屠戶家中,翁婿二人直喝的酩酊大醉——原本胡屠戶要留周良過夜,但周良惦記著家中只有妻子一人,便執意要連夜回家。

  胡屠戶夫婦拗不過他,便把早就包好的幾斤豬肉,連同十三兩八錢碎銀子,一併交給了周良帶回去,並囑咐他開春以後去拿這銀子做些小本生意。

  周良千恩萬謝的告辭離開,一路踉蹌著回到了家中,將那銀子和豬肉交給胡氏收著,便撲倒在床上呼呼大睡起來。

  胡氏先把那銀子藏到了穩妥處,又琢磨著如今天氣漸暖,這好幾斤豬肉一時吃不完怕是就糟踐了,因此便把那包肉拿到了廚房,打算切成小塊先醃漬一下。

  誰知解開那油紙包之後,裡面卻那是什麼豬肉,分明就是一顆血淋淋的人頭!

  胡氏當場嚇得尖叫不止,先是驚動了左鄰右舍,繼而驚動了大興縣的官差,差役們一番逼問之後,便將周良與胡屠戶全都帶回了縣衙審問。

  周良和胡屠戶剛開始死活不肯認罪,但兩天後,差役們又在胡屠戶家附近,挖出了被肢解成七八段的屍身,這下事實俱在,卻容不得這翁婿二人繼續抵賴。

  於是大興縣便給他們定了個合謀殺人的罪名,胡屠戶判了斬立決,周良判了斬監侯。

  而胡氏卻說什麼也不相信,自己的丈夫和父親會合謀殺人,因此這幾日裡四處求告,又聽說現今這順天府裡,有一位‘神斷孫通判’,善破各種陰陽奇案,若是能請他親自問案,說不得胡屠戶翁婿還能有救。

  因此胡氏今天一早,先打聽好孫紹宗的相貌身段,然後便守在了順天府門外。

  “大人明鑑!”

  就聽那胡氏分辨道:“父親只有我這一個女兒,待我家相公便如同親兒子一般,就算他當真殺了人,又怎麼會將人頭送到我家?這其中分明是有什麼誤會!”

  孫紹宗聽到這裡,卻是不覺皺起了眉頭,沉聲道:“這案子的卷宗,我前兩日也曾看到過,上面明明寫著胡屠戶翁婿對殺人一事供認不諱……”

  “大人!”

  胡氏立刻又跪了下來,哭訴道:“爹爹與相公實是受刑不過,才屈打成招的!小婦人前日曾託人去牢裡看過,爹爹還好些,我家相公被打的遍體鱗傷,如今已是奄奄一息,隨時都有可能撒手人寰!”

  屈打成招?

  沾上這四個字,卻讓孫紹宗有些為難,這事兒甭管是真是假,只要他一插手,得罪那大興縣令怕是沒跑了。

  只是……

  看看地上跪著的胡氏,再看看四周眾人期盼與信任的目光,孫紹宗卻哪裡說得出‘拒絕’二字?

  唉~

  反正自己這刑名通判存的本職工作,就是將冤假錯案撥亂反正,得罪人也是難免的事兒。

  “你且起來吧。”

  孫紹宗重新將胡氏拉起,回頭衝門前值班的衙役吩咐道:“去我院裡喊周達過來,讓他拿著我的名帖去大興縣走一遭,無論如何也要先保住那周良的性命!”

  等衙役領命去了。

  孫紹宗又道:“胡氏,你且先回去好好包紮一下傷口,等我從宮中回來,就重新徹查此案,若是其中真有什麼冤情,我必定幫你等沉冤昭雪!不過……”

  說著,他目光一利,沉聲道:“不過若是此案並無蹊蹺之處,我可要追究你一個誹謗朝廷命官的罪名!”

  那胡氏剛爬起來,一聽這話,又連忙屈膝跪倒,信誓旦旦的道:“大人,小婦人願以項上人頭擔保,我家相公和爹爹絕對是冤枉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8-9-5 16:22
第59章 說公私御賜鬥牛服,論面子再惱賈雨村

  養心殿。

  鬚髮皆白的太上皇在正中端坐,兩旁分別是皇太后與廣德帝,再次一席上,則是太妃和忠順王。

  這五人雁翅排開,佔據了正北的主位,而兩側立柱之間,卻又垂下了無數珠簾,裡面影影綽綽的,也不知藏了多少嬪妃宮娥。

  不得不說,有時候感覺太過靈敏,也不是什麼好事。

  就比如說現在,孫紹宗便感覺到一雙雙如飢似渴的眸子,正透過那珠簾窺視著自己——其中有那麼幾道視線,儼然已經在他兩腿之間盤桓了許久!

  這也難怪,皇帝和太上皇一個比一個老,這宮中的女子,也不知有多久沒見過龍精虎猛的男人了,如今藏在珠簾後面又不怕被人瞧見,自然是拼了命的猛瞧!

  可裡面要是些青春貌美的妃子倒也罷了,如果都像那皇太后一樣鶴髮雞皮……

  只是稍稍一想到這種可能,孫紹宗便覺得如芒在背!

  幸虧他當初做慣了匯報演講,即便心下再怎麼忐忑,面上仍能保持一絲不亂,將那‘天狗噬心’一案娓娓道來。

  太上皇聽的很是認真,時不時還要開口追問幾句,那太妃娘娘和忠順王,也偶爾會提出些疑問,只廣德帝和牛太后一言不發,在哪裡宛如兩尊泥胎木塑似的。

  眼見案情說到了尾聲,爆出那葛侍郎父子的驚世孽緣,四下里的聽眾雖然早就知曉此事,卻還是忍不住唏噓一片。

  “唉~!”

  太上皇也是慨然長嘆了數聲,又讚道:“如此曲折荒誕的案子,你竟也能半日告破,怪不得短短時間便賺下這偌大的名聲——寡人只盼你日後也能勤勉辦差,千萬不要辜負了百姓們送你的‘神斷’二字。”

  孫紹宗忙屈膝跪倒,畢恭畢敬的道:“微臣謹遵太上皇教誨,絕不敢有半分懈怠!”

  “那就好、那就好。”

  聽了這半天故事,太上皇明顯也有些倦了,鬆鬆垮垮往後一靠,沖廣德帝擺手笑道:“賜宴吧,難得這一副熊虎似的身板,可莫要餓垮了他。”

  廣德帝微微頷首,就準備傳旨擺下酒宴。

  但孫紹宗被圍觀了這許久,早連胯下那條物件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巴不得立刻腳底抹油,哪還樂意繼續留下來吃什麼御賜酒宴?

  他忙把手一拱,插嘴道:“啟稟陛下、太上皇,微臣進宮時曾遇到一民婦攔路喊冤,聽她言辭似乎確有隱情,於是臣允諾會盡快趕往大興縣複查此案——因這案子人命關天,臣實在不敢在宮中耽擱太久。”

  聽了這話,旁人倒沒什麼別的反應,廣德帝甚至還滿意的點了點頭,只那牛太后老臉一沉,啞著嗓子冷笑道:“若真是人命關天的大案,你便早該稟報,緣何非要等到此時再說?”

  切~

  這老太婆肯定是對侄子的死心懷不滿,才故意找茬挑刺兒!

  幸虧她是個不能下蛋的,又因為太妃的事情跟皇帝鬧得很不愉快,否則孫紹宗怕是早就悲劇了。

  至於現在嘛……

  孫紹宗既然拿這個理由脫身,自然不會連這點質疑都應付不了。

  只見他不慌不忙的躬身道:“回稟太后,查案是公事,向陛下呈報案情亦是公事,因此臣以為並無什麼不妥之處——而陛下賜宴,於臣雖然是莫大的榮耀,但細究起來卻實乃私事,臣既然剛剛得了太上皇的教誨,又怎敢因私廢公?”

  “好一個不敢因私廢公!”

  孫紹宗話音剛落,便聽廣德帝大聲讚道:“既然如此,那這頓飯寡人便先給你留著。”

  說著,他把手一招,吩咐道:“來人,取一件鬥牛服來,與他換上。”

  隨即又正色道:“這件鬥牛服卻不是酬謝你的功勞,而是衝你這一心為公的態度!”

  這鬥牛服通體明黃,與皇袍顏色相近,上繡赤紅色牛角虯龍,乃是朝廷賜予三品以上有功官員的一種榮耀象徵,而如今孫紹宗以區區六品之職,便被賜下了鬥牛服,就更顯得難能可貴了!

  卻說內侍們匆匆取來一件最大號的‘織錦過肩鬥牛服’,讓孫紹宗套在了身上,頓時在那雄壯彪悍的氣質之外,又添了幾分堂皇的貴氣。

  但孫紹宗心裡卻是喜憂參半——得了這鬥牛服固然是意外之喜,可讓賈雨村知道了,怕是更要增添幾分嫉妒。

  閒話少提。

  卻說他謝過皇恩浩蕩,又得了幾句勤勉辦差的叮嚀,這才被放出了宮去。

  到了那西華門外,孫紹宗看看自己這一身騷黃亮紅,便琢磨著著先回府把鬥牛服收藏好,再去那大興縣查案不遲。

  誰知還沒等動身呢,就聽有人朗聲招呼道:“賢弟,且來這邊說話!”

  孫紹宗循聲望去,卻見對面馬車裡跳出一人,不是賈雨村還能是誰?

  得~

  這下想不刺激他都難了!

  孫紹宗無奈,也只得硬著頭皮上前,故作驚奇的道:“老哥怎麼會在此?難不成是專程來這裡等我?!”

  他這剛一湊近,賈雨村的目光就被那鬥牛服牢牢吸住了,口中更是嘖嘖有聲的嘆道:“果然是鬥牛服!多少三品大員都求不來的恩典,賢弟你以區區六品之身就得了一件,實在是令人又羨又妒啊。”

  這口風倒是比上午時軟了不少。

  看來賈雨村等在這裡,應該是為了修補彼此之間的關係。

  孫紹宗忙也謙虛道:“我這也不過是運氣使然,算不得什麼……”

  “哈哈,你屢破奇案,靠的可不僅僅是運氣吧?”

  賈雨村哈哈一笑,上前把住孫紹宗的胳膊,滿面懇切的道:“哥哥我進京之後,還從未得見天顏,原本以為這次終於能在陛下面前顯一顯本領,誰知……唉!”

  他悵然長嘆了一聲,又道:“我因此一時失了神志,竟稀里糊塗遷怒到賢弟頭上,還望賢弟千萬莫要見怪。”

  孫紹宗實在分辨不出,他這話到底是語出至誠,還是出於利益考量,在自己面前秀演技。

  但考慮到如今順天府的形勢,二人實是合則兩利、分則兩敗。

  因此他便也颯然一笑道:“哥哥說的哪裡話,你心裡不痛快,不衝咱們自家人甩臉色,難道還去旁人面前抱怨?再說咱們自家兄弟,又有什麼見不見怪的?”

  賈雨村這才又換上了副笑模樣,向身後馬車一指,不容置疑的道:“既是如此,陪我去鼎香樓醉上一場如何?一來慶賀賢弟你得了鬥牛服,二來也好讓哥哥我訴一訴委屈!”

  “這……”

  如果沒什麼要緊事兒,孫紹宗肯定不會拒絕,可他剛剛才在皇帝面前說要去調查冤案,如今怎好跑去陪賈雨村買醉?

  於是忙將前因後果一一道來。

  誰知賈雨村聽完之後,卻是面色大變,頓足道:“賢弟怎得如此魯莽?那大興縣令本身倒還罷了,可他那岳家江南甄氏卻不是個好招惹的!尤其甄家與榮國府世代姻親,你若是得罪了他,豈不是連榮國府也一併得罪了?”

  甄家和賈家世代姻親?

  那不是要叫‘甄賈氏’或者‘賈甄氏'?

  正覺這兩家的名字有趣,那賈雨村卻已經欺到了近前,墊著腳與他咬耳朵道:“既然人證物證俱在,不如你隨便查上一查,只說此案並無疑點便是——反正以你‘神斷’的名頭,旁人也不敢胡亂質疑,如此也免得落了甄家女婿的面子。”

  一聽這話,孫紹宗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脫口反駁道:“莫非為了他的面子,便要兩個無辜之人白白送命不成?!”

  “小聲些,你嚷什麼!”

  賈雨村左右看看,見無人注意這邊兒,才又正色道:“哥哥當你是自己人,才有什麼說什麼——在這官場上,旁的也倒罷了,最忌諱的就是得罪靠山、恩主!你若因幾個賤民惡了榮國府,日後萬一有個馬高鐙短的,卻還有誰能扶你一把?!”

  孫紹宗與他對視了半響,忽又颯然一笑,然後伸手在那鬥牛服上輕輕撣了幾下。

  賈雨村先是有些莫名其妙,隨即似乎明白了什麼,皺眉道:“你莫非想指著皇上替你撐腰?”

  “不。”

  孫紹宗搖頭笑道:“我的意思是,若只為了誰家女婿的面子,就枉送上兩條無辜性命,兄弟以後哪還有臉穿這身鬥牛服?”
Babcorn 發表於 2018-9-5 16:23
第60章 大興縣碎屍案【上】

  目送賈雨村憤憤然登車遠去,孫紹宗一賭氣,乾脆也懶得回家換馬甲了,就穿著這一身騷黃亮紅騎在馬上招搖過市,直奔大興縣衙。

  到了縣衙門口,兩個值班的衙役還以為是來了哪位皇室宗親,戰戰兢兢的就要上前大禮參拜。

  孫紹宗甩蹬下馬,通名報姓道:“本官是順天府的刑名通判,眼下有樁案子想和貴縣王縣尊面談,勞煩哪位去幫我通稟一聲。”

  那兩個衙役一聽原來是府衙的‘神斷孫通判’,更是不敢怠慢,立刻分出一人飛奔進去稟報。

  不多時,就見那中門左右一分,七八個官吏魚貫而出,為首一人約莫五十上下的年紀,滿臉的皺紋堆砌。

  孫紹宗一見這人的相貌,心下便先添了幾分不喜——那大興縣令王謙他雖然沒見過,可也知道對方是個年輕有為的風流才子,哪裡會是這等鄉下老農模樣?

  雖說大興縣令亦是正六品,但孫紹宗好歹算是府衙的上官,如今又是興師問罪來的,那王謙不親自來迎,實在是於理不合!

  此時就見那‘老農’官兒快步下了台階,在孫紹宗面前一躬到底,誠惶誠恐的道:“下官大興縣縣丞沈澹,見過通判大人。”

  王謙派這沈澹出面,莫非是想讓這老頭做替罪羊?

  要真是如此,這廝可太不要臉了!

  身為父母官,先是濫用酷刑屈打成招,事到臨頭又做了縮頭烏龜——也不知那甄家怎麼就挑了他做女婿?

  孫紹宗這般想著,對面前的老縣丞倒多了幾分同情,親自上前將他扶起,和煦的問道:“沈大人不必多禮,卻不知你家縣尊何在?”

  “這個……”

  那沈澹支吾半響,才訕訕道:“王大人因為家中老母病重,八日前便告假離京了。”

  八日前就告假離京了?

  如今是二月初五,那王謙豈不是正月二十八走的?

  這麼說來……

  孫紹宗頓時把臉一沉,厲聲道:“這麼說來,那碎屍案是你主審的?”

  沈澹剛直起來的腰板,頓時又來了個對折,縮著脖子夾著肩膀,篩糠似的亂抖:“正……正正正是下官主審,下官惶恐,實不知此案出了什麼紕漏,還請大人明示。”

  嘖~

  看他五十幾歲才混了個七品縣丞,就知道丫是個沒後台的,與之相比,孫紹宗倒成了正兒八經的官二代。

  原本是想怒懟權貴來著,結果自己反倒成了仗勢欺人的權貴,孫紹宗一時也不知是該慶幸,還是該鬱悶了——要早知道是這種結果,剛才還跟賈雨村吵個什麼勁兒啊?

  不過既然王謙不在,這事兒倒也簡單了。

  孫紹宗一甩那明黃色的袖子,擺出上官的嘴臉呵斥道:“出了什麼紕漏,你竟然到現在還不知道?真是荒唐至極!走吧,帶我去看看此案的一應人證物證,我再告訴你究竟出了什麼紕漏!”

  這沈縣丞上午接到名帖,本就惶惶不已,如今又見孫紹宗這一身‘鬥牛服’,便連骨頭都已經軟的不成樣子了,那敢違拗了他的意思?

  忙吩咐左右去傳人證物證,然後親自引路,將孫紹宗帶到了縣衙內堂之中。

  這內堂一般多作為預審之用,以便堂官們提前熟悉案情,免得到了公堂之上出什麼笑話——按規矩,孫紹宗仍舊不能在此升堂問案,因此名義上還是要以沈澹為主。

  所以孫紹宗進門之後,便直接坐到了左首的書吏席上。

  可沈澹見他坐在了下首,又哪敢佔據公案後面的主審之位?

  忙也湊到了書吏席左側,可憐巴巴的躬身侍立。

  過不多時,便見外面匆匆走進三人,左右分別是胡氏和一名膀大腰圓的老漢,為首那人卻是刑名檢校周達。

  周達進門之後,立刻上前稟報導:“大人,那周良傷勢嚴重,如今尚在診治當中,實在妄動不得。”

  一聽這話,那胡氏便又忍不住抽噎起來。

  孫紹宗卻不搭話,只一揚下巴,示意周達站到了自己身後,便又靜靜等著呈上物證。

  誰知等了半天,就只見一名書吏小心翼翼捧來了卷宗,以及兩張黏著血跡的油紙,便再無下文了。

  孫紹宗的臉色頓時又沉了幾分,轉頭瞪著沈澹喝問道:“難道就只有這一樁證物不成?還有,死者的屍首呢?屍首何在?!”

  那沈澹被嚇得渾身一激靈,忙又把腰躬的蝦米彷彿,脖子縮的烏龜一般,顫聲道:“回……回稟大人,那屍首放在縣衙實在是有礙觀瞻,因此……因此下官便讓人送去了義莊暫存。”

  眼見孫紹宗就要發飆,他忙又指著那卷宗道:“大人,卷宗裡有仵作驗屍的公文,上面記載的頗為詳盡,其實不看屍體也……”

  不等他說完,孫紹宗便冷笑道:“如果一切以仵作的驗屍公文為準,還要你這個主審官何用——也罷,屍體的事情我且不與你計較,可其它證物又在何處?”

  沈澹摸了把額頭的冷汗,訕訕道:“回稟大人,此案……此案只有這油紙包為證,並未發現其它證物。”

  “哈……哈哈哈……好一個油紙包為證!好一個並未發現其它證物!”孫紹宗被他氣的直髮笑,咬牙道:“我且問你,除了人頭之外,那屍體其餘部分是在何處發現的?”

  “是……是從胡屠戶家後牆外的荒地裡挖出來的。”

  “那我再問你,眼下天寒地凍,那胡屠戶又如何能挖開一個足夠埋藏屍體的大坑?難道他長了一雙穿山甲的爪子?!”

  “這……”

  沈澹有些莫名其妙的道:“大人,他要掩埋屍體,自然會用鋤頭、鐵鍬……”

  啪~!

  孫紹宗猛地一巴掌拍在桌上,怒道:“哪為何這大堂之上,不見有任何鋤頭、鐵鍬之類的工具?尤其正月裡這些器具都是閒置不用的,你只需讓人檢查一下,上面有沒有最近使用過的痕跡,就足以證明屍體是否胡屠戶所埋!”

  “這……這這這……”

  沈澹‘這這這’了半響,卻是無言以對,最後只得屈膝跪倒以頭搶地,哭嚎道:“大人恕罪、大人恕罪啊!小人上有七十老母、下有……”

  “得得得~少扯這些沒用的!”

  孫紹宗不耐煩的一揮手,道:“你要想將功贖罪,就趕緊去把屍體給我弄回來——記得要全部帶回來,如果少了一星半點,我就拿你身上的皮肉抵數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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